序幕
俗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之美,不仅在于西湖山水景色的变化多端,无论晴雨夜昼,都有其特殊的景致。而且南宋偏安江南之后,达官贵人多以杭州为寄寓之所,商业往来,歌舞升平,呈现出一片华靡的繁盛景象。
既是达官贵人汇集之处,自免不了酒、女人。杭州城的女儿楼闻名遐尔,里头佳丽如云。日日夜夜,门庭若市;三里外,便可打听到客人们满意的喧闹声。
此刻,女儿楼内正热闹着;原来是客人们为争得花魁玉萝的陪伴而竞相标价。随着价钱愈抬愈高,老鸨金娘的嘴笑得愈来愈大。
突然,一名魁梧大汉悄悄走到她的身边,耳语几句。只见她脸色微变,然后强挤出笑容,和众采花客招呼几声,便往后院走去。
“怎么搞的?一个小丫头,你们拖那么久?”
“金娘,怎么打她,就是不肯。”魁梧大汉心虚答道。
“蠢材!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干吗?”肥肿的身躯,扭臀走着;金娘不屑地推开柴房的门,不带感情地走向角落瘦弱的人儿。
那瘦弱的人儿一看见她,紧咬着下唇更往角落缩,苍白的下唇已微微渗出血丝。破烂的衣物,满身的伤口,显示出她已经历经一顿残酷的鞭打。
“我说,怜幽,你就允了吧?何必呢?”金娘堆起笑,口气讨好,眼神却充满贪婪。
怜幽突然跪扑在她脚边,紧捉住她的裙裾,泪如雨下地唉声求道。
“金娘,我求你!钱我会还你的;但是,不要逼我,我无法做这种事的,我求求你……求求你……”
金娘嫌恶地瞧瞧她,一脚踹开了她。
“还!你拿什么还?你连三文钱都拿不出来,三百两你--还得起吗?哼!”
“我……我会针线,我会刺绣,我会洗衣,我会煮饭,任何粗活我都会,我认真一点,可以的。”
“你那种小玩意,老娘我恐怕进了棺材还见不到你还个子儿。当伶妓有什么不好?瞧瞧阁里的姑娘,哪一个不着绫罗绸缎?哪一个不吃香喝辣?多开心的生活!又不是叫你割肉取血的,干吗和自己过不去?”她一脸假笑,扶起了怜幽。
“金娘……那种污秽的事我做不来。”
“污秽?!你爹欠了一屁股债不还就不污秽吗?自作清高的小贱人!阿三!”金娘怒喝一声,旁边的大汉立刻趋身至她身旁。
“给我打!打到她答应接客,打到她向我跪地求饶。”
金娘嗤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怜幽泪湿了双颊,恐惧地望着逐渐逼近的男子……
“不要,求求你!放过我……”
无情的鞭子挥了下来,她哀叫一声,瞬时眼前一片黑暗……
第一章
南宋时代,杭州是手工丝织重镇。棉大量在闽粤培植,为杭州的丝织业,添加一股助力。
而杭州丝织业,赫赫有名的是慕容世家。慕容老爷官拜秘书典阁致仕,权高势重,即使隐退,也颇受中央的重视。加上慕容老爷卓越的手腕,在丝绸方面创获不少佳绩。
慕容老爷一生意气风发,仕途顺遂、商运昌隆、妻柔子孝。而最令他自豪的,就是他的独生子--慕容云樵。慕容云樵是在众人的期盼下见世的。他在母体内异人地整整待了十三个月。慕容老爷对于独子寄予厚望,从小即给予全才训练。论文,慕容云樵在三岁熟读四书五经,五岁能琅琅上口论述孔孟;论武,慕容老爷重金礼聘中原好手教其武功,弱冠之年,已是打遍江南无敌手。但,慕容云樵声名远播却非在文思流利,非在武功高强,而在他的沉稳内敛,一双冷邃的眼眸,永远令人测不透,却在慕容云樵加冠之年,起了变化。
向晚,初夏微凉,一名佝偻老者跛行至慕容家前,他望着侍立的两名家丁,意味深长地浅吟着:
天作孽,犹可为;鸿鹄老,莫可违。
拨开阴霾终得云开见天朗。
“喂!干什么你?这里是慕容世家,可容不得你撒野。”一名家丁斥喝着,手上的棍棒不客气地在老者面前挥舞。
“麻烦小哥通报,欲求见慕容公子。”
“公子岂是你说见就见?若想乞讨,到别处去!”
“非也!非也!老者只是点化有缘人。”
“哪里来的疯子?再不走,我对你不客气了。”家丁推了他一把,老者踉跄倒地,却依然笑脸,冷睿的眼神示意着惋惜。
“机缘未至,是祸、抑福?奈何天!”老者摇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夜,慕容云樵突然在用膳时,口吐鲜血,随即不支倒地,惊动了慕容世府上上下下。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阿初,你说!”慕容老爷慌了,无助地望向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儿子。慕容夫人的涕泣更加深了他的烦乱。
侍童阿初一脸惶恐的回道:“我不知道。少爷好好地在用餐时……突然就、就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大夫呢?大夫还没来吗?”慕容夫人庄氏恍惚地开口,望着昏迷的宝贝儿子,方寸大乱!
“来过了。大夫说,少爷脉搏大乱,运气不顺,气调混乱,他根本就没办法断定少爷患了什么疾病。”
“庸医,再去请啊!花多少银两都无所谓,只要能医好樵儿。”
阿初应诺,急忙退出去。
“老爷……”庄氏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眼中道尽了无助。慕容老爷厚掌覆盖在她肩上,示意她放心,尽管他心亦乱。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樵儿的。”
“你看……会不会是有人下了毒?”
“不可能!慕容世府岂是让人来去自如的地方。”
“那……”庄氏有些无助地看着他。
“总之,我会想办法找出原因,你就别担心了。”
庄氏缓慢点头,望着面无血色的儿子,泪水又不禁滑落……
※※※
“什么声音?”玉萝停步,低声询问身旁的侍女。
侍女小依仔细地聆听一会儿,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哎呀!小姐,你忙了一整晚,也够折腾了,还是早点上床歇着吧!”
玉萝摇摇头。脱俗的丽姿在皎洁的月光下无所遁形。静寂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
“是女孩在哭。”她柳眉微拢。
“嘎?”小依四处张望,漆黑的四周,令她心慌。“小姐,别吓我!”
“胡说个什么劲。”玉萝娇斥。“八成又是金娘带人回来了。”
她顺着声音来源找寻,不困难地,找至柴房,果然听见微弱的抽泣声。
“小姐,真的有人在哭!”
玉萝颌首,推了门进去。守卫的阿三震惊地跳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望着金娘的“手中宝”。
“玉萝姑娘?”
她没理他,径自大量起角落仍抽噎不止的女孩。她是美丽的,她自己明白;但角落的女孩更胜她三分。她不满地想着,即使身穿蔽衣,依旧遮掩不了那女孩的绝姿。雪白粉嫩的肌肤,即使划上了血丝,依旧如此惹人怜爱。哦!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别的女孩同她争光采。在她暗忖之际,女孩望向她了。天!她妒意更添,那一双剪水般的大眼,清灵透彻,是她所不及的。于是,她转过身。
“阿三,她是谁?”语气娇蛮甚极。
“水老头的女儿。”阿三忙答,他可不敢怠慢。
“水老头?”她挑起眉,表示不解。
“就是常到‘财欢坊’赌钱的那个老头。”
“哦!他呀!怎么了?他女儿怎么会在这儿?”对于那个老头,玉萝有点印象。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常在女儿楼麾下的“财欢坊”赌钱,听说,输了不少。
“前几天死了,欠了金娘一大笔银子,那老头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个女儿。”
“哦,所以就带回来了!”玉萝有点嘲讽。阁里的姑娘十之八九都是这样出身的。
她不屑地倪向怜幽,问道:“叫什么名字?”
怜幽戒慎的看了她一眼,在阿三的瞪视下,认命地回答:“水怜幽。”语气显得有些无力。
“水怜幽……倒是蛮写意的,怎么?要做了吗?”
“不!”水怜幽凄厉的大喊,引来阿三的瞪视。
“金娘怎么说?”
“金娘吩咐要折磨她到屈服为止。”
留她?等她屈服?岂不抢了我玉萝光采,不行,我得防患未然。于是她霸道地说:“哦!告诉金娘,这个女孩我要了。”
阿三和小依都瞪大了双眼,不解地望着她。
“我还缺个侍女,不是吗?”
“可是,金娘……”
“少罗嗦,就告诉金娘是我要的,她不会反对的。”
她走了出去,小依迟疑一会儿,也跟了出去。阿三愣了会儿,随即不满地看向怜幽,恨恨地说:“你走运了,玉萝姑娘要你,你不必当伶妓了。”
怜幽呆愣着。一时还无法回应过来。难道,上天真的怜悯她了?
从她懂事以来,就没过过好日子。她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赌鬼。家里的生计,全部丢到她肩头,她靠手工挣来的一点钱,根本无法供父亲去赌场挥霍,所以父亲索讨无得而拳头相向的景况,是时常发生的。母亲的早逝,她不知该喜该悲,至少她母亲是解脱了。母亲的死亡,多少是因痛心父亲的好赌,长期郁积所致。
母亲死时,她只有十岁,陪伴她的,是一夜孤寂。父亲还是在邻居好意通知下才知晓,草率的态度,令她惊觉到父亲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但为人子,她虽斗大字认不得几个,却也知反哺之理,不管他再如何坏,她终究还是他女儿,她得奉养他才行。
前几个月,父亲因赌输,急怒攻心而死,过程快速得令她措手不及。她落泪,落泪从此将无所依。从前父亲在世,日子虽苦,但觉尚有依靠,如今他死了,孑然一身的感觉令她觉得苟活无益,而在父亲守灵之夜,冲动得想自缢。
谁知,当夜金娘带人冲进来,带走她,要她以身还债。她明白父亲欠债许多,也想偿还,但她绝不愿污秽自己以及水家的名声。但在日夜鞭打下,她觉得自己已然支撑不住,眼看就要沉沦了,玉萝姑娘的一席话适时拉了她一把。她是该高兴的,但玉萝的刁蛮她也有所闻。思及此,她不禁迷惘该喜抑悲了。
※※※
慕容云樵的昏迷不醒,使得慕容世府上上下下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也在寻遍大江南北名医,甚至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后,慕容世府几乎是心灰地在筹备后事了。
直至初夏向晚之时,跛行老者再度出现,被延请入门诊治,慕容云樵的病情才出现了转机。
“大夫,小犬他……”慕容骥注视着跛行老者的治疗过程。对于他的医疗办法,他简直惊诧极了。从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大夫,他不诊断,也不把脉,只是抚着云瞧的天穴,口中喃喃有辞。若非他一生阅人无数,直觉这老者一身仙风傲骨,气宇不凡,他真会认为他只是愚弄焦急的大伙,而行骗财之实。
老者静寂了会儿,抚须而笑。
“时间快到了。”
“嗯?”慕容骥满脸狐疑,不懂老者的话。
“慕容老爷,你莫担心,令公子这是福不是祸呀!”
“什么?是福?是福就昏了个把月,是祸不就完了。”慕容骥心里更迷惑了。
对于慕容骥的反应,老者不以为意。
“令公子一身奇筋异骨,自有异人之处。以他的禀质来看,这孩儿若非成相即就大业,世俗的官禄拜相尚诬蔑了他。慕容老爷一向积善行德,得此异子,是上天的厚赏啊!”
慕容骥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明了,云瞧从小即傲视同济,对待任何人、处理任何事,一直有不可一世的王者风范,侍奉他二老又极至孝,但,这又与他病危有何干?
老者看出慕容老爷的疑虑,但仍深沉地抚须而笑不语,激怒了身旁的阿初。
“喂!你究竟能不能看我家公子的病,如果只是误人,就快滚吧!”
“阿初!不得无礼!”慕容骥呵斥。阿初不甘地瞪了老者一眼。
“无妨,无妨。”老者对阿初示以不介意的笑容,睿智的眼神中有一丝光芒。
“慕容老爷,令公子异于常人,口吐鲜血,不过是呕出污秽之气,待时机一到,来个里外运合,际会交错,自会苏醒。不过……”
“不过什么?”一向冷静庄严治人的慕容骥慌了。没办法,床上躺着的,可是他的爱子,慕容世家唯一的香火。
“我说过,须里外运合,还差个外力推波助澜。”
慕容骥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外力?”
“令公子是练武奇才,以他的内气运调来看,我确信他已有些许火候。但令公子体内五行之火,炙气太盛,一般人是无法承受的,所幸令公子禀性过人,才得以撑持,而以鲜血退却些许火气。但若要完全排却,他无法一个人支撑。一旦有办法让他五行正常运转,真气自可贯通;真气贯通,正气直通丹田,一切真气运转,必可有所作为。”
“大夫的意思是--”
“所谓火,即谓阳,阴阳必有所合,而慕容公子所缺的,不过是一项东西罢了。”
“什么东西,降火药方?这简单,我发上--”
“慢着,不是的。慕容公子欠的,只是个姑娘。”
“姑娘?”慕容骥张大了嘴,和阿初面面相觑。
“姑娘?”老天!他听到了什么啊?
“你是说……樵儿需要的。只是个姑娘……呃……的躯体?”慕容骥嗫嚅半天终于说出口。
姑娘?谈何容易。若随便找个姑娘滥竽充数,慕容世家一定得负责,传出去对慕容世家的名誉可是一大损失。虽说爱子的性命重要,但毁人清白,断送樵儿幸福,败坏慕容家的门声,却也是不可取的。更何况,慕容世家三朝为相,更丢不起这个脸。虽说眼前即有个人选,但樵儿醒了还好,若不醒,启不误人一生?
“不过是相拥而眠罢了,并非行夫妻之礼。”
“嘎?”但还是毁人清白啊!慕容骥头痛万分。
“慕容公子不凡,这位姑娘想当然耳也不能是随便之人。”
“你是说……不是每个姑娘都行?”
老者点头,缓缓跛行走出房门,离开前,还留下数语--“只可谓:出淤泥而不染。”
没有人挽留他,因为在房中的阿初和慕容骥早已愁煞了!姑娘,哦!天哪!谈何容易!顷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老爷,那老者一定是个疯子、老糊涂,要不就是在耍大伙儿。岂有此理!要姑娘相拥而眠?”他嗤哼了一声,表明了不信。
“但,他是唯一论列出樵儿病况的人……”
“嘎……呃!那也可能是他信口胡诌。”阿初还是坚持不信。
“不管怎样,”慕容骥仿佛下定了决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可是、可是,上哪儿找姑娘,妓院吗?”
“当然不是!那些姑娘岂进得了慕容大门?不如给樵儿办个婚事,冲冲喜,也许他真的就醒过来也不一定。”
“新娘呢?”
“相国的千金一直很属意樵儿。而相国府和慕容世家老早就对这双小儿女指腹为婚,成婚不过是早晚的事。如今,早办一办,冲冲喜,樵儿会痊愈也说不定。”
“可是少爷不喜欢她啊!”老天!那个女人--赵亚婉,阿初想起就头痛,空有华丽外表,又十足的刁蛮泼狠,令人难以忍受。
“时间会慢慢改变一切的。”慕容骥心怜地望了爱子一眼,叹口气,走了出去。留下阿初一人。
“惨了!”阿初望着床上的慕容云樵,有些同情地对着他说:“那老者说你是福,我看是祸呢!少爷,你再不醒,你就完了!到时你一定会生不如死。”
而床上的人依旧昏睡、无言。
※ ※ ※
一早就从侍女口中听说慕容骥来访,赵亚婉心冲冲地起床、更衣、装扮。在平时,非到日上三竿她是不起穿的,但如今情势可不同。现在在前厅坐着的,可是她未来的公翁,她可得给人一个好印象。赵亚婉心里明白,慕容云樵对她不甚热中,但那并不代表不喜欢。她可是堂堂相国府千金,当今皇上的义妹呢!她就不信,慕容云樵能冷漠待她到几时。瞧!这会儿他爹不就上门提亲了?她满足地笑了。
“小翠!”她轻唤在门外候命的贴上小婢,语气禁不住地兴奋。
“来了!小姐。”小翠很快地走入。惹火她可是担待不起的。看见赵亚婉的笑脸,她有些愣然。怎么?天要下红雨了吗?赵亚婉甚少给她好脸色看的,如今却笑脸迎人。天!该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她暗自祈祷着。
“前厅来了谁?闹哄哄的。”赵亚婉装傻地问,一边拨着乱发。
“嘎?”她有些惊愕,但在小姐微怒的脸色下立刻回答:“慕容老爷来了!”
“哦!他来做什么?”赵亚婉闷笑得快抽筋了。一定是来提亲。她假装不在意地拿起梳子梳头发。
小翠接过梳子,慢慢地梳理小姐那长及腰的青丝。
“小婢不知道!可是,老爷夫人似乎都挺开心的。”
“废话!慕容世家和赵家向是世交,慕容老爷来访当然开心。白痴!算了,我自己问去。”
“不行呀!小姐,相国特别吩咐你要乖乖地待在房里,不准到大厅去的。”小翠挡在赵亚婉面前,不意外看见她凶恶的目光。
“你敢阻止我?”赵亚婉插腰,活像泼妇骂街。
“奴婢不敢,只是……”小翠嗫嚅着。
“走开!”
赵亚婉推开小翠,提起裙摆,小碎步地跑了出去。小翠抚抚被摔疼的屁股,叹口气,追了出去。
赵亚婉还是有些矜持。毕竟,唐突走入,不仅对她名誉有损,恐怕慕容老爷对她的好印象也会大打折扣。她才没那么蠢,事情尚未成定居前,任何棋子都不得随意下。
于是,她躲进屏风内,一个隐秘却能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地方。
“……这样啊!那可真是一大憾事。”赵士伦故作同情地说。
慕容云樵昏迷之事,早已传遍京中,他也为略有耳闻。对于慕容云樵这个小世侄,他一直赞赏有加,以他纵横官场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小子前途无量。早在亚婉及笄之年就想把婚事办妥。但慕容云樵总以一句“未立业,不谈儿女私情”来巧妙回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而如今,冲喜一事缔造了婚盟,他想应允,但万一失败了呢?万一云瞧从此不醒,岂不误了他女儿一生?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他只有这个宝贝女儿。
“嗯!所以,我想,让这双小儿女的婚事早些办妥。一来给樵儿冲冲喜,二来,也好了了我二老心愿。”慕容老爷有些困难地说着。毕竟,这是一个赌注,赌赢了还好,二小儿女从此共效于飞;赌输了,赵亚婉岂不孤独一生。
“慕容兄,这事恐怕不能这么单纯看待。”
“我晓得,的确是委屈了婉儿,但,也不是全无希望。我们慕容家不会亏待婉儿的。”大热天的,他竟冒冷汗!
“这我了解。可是如今世侄这种情形……慕容兄,我就这么个女儿,我……有点为难。”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撇得清关系最好!赵士伦望向声旁的夫人,示意她帮忙。夫人了解丈夫的意思,老实说,她可是非常反对的。
“是啊,慕容老爷,咱们就只有婉儿,从小没吃过点苦。我们当然知道慕容家会善待婉儿。但冲喜一事……嘿!可是个赌注呀!我们可没这个本钱。”赵夫人表面上虽恭敬,话语间却诉尽了反对之意。
慕容骥并非愚笨之人,自听得出她的拒绝。他有些慌乱,看向赵士伦,见他眼中的同感,他绝望了。
“是、是啊!那还是……以后再说吧!”慕容骥转身欲离去,却让赵士伦拦了下来。他欣喜若狂,以为赵家改变了主意。
“慕容兄,世侄如今这种局面,为避免碍了婉儿幸福……我看,还是别误了婉儿。”赵士伦冷淡地说着。
闻言,慕容骥愣了一下。退婚?他竟要退婚!一瞬间,他寒彻心肺,呵!人心,多可笑。慕容骥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拿出当初承诺婚约时交换的玉佩。赵士伦快速地接过,同时也退还了他的。
“士伦贤弟,愚兄告辞了。”
“慢走!福伯,送客!”他连挽留客套的话都省了,径自为着才顺利解除婚约而开心。
慕容骥摇了摇头,黯然地走了出去。
“爹!”慕容骥离开后,赵亚婉愤愤地走了出来。退婚?为什么?慕容云樵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婉儿!来,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如果退婚是好消息的话,那女儿倒要听听爹娘如何解释。”赵亚婉嘟起嘴,不满地坐在椅子上。
赵士伦夫妇俩对看了一眼,知道女儿不明白自己的苦心而误解了。于是,赵夫人开口道:“女儿,爹娘是为了你好。”
“好?!爹娘难道不知道婉儿属意云瞧哥吗?为什么要退婚?”
“傻女儿。”赵夫人在赵亚婉旁坐下,拍拍她的肩,试图安抚她。
“慕容云樵已不是往日的慕容云樵了。”
“嘎?”
赵士伦笑了笑。他始终认为自己的打算是对的。
“他生了怪病,吐了血后就没再醒过。你瞧瞧,都已昏迷个把月了,只怕他的命迟早没了。”
“真的?!”她睁大眼。“那为什么慕容世伯今天会来提亲呢?”
“那老鬼居心不良。”赵夫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范了。
“居心不良?我不懂。娘。”“他来提亲,是想给他儿子冲喜。”
“冲喜?那对我又有什么影响?”
“婉儿,你想想,他儿子生的是怪病,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你嫁过去,万一他儿子一辈子不醒呢?你岂不是守寡一辈子。”
“这……”她简直不敢相信。但见双亲笃定地点着头,满心的疑惑顿时转变成愤怒。
“如此还有我嫁过去,存心误我一生嘛!”
“是啊!婉儿,所以,爹娘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对不起,爹!娘!孩儿错怪你们了。”
“没关系,只要你幸福就好。”赵夫人拥紧婉儿,一家人正为这消息而兴奋不已。
跟随在后的小翠不禁吓呆了,慕容老爷不是相国老爷的恩人吗?为什么这段恩义可以说断就断?这是是非非教人如何评判?
第二章
上天也可怜他了吗?竟也飘起细雨。慕容骥不打算躲雨,就让雨水浇息他的沉郁与怒火吧!想他慕容骥一生行善无数,为官清廉,待民如子,膏泽乡民,造就多少福址。当年,要不是他的提拔,赵士伦岂得以中探花,又得以以一个探花身份窜升到今日的相国?满口的仁义道德,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迷惘了,难道,人心真是如此难测?他慕容骥已年届半百,竟受此屈辱,他……撼恨啊!
“老爷。”身旁的仆人唤了他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轿子不乘,有伞不撑。雨似乎愈下愈大了。
慕容骥举起手,示意仆人安静,他立刻识相地闭嘴。
“你们先回去吧!”慕容骥挥挥手,黯然道。
“可是,老爷……”身后的轿夫及仆人都有些为难。
“我叫你们都先回去!”他提高了音量,一干随行的人立即先离去。鲜少动怒的主子发怒了,他们可不想惹怒了主子而丢了自己饭碗。
见随从们离去,慕容骥再也无法撑持,倚着墙坐在地。樵儿,我的宝贝儿子,我上哪找个姑娘来救你?难道天真要亡我?活该我慕容骥下辈子终要孤苦过一生?活该我慕容家从此香火断绝?他的爱儿,他重视他甚于一切。他痛苦地向天悲鸣:如果世上真有以命易命,他会毫不考虑地接受,只求上天怜他,救他儿子一命……
咦!雨水不再恣意地滴打他。他仰起脸,望进一对温柔美丽的眼眸,原来是这位漂亮的小姑娘撑伞替他挡了雨。
“老伯,你身体不适吗?”怜幽眼中的诚挚道尽了她的关心。
慕容骥不语,只是直望着她。
“老伯,你没事吧?我送你到大夫那儿好吗?”怜幽问道。她小心翼翼地提着手中的胭脂。
玉萝总爱刁难她,这种大雨天,叫她出来,只为买胭脂水粉。她记得玉萝前阵子才买不少的。算了,是她救自己脱离苦海的,对她无理要求,就认了吧。刚买完,就见这位老伯屈蹲在墙边,生性怜悯的她,不忍心当作没看见地离去,所以她走上前询问他,并为他挡雨。
“小姑娘,你真好心。”慕容骥瞧见她全身湿泠泠的。
怜幽为他的突兀赞美红了脸,她浅笑一下。
谁知,这一浅笑,竟让慕容骥呆愣住了!天!多标致的可人儿,配他樵儿岂不天造地设……不,他甩甩头,这太荒谬了,他简直快被逼疯了。
见他又摇头又微笑,怜幽有些忧心。他有病?可是,他的眼神却又显着睿智。
“小姑娘,今年几岁了?”他唐突地又冒出这句话。若非他的眼神表明他是正人君子,她会以为他别有企图。而且,不知为何,他给她一种安全感,大概是父爱的感觉吧!她自嘲地想。
“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六了。老伯,我送你去大夫那可好?”
慕容骥摇头。她令他觉得人间尚有温暖。他温和地笑着站起身;这世界还不至于全然无望吧?至少,这位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对他这个陌生人付出了关怀。
“可否唐突的请教姑娘芳名?”
“水怜幽。”
“水怜幽?好美的名字,小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
“这样啊……”怜幽思忖了会儿,将手中的胭脂水粉放进前襟内,将伞递给慕容骥,他不明就里地接了过来。
“伞就给你吧!老伯,我家,就在前面。”
言毕,不等慕容骥反应,人便跑走了,动作快速得令慕容骥来不及婉谢她。多温柔可人的女孩儿,配他樵儿正好,哎,他大力甩掉这可笑的念头,但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小姑娘和慕容家似乎会有着牵扯,他相信他一定会再见到她的。
※※※
雨势的骤大,使得怜幽浑身湿透。她躲进一处屋檐下。说什么她的家在前面,不过是让那位老伯安心罢了。不知那位老伯发生什么事了?那么悲伤。还有,那充满父爱慈祥的眼神,让她好受感动,那是她一直期盼的眼神,啊……
“是小怜吗?”身后浑厚的男音带着颤抖。
怜幽震慑了下,老天?这声音如此熟悉,不会是他吧?她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望进一双炙热深情的双眸。猛地,她心漏跳了一拍!真是他!范明磊!
“小怜,真是你!太好了,我找你好久了。”范明磊难掩兴奋地握住怜幽的手,但怜幽轻轻地挣脱开,他有些伤心,哀伤地低喃一声:“小怜你……”
“范大夫,我们是不可能的。”怜幽没有直视范明磊的眼神,因为他那深情的双眸,总令她无所遁形,总令她--有点羞愧,她怎匹配得上他?
“为什么?小怜,我是真心爱你,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范明磊着急地剖白。
早在医治她母亲的那段岁月中,就深深地为她着迷,为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着迷!自己也觉可笑。但爱情这玩意,岂是年龄、空间所能限制的。向她表达过,她断然拒绝,只因她自认配不上。这让他尚存一线生机,毕竟,她不是讨厌他。
“范大夫,你的恩情,怜幽自认此生偿还不了,又怎可再妄想与你结为连理呢?”
“怜幽,别这么说,我从没这么想过啊!”
“可是,我是这么想。范大夫,我们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太勉强只是徒增惆怅罢了。”她不否认,眼前的范明磊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子,温文儒雅、不贪求、不私欲,只以行医为乐。如果她不是水怜幽,如果她不是这种背景,对于范明磊的恋慕,她岂有拒绝之理?那几年,若不是范明磊的义务帮忙,她母亲也不会多得日子可活,对于他,她是感激的,但这种感激,她自知今生是无法转换成男女之间的感情。
“小怜,难道你还不了解我?”
“范大夫,你又岂是了解我?”她的不答反问,令他止言,无法反驳。
“可是……”他犹作解释。
“范大夫!”怜幽浅笑着。
这朵迷人的笑靥,范明磊多想捧在手心掬饮。只可惜佳人不允,他不过只能远远欣赏。“范大夫,你对我好我晓得。怜幽无以回报,但以怜幽如此污秽之身,实在不敢有什么妄想。范大夫,以你如此好的条件,实在不值得为怜幽这么苦恼。”
“可是,我只钟爱你……”
怜幽摇摇头,沮丧地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他死心。
范明磊一见她蹙眉忧思心中不忍;于是,他叹了口气。“小怜,范大哥不逼你。只是,你别再躲避我了,好吗?”
看怜幽眼睛一亮,拼命点头的模样,范明磊不知该喜抑是悲?难道,他们真的不可能?
“你现在好吗?”他心疼地望着怜幽。本来就无几两肉,怎么分隔数把月,又瘦了一圈下来?
怜幽紧逼回泪水,她可不能在范明磊面前掉泪。他一定会追问的,而她最不希望的就是他的关心。她已经辜负了他,又何必多得他的关心。于是,她勉强挤出笑容。
“日子还是照样过,无所谓好不好。”她轻描淡写。
是啊!她也无法断定现在的生活究竟是好是坏。想她水怜幽生来就是在困厄中讨生活,幸福对她而言是很遥远的名词,又怎能判定现在的生活好不好呢?幸亏上天还有些许怜悯她,让她逃脱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噩运。虽然,玉萝对她总是吹毛求疵,甚至处处为难,但,这种生活,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有眼前的男子,她深深凝视他一眼,看见他深情的眼光,忙别开头去。她知道这个举动伤了他,但,既是不可能的事,又何必给他希望?
“怜幽,你很明白,你有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他急切地说。
眼前的可人儿不过二八年华,杭州城里的小姑娘在她这个年纪,正是恣意享受风华的时候。可是,他心疼地惋惜,她仿佛承受无尽的沧桑。如果可以,他多想替她抚平纠结的眉头。可是,她肯吗?但,他范明磊发誓,贵为堂堂七尺以上男子汉,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是绝对会保护她,不让她吃苦的,即使要他赴汤蹈火,牺牲生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要她开口……
怜幽颌首,眼中是无尽的感激。
“谢谢你,范大夫,我一切都还好,你不用挂心。”
从六年前的“范大夫”到现今的“范大夫”,她对他的称谓一点都没变,他真是沮丧极了。但,他仍是禁不住地关心她、恋慕她。哎!自古爱情多折难!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你现在住在何处?过得好吗?水伯父有没有再为难你。”
她一愣!良久,才缓缓摇头。“爹去世已一月半旬了。我还好,倒也衣食无忧。”
“水伯父去世?!我一点都不晓得,怜幽,苦了你了。”
“还好。”一朵凄凉的笑靥显示她说谎。
“你不是举目无亲了吗?那这段期间,你究竟哪里去了?”
“有人好心收留了我。”金娘算是好心吧?她暗忖。
“谁?男的?女的?”范明磊有些紧张。
“范大夫,你不要担心,她是好人,只不过我去服侍她罢了。”
“你当侍婢?”范明磊还是有些不放心。
怜幽缓缓点头,脸上是不容置疑的表情。范明磊在她的眼中找到了保证,安心地点点头。随口又问道:“是杭州城内的哪座府邸?”
蓦地,怜幽刷白了脸。可以诚实以告吗?
见她许久不语,范明磊也不愿勉强。他拍拍怜幽的肩,宠溺地说道:“不方便就算了。范大哥只要你知道,有困难一定要来找我。我在这儿开了间药铺,你随时都可以来,知道吗?”
他的温柔,让怜幽有落泪的冲动。除了她娘,范明磊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了。她温驯地点着头,抬头望天,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是她的心,何时才能平静呢?
“雨停了,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她向范明磊告别。
“自己小心点。”范明磊不舍地望着怜幽的背影说道。怜幽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迅速消失在巷弄中。
范明磊轻叹口气。所谓的爱情,着实害人不浅哪?他是该怪自己的痴心,还是该怨怜幽的不解?一瞬间,他竟迷惘了。
※※※
“玉萝,你真是好美。”男子满足地低语,语气中掩不住激情过后的沙哑。
“金娘说,男人最会甜言蜜语了,谁晓得你慕容少爷是真心还是假意?”玉萝脸上充满激情过后的嫣红,使她的娇美更添几分,她撒娇的语气,几乎溺毙了慕容义飞。他捧起玉萝的脸,啄了下她的唇。
“当然是真的,金娘说的没错,男人最爱甜言蜜语,但她有没有说,男人只会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甜言蜜语呢?”慕容义飞翻个身,只手枕在颈后,满意地拥着半附在身上的玉萝。
“谁晓得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杭州城内谁不知道你慕容少爷是个风流才子,我小小一个玉萝,不过是你辉煌记录中的一段云烟罢了。搞不好,十天半旬的,怒容公子连玉萝这个名都给忘了呢!”她不依地耍赖,企图引起他对自己的恋慕。
也许现在的慕容义飞对她的确是迷恋,但“心未老,色先衰,而爱驰。”这种以色事人的悲哀,她玉萝自然了解;慕容义飞不过是暂时的沉迷,她晓得他并非真心爱她。但,她也不是傻子,她岂会任机会白白流逝?所以,她迎合他,尽心服侍他,都只是为了捉住他。
近来,慕容云樵的事她已有耳闻,慕容骥膝下无子,慕容旗下富甲一方的事业,十之八九一定传承给慕容义飞,她玉萝辛苦了十余年,得为下半辈子打算。她一旦坐稳慕容夫人的位子,什么都不必愁了,又何苦过着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
“杭州城内著名的花魁自称‘小小’的,那谁敢居首?”慕容义飞轻点一下玉萝的鼻头,笑问。
“你啊!嘴那么甜,教人家怎么相信你?”
“要不要我剖心挖肺证明我的真心呢?玉萝,你太小觑自己的魅力了,你呀!是生来迷惑男人的。”
“那你呢?你被我迷死了吗?”
慕容义飞邪笑,“你说呢?”
答案不证自明,玉萝满意地笑。而后,伸手推开他,他皱眉,不解问道:“为什么?”
“人家很累嘛!”她故意伸伸懒腰娇声道。
“小妖女,引诱我还不依我,存心折磨我!”
“当然,怎么可以事事顺你意,那我岂不是太没尊严了。”
“呵!好呀!你故意的,看我不好好修理你一顿。”他搔她痒,她娇笑,轻盈的身躯,在床上四处闪躲。不困难地,慕容义飞捉住了她,邪笑道:“你还躲?”
“不公平,你力气比人家大!”玉萝娇拳不依地轻捶慕容义飞。
慕容义飞捉住她的纤纤小手,轻吻,低声道:“输了就要乖乖认输,这才是君子!”
“人家才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呢!”
“好个小女子,好!现在君子我要侵犯小女子喽!”
“哎呀!不要嘛!”玉萝推开他,拉开床幔,看看窗外。“天色不早了。”她声音洋溢着浓浓的不舍,更令他迷惑。
“你管它。”
“慕容少爷……”玉萝在激情中清醒,再次坚决地推开了他,引起他不悦的皱眉。
“玉萝,我不懂!”
“再不回去,慕容老爷会生气的,你麾下不过是慕容产业十之二、三,彻夜不归,恐怕会失去慕容老爷的信任。”
“别担心,慕容云樵将死,慕容世家迟早是我的,担心什么?”
“听说慕容云樵中邪,是吗?”她试探地问着。
“是吧!总之,他是莫名其妙地昏死过去,中原所有大夫都寻遍,就是无法治好他。他呀!不过是等死罢了。”
“你好坏,他是你堂兄呢!瞧你说得不痛不痒的。”
“他不死,我哪有机会接掌慕容世家?天要我为王,挡也挡不住呢!”
“你好像自信满满,可是,慕容云樵毕竟还活着!”她提醒他,只是要他小心点。慕容义飞不能接掌慕容世家,对她来说,是有害而无益的,关于这一点,她和他是同一个鼻孔出气。
“放心,他醒不了了。”
“为什么?你好像非常有把握。”
“当然,有一个怪老头说过,慕容云樵要活,尚缺一项东西。”
“怪老头?谁?什么东西?”她心悬了起来,慕容云樵尚有清醒的机会?那她岂不是还有当不成慕容夫人的危险。
慕容义飞耸耸肩,表示不清楚怪老头是谁。
“谁知道是不是贪恋慕容世家财富而行骗的人?多可笑!他竟说,只要慕容云樵夜夜相拥姑娘而眠,自会苏醒。”
“姑娘?荒诞,哪一门子的治疗法?”
“谁知道?不过,那老头也真蠢,要哄骗人,起码也得找个令人信服的藉口,找姑娘相拥而眠,简直是胡说八道。”
“可是,起码有一线希望。慕容云樵毕竟是慕容世家的唯一香脉,慕容老爷会不试试看吗?”
“试啊!怎么不试?”慕容义飞脸上堆满不屑。
他活在慕容云樵阴影下已久,他受够了!慕容云樵一死,还有什么能奈他何,想他慕容义飞也是人才一个,二十年来,杭州城内却只知道慕容云樵。他太不甘心了。慕容云樵,既然老天这次执意要亡你,那就表示我慕容义飞的展露机会到了,谁也不能阻止!
“慕容家那老头疼他儿子疼到心坎里去了,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肯。可是,找姑娘,哪那么容易?”
“不容易?”玉萝从鼻里哼出一个音,脸上是不可置疑的嘲讽。“你不是想告诉我,慕容家财大势大,可以买下整个杭州城,就是买不起一个女孩吧?”
“玉萝,你知不知道我最爱你什么?”“体贴、聪明、可人、温柔、美丽、多艺,以及,服侍得你舒服呀!慕容少爷。”她主动亲吻慕容义飞,惹得他心花怒放。
“我倒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多优点……”
“啊!欺负我,人家明明就有这么多优点的。”她不依地撒娇着。
“是。老实告诉你,我最爱你的聪明。你永远都明白你现在在做什么,以及你要的是什么。”
所以,现在你也要我唾手可得的财势。他暗忖着,但是并没有说出口。维持两人目前的关系,对彼此都好。一个付钱,一个服侍,银货两讫,谁也不吃亏。不是吗?
“所以……这跟慕容云樵有什么关系?”
“玉萝,怎么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想想,慕容世家三朝为相,在杭州城内又极负声望,找姑娘,简直比登天还难。”
玉萝侧首思忖了一会儿,最后仍是认输地摇头。“我还是不懂。”
慕容义飞爱怜地抚摸她粉嫩的红颊。
“你想想,慕容世家毕竟不同于一般门廊,找姑娘嘛,你说要身家清白,有哪户人家愿意赔上自个儿女儿的幸福?前阵子相国退婚不就是因为这样吗?那说买个姑娘来当慕容夫人,你以为一般村姑够格吗?低下的,门不当户不对;匹配的,人家又不愿屈就自己的女儿?你说,怎么做呢?”
“咦?偷偷买个姑娘不就成了,什么事都解决了啊!”
“哪有那么容易!慕容老爷为人刚毅正直,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他岂会做?况且,他虽隐仕在野,不问朝政,但不论在朝、在野也因他的刚正性格得罪了不少人,他若真偷偷买了个姑娘,辱没了慕容世家事小,届时,在朝官员若再加油添醋地参奏他一本,那事情闹大,恐怕慕容世家上上下下三百余条人命都将不保啊!”他说得洋洋得意,仿佛天注定要亡慕容云樵,他的时代来临了。
“那,贺喜慕容公子!”
他挑起眉,注视着玉萝。
“贺慕容义飞公子从此一帆风顺啊!”
“你啊!真不愧是我的红粉知己,知我者,莫若赛天仙之玉萝也!”他拥住她,朗声大笑。
蓦然,门板被轻轻叩了一下,沉溺于彼此的软玉温香中的两人都浑然未觉,直到一声低呼,才唤回二人。
玉萝急忙拉起丝被遮住裸露的身躯,看向来人有些恼羞成怒,斥道:“怜幽!你不会敲门吗?”
“对不起!小姐。”怜幽惊慌地跪下。“我敲过门了,可是……小姐您没听到。”
“胡扯,虽说你是穷人子民,不懂一点礼节,但跟了我玉萝,可不容许你如此放肆随便。”
“知道了,小姐。怜幽知错。”怜幽颤巍巍地应诺着,禁不住淋雨衣襟湿透了的寒冷,打了个寒颤。
这一微微颌首,竟让慕容义飞望尽了其脱俗的容貌。天!如果怀中的玉萝是一百分的话,那跪在眼前的,起码有两百分。水掐的美人胚子,玲珑有致,娉婷曼妙的身躯,这样的美人;一亲芳泽要他短十年寿命他都肯。
玉萝冷眼将慕容义飞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哦!妒火在她心中爆开,她无法对眼前的金主发怒,于是,她对怜幽吼道:“还愣在那做什么?蠢材,你没事可做了吗?”
“啊!”怜幽大梦初醒地。“是,我立刻出去。”
她退了出去,悄悄扣上房门。
玉萝望着慕容义飞,眼神尽是不满,语气很嘲讽。“回魂了……慕容少爷。”
她轻捏慕容义飞的脸颊,表示抗议,慕容义飞回过神,看见玉萝娇嗔的表情,连忙心虚地堆起笑。
“怎么了?小宝贝!谁惹你生气了?”
“你!”
“我?不会吧!我怎舍得!”
“还说没有,你分明直瞧着别的姑娘。”她嘟起嘴。
他一愣,整张脸堆满了笑意。
“我哪有,玉萝,有了你,对我已经足够。”
“真的?”她斜眼睨他。
“我发誓。”发誓?他早熟能生巧。哄女人嘛!简单!一句我发誓,我爱你,就能哄得她们服服帖帖,乖乖巧巧。瞧!眼前的玉萝不又笑颜逐开吗?
“原谅你了,下次不可以哦!”
※※※
今夜沁凉如水。也许是早先下过雨之故,整个夜空明净,衬得月亮格外明亮。
但,水怜幽并不喜欢月夜,那会使她想起许多前尘往事,那一段悲苦的岁月,实令她不忍再望;虽然现在的生活仍是窘迫的,可是她已相当感谢上天的怜悯,给予她一处安身之所。
只是,面对这样圆满、幸福的月夜,她仍不禁怅惘,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她好累喔!她不想再辛苦地在世俗中飘滚。
呵!为什么今夜如此多愁善感?她抬眼望天,不想入眠,背后的小依早已入睡多时,不知怎地,她今夜就是心烦,就是无法成眠。
“水怜幽。”
一声严厉的叫唤,让怜幽着实吓了一跳。她惊跳起来,回过神,瞧见玉萝,才安心地抚顺心口,走出房间至玉萝面前。
玉萝的脸色微愠,看来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想及此,怜幽不免心虚地低下头,细声道:“小姐,这么晚了,还没歇着吗?”
玉萝瞧着她,心中妒意更深。一朵不易察觉的笑浮现在她嘴角。现在她玉萝论起外表自是不输眼前这人儿,但若假以时日,这水怜幽必会成为她的劲敌,而她又何必养虎为患?
“小姐。”怜幽心里有些着慌。不知怎地,总觉得玉萝对她似乎不怀好意。
玉萝斜睨她一眼,假笑问道:“你跟我多久了?”
“一个多月。”
“你没忘记我从金娘手中救出你吧?”
“没!怜幽一辈子都不敢忘记小姐的大恩大德。”
“那,我有事,你会怎么办?”
“怜幽定当尽心尽力去完成。”她着急地回答。关于这一点,她是真感谢玉萝的。
“哎……”
“小姐,怎么了,为何叹气?”怜幽关心地询问。
“表面上我看来风光,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连个自己喜欢的婢女都保不住……”
“小姐?”怜幽慌了,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你爹欠下太多债了。这个把月来,我一直在金娘面前美言,企图让她打消让你当伶妓的念头,但金娘今天又旧事重提,直嚷着要你下来。怜幽,我保不住你了。”
“嘎?”怜幽的脸倏地刷白。
望着怜幽惨白的脸,玉萝暗自窃笑。她跟水怜幽是没啥仇恨,但怪只怪她长得太美了。
于是她故作亲切地握住怜幽的手,低声说:“逃吧!怜幽。”
“嘎?”怜幽眼睛一亮,但随即便黯淡下来。“可是,金娘总有办法找到我的。”
“难道你真愿委身于某个不知名的男子?我听金娘说,城内‘锦兴布坊’的宋老头看上你,出三百两银子要替你开苞。”
蓦的,怜幽眼泪涌出,无力地甩头。
“小姐,你一定要帮我,我不要啊!”
“帮?我帮过了,金娘不听我的嘛!唯今之计,你只有逃,不要再出现在这个是非之地。”
怜幽心慌意乱地想着,良久,下定决心地点点头。
“好,我走!小姐,谢谢你。”
“谢什么?快走吧!从东门出去,往北方走,在那儿女儿楼较无法捉住你。”因为北方是蛮族人的领土!她内心好笑,只要怜幽从女儿楼消失,要生要死可不干她玉萝的事。
“别说那么多,快收拾细软走吧!”
“我没什么行李,那些衣服全是金娘给我的,我不想要。小姐,我走后,再也不能服侍你了,你要保重。”
“我晓得,别耽搁了,迟了就走不了了。”
“嗯!”怜幽微微颌首,朝玉萝感激一拜,消失在夜的那一头。
玉萝眼见自己计谋成功,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她一个弱女子在外,只怕下场比在女儿楼内还惨。
第三章
怜幽在黑暗中奔走了很久,直到再无法举步。她在一处府邸屋檐下停住脚,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
女儿楼在杭州颇负盛名,一直是挺有势力的。她明白若不找个隐秘之处把自己安顿下来,被捉回去是迟早的事。她体力不支地坐了下来,抬头望天,月娘悄悄地隐蔽在云后不肯露脸,这给了她逃跑的最佳背景,却也阻挡了她分辨所在方位。多讽刺,天下如此大,却没有她水怜幽容身之处。蓦地,她想起范明磊,但很快的,她摇了摇头,否决这个念头,自己欠他太多,又以何颜面去求他收留自己。何况,逃出女儿楼的下场多惨她知道,如果真不幸被捉回去,所有折磨她自己承担就够,没必要再拉个无辜的人趟这浑水。
突然,她身后的府邸闹烘了起来。灯火一下通明不说,那由府中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哭喊,令她心悸,到底这府邸发生何事了?她微眯着眼,心中不由得也替人家哀怜起来,一个不觉,大门倏地一开,里面一个人影冲了出来和她撞个正着。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把!”阿初扶起了怜幽,“没受伤吧?”
见他关怀的眼神中闪着焦虑。水怜幽忙说:“没有、没有。谢谢!”
“那就好。哎呀!我得快点去请大夫,耽搁不得啊!”说着,急急忙忙跑了。
怜幽愣在那里。不知怎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使得她的脚无法动弹。还有,一股心疼的感觉突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往府邸内观看,谁知眼光一飘,她瞧见女儿楼内的彪形大汉往这儿冲来,直觉的,她知道自己逃脱的消息泄漏了。真快!她可不能被他们捉到,她不能!她一定不能!
四处瞧瞧,她企图想找个地方躲藏,但这里哪有隐蔽的地方?空荡荡的街道,如何遮蔽得了她?她心一狠,转身跑进府邸。
慕容府内一片哄闹,看来这个引起混乱的病人地位不小,全府上下几乎一片灯海,混乱的人群各司其职,根本没人注意到怜幽。她根本不必刻意解释自己为何在这里。她漫无目的地晃荡,直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她直觉转过身。
“把这拿到少爷房里。”
一个老嬷嬷将手中的热水盆交给怜幽。里面盛满了滚烫的热水,袅升的热气几乎熏出了怜幽的泪。老嬷嬷没再说什么,急忙离去。看来,这个病人忙坏了大伙。罢了,这间府邸助她逃过女儿楼的追索,跑跑腿,真是报答恩情。但这少爷的房间在哪?她对深宅大院一点都不了解啊!
“喂!干什么?少爷急需热水,还在蘑菇什么?”一名中年妇女不悦地瞪着怜幽。
“我不知道少爷房间在哪?”她心虚地回答,忙低下头。老天!千万可别被识破身份。中年妇女没空理会她,只是急切地指着前方。
“在那儿!快点,别偷懒,少爷要有个三长两短,唯你是问。”
“是。”怜幽急忙照着中年妇女指示的路径走。
慕容云樵房内一片混乱。慕容夫人哭得昏天抢地,昏了好几次,却执意留下来。房间内,除了奴婢侍仆窸窸窣窣地忙内忙外的声音外,就是慕容夫人的心疼涕泣声了。
怜幽一进房门,手中的热水立刻就被人拿走,混乱中,她被推至床前,手中立刻有了一条热毛巾。
“替少爷拭去汗水,还有吐出的血水。”
她耳旁响起声音。下意识地,她应诺。
慕容夫人几乎已呈现半疯狂状态,被家仆强行拖离出去。听见夫人心碎的哭声,怜幽几乎也为之落泪。亲人离去的苦痛,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她了解夫人此刻的心情。她回过神,怜悯地望向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脸上发白,呼吸极不顺遂,快速地急喘着,似乎想觅求更多的新鲜空气。即使在如此病危的情况下,怜幽依旧可以感觉到,这男子气势不凡!一瞬间,她竟有些怔愣。
“干什么拖那么久?阿初到底出去请大夫了没?”慕容骥气急败坏地在房门怒吼,全然不见昔日在商场上的冷静内敛。
这一声怒吼,令怜幽回过了神。她纤柔的手温柔的拭去了少爷身上的血水、汗水,这一擦,更令她震慑住!这男子虽然汗出如雨,身上却是寒冷如陷冰窖。天!他脸色渐渐青紫,而呼吸数也愈来愈少,他快死了吗?
“好冷……”男子显然梦呓着,声音相当细小,在这闹烘的房内显然被忽视了,但却被在身侧的怜幽尽收耳底。于是,她更加速用热水擦拭他的动作,但情况并没改善,男子还是冷得颤抖,而且,脸色更差。下意识地,她拉高男子身上的四、五条厚重棉被,企图让他更温暖些。
“你干什么?”慕容骥怒吼着。
怜幽惊吓住了,怯生生地回道:“呃!少爷说他冷,我替他把棉被拉上来一点。”
咦!怎么这个小姑娘好生面熟?但他没空思考,因为他被另一个消息给震惊住了。
“樵儿说话了?”他睁大眼。
怜幽不解地点头,病人梦呓乃天经地义的事,怎么眼前的老者如此讶异?
“他真的说话了?”他深怕听错,慕容骥再次询问。
“嗯!他说他很冷。”她笃定地点着头。
“冷……哦,阿福,再去拿被子来。”老者仿佛大梦初醒般,连忙吩咐门外的仆人。
怜幽手头的工作并没歇着,她继续温柔地擦拭着。
“好冷……”但慕容云樵显然并没有获得任何帮助,一度冷得岔了气,着实令在场的人心都漏跳了一拍。
“樵儿,撑下去。你不可以狠心弃爹娘而先离去。”慕容骥沙哑地低语,泪也在眼眶中凝聚,令在旁的怜幽也不禁红了双眼。
“我很冷……”原本垂在男子身侧的双手突然伸了出来,毫无预警的,拥住了正在擦拭他额头的怜幽。众人全部愣着。一瞬间,闹烘的房间内了无声响,众人皆屏息望着眼前的景象。
怜幽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怎么回事,天!谁来告诉她,现在发生什么事,她竟莫名其妙被一个男子拥在怀中。一瞬间,她愣住,竟糊涂得忘了挣扎。然后,他听到男子满足的舒了口气,这一刹那,她意欲挣脱。
“别!别!慢点,别挣扎,樵儿似乎好多了。”
的确,慕容云樵脸色渐渐恢复红润,令慕容骥心生一线生机,仿佛黎明初见曙光,他真想磕头叩拜老天爷的大恩大德!
怜幽就这么被慕容云樵拥住,双颊早已红透,虽然羞愧至极,但她告诉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不过是救人,没啥好忌讳、羞愧的。而且躺在这男子怀中是如此温暖,令她真想奢侈地闭上眼享受。
慕容云樵似乎也觉得舒服,手上的力道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箍紧了她。怜幽愣住了。这是一个病人吗?若不是亲眼瞧见他辛苦地在求生存,真会以为他是装睡而侍机轻薄他人的登徒子!她想挣脱,冷不防地,望见全屋内人的期盼眼光。看来拥她的男子深得人心,但这攸关她名节,她从女儿楼内逃了出来,就是为了保全名节,又岂能再换跳另外一个坑。
心一横,怜幽拉开男子的手,不意外的,她看见众人失望的表情。虽说她水怜幽贫贱如敝屐,却也拥有尊严的权利吧!她没错,于是她不畏惧地迎上众人打疑及不谅解的眼光!
慕容骥深深地望了爱儿一眼,显然他的樵儿已挣脱病魔的煎熬。虽仍昏迷着,但起码可以说话,可以行动。
昏迷个把月的慕容云樵,一直是无声无息,却也不动地卧于床上。时时刻刻,慕容骥总是胆颤心惊地来看他,确定他尚有气息,尚存活在人间,尚未弃他二老而去。不是他太大惊小怪,若非天天探他的气息,眼前不动的身躯仿佛真是死了般。
如今,樵儿却在这位面熟的小姑娘的服侍下有了呓语,有了举动,这无疑是一个好兆头。蓦地,佝偻老者的话闪入脑海,莫非,这小姑娘是樵儿的良药?他望向眼前的姑娘,愈看愈觉眼熟。他企图找寻对她的记忆,眼睛动也不动地盯在怜幽脸上,怜幽早已被老者瞧红了双颊而低首。
“啊!你是……”他惊叫一声。“你是雨中好心的小姑娘?!”
怜幽有些怔愣,随即,显然也记起老者了。“你是那位老伯?”她笑得灿烂无邪,声音甜美柔润。
慕容骥抚须而笑,示意下人离开。房内顿时静无人,除了慕容云樵规律、沉重的呼吸声外。
“躺在床上的,你可知是谁?”慕容骥望着床上的慕容云樵,问道。眼中充满了慈爱的光芒。
“想必是老伯您的公子了。”
慕容骥点头,慈爱的眼神中惨杂了些许哀痛,令人好生不忍!
“他昏迷个把月了。”
怜幽有些同情地颌首。
“可现在遇到你,他有救了。”慕容骥突然冒出这句话。
怜幽不解地摇着头。她不懂慕容骥话中的涵义。她又不是大夫。
慕容骥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但是,他实在是心急于慕容云樵的病情,而眼前这女孩很可能是佝偻老者口中的女孩,怎么也不能放过呀!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他一直昏迷不醒,我找遍了大江南北名医,都没人能使他的病情有丝毫起色。”
“我了解您的痛心,老伯。但,我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慕容骥不理会怜幽,继续说道:“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一位佝偻老者出现,他给了我一剂药方,他说,樵儿体内五行炙火太盛,无法顺利调理,必须……”他望怜幽一眼,深吸口气,才又开口,道:“必须有位姑娘与他相拥而眠。”
什么意思?怜幽不禁倒退数步,看见慕容骥眼中热切的期盼。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老伯,怜幽才疏能浅,不晓得这代表什么?”她一脸惨白。老天!什么怪事都让她碰尽了!
“我们挑明了讲。你正是老者口中的那名女子。”这一刻,他霸道地肯定。这,也是个赌注吧!
“不!”怜幽大声反驳。“太荒唐了,天下佳丽如此之多,为何偏偏是我?我不谙医术,又没专才,帮不上慕容公子任何忙的。”
“你可怜可怜我为人父亲的苦心。我知道,对你来说是委屈了点,但我保证一定让樵儿迎娶你入慕容家门,不让你有半点委屈。”他近乎哀求。现在他再也不是叱咤风云的慕容大爷,而是为子所苦的可怜父亲!
怜幽痛苦地闭上眼,正想再想理由回绝,门蓦地被打开,慕容夫人衣妆略显凌乱地冲了进来,抓着怜幽的手,泪如雨下地哀求:“我求你,求你救救樵儿……”说着,跪仆在地,急煞了怜幽,忙要扶起她,但慕容夫人硬是不起身。
“莲荷,”慕容骥心疼地扶起她,理理她凌乱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我不是要你歇着吗?我早说过樵儿没事的。”
“可是,可是……”慕容夫人抽噎着,失神地走近床边,空洞茫乱的眼神却深深道尽了对慕容云樵的疼惜。“我闭上眼,就听见樵儿的声音。他说他冷,他全身都是血,他说他疼,我想……靠近他……他却一直走,我追不上他,我追不上。老爷,你救救他,救救我们的儿子,我求你,我求你。”
慕容骥动容地扶住已近疯狂的妻子,苦于爱子的病危及格妻子的哀痛。老天!他慕容骥一生行善不为恶,为何上苍要如此捉弄他?
怜幽别过头,不忍再看这悲伤的场景。她的好心肠慢慢动摇了。她自问:该答应吗?答应这个荒唐的婚事?实在没理由答应的。她此时孑然一身,嫁入慕容世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自己是贫贱出身,除了会些粗重工作及针线,什么都不会。瞧这府邸的气派,恐非一般富豪之家,娶了她这样个穷酸村姑,只会辱没了名声;更何况,她还未逃过女儿楼的追查……
“小姑娘,你仍然不肯答应吗?”
慕容骥充满期待的语气,令她心生不忍。她没转过身,怕泛滥的泪水再次决堤。门不当户不对,她岂可鸠占雀巢,她如此卑贱,她不配的。
慕容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狂野地捉住怜幽的衣摆,摇晃着她,哭喊着:“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樵儿是好人,他才二十岁,大好人生正开始,他不可以死的,不可以的……”怜幽被晃得发晕,无助地瘫倒在地。慕容骥死命地拥紧几近疯狂的妻子。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落下来。
“小姑娘,你忍心见她发狂,伤心至死吗?虽然……这并不关你的事。”
“我……”怜幽为难地望着慕容夫人。唉!天下父母心,她受了多少苦呀!如此的落魄,形容枯槁。就答应吧!如果这卑微的躯体果真能救这家人,该也是功德一件。她咬一下唇,低声说:“我……我答应。”
“真的!”慕容骥夫妇俩惊喜地望着怜幽。或许还有些不相信。
“不过,我不配当正室,我……”
仿佛深怕怜幽反悔般,慕容夫人忙拉着怜幽坐到一边。“这一切都好说,只要樵儿的病能好。”
怜幽在心里轻叹口气,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她看到慕容夫人胸前垂挂着的紫玉玉佩,眼睛亮了起来。她抬眼盯着慕容夫人,指着玉佩,颤声问道:“那是什么?”
慕容夫人虽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她:“这是鸾凤玉。”
怜幽一听,整个人愣住了,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巧……”
慕容夫妇看她反应,心里觉得蹊跷。莫非她认识这块玉佩?不可能吧?先不论看她外表,应是贫困人家的女儿,鲜少机会接触这类昂贵的配饰;更何况,这块玉佩在市面上根本看不到,这是她的挚友关水涵家的传家之宝。除了关家人,根本不会有人识得。除非……慕容夫人的心漏跳了一拍,世界果真这么小吗?
“你是水涵的……”她的一颗心全悬了起来。
“正是先母。”怜幽低声回答。
这真是上天的安排?想他们找水涵找了好久,没想到竟让他们碰上了她的女儿。当年,关、庄两家来往密切,她和水涵成了闺中密友。但北宋末年的靖康之祸,拉远了彼此间的距离,关邸首遭波及,全府上下五百多条人命无一幸免。她和丈夫曾力寻关水涵的下落,却苦寻不得。十年前,在慕容骥上任至湖州时,曾在那儿遇见水涵。她很憔悴,已没有往日关家小姐的风韵。他们试图要带她回慕容府邸,但她笑着婉拒,只拿了个鸾凤玉给她,说是丈夫好赌,屡次要拿去典当,甚至打骂、威胁,但那是他们关家的传家宝,要留给女儿的。所以托她保管,来日有机会交给女儿。
从此,她再也没见过水涵了。没想到,十年后,老天竟把水涵的女儿送到他们面前。
“你娘还好吗?”
怜幽半晌没有作答,低下头,鼻音浊重地说:“娘六年前病逝……”
慕容夫人一听,也半晌没有回答。而后叹了口气,拉起怜幽的手,轻拍着。“别再难过了。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
怜幽抬起脸来,感激地望着慕容夫人。既是这样,帮助慕容云樵也就成了必然了。
现在,换成慕容夫妇有些顾忌。他们可以拿挚友的女儿的幸福当赌注吗?
“关于樵儿……”慕容骥望着夫人,不知该怎么做。
“伯父,您不用担心,我绝对信守承诺。”
“但万一樵儿一辈子不醒呢?”慕容骥问道。
“您们能收留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慕容夫人听了,禁不住拥紧怜幽。多么善良、懂事的小姑娘,只希望慕容家不要负了她才好。
※※※
婚礼并不风光,也没设摆宴席,但起码是昭告了众亲朋好友。今日的婚礼不过是对怜幽的名分有个交代,同时也是昭告那些觊觎慕容世家的人,慕容云樵病情有了转机,而慕容世家将会再创新绩!居心不良的人,可以趁早打消主意了。
不过,慕容云樵毕竟尚未清醒,谁也不敢下断言,那么,何必现在就放弃呢?慕容夫人微微摇头,看那些前来祝贺的人们的眼神,她自然晓得那些宾客无异是抱着提早来吊唁的心情罢了。
“怜幽!”慕容夫人推开新房的门。刚拜完堂就不见怜幽人影,良善如她,一定是在照顾樵儿。果不其然,怜幽正轻手轻脚地替樵儿盖上被子。而后转身对她微笑。
“慕容夫人。”怜幽走出内室,中花厅前替慕容夫人拉开了椅子,替她倒上一杯茶。
慕容夫人温柔浅笑。眼前的女孩她是愈看愈中意,这时,她有些后悔了。唉!何苦误人一生。但,毕竟是事实了。她怜爱地看着怜幽,说道:“该改口了。”
怜幽一愣,随即两朵红晕抹上了双颊。她怯生生地喊了声:“娘!”
“嗯!来,坐下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怜幽依言坐下,不安地绞着手指。
“告诉娘,你后悔了吗?”
怜幽摇头,一脸无悔的表情。
“也许我们真是自私了点,要你赔上一生幸福。我不知道,来日下了黄泉,你娘要如何责备我?”
“别这么说,娘!怜幽是自愿的。”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温柔良善,和你娘一样。”慕容夫人有些慨叹。“只可惜她走的早。”
怜幽黯然垂下头,没有说话。
“哎呀!瞧我,今儿个是大喜日呢!谈这个,触霉头,我真是老糊涂了。”她夸张的表情,令怜幽轻笑出声。
“改明儿个,我打算去祭拜你娘,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你,请她不必担忧。而且,我也有太多话没能来得及对她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就是七年八载。唉!岁月太不饶人呀!”
“娘。”怜幽有些动容。
慕容夫人温柔地拍拍怜幽的手臂,表明没事。“你和樵儿刚新婚,原谅娘无法带你同行。”
“我晓得的。”
“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你好像真是樵儿宿命中的那个人。也许,老天爷见我和水涵相处之日不多,要我们的一双小儿女结为连理,弥补一下。”慕容夫人颇有感触地说。
“娘……”怜幽轻唤一声,不知该如何接口。
“如果樵儿醒了,对你就有了交代,但如果他不醒……”慕容夫人无法再想像下去。
“娘,我会尽心尽力照顾他的。”怜幽企图让慕容夫人安心。
“谢谢!委屈你了。”
“娘,别老说委屈我,是怜幽高攀了。怜幽出身贫困,什么都不懂,既不谙大家闺秀的仪礼,也不熟悉商场上的出纳算计,就是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我真怕会让慕容世家丢脸。”
“傻孩子!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学习的。何况,我们只要你们婚姻幸福,不需要你十全十美。对我们来说,你温柔娴美,这就已经太足够了。”
“谢谢娘。”怜幽感动得有些哽咽。
“时候不早了,你也折腾了一整天,累了吧!早些歇着吧!至于樵儿……麻烦你照顾了。”
怜幽颌首,慕容夫人安心地走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内顿时寂静无声。她有些不安地慢慢走进内室。
望着床上的伟岸男子,她竟有些失魂。从今天起,她是他妻子,他是她丈夫,多神奇的转变,糊里糊涂地当上慕容少夫人,自己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她拧了条热毛巾,帮慕容云樵拭去额上的汗珠,而后顺着他的五官抚触下去,堂堂相貌,轮廓分明,那触感仿佛游走在山谷之间,不知他隐蔽在眼皮之下的双眸,张开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听奴婢们形容他,个性实事求是,虽严厉,却又不失体恤。他们尤其佩服他允文允武的才气,及高超的经商手腕,年纪虽轻,却胜过经验老者,而使慕容织坊屡创佳绩。至于外表,就更不用提了,放眼杭州城,有谁有他英俊的相貌及倜傥的仪态?
思及此,怜幽不禁又自惭形秽起来。这么好的男人,她实在高攀不起啊!她实在没有把握,当慕容云樵醒转过来,是不是会要她呢?唉!心沉甸甸的。
远远地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怜幽伸伸懒腰。今日的婚礼虽不繁缛,但这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仅余中衣,有些羞涩地,轻轻地爬上床。犹豫了良久,想着慕容二老期盼的表情,她咬紧牙心一横,抱住了慕容云樵!
原来,男人身子真是不同女子的,看他病体虚弱,环抱起来却是如此精壮。而且,他的胸膛很宽阔,抱着他,心头擂动不已,几乎快迸出。
蓦地,她感觉昏昏沉沉地,身子更往他怀里缩。她告诉自己,是天冷,是慕容二老的交代,不是她不知羞耻。虽然他的胸膛真的很温暖,很有安全感。闻着他身上特有的男性体味,她竟有些迷恋。哦!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愧,原以为今晚是睡不着了,但,眼皮似乎渐渐沉重了,一定是他的怀抱太诱人、太温暖,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冲喜?慕容家那二老也未免太老糊涂了,痴心妄想地要他们的儿子醒来,倒也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呀!”慕容义飞嘲讽地嚷道,但脸上却是难以掩饰的怒意。
“如果接下来,再有一个怪老头出现,要他找鲜血祭天,我看,慕容家那二只老鬼铁定也会不计困难地去做,眉皱也不皱一下。”
“义儿,既然你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幼稚之举,又何必太生气,体恤他二老吧!反正他们的儿子就快要死了,让他们自我欺骗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你管他们干么?你啊!只要安心地等着接掌慕容世家的产业,等着万贯家财到来就好了。”慕容义飞的母亲胡氏安抚说道。
“娘,您难道不会担心吗?您想想,唾手可得的财富就这样平白被一个人阻挡了起来。不是任何事情都没风险的,明明就到手了,那两个老鬼还来这一套,存心让人不好过。”
“我说,你这样怎么成大事?沉住气呀!你担心什么?难道你真认为冲喜有效吗?”
“话不是这么说,总有节外生枝之虞。为什么娘能这么镇定?明明就有人阻碍我们了啊!哪!您瞧瞧,慕容云樵不再孑然一身,他有了妻子,难保慕容骥那老头不会将慕容产业留给她……”
“蠢材!把慕容产业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姑?娘给你保证,绝、对、不、会。顶多也赏她点子儿个吧!那一点小钱,不痛不痒的,怕什么?”
“为莫须有的事担心,傻瓜才做那种事。义儿,你放心吧!谁也抢不了属于你的东西。”
慕容义飞怀疑地看着母亲,在她眼中寻得了保证,一颗不安的心静了下来。他一直很信赖母亲,她的话十之八九都错不了。
所谓“饱暖思淫逸”。心安了之后,他不免又想起温柔乡来了。尤其是玉萝,那曼妙的身躯及销魂的呢哝。搞不好,还可见到那个小佳人,来个一箭双雕。想着,他有些淫秽地笑了。
“我说,义儿!自古红颜是祸水,你晓得吧?”胡氏颇富深意地提醒他。
慕容义飞在母亲胡氏洞悉的眼光下无所遁形,有些不自在。“娘,干吗这么说?”
“为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了。你四处玩玩我不反对,但在这个非常时刻,你要分轻重,和女儿楼伶妓弄得满城皆知,这产业还没到手,就先坏了自己名声。你也知道,慕容骥那老头刚正不阿,最讨厌行为不检点的人。你呀!起码也做做样子给他看,不要在还没成功之前,先拿石头砸自己的脚跟。”
“我知道了,娘。”他敷衍回应着。
胡氏无可奈何地睨他一眼。知道?瞧他那副心不甘情不顾的模样,要真有节制才有鬼哩!算了,只要他不太过分就好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房媳妇。”
“嘎?”他的表情仿佛看到天塌下来般的恐怖,脸色倏地刷白。“我才二十岁哪!”
“怎么?你爹十八岁就娶我入门了,你二十岁才娶,为娘我还嫌迟了呢!”
“娘,不要那么残忍!我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就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才要你早些娶媳妇。”
慕容义飞知道再怎么抗拒也说不过胡氏,于是无奈地垂下头。
“干什么?又不是要你上断头台,瞧你,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我还宁可上断头台呢!他心想。“随便您了。哪家姑娘?”
“不是听说慕容云樵才刚被退婚!现在朝廷中最有威望的就是相国赵士伦了,与他们联婚,不仅可以挫挫慕容骥锐气,也好壮大你的声势,倒也不失为良策。”
慕容义飞一听,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嚷道,“您要我娶赵亚婉?哦!拜托,那个泼辣的女儿!我还以为全世界只有那个慕容骥瞎了眼,怎么,娘,您也糊涂了吗?”“胡扯!谁说我糊涂了?娶她有什么不好?相国女婿,光是这个头衔,就可以让你在杭州横行无阻,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胡氏戳了慕容义飞额头一下,嫌她不好计算。骂了声:“笨哦!”
“可是娘,她……她那种女儿……”他无法成语。要他娶那种蛇蝎女人……他虽然好女色,可也不是照单全收。更何况,赵亚婉是那种大小姐脾气,面貌又乏善可陈的女人!他抚着额。哦!头痛!
“我只要你娶她,娶过门后,你要怎样,我可也没限制你。”胡氏邪笑暗示。
“娘,您是说?”他眼睛倏地一亮。
“买个花瓶回来不好吗?虽然品质差了点,但装饰一下也还好啦!至于要不要插盆花,就看你意思了。”
“你不怕她哭诉?”
“笑话!进了我慕容家门,就是慕容家人了,她有什么脸哭诉?再说,你以为娘是这么好欺负的人吗?”胡氏挑眉。
慕容义飞顿时如获大赦。“娘真是厉害,佩服、佩服!”
“当然!你以为娘这辈子是虚晃的?说真格的,要迎娶相国千金,要取慕容世家,和那个花魁女人要有些节制。”
“我知道了,娘!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您等着瞧吧!”他的眼光闪着一股狡狯的光芒。
未来,将是他慕容义飞的天下。慕容云樵,闪一边去吧!
第四章
哦!该死!为什么头痛欲裂。慕容云樵想狠狠地敲一下自个儿的脑袋,但不知怎的,双手仿佛不受控制,软弱无力地垂放在身侧,硬是动不得。
他哀嚎一声,有些困难地眨眨眼。怎么了?不过一觉醒来,竟然仿佛被车辗过一般,全身疼痛不堪。他有点怀疑,自己全身的骨头是否还安然无恙,完整地连在一起。
再次努力地眨眼,他终于清楚地看到房内的景象。他强迫自己振作仍然昏沉的脑袋,想像发生了什么事。对了,我在用晚膳,突然觉得一股气冲上脑门,然后……哦!该死!一段空白的记忆。天!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云樵企图起身,挣扎了许久,还是无法如愿。最后,他终于放弃了。看来自己昏迷了好久。他深吸一口气,企图将真气逼向丹田,他可不想再如此虚软下去,他慕容云樵可有重大的事要去做,没有时间耗在这里。他试了很多次,发现自己体内气息乱窜,根本无法归于一处。不过,乱归乱,却也有股舒服的沁凉之气。看来,这次大难不死,倒是给他带来后福了。
房门外传来窸窣的声响。他想唤人进来,但久未开口,一时之间竟发不出声音来。
窗外的阳光泄了进来,洒了一室金黄,是个和煦的天气。他暗忖。以往在这种天气里,他总会到后山去,与风为伍,与林为伴,舞剑长啸,恣意放肆自我。只可惜,此刻无法撑起孱弱的身体,他微叹,失去一个练武的好时机。
“少夫人,我来就好,小岚消受不起啊!”
少夫人?!哦!天,门外的声音使他差点跌下床!没听错吧?但门外传入的甜美声音否决了他的疑惑。
“没关系,我没什么事,扫扫门庭也没什么。”
一定是爹娘的杰作!他有些头痛地望向床头斗大的红“喜”字。怎么回事?昏迷的这段时间,爹娘究竟做了什么事?替自己成了婚事,哦!老天!万一他真不醒可怎么办,岂不误人一生?但,不知怎地,他竟不排斥,是因那甜美的声音的缘故吧?他竟有股冲动想见见那素未谋面的妻子,他必定是甜美可人的吧?她有些好笑,堂堂慕容少夫人和下婢抢工作做,传出去,岂不多留茶后闲话一番!
“少夫人?”女婢为难不依地低唤。
显然她的妻子赢了。
“我说过无妨的,小岚。你下去忙你的吧!这儿我来就好了。”怜幽说道,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小岚紧咬下唇,心里头是有些感动的。这位少夫人和少爷如出一辙,一样体恤关怀下人。前阵子,守门的老王生病,少奶奶二话不说,立刻拔下身上的首饰要他去看大夫,着实令他们这些下人感动不已。
“少夫人,还是我来好了,你去看看少爷吧!”
怜幽一听,脸瞬间黯淡下来。成亲半月以来,也不见他醒过。难道自己不是老者口中的那位姑娘?或是那老者只是信口胡诌?果真如此,自己可真是罪孽深重了,平白享受这么好的生活,什么忙也帮不上。
“少夫人?”小岚见怜幽不语,疑惑地望着她。她淡然一笑。
“也好,我去看看他;对了,夫人吩咐厨房炖的汤药好了吗?”
“大概好了吧?阿初刚才说已差不多了。啊!阿初端来了。”
阿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蛊仍冒气的褐色液体走了过来,怜幽二话不说,接过了它。
“少夫人。”又来了,阿初有些无奈地想,这位美丽的夫人又打算抢他的工作了。
“嗯?”她故意无辜地睁大双眼看他。
“少夫人,如果我被帐房吩咐走路,请不要怀疑,一定是你的杰作。”他故作愁苦,把脸皱成一团,引起怜幽和小岚的轻笑。
“啊!你放心,到时我会亲自送你出大门。”怜幽也跟着玩笑。
阿初假哭,惹得在场的人一阵哄笑。
慕容云樵在房里听了有些动容。成亲看来也不过短短数日,这女人竟与下人处得如此融洽,他娶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可人儿?
笑声渐歇,房门被轻轻推开,他一看,竟有些不能自我,忘了呼吸。
多标致的女孩儿!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粉嫩的瓜子脸上是一片白净,盈盈如秋水的星眸,亮黑如宝玉,挺直的鼻梁下是片桃花嫣红的唇瓣,那一道微拢的柳眉,诉尽了她的忧愁美。尤其那一头青丝,油亮如瀑布,自然地垂至腰侧。刹那间,他竟有股冲动,想拥她入怀,恣意掬取她的芬芳。
他甩甩头,意识到自己像是个不知廉耻的登徒子。他慕容云樵不是没见过美女,但却也没见过如此吸引他的女子。吸引?他震惊脑海中这个一闪而过的名词。他竟被她吸引?被一个刚谋面的女子吸引?他一直以为,“一见钟情”这名词,不过是古诗人墨客辞溢乎情的违心之论,没想到,今日却活生生地发生在他身上!
怜幽小心翼翼地捧着汤药,推开内室的罗幔。慕容云樵蓦地闭上了眼。随后,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扶起了,口中被巧柔地灌进了汁液,有些苦。但很快地,他被轻放在床。不久,他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真觉得对不起你。”
他不解,但没作声。
良久,他的妻子又开口了。
“我一定不是老者口中的那位女子,否则为何成亲半月,即使夜夜拥你而眠,也不见你有起色?”
慕容云樵一点也不懂她说的话,但知道她正深深地苛责自己。不知怎地,他竟觉得心疼!老天!怎么回事?竟为一个才碰面的女孩心疼?
“我卑贱如泥,本就不可高攀你。原以为嫁给了你,可以助你脱离苦痛。但,事情似乎并非如此。我除了奢侈地拥有慕容家的富贵舒适外,并不能为慕容家做些什么。我真是惭愧。”
随即传来小小的抽泣声。她在哭?慕容云樵缓缓睁开眼偷瞧她,她真在哭!怎么她如此多愁善感?他的痛苦和她又有何干?他不禁怀疑,她是以什么心态下嫁于他?慕容世家毕竟不同于一般世邸,他可不允许她是怀有伤害慕容世家的心意而入慕容府邸。他非常了解,他爹娘绝对不会荒唐到逼迫一个姑娘牺牲一生幸福。那么,她真是自愿?
怜幽只顾着感伤,并没留意到慕容云樵微张的眼盯着她瞧。她悠悠叹口气,心里的苦闷很想找人倾诉一番。虽然眼前躺着的人毫无知觉,但总是个对象。而且,面对这样的人是无须设防的。
“你知道吗?我最近变得更爱哭了。以前日子哭,反而没有时间去感伤。而今来到你家,爹娘对我极为照顾,其他人对我也好,我突然很害怕会失去这一切。”
怜幽又轻叹一口气。“其实我真正难过的,是你始终昏迷不醒。每当看到爹娘为你伤心难过的样子,我就觉得不忍心。他们那么好的人,不该受这种苦。虽然我懂事不多,但多少也感受到很多人在看慕容家的好戏。我一个平凡女子,无能帮忙什么,我只能求上天让你快快醒来,因为我们都需要你呀!”
慕容云樵将欣赏的眼光从怜幽身上收回,瞬时变得冷峻,想必那些觊觎慕容家的人又在伺机而动了。
“少夫人,堂少爷来访,正在大厅里等候。”外头传来家仆传报的声音。
自从慕容骥偕同夫人前往湖州祭拜她娘后,家中接待客人之事便落在她身上。但接待慕容义飞?怜幽不禁皱紧眉头。她见过慕容义飞一次,是在婚礼上。慕容义飞显然在女儿楼见过她,所以那天对她诸多不敬,充满淫秽。不知他今天来访,又想做些什么?真不想见,但又不能失了慕容夫人的身份。
怜幽内心一阵烦乱,但还是回道:“我马上就来!”
“怎敢劳烦堂嫂,我自己来就行了。”
房门蓦地被推开,慕容义飞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反手扣上门,这个举动令怜幽心惮。
“堂少爷,有事吗?”她笑得有些勉强及……害怕。
“没有,只是顺道来看看堂嫂。堂兄昏迷不醒,我怕堂嫂寂寞。”他的口气充满了淫秽。
怜幽捉紧桌脚,有些颤抖。
“不必了,我很好,感谢堂少爷的关心。如果没什么事请至大厅,我随后就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会蜚短流长的。”
“怎么会没事呢?在大厅里很多事都不方便,就在这儿好了。”慕容义飞坏坏地笑了,那邪恶的眼神令怜幽浑身打颤。
“请你自重一点,堂少爷。”怜幽强作镇定,摆出慕容少夫人该有的威严。
“慕容云樵早就是半踏入棺材的活死人了,我不懂你还守着他做什么?慕容云樵有的,我也有。他有万贯家财,我也有;他有势,我更有。他现在这样,难保将来慕容世家不归我所有。更何况,我比他还强健,他不能满足你,我行呢!”他轻佻地盯着怜幽全身上下瞧。
怜幽气愤地涨红脸。“你……你怎能如此厚颜无耻,他是你堂兄,我是你堂嫂啊!”
她绕过桌缘,往床边移动。她颤抖地握住床上的慕容云樵的手,紧张害怕的她,并没有发觉到自己握住的是只温暖的手,而非以往的冰冷的手。
慕容义飞笑了起来,有着轻慢与不屑。
“堂兄?哈!从小到大我听的够多了。够了!堂兄算什么?他不过早我几百天出生,就注定一切都要比我占优势?我不像我那老爹,晚了个一年就甘心屈于慕容骥麾下,我不会那么孬!我只想拿回我该得的。没道理我晚他出生,就活该守慕容世家微不起眼的那丁点家财,而让慕容云樵坐享其成!谁胜谁称王!活该老天要亡他慕容云樵。哪!我说,小美人,你不妨也顺了天意,投入我的怀抱,我能满足你,无论是享受或义务。”说着,慢慢向怜幽靠近。
“你别过来!”怜幽大喊出声。
“如果你这是欲迎还拒,那么,很好,你成功老”
“你再过来,我就喊了,到时,家丁冲进来,看你脸往哪里摆。”
“好啊!你喊。观众愈多,也许愈能撩拨我的兴奋。”
“无--耻。”怜幽气得满脸通红。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慕容义飞就泼她一桶冷水。
“你喊啊!如果在东院‘正浩楼’的声音能传到西厢房的话。”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可能!阿初和小岚都在外面……”怜幽的信心有些动摇,顿时有四面楚歌之感。
“如果你不信,你喊呀!”慕容义飞逼得更近。
怜幽一面拼命往床上缩,一面声喊着:“小岚,阿初……来人呀!”
显然事实如慕容义飞所说,没人听到她的喊叫声。慕容义飞笑得更得意,人也跟着逼近。
怜幽绝望了。“你再过来,我就自尽!”
慕容义飞一愣!随即笑出声。
“在慕容云樵房内自尽!人家还以为是他病危发疯而手刃妻子呢!”
“你胡说!”
“我是唯一在场的证人啊!”
“你好卑鄙。”怜幽再也忍抑不住泪水。
“何必拒绝呢?我说过了嘛!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宁愿死!”
“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真是纯洁圣女?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也不过是残花败柳罢了!惹毛了我,我让你好看!”
说着,他扑向怜幽,一把攫住了她。她挣扎,纠缠的两人扭成一团,这一来一往间,怜幽被绊倒,重心不稳地跌在床上,倒在浑厚的胸怀里。猛然惊觉,慕容云樵尚昏迷在床。
“你……住手。你堂兄是病人,不要打扰他!”
“好啊!只要你乖乖就范。”
“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不能体恤一下慕容家,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怜幽哭喊出声。
“我只不过是想疼惜你罢了。干吗看得这么严重?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男女间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也许你会迷恋上它,而反求于我呢!”
“无耻!”怜幽感到全身虚脱,口干舌燥,声音有些无力。天!她可不能昏厥过去,让他得逞,而使慕容云樵蒙羞。
她跌坐在床,虽虚弱却强自振作,瘦弱的身躯已摇摇欲坠。大热天的,她竟觉得冷。蓦地,她被搂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顿时,气氛凝结住。
“你说的对。你有权反驳你既成的命运,但,不包括接受你的堂嫂吧!”
冷冽的声音发自于怜幽头顶上方,怜幽惊讶地往上望,望见一对深邃的深黑眸子。
“堂兄?!”慕容义飞的脸倏地惨白。
“你!”怜幽惊诧得不能言语。只见他回给她温柔的微笑,她顿时觉得安心,竟在他怀中昏厥过去。
※※ ※
清雅的檀香弥漫了整个屋室,袅袅上升的轻烟蒙胧了屋内的摆设,让人有着置身仙境的错觉。
怜幽轻吐一口气,缓缓地睁开双眼。下意识的,她偎向身旁宽厚的胸膛,却扑了空。
“云瞧!”她脱口而出,没注意到已直接喊出慕容云樵的名字。上午的记忆倒带似的映入脑海。对了!他醒了!那,现在他人呢?还有,慕容义飞呢?
“你醒了?”罗幔被轻轻拉开来,慕容云樵将罗幔轻轻地垂束挂在床的两侧,温柔的眼眸笑望着她。
怜幽不禁睁大了双眼。他真醒了!老天有眼,慕容世家有救了!
她感觉看着自己的眸子是如此摄人,自己仿佛被牢牢钉住了般。脸没由来的一阵燥热。她忙别开脸,动作之迅速,令她有些头疼。她扶住头低吟一声。
“怎么?还不舒服吗?”慕容云樵关心地问,声音温柔。他坐在床边,扶住怜幽,但怜幽挣脱了。
“我没事。”怜幽甩头拒绝慕容云樵的关心,仍没正眼瞧他。猛地,她想起他大病初愈,忙转身盯着他的脸询问:“你呢?你怎么样了?”
她着急的神情,把她对慕容云樵的关心显露无遗,这激起了慕容云樵的柔情,他情不自禁地捉住她的柔荑。
“我没事,倒是你,身体虚得很。看来,我得吩咐厨子多炖点补品替你补一补。”
怜幽脸一红,想挣脱慕容云樵的手,但没成功。
“能不能……”怜幽有些别扭。
“嗯?”慕容云樵凑近她,更加深她脸上的红潮。慕容云樵突然很想逗逗她。
“能不能……请你放开我?”
“不行。”慕容云樵断然拒绝,得寸进尺地将怜幽拥入怀。
这么霸道!怜幽不禁愣住了,忘了挣扎。
“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了。”慕容云樵脱口而出,原是玩笑,而后惊觉,这竟是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渴望。
“慕容公子。”怜幽恢复了意识,又开始想挣脱。
“我喜欢你刚才的称谓。你刚才不是直呼我的名字吗?再叫一次。”慕容云樵顺了怜幽心意,让她离开怀抱,但双手仍紧紧环住她的腰。不意外地,看见她脸上的酡红。
“别这样……”怜幽娇嗔,眼不敢直视慕容云樵。他已肃容完毕,白衣长衫,他也许并不强壮,却是精瘦摄人。看来温文尔雅,剑眉星目却又道尽了他的不驯。这样的男人,她怎敢妄想匹配?他醒了,或许该功成身退了。
“听说,你前阵子已与我成亲?”慕容云樵抬起怜幽的下颔,想要让她直视自己。
“嗯!不过……你适合更好的姑娘。”怜幽仍是垂眼,不敢看他的反应。
“既然如此,为何要结婚呢?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
怜幽摇头,不语,过来半晌,才说:“婚礼只是宴请众亲友,没有惊动太多人,所以要结束是很简单的。”
“你在暗示我,婚礼太草率?”不知怎地,慕容云樵就是不愿和怜幽正经谈她的困扰,或许是想玩笑的方式避开问题吧!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应该让更好的姑娘来当慕容少夫人。”怜幽艰难地把话说完,头垂得更低。
“你呢?‘让位’后怎么办?”
“我?我孑然一身,有一双手,饿不死自己。更何况,爹娘已教我许多事,我懂得更多了。”
“是吗?不会是再去入别家门,叫别人相公,叫别人爹娘?”
“不!”怜幽很快地反驳慕容云樵的话。“我虽懂事不多,却知‘烈女不事二夫’,我一辈子都是慕容少夫人,不会败坏慕容世家门风的。”
“你要做慕容少夫人,却又要我莫名其妙地结束这段前数个小时前才由阿初口中得知的婚姻,去迎娶别人;要我在了解你之前休了你,这未免太矛盾了。”
怜幽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该怎么告诉他,自己无法克服内心的自卑呢?虽然相处这段时日,对他的感情渐增,可是,比起内心因觉高攀而有的恐惧,她宁愿选择离开,至少,这样伤心较少呀!
怜幽终于正视慕容云樵了,她缓声道:“这段婚姻本非你所愿,我嫁给你,乃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决定,你有权利选择更好的。”
“情急之下?是指我病危将亡?抑是你匆促间的心理挣扎?”慕容云樵的眼里有些笑意。她终于肯看自己,平等对谈了。
“……那……都是一样的……”怜幽嗫嚅着。
“不一样!前者你是被强迫,后者表示你是心甘情愿。”慕容云樵要让怜幽清楚明白。任何事不是感觉如何就如何。
“那没什么不同!”怜幽有些恼怒,被人家洞穿心事的恼怒!别再问我了,愈深的问题,只会让我把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让别人看分晓。
“但对我来说却有很大的不同!”
慕容云樵一把将怜幽拉靠近自己,在她唇上抢一个吻,而后注视着她,眼光灼热。
“你……请放尊重!”怜幽有些气急败坏,整张脸胀个通红。
慕容云樵收起了戏謔的心,正色说道:“如果你是被迫,我不会吻你。但既然你是自愿的,我可以恣意地做为人丈夫可以做的事,而不必担心礼教束缚,担心坏了你名声。还有,我不喜欢人家揣测我的想法。水怜幽,你没有权利一口断定我不喜欢这段婚姻,更没有权利替我决定任何事,而随意决定你该扮演牺牲的角色。我非常不喜欢,同时也不准。”慕容云樵冷冷说道,冷冽的眼光始终紧紧扣住怜幽!
怜幽被他的眼光盯得动但不得,也无法思考。但,不行,必须趁自己还能离开他的时候,就赶紧离开。否则,万一深陷了,而自卑的心理仍无法摆脱,届时岂不要伤心至死了。她勉强自己去找到理由。
“你怕休了我会丢了慕容家的脸?”
“哦!该死!”慕容云樵一听,简直要昏厥过去。这个小女人,为何老要往坏处想?“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告诉你,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人,什么休弃,什么另娶,我警告你,从今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起,听到没?”慕容云樵太高了音量。
怜幽不禁感到委屈,自己是为他的幸福着想,他不仅不懂,还要怪罪人。于是她坚决地说:“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慕容云樵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怜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好吧!就把自己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也好让他死了心。
“我卑贱如泥,又无知,不论在任何方面都不能与你匹配。我只会给你带来别人的笑话,我……根本当不起少夫人呀!”
“为何你要如此轻贱自己呢?”慕容云樵摇头,非常不解。
“事实就是如此。你出身富豪之家,身份尊贵,绝对无法了解卑贱如我们的苦处。我们真的差距太大了,相处起来绝对有问题……”
“够了!”慕容云樵冷冽的眼光转为深黑色。他缓缓站起身。
怜幽倒卧在床前,为着眼前的状况而难过不已,她垂着头,气氛有些尴尬。突然,她听到一阵窸窣声,抬头一看,不禁惊呼起来:“你……干什么?”
他竟在脱衣服?!
“没什么,我只是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什么你卑贱我尊贵,什么我必须迎接更好的姑娘,我不想再多费唇舌。”
“那……和你……解下衣物……又有何干?”怜幽觉得连发根都燃烧了,忙别开眼。
慕容云樵欺身上前,不甚温柔地摸索她腰旁的丝萝带束。
“既然言语点不通你,咱们不妨试试别的方式如何?”三两下,他轻易地拉开她身上的衣物,仅余一件中衣。
怜幽探身向前,想捡起被丢在床旁的衣服,却被慕容云樵的身子挡住,一双手也被他反剪在身后。
“你想做什么?”她问。眼里有着恐惧。
“你不觉得我们需要好好沟通吗?我不奢望你此刻就了解我,但我也不准你把我想成卑劣的人。我只想以最快的方式拉近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
言毕,他手一挥,身旁的罗幔立刻飘曳下来。而后他迅速扯去她的中衣。
“呀!”怜幽惊呼一声,忙用手遮住赤裸的身子,且拼命往床角躲。
慕容云樵拉下她的手,整个人扑在她身上。他在她的耳垂轻轻一吻,而后柔声说道:“我并不想像个盗匪一样,强占你的身子。可是,你应该清楚,我是你的丈夫,你有这个义务。”
怜幽的眼泪落了下来。慕容云樵吻去她的泪,而后坐起身子。他看怜幽雪白的身子侧卧,隐约的涕泣声。天!我慕容云樵竟然会如此卤莽去伤害一个弱女子。
他把怜幽的中衣披覆在她身上,抚着她的肩头,柔声道:“我不碰你,除非你心甘情愿。”
啜泣声止住了。屋内顿时一片岑寂。
慕容云樵轻叹口气,正想下床榻,突然,一只小手握住他的。他回首,望见一双剪水秋波。
“你……不嫌弃我?”
慕容云樵笑着摇头。
怜幽望着慕容云樵的眼,像是探索什么。久久,她开口问道:“我……是你的妻子?”
慕容云樵不禁把她整个人揽在身上,紧紧拥住,爱怜地说:“何须再问?”
言毕,吻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怜幽初时因着陌生、尴尬,有些僵硬及小小的退缩。而后,她终于跟上他的动作。
呵!多美好的感觉啊!仿佛进入仙境。所有烦心的事烟消雾散,直觉得身子往上飘,没有重量似地,轻快愉悦地翱翔着。
他们两人同时满足地轻叹口气。
“怜幽……”慕容云樵声音沙哑地呢喃。
“嗯?”
“我慕容云樵发誓,此生定不负你。”说着,将怜幽拥得更紧。
怜幽将脸埋在慕容云樵的怀中,感动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怜幽?”慕容云樵将她的身子放松开一些,看到她的脸,那是一种接受的表情。
“云瞧,我生生世世都不要离开你,我要一辈子服侍你。”
“我也要一辈子……爱你。”
言毕,慕容云樵把怜幽紧紧地拥住。
无尽的深夜化为无穷的缠绵爱恋。自古以来不变的浪漫情事正无声无息地悄悄上演。夜语呢哝,充满了很浪漫缥缈的气息……
※※※
望着枕着自己臂中熟睡的可人儿,慕容云樵忍不住轻柔地顺着她的天穴吻下。她的身上充满属于他的烙印,同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明白,自己是累坏了她。
从阿初口中得知,即使在慕容世家,上上下下待怜幽如自己人,和对她极为尊重、疼惜,但在众亲朋好友面前,怜幽的地位不被尊重,甚至不如一个侍妾!他有些忿恨不平,忆起昨日上午慕容义飞对她的调戏,而且竟然还在他房中,如果他没醒来,是否悲剧就发生?如今,他醒了,他发誓要讨回所有属于他的东西。要还的他会还,要讨的,他也不会放过。
他神情款款地望向怜幽,爱煞她粉嫩似雪的肌肤,忍不住更拥紧了她。她的眉头紧皱;似乎承受许多的愁苦。他低首,温柔地吻着,想吻去她的愁郁……
怜幽低吟浅哦一声,更往他怀里缩。慕容云樵满意地接受她的举动,脸上溢满了柔情。
“云瞧……”怜幽的声音有些娇慵无力,似乎是在梦呓。
慕容云樵爱怜地浅啄了下她的唇。原来,她梦中是有他的。不久,便见她轻轻地眨眨双眼,睡眼朦胧地望向他,这副娇懒姿态,竟令他难以自我,忘了呼吸!
怜幽好半晌还无法意识到自身在何处,而又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感觉身体上的疼痛,才记起昨晚的事。她睁亮双眼,一对深邃温柔的眸子迎向她。她猛然心漏跳一拍,彻底清醒,她真的与他成了夫妻?
“你醒了?”他的声音好温柔,要她立即死去她也甘心。但是她却是将身子往床角缩了缩,和他有了距离。
“怎么?你又要逃避我了?”慕容云樵挑眉问道。
“我……我只是觉得……”该怎么说?难为情?
“你不要在我们不再是漠不相干的陌生人后,还要躲避我。该怎么说你才懂,在你面前,我只是个平凡的丈夫,而不是慕容世家的传脉。请你不要再用这个愚蠢的理由拒绝我。”
慕容云樵的一顿抢白,怜幽觉得好无辜。她并无逃避之意,只是需要适应婚姻关系。他终究是误解自己了。
慕容云樵见她不答话,又接口道:“你知道你很好,内外兼美,只是欠琢磨。假以时日,你也不输给于那些名门闺秀,要对自己有信心。”
虽觉这是安慰之语,但怜幽还是很感动他的好心。
“但愿果真如此,以免辱没了你。”
慕容云樵一听,忙将怜幽搂进怀里。怜幽头枕着慕容云樵宽阔的胸膛,两人静静地感觉彼此的心跳。
鸡鸣,阳光进,两人的心跳此时合拍.
“好兆头?”慕容云樵愉悦说道。
怜幽一愣,心漏跳半拍。又乱了。这又象征着什么?短暂的和谐之后,一片混沌?
慕容云樵摇摇头,不再去想,将怜幽揽得更紧。
第五章
慕容云樵奇迹般的苏醒过来,在杭州城内引起一阵渲然大波。杭州老百姓深受慕容世家膏泽几乎都为慕容云樵哭过,哀叹老天不公,他的苏醒,无异给了那些小老百姓一个启示:人不能为恶。为善者,阎罗王都不忍心收留。慕容世家毕竟是行善之家,竟有人为了庆祝慕容云樵的苏醒,而张灯结彩。慕容云樵对于这个现象,只有啼笑皆非。什么时候,他也这般伟大了?
是夜,慕容世家灯火通明。慕容骥大喜之余,开仓赈济杭州城内所有穷困人民,并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当然,这其中包括了刚与慕容义飞结为连理的赵亚婉及其一家人。
慕容骥并非有意炫耀或讽刺什么,事情过了就过了。慕容云樵在众人失望之余又清醒过来,慕容骥自嘲仿佛死过一次,重生后,很多事不再那般计较。包括赵家的退婚。
慕容云樵和水怜幽无异是这场亲族大会的焦点。撇开两人出色的外表不谈,光是慕容云樵对待水怜幽呵护备至的举动,就够跌破众人眼镜。即使是瞎子也可感受得到,不轻易表达自己情绪的慕容云樵,对水怜幽的深情!思及此,慕容义飞不禁冒起冷汗。他虽不全然了解慕容云樵,但也知道此人恩怨分明。
那天在水怜幽昏迷过去后,慕容云樵并没有出手,只是冷冽着一双眼,对他道:“我会要你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负责。”
那天,慕容义飞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暗恨自己无用。但,总是如此震慑于慕容云樵的气势,无法挣扎!仿佛猛狮掌下的小白鼠,只能求上者的怜悯,他连做困兽挣扎的气势都没有!
而赵亚婉则满眼妒火地瞪着水怜幽。她嫉妒水怜幽,嫉妒她的美、她的柔、她的真,尤其是她拥有慕容云樵的爱。瞧着她对慕容云樵的一颦一笑,赵亚婉有股冲动想去撕裂了她!没理由!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该是她赵亚婉的。一个阴错阳差,世界全变了样。她如何能甘心。她要当的,是慕容少夫人,而非慕容副少夫人,要她矮人一截,门都没有!可是,她却苦无对策,不知如何才能摆脱慕容义飞,取代水怜幽?
至于在座的其他人则都显得有些尴尬,每个人脸色都不自然。慕容云樵冷眼扫过在场的人,缓缓举起酒杯。
“我昏迷的这段期间,多亏各位鼎立相助;否则,云瞧自认没如此幸运再醒过来。慕容世家一向不亏待任何人,有恩必报,有仇……当然也不会任人欺凌,我欠你们的,来日必当奉还。”
他先干为敬,磅礴的气势令在场的人都矮了一截,众人堆起假笑回应,明白这下慕容云樵等于是在宣战!
“云瞧世侄,老天总算是有眼,让你大难不死。正所谓否极泰来,天要你慕容世家再创颠峰。世伯在此先祝福你,愿你从此一帆风顺,意气风发。”赵士伦举起酒杯,面对慕容云樵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饮尽这杯酒。他不自在地擦擦冷汗,这着棋他竟赌输!而且,看慕容云樵的模样,是打算好好痛击一下那些曾扯慕容世家后退的人。她绝望地暗忖,这其中也包括他!
“云瞧,我也恭喜你,不仅身体康复,还娶了美娇娘。”赵亚婉酸溜溜地说道。未待慕容云樵举起酒杯,便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她知道自己这声“云瞧”叫得很不得体,但她根本不在乎。她冷眼望了众人讶异的表情及丈夫眼中冒出的火光一眼,而后毫无忌惮地望向慕容云樵,眼中毫不掩饰赤裸裸的爱意,更令慕容义飞青筋暴起。他的妻子竟公然向他堂兄示爱!存心让他下不了台。
“谢谢你,堂弟妹。”慕容云樵刻意加重“堂弟妹”三字,摆明了不理会她的热络,及急欲撇清关系的意愿。
赵亚婉有些恼羞成怒,矛头指向水怜幽。
“你呢?堂嫂?”“堂嫂”二字几乎是从齿缝内逼出来的。
“我?”怜幽不明所以,有些震惊于赵亚婉眼中强烈的恨意。
“你不该回敬我一杯吗?”
不待怜幽开口,慕容云樵抢着回应。“怜幽身体不好,大夫特别交代忌酒,还望堂弟妹见谅。我替她回谢你。”
说完,连干了两杯。这让赵亚婉更加恼怒。怜幽,叫得多亲热。她愈看怜幽愈不顺眼,就是要找她麻烦。
“敢情是我不够诚挚?或是份量不够?堂嫂这般不领情?”
“赵亚婉!”慕容义飞脸红脖子粗地低声怒斥。她真让他丢尽了脸。
赵亚婉睨他一眼,没理会他。
“怎会?”怜幽忙陪着笑脸,敏锐地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我很感激堂弟妹的祝福。”
她端起酒杯欲饮,慕容云樵按住她手,示意她作罢。她回他一个浅笑,轻轻挣脱开手,举杯饮下。那苦中带辣的滋味滑过喉,令她不禁轻咳。云瞧心疼地拍拍她的背。
这副深情模样让赵亚婉的内心更生一把妒火。她正不甘示弱要再攻击,却被慕容义飞拉了下来。他厉声斥道:“我警告你,从现在起不准再说话。你让我丢尽了脸。”
“你认为你威胁得了我?”赵亚婉的语气充满不屑。
慕容义飞眯起眼,语气中带有一丝冷漠。“也许你认为我制不了你。但,我会让你知道,违抗我是如何下场,你不妨试试。”
赵亚婉就算再娇惯,眼前的场合,她也知所收敛,不宜闹太大笑话。她恨恨地转过身,兀自用着前方的菜肴,即使是食不知味……
慕容义飞瞬时换上另一副面孔,堆起假笑,起身举酒邀向慕容云樵。
“堂兄,我敬你一杯。”
“敬什么?”慕容云樵并没有端起酒杯,只是冷眼看着慕容义飞。竟让慕容义飞有股欲夺门而出之感。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乱了阵脚。慕容云樵不死,并不代表他慕容义飞不能崭露。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降低慕容云樵对他的敌意,他才刚起步,慕容云樵是个很好的踏脚石,他现在还不能摊牌。
“敬堂兄的阴霾全散,见得云开。”他的手,竟有些发抖。
“你这般好礼,令我好生生疏。咱们出生之时相差百日,你没必要这般见外,毕竟我的喜事,就是你的喜事。那么,你是否也该替自己欣悦一下?”慕容云樵淡然回答,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产生错觉的和煦笑容,但却是字字挾枪带剑,针针见血。
“堂兄真是爱说笑。你大病初愈,本是慕容世家上上下下的喜事,我怎敢独享。”
“你不必这般生疏。我说过,我们不过是相差百日的兄弟。本来我就不该得取于你太多,不是吗?”
慕容云樵一语双关,脸上那副笑容令慕容义飞生畏。他颤抖了下,果然,慕容云樵尚为他调戏水怜幽之事挂怀。
“小弟年纪尚浅,很多事都太莽撞,成不了大事,顾不了大局,所以造就很多错误。虽深感懊撼,却也成缺憾,还望和堂兄多学习呢!”
“好说。”慕容云樵没再置语,拿起酒一饮而尽。在庭的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明就里,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竟也处得如此彬彬有礼,相敬如宾。
“云瞧。”怜幽扯扯慕容云樵桌下衣摆,柳眉微拢,有些为难地低语:“别这样,弄僵了总不好。”
“我没干什么,不过是替他复习礼教罢了,显然他全忘了。”
“算我恳求你行不行,我不希望慕容世家因为我而分裂。”
“你放心,我也并不打算继续下去。看来,我对他尚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不敢太顶撞我。你放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严重。”
两人的窃窃私语,旁人看来却成了耳鬓厮磨。赵亚婉看得妒火中烧,蓦地战起身。
“我说堂兄堂嫂,纵使新婚燕尔,在大厅公然调情,也失了礼范吧?”
“亚婉。”赵夫人低呼,有些腼腆地向众人陪笑。“她喝醉了。她一喝醉就这副模样,别见怪。”
“无妨,无妨。直率的女孩倒也不失讨人喜欢。我看,婉儿的确是醉了,早点回去歇着可好?”慕容骥乘机打圆场,示意慕容云樵客气地虚应一番。
“我没醉,只是无法接受。这番调情坏了道德规范。我说堂嫂,就算你目不识丁,也该有所涉猎为女子应有的矜持吧!你丢脸不要紧,慕容世家可丢不起这种脸。”
她字字残忍的指责,怜幽无力驳回。是啊!自己的确目不识丁,的确不该在大厅和云瞧私语……天!他们瞧不起自己不要紧,可别连鄙视了云瞧。
慕容云樵瞬时变了脸色,如果赵亚婉不是女儿身,他会毫不迟疑一拳挥向她。他冷冷地对赵亚婉说道:“堂弟妹,你醉了,今晚的事就算了,自个家人我不与计算,但可得小心不要再犯。在慕容世家自家人可以原谅你,但出了慕容世家,再说如此不得体的话,不仅对慕容世家名誉毁坏,也不好于你的名声。”
随后转身对慕容义飞说道:“义飞,我看,堂弟妹的确是醉了,以至于错言糊涂话。我马上叫人备车马,送你们回去,你好好照料她。”美其名送客,实际上却是赶客,赵士伦夫妇及慕容义飞一家见状,趁此台阶下台。
“当然,当然。婉儿回家了。”慕容义飞气急败坏地扶起赵亚婉。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娶了个其貌不扬、脾气又刁蛮的妻子?
“为什么?我没错啊!她本来就是一个穷酸村姑,本来就目不识丁,本来就不配进慕容世家……”
“够了!小岚,送少夫人回房。”慕容云樵音量之大,吓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二十年来,第一次见慕容云樵毫不掩饰地发泄怒气,他们全吓呆,怔在原处。“呃!堂兄,婉儿只是喝醉,明日我必要她亲自登门向堂嫂道歉。”慕容义飞怯怯地开口。
“不必了!”怜幽缓缓站起身,硬逼回泪水。赵亚婉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目不识丁的穷酸村姑,的确不配进慕容世家。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为什么要她道歉?怜幽紧咬下唇,虚弱一笑。
“堂弟妹喝醉了,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在所难免,不免太在意,我没放在心上……你们别太在意,真的。”她惊觉自己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忙别开脸。“堂弟妹大概也累了,早回去歇着也好。对不起……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房去了。”
“堂嫂请保重玉体。”慕容义飞假意关心。怜幽礼貌性地点头,强自镇定地离开大厅。
“阿初,送客!”慕容云樵冷言,众人假意虚应一番,也相继离去。
“樵儿,”慕容夫人担忧地望着儿子。“我们从来没后悔让怜幽进了慕容世家大门。”她表明了支持怜幽。
“我知道。”慕容云樵依旧冷冰。
“那你还在这儿干吗?”
慕容云樵望向娘亲,不明白她话中的涵义。
“那傻女孩铁定一个人伤心去了,你以为你在这儿有意义吗?”
慕容云樵一听,如大梦初醒般,急急离开大厅。
“老爷,你说,樵儿这般为怜幽动情,是好是坏?”
“爱情这玩意,谁料得准。我只知道,怜幽这傻女孩,太自贬自己,对她或樵儿来说,都是一大伤害……”
自古爱情……唉,徒留心伤。
※※※
慕容云樵推开房门,房内空荡无一人。他有些慌,正想转身出去找时,忽然听到一阵窸窣声。他转回身,看到了怜幽。她显然已梳洗完毕,长发湿漉漉地垂着,肌肤呈现淡淡的粉红色。但那双漂亮的眼眸却没了生气。
慕容云樵走上前,柔声说:“你不必太在意。”
怜幽没有回答,兀自梳理那一头青丝。半晌,才悠悠说道:“我没有在意,也没必要在意。因为她所言……不假,我早就……知道,不会……很意外。”怜幽声音沙哑,明显是在哽咽。
“怜幽……”慕容云樵轻唤一声,心疼得厉害。为何她不在他怀里痛哭,他要她哭,她哭也许他会好过点,总比闷着好。
怜幽别过脸,不想让慕容云樵看到她眼中的泪。
“看我,怜幽。”慕容云樵柔声命令着。怜幽暗暗吸了吸鼻子,没有看他。
“怜幽,看着我。”他再重复一次。
怜幽摇头作答。
“看着我!”他的音量大起来。
但怜幽仍是拒绝。慕容云樵气急败坏地捉住怜幽的肩,她挣扎着,推拒他的胸膛。
“让我一个人。”怜幽低吼。
“不!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任你独自哭泣而不帮你。”
“我没事!”怜幽低吼,声音再也难掩浓浓的泣啼声。
“你说谎!”慕容云樵想让她的脸朝向自己,却无法得逞。“怜幽!”他哀痛地低语。
“我……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怜幽的泪水滴落在云瞧的手臂上。
“怜幽,别这样,她一向是那种刁蛮性子。我说过,你不必在意的。”怜幽摇头。“我没在意,我根本也没资格在意!云瞧,求求你……让我静一下。”
慕容云樵狠心一咬牙,加重手劲,怜幽哀嚎出声,他乘机吻住她。
他忘情地吻着她,厮磨的双唇,充满着激烈的需求。但他却尝到满嘴咸咸的泪水。
天!他好心疼。他可以任人刮一刀,却无法任人伤害怜幽。为什么?他爱她爱得如此心疼,她却爱他爱得如此脆弱。
许久,慕容云樵终于放开怜幽。
怜幽再也抑制不住,扑向慕容云樵的怀里,嚎然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安排他们相爱,却不给她足够的条件去爱他。她爱他,却令他丧失了颜面,她到底该怎么办?
“怜幽……”慕容云樵动容,心疼至极。
“对不起……”怜幽难过地,轻轻地吐出这三字。
“不准你再说这三个字。听着,一切都是你庸人自扰,谁说你目不识丁?前几日我教你念书,你不也学得很快?谁说你是穷酸村姑,在我心中,你气质典雅,温柔婉约,更胜于那些庸脂俗粉万分?谁说你不配进慕容家门,你现在不正是慕容少夫人吗?”
“我什么都不会,只会令你丢脸。”怜幽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慕容云樵,一双眼哭得红肿,慕容云樵心疼地吻去她的泪水。
“胡说!我以你为豪。”
“而我却令你颜面丧失……”
“没有!不要胡思乱想。怜幽,你不要太自贬自己。你很美、、很真、很纯,就因为你美,赵亚婉才会嫉妒而对你出言不逊;就因为你很真、很纯,所以你不能了解这社会的尔虞我诈,轻易就被弄得遍体鳞伤。怜幽,这是你在这污染的浊世洪流中的一项脱俗优点,但也是无法生活在这残酷社会中的缺点。你了解吗?可是,不管怎样,无论你碰到什么困难,只要躲进我怀里,什么都不用愁。知道吗?”
怜幽听了,感动得无法言语。她再次把脸贴近慕容云樵的胸膛,感受着无言的浓情蜜意。许久,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望着慕容云樵的眼睛,像在找寻什么。
“怎么?”慕容云樵抚顺她的发,笑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依赖你了?”言毕,盯着慕容云樵的眼,不容许他说谎。
慕容云樵仰天大笑。“你愈依赖愈好。别忘了,我是你的丈夫。”
“但是你不会觉得烦吗?”怜幽心悬地问。
慕容云樵存心捉拿她,假装侧首思考,表情之为难,令怜幽有着一种心陷泥窑之感。
“会啊……”怜幽悠悠开口,刚逼回的泪水又将决堤而出……
慕容云樵一看赶紧安慰她:“啊!别哭,别哭!我有说有吗?骗你的,小傻瓜。就算你烦我生生世世,我也甘之如饴。这样,你放心了吧!”
怜幽不依地轻捶他一拳。“欺负我。”
瞧她那副梨花带泪的模样,慕容云樵不禁有些呆愣。想必自己是逃脱不了她温柔的情网了。虽是被牵绊,却也心甘情愿。他深深明白,怜幽一直缺乏自信。她珍惜眼前的生活,以他为世界的中心,她爱得深,但想法却有些错误。她把爱当成了自我牺牲,毫不考虑地选择扮演牺牲的角色。
如果有一天,他俩的世界闯进一个女孩,他非常确定,怜幽一定立刻“让位”。唉!这小傻瓜爱他爱得太脆弱,爱得太没安全感,只因他是慕容云樵,叱咤杭州的首户大家的未来传人,他作梦也想不到,这个名衔会成为他俩最大的障碍。
“云瞧?”怜幽担忧地轻轻推慕容云樵,怎么他突然黯淡下来?慕容云樵回过神,看见怜幽忧虑的眼神,那关切的模样,好美,令他动容,他情不自禁,低头亲吻她的唇。
天!她的唇好柔软,真舍不得移开了。他血脉喷张起来,充满激情。他的舌不停地向她口里探索,像条不安分而猛烈的蛇身。
“云瞧……”怜幽趁他喘息的当儿,开口唤他一声。但话还没说,又被另一波孟浪席卷。她真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是来得太快,感觉有些不真实。是不是梦?否则卑贱如她,如何能享受慕容云樵的爱情呢?她的欢乐里有太多恐惧。
而慕容云樵则已深陷在自己对怜幽的热望里,他离开她的唇,吻向她的耳后,手也不安分地拉扯她腰间的束带。
他温热的气息徐缓地吹拂怜幽的耳后,怜幽不禁一阵颤抖,身子更因他大手不停地撩拨下而变得火热,但行动仍有些许的畏缩。
慕容云樵知晓她的心结,轻声耳语:“怜幽,不要爱我爱得如此缺乏自信,试着抛开世俗的眼光,全心来爱我,你会发现,事情不像你想像的悲观。”
怜幽轻轻点头,让自己不想其他,只享受着慕容云樵所给的温存。她回应,他更激情,不知何时,她的衣物被卸了下来,人也被报上床。
“怜幽,我的怜幽。你一辈子都是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放开你。”
“我也是。云瞧,我爱你。”怜幽意乱情迷地回应着。
这夜,慕容云樵毫无所忌地恣意地释放所有的热情,狂野地要求他所希冀的温柔。怜幽紧紧攀附着他,任他撩拨起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随着他共赴无可知的欢悦世界。
怎生的寻寻觅觅,换得今日的缠绵纠葛……
※※※
在慕容府上,慕容义飞的房里像蝗虫过境般满目疮痍。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慕容义飞不可抑制地大吼。
打从进了房内,赵亚婉就发疯似的尽其所能摔破房内的东西。能摔的她全摔了,能撕的她也全撕裂了,活像一个疯子。
“你管我!本姑娘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赵亚婉不甘示弱地大吼。
“如果这是在相国府,如果你尚是相国千金,我不会管你,根本连理都不会理你。但,请你明白,这是在慕容府,而你正巧是我慕容义飞的妻子,我可容不得你撒野。”
“慕容府?哈!毕竟不同于慕容世家,不仅气势弱了人一截,就连人也都面目可憎。”赵亚婉鄙夷说道。
“你少怪别人,当初是你自己怕守活寡,否则又怎会嫁入慕容府,当个慕容世家副少夫人。”慕容义飞讪笑道。
“住口!”赵亚婉恼怒地大吼一声。
“怎么?我说对了?哼!你分明是爱着慕容云樵。只不过,当时大伙儿都断定慕容云樵准死定,你怕慕容少夫人的身份绊住你,才转移目标,嫁给我。不是吗?”
“我叫你住口!”说着,挥手就要赏人一巴掌。
慕容义飞一把捉住了赵亚婉的手,另一只手粗鲁地抬起她下颔,一脸狰狞的表情。
“我警告你,不准再对我大声吼叫。这辈子,只有我叫你闭嘴,你没资格叫我住口。还有,你要干什么我不会阻止你,就算你死在路边,我也不会去料理后事。但,我不准你辱没我的名声。”
赵亚婉冷笑了声,脸上尽是不屑。
“你少五十步笑百步。我告诉你,慕容云樵醒了,伤心不只是我,还有你。你一肚子坏水,谁都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根本就意图篡谋慕容世家家产,现在你的希望全泡汤,怎么,拿我出气,想想你刚才的那副模样,那副在慕容云樵面前下趋迎奉承的模样,说有多孬就有多孬,你只差没跪在他脚边,摇尾乞怜罢了。”
慕容义飞咬紧下唇,恼怒地掴了赵亚婉一巴掌。她踉跄后退倒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打我?”
慕容义飞邪笑一声。“我打你又怎样。这一巴掌是要教会你,为人妻子该有的气质规范。”
"怎么?我说中你的意图了?我告诉你,没有三两三,就别妄想上梁山。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即使争一辈子,求一辈子,你依旧只配做一只狗跪扑在慕容云樵脚边,等他施舍。狗啊!一辈子都是狗,不可能变成人的。”
慕容义飞气忿地上前一步,想再掴赵亚婉一巴掌。她连忙跑开,逃过一劫。隔远远的,她还是要激他:“你根本就是孬种,只会躲在房内打妻子,怎么不会走出房门去和慕容云樵一决胜负?我告诉你,打女人没啥了不起,你有种去打那个慕容云樵。打女人靠蛮力,打慕容云樵却是靠智力。你只空有蛮力,你有智力吗?空有蛮力的孬种!”
“是!我的确是孬,你呢?嫌贫爱富的女人,你又胜过我多少?像个疯子般,拼命抨击水怜幽,人家不领你情啊!你不也被人不客气地赶了回来?论容貌,你连替她拿鞋的资格都没;论气质,更是云泥之别。才貌气质均不如人,还妄想取代水怜幽,你也太痴人说梦了。”
“慕容义飞!”赵亚婉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
“怎样,被我说中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嘛!我告诉你,少作白日梦了,乖乖地守着你面前的位子,也许尚能接受慕容世家的施舍而不虞衣食。不要大家彼此弄得太僵,你连慕容世家堂少夫人都做不成。”慕容义飞愈说愈得意。
“你……”赵亚婉又想赏他一巴掌,却又被他捉住。
“你没机会打我,也没资格打我。识相点,最好认清事实。”慕容义飞甩开赵亚婉的手,转身离去。
“你去死!”赵亚婉说着,枕头往前一丢,撞着了慕容义飞刚刚关上的门。
客厅里,慕容义飞的母亲胡氏坐在椅子上喝茶,看着儿子一脸愤怒地走出来。
“娘,这就是您要我讨的好媳妇!”慕容义飞抱怨着,整个人重重地落在椅子上。
“一个女人就把你打垮了?那你怎么去和慕容云樵斗呢?别理那女人,你要的不过是她的身份。”胡氏啜口茶,轻松说道。
“可是娘,我是正常的男人,有我的需要。”
胡氏笑着摇头。“娘可没拦着你去做爱做的事。既然有个身份高贵的正室,你爱钠多少妾,纳怎样的妾,娘没意见。”
闻言,慕容义飞眼睛一亮,莫非娘意有所指。“娘,您的意思是……”胡氏挥挥手。“随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但精明、能干,倒是不可少的。”
慕容义飞仿佛得着大赦似的,整个人跳了起来。多久了,已多久没有好好拥住个女人,恣意发泄一番?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身影。他迫不及待,往女儿楼方向跑去。
第六章
慕容义飞一向是女儿楼的上宾。他出手大方,撇开赏给众莺莺燕燕及老鸨的丰厚小费不说,光是标价玉萝陪伴的金钱就教人咋舌。所以,他幸运地成为玉萝唯一的入幕之宾。
“我还以为娶了妻子后,慕容公子会忘了玉萝呢!”
激情过后,玉萝半躺在慕容义飞的怀里,在他的胸膛画圆,轻易地撩拨起他的情感。
“怎么会呢?在这世上,你是我的最爱啊!”慕容义飞爱怜地在她额上温柔地印上一吻。
“那你为何不声不响就娶妻?要不是众姐妹告诉我,恐怕至今我还被蒙在鼓里。我知道我这种烟花女子是不配过问,更不该痴心妄想获得你全部的爱。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把全部的爱都给你,自然希望你也能同样对待。啊……我不该这么想,只要在你来时乖乖地服侍你就是了。可是……可是人家真的心痛嘛!尤其这消息又是辗转得知,心痛更甚,你能了解吗?”玉萝应景地适时流出泪水,那副模样成功地激起慕容义飞的柔情。
“我怎么会不了解呢?玉萝。可是很多事都非我能控制。不过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你是我慕容义飞的红粉知己,我的最爱,所以,玉萝,不准你再说配不配这种话了。”
“感谢慕容公子不嫌弃。可玉萝不明白,既是如此,慕容公子如何能久久不见玉萝,再见时却已是君有妇呢?”
慕容义飞摇头,做出无奈状。“我是慕容世家的堂少爷,做任何事都得顾着慕容世家的颜面,就连娶妻也不得自由。”
“这么说,你是被逼的?”
“应该吧!若她不是相国2千金,我根本就不会娶她。其貌不扬、脾气又刁蛮,全身上下无可取之处。玉萝,要是我能选择,我多希望能夜夜拥你入眠。”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心已满足。”玉萝满足地枕在慕容义飞的胸膛前,聆听他规律心跳,幸福地闭上了眼。
慕容义飞拥着她曼妙的身材,抚触着柔滑细致的肌肤,又见她一派温驯,想起家中的赵亚婉,两相对照,不觉惋惜。如果能夜夜拥此娇躯,该多好呢!既然上女儿楼为“嫖”,触慕容骥大忌,那么,娶进门,则名正言顺了。再说,玉萝非娶为正室,既为侧房,侧不会落人口舌,而且她又聪明、能干,符合娘的意思。于是,他故意轻叹口气。
“为什么叹气?”玉萝问,声音温柔得机会快溺毙他。
“我娶呢入门可好?”这虽是玉萝处心积虑得到的,但此时提出,她还是不免感到震惊,她爬起身,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在开玩笑。”
“不是。玉萝,你明了的,你我这种身份,我根本无法娶你为正室,但拥有一个烟花女子为侍妾并不为过,我爹娘不会反对的。”
“我不想让你成为笑柄。”
“不会的,杭州城内谁不知你玉萝精熟琴棋书画,气质高雅,胜过那些名门闺秀。只不过你命运坎坷,不幸入了烟花罢了。”
玉萝幽幽望了慕容义飞一眼,吁叹一声:“不要给我希望,我不想跌,也不想伤心。”
“我是说真的,除非你不愿意。”
“我怎会不愿意呢,但……”
“没有但是,既然你愿意,我回家马上禀告我爹娘,早日纳你为妾。”
慕容义飞拥着玉萝,内心说不出的满足。他慕容义飞长期在慕容云樵的阴影下,但在温柔乡里,他可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了。赵亚婉不能激情他这份气概,只有玉萝能让他觉得自己是这般的英勇、成器。所以,他要她。
“义飞!”沉默一阵之后,玉萝突然开口。她第一次直呼慕容义飞的名字。“听说慕容云樵醒了?”
听到这个名字,慕容义飞一阵反感。他推开玉萝,表情相当冷漠。“是呀,上苍无眼。”
“那你怎么办?”玉萝关心地问。
“什么怎么办?”慕容义飞知道她的意思,没来由一阵烦躁。
“你不怕他会把你手上慕容世家的产业吞没过去?义飞,我不是瞧不起你,但人是贪心的,而慕容云樵的精明能干又是出名的,难保他不想独占慕容世家所有的产业。”玉萝企图激起慕容义飞的危机意识。
“我知道,但我爹就只握有慕容世家十分之二,我又能奈何?”慕容义飞把所有罪过推给他爹,表示非他无能,而是命运不济。
“机会是自己创造,而非自动找上门来。”玉萝把手搭放在慕容义飞肩上,微笑的神情,显示她意有所指。
“什么意思?”
“不敢说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提供你参考。哪!你说,慕容世家最大的对手是谁?”
慕容义飞不明所以的看着玉萝,回答道:“锦兴布坊。虽说它年年营运不及慕容布坊,但慕容布坊若有十,它起码有六,对慕容布坊来说,也是蛮大的威胁。”
“所有……”玉萝不点破,她想让慕容义飞自己去想,好把责任撇清。
但显然慕容义飞没有她想像的精明,只是不解地望着她。
玉萝抓起慕容义飞的手,轻拍一下,暧昧笑道:“郎有情妹有意啊!何不一拍即合。你们都想打垮慕容云樵,为何不一起合作?”“要我跟宋贾合作?”慕容义飞一听,惊叫起来,他可想都没想过。
“是啊!你们不妨联手对付慕容云樵,然后再分,这不是很好吗?况且,赵相国又是你岳父,你的靠山相当稳固哪!”
慕容义飞静默下来。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可行吗?
“怎么?”玉萝热切地望着慕容义飞,想求得答案。
慕容义飞仍是无言。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但宋贾愿意吗?”
“放心,我听我姐妹说,他直嚷你是个人才,不该让慕容云樵这样颐指气使。他很想和你合作,一同倒慕容云樵。”
慕容义飞有些心动,但仍难下决定,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在一旁的玉萝看他迟疑,不免有些心虚,连忙再使劲。
“当然,如果你不敢违抗慕容云樵,甘愿安于他之下,你可以拒绝,就当我没说过。”她知道,慕容义飞受不住人用激将法!
“谁说我不敢,谁说我怕他了?好!我答应与他合作。”
玉萝一看计谋得逞,不禁粲然地笑了起来。整个人攀附在慕容义飞身上,算是嘉许。
“你会支持我?”慕容义飞看向玉萝。毕竟他需要她的帮助。
玉萝在慕容义飞的唇上印上一吻,娇笑回道:“当然,你做了最伟大的决定,我怎会不支持呢?”※※※
怜幽坐在慕容云樵最钟爱的别馆内,托腮凝想。她刚在慕容云樵的带领下,见识到这座别馆细致不凡的建筑外观,及典雅大方的摆饰。慕容云樵懂得真是不少,连细微的刻工,都能说出名号,话出典故。
相处的这段日子,慕容云樵每天都带给她不同的见识。教她四书五经,了解花草习性,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谈。她觉得自己像是久处井底的青蛙,突然跃出井,而发现世界之大、之美,这岂是之前仅知忙着张罗下餐饭的自己所能想像的?
不仅与此,他所给的柔情,也弥补了她多年来的欠缺,且多得满溢,足够她慢慢享受。她想,上天真是垂顾到她了,且是加倍地偿还。
“想什么?”一双大手无声无息地从背后环上她的腰。怜幽一惊,回头看,不禁娇嗔:“你为何老爱吓唬人?”
“冤枉啊!”慕容云樵扳过她的身躯,脸上尽是无邪的笑容。“是娘子你神游太虚去了,可不是我吓你。”
怜幽噗哧一声笑出来。他这副无邪模样,只在她面前出现,像是邻家天真的大男孩,而非纵横商场的生意人。若是在人前提起他也有此赤子模样,倒不如说母猪会爬树,倒容易取信于人。
看他嬉皮笑脸的,怜幽存心想整他,于是故作生气状,嘟着嘴,啐道:“别以为装这副模样,我就会原谅你。”
“好吧!大丈夫敢作敢当,我甘愿受罚。”慕容云樵心里乐了,他喜欢怜幽和他打情骂俏。
“怎么罚,自己说吧!”
“罚我……脱光衣服,躺在床上,任你蹂躏好了。”他故作正经,还一副壮士断腕的壮烈模样。
“没正经!”怜幽笑啐,脸上早已红晕一片。
慕容云樵仍不放过她,继续逗她:“我可是有诚意的。就这么办。”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别……别……”怜幽急得说不出话来,忙按住他的手,但反被他一握,拉进怀中。她一急,挣扎了起来。
“别紧张,我是逗你的。”慕容云樵松开手,将脸凑近怜幽,欣赏着她脸上的霞红。
怜幽侧转过身,娇嗔:“别再逗我了。”
慕容云樵不禁朗声大笑起来,久久,才歇口。而后向怜幽:“喜欢这儿吗?”
怜幽不假思索,便答:“喜欢。依山傍水,又有云岚弥漫,往往令我错觉自己已羽化成仙,荣登仙境呢!”
“怎么可能?”
“怎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可能羽化成仙吗?未免瞧不起人。”
“不,我的意思是,哪有这么美丽的仙女?天庭绝不可能收容你。因为你一上去,怕王母娘娘的蟠桃都要腐烂了。”
“为什么?”
“因为,仙女全自认不及你,全体汗颜,集体辞职!”
“真是强词夺理。你啊!嘴巴这般甜,光会甜言蜜语欺哄我。”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头却是甜滋滋的。
慕容云樵不禁又朗声笑起来。他爱这种和乐的相处方式。兴致一高,他拉起她的小手,说道:“走!”
“上哪儿?”怜幽不免好奇。
“出去玩玩!这儿的风景可不逊于杭州,不出去看看,枉费来此一游。”
“你不必去巡视慕容世家在此的产业吗?”
“不急于这一时,我打算在这里停留个十日半月的,你不用担心。”
怜幽静默下来,内心有着深深的感动。她知道慕容云樵忙,忙得不可开交。毕竟慕容世家麾下的产业可非空穴来风,浪得虚名。她常见他忙至二、三更天,甚至直至拂晓时刻,才得以就寝。关于这一点,她是有些愧疚的。如果她懂一些,如果她能帮他一点忙,多多少少地,或许,他就不用这么累了。
慕容云樵看出她的心意,于是拉着她的手往外跑,不让她有机会再说些伤感的话。
※※※
他们一路急步到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慕容云樵回头,发现他的妻子还在想心事。于是佯装不悦。
“专心点!怎么跟我一起老是心不在焉,我会生气的。”
“对不起!”怜幽怯怯地说,她不希望惹他生气。
“怎么了!出来玩就开心点!”
“可是……你今日陪我出来玩,增加几个夜晚的辛劳?”怜幽望着慕容云樵,眼中隐藏满心疼与愧疚。
慕容云樵不禁动容,他浅笑道:“你别担心那个,我自有分寸的。”
“可是……唉!我真是笨,什么都不会,不然多多少少可以帮上你些忙的。”
“你太瞧不起你丈夫了,你看我的模样像是那种累得快垮掉的人吗?”
不知她是真听不出他的玩笑话,还是可以忽略,她果真认真瞧了他半晌,许久才回答:“像!”
慕容云樵不禁吁叹口气,动容她的体贴,也心疼她的自责。他拍拍怜幽的手臂,说道:“那非工作忙。事实上,我并非傻子,累了自然会休息。你无须自责帮不上忙,你的温柔体贴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真的?”怜幽的眼神充满着怀疑。
“怜幽,你知不知道你正彻彻底底打击我的信心。我纵横商场四年,的一次次有人以怀疑的眼光及不信任的口气对待我。”
闻言,怜幽不禁笑了起来,但仍不忘将他一军:“那是因为你太凶,他们不敢。”
“那敢情你是爬到我头上撒野了?”
“岂敢。我是如此脆弱!”
“脆弱?”慕容云樵怪叫,引起怜幽的不满。
“这是什么口气,人家真是如此嘛!”
“是!我也没异议啊!”
“可是,你脸上明明写明:‘我根本就不相信’七个大字。”
“哇!成亲多日,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娘子你会看面相!还说得很准呢!”慕容云樵笑看她,存心捉弄。
“讨厌!呢欺负人。”怜幽跺脚,脸上泛起一片潮红。
“好了,我的好妻子,出来玩玩就玩得开心点。瞧瞧,这里景色不错,名川灵水、山明水秀,人民生活富足,这里,真不下于杭州呢!”
“这里是哪里?”
“江都。隋炀帝游幸江南的最爱。瞧瞧这里,隋炀帝爱上这里并非没有理由的。”
怜幽颇有同感地点头。蓦地,眼光被远处一小摊所吸引,顿时发亮,慕容云樵顺着她目光望去,却不得所以然。
“云瞧,瞧瞧!”怜幽像个孩子般开心地嚷嚷。
“什么?”慕容云樵不解妻子为何突然开心。
“捏面人啊!”
“那又怎样?”慕容云樵更迷糊了。
“能不能……”怜幽欲言又止,而后咽了口水,一甩头,强笑道:“算了!”
慕容云樵瞧她那副正经模样,有些忍俊不住。他问:“喜欢吗?”
怜幽迟疑一会儿,而后点头道:“嗯,小时候我最想要的就是捏面人了。可是,家里穷,根本买不起……”说着,她伤感起来。
“那,现在为什么不买呢?”
“现在我长大了,买这个似乎有点尴尬。而且,似乎也没有意义去浪费这些个子儿。”
她真是懂事。慕容云樵爱她的心更甚了。他温柔地对怜幽说道:“谁说是浪费?这里面有你童年未完成的梦。你等会儿,我去给你买来。”
“真的?”怜幽的口气是掩不住的欣喜。
慕容云樵为证实他所言不虚,真的跑去购买。
怜幽心满意足,噙着笑站在原处,好奇地观赏来来往往的人群及附近的摊子。这儿,果真繁荣不下杭州。
“姑娘,一个人?”一个男声自背后传来。
怜幽回头一看,只见三名面带邪笑的男子正全身上下打量着自己。
“没想到近瞧姑娘,更是美得惊人。”其中一名穿青色长衫的男子用手抹抹嘴,邪笑道。
怜幽不理会,转身想走,他们三人却团团将她围住。
“哟!真生气啦!大爷夸你,你不高兴?”那穿青杉的男子摸了怜幽的下巴一把。
“请……请放尊重,否则我要叫人了。”怜幽心慌,但仍强自镇定。
“哟!你们看看,她连骂人的样子都迷人呢!”紫杉男子说着,手贴在怜幽脸上抚摸不停,怜幽一拨开,他的手顺势又滑上她的腰肢。看怜幽手忙脚乱挡他手的慌张劲儿,三人不禁哈哈大笑。
突然,紫杉男子不安分的手被反扣在身后,动弹不得,他们三人回头一看,原来紫杉男子的手被一位侍仆模样的男子给扣住,他身旁则立着一位举止温雅的男子,挥着扇,浅笑注视着他们。
“大白天的,公然调戏姑娘,你们眼里可有王法?”语气虽温和,但气势却令人一震。
半晌,紫杉男子才开口骂道:“你敢管本大爷的事?活得不耐烦了?”言毕,欲挣脱那侍仆的手,却是不能。
在一旁的两名男子一看,摆出架势,攻向那侍仆,却没想到拳拳都落在紫杉男子身上,同时自个儿也挨了好几拳。那侍仆大喝一声,手一推,紫杉男子往前飞摔,撞翻了另两名男子,三人跌出一团。
眼看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三名男子连忙爬起身,恨恨骂道:“咱们走着瞧!”言毕,粗鲁地拨开围观人群,仓惶而逃。
这时,慕容云樵拿捏面人回来,看着爱妻红着眼,呆立在人群中。
他望了那三名逃走男子的背影,再看看妻子身旁尔雅的男子及侍仆,心中已明白大半。
慕容云樵走到怜幽身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有没有伤着了?”
怜幽摇摇头。但显然惊吓不轻,脸色依旧青白。她望了那尔雅男子一眼,对慕容云樵说道:“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慕容云樵连忙抱拳,谢道:“多谢公子相救。”
温雅公子也抱拳回礼。“不用客气。没想到人民以目无法纪至这般地步。公子得多伴着尊夫人,以免再受伤害。”
“多谢公子关心!”慕容云樵感激说道。他注视着眼前这男子,眉目清秀,举止落落大方,虽温和,却自有一股王者之风。他心想,此人恐来头不小。于是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那男子浅笑回道:“姓赵,单名煦。”
国姓?看来真是公卿贵相了。
赵煦看出了他的心事,不禁佩服。果真好眼力,眼看自己身份就要暴露出来。于是反问道:“敢问公子何方人氏?”
“在下乃杭州慕容布坊的慕容云樵。而这位……”慕容云樵搂住怜幽的肩头,深情凝视,说道:“正是在下新过门的结发妻子。”
真可谓郎才女貌。赵煦心想。
他微服出巡,半是游历山水,半是心存能否觅得人才,以佐朝政。慕容云樵之名,早已略有耳闻,今见其貌,果真不凡。而对妻子之深情,更令人动容。必须性情中人,也当是忠臣之类。
思及此,不禁龙心大悦。于是开口说道:“今天你我虽初见面,但觉与公子似是熟已久。不知公子能否赏光,至‘龙啖阁’浅饮小酌一番?”
慕容云樵一听,亦觉正有此意。于是望着怜幽,征询她的意思。见她微微点头,于是抱拳笑道:“该是云瞧设宴谢公子才是。”
“好说!好说!”
于是四人齐至“龙啖阁”。
席间,宾主尽欢。几巡过后,双方都有些微醉意。慕容云樵终于道出心中疑惑:“不知兄台与当今皇上可有关心?”
赵煦一听,不禁朗声大笑,而后附耳俏声笑道:“皇上正是在下我。”
闻言,慕容云樵不禁一愣,而后连忙欲起身行礼,赵煦按住他的身子,浅笑道:“可别惊动大家才好,就当我是一般平民百姓。”
慕容云樵乃豪迈人士,瞬时心领意会,朗笑数声再敬酒。
“我此次出巡访才,皇天不负苦心人,遇见慕容贤弟,不知贤弟愿否为唐时魏征,当我之谏友?”
“云瞧无意官宦,但谢过兄台。”
赵煦听了,有些失望。“贤弟不再多考虑?”
“云瞧家有老父、老母、贤妻,只怕无法全心于国事,反坏了大事。”
朝廷中的权谋算计、尔虞我诈,慕容云樵无意去趟浑水,但又无法明示,只得以家累为推脱之辞。
赵煦非庸君,自身明了他另有缘由,不好勉强。于是浅笑道:“我甚觉惋惜。那么,就请贤弟、贤弟妹在江南多待些时日,陪陪我,以慰我未得贤才之苦。”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斟,再饮。直至深夜,始欢唱离去。
※※※
慕容云樵不过在江都多耽搁半月,慕容织坊三西一带的分支便传出纰漏。先是交不出货,而交出的货又多有瑕疵,惨遭退货,信用扫地,许多工人又无故罢工。慕容织坊倒闭及慕容云樵失踪的谣言沸沸扬扬,使得下游厂商纷纷催款,拒绝合作,连带影响慕容织坊其他分支的营运。
慕容云樵一回来,便面对此烫手山芋。虽直觉有人暗中作怪,但目前最紧要的,还是化解危机。只是事情来得突然,莽撞行事毕竟不宜,只得先安顿留下的人心,再见机行事。
慕容府。
赵亚婉气冲冲地绕过厢院,“砰”的一声推开了“惜萝阁”。不意外地,看见床上两条纠缠的人影。虽是意料中事,但仍不免勃然大怒。
“慕容义飞!”赵亚婉大声吼着,气得发抖地在围桌前坐下,冷眼旁观床上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你到底想干什么?”慕容义飞有些挫败地低吼。天!紧要关头,这女人竟坏了他的好事。
“干什么?问问你自己啊!”赵亚婉瞪了他俩一眼。对玉萝玲珑有致的身材更是妒忌。哦!她多想上前狠狠撕裂这不要脸的女人。
“我又做什么了?”慕容义飞随手套上中衣与裤子,淡漠地看着赵亚婉。
玉萝跟随其后,也开了口:“姐姐,有什么事不妨午后再说。”
她虽恭恭敬敬唤声“姐姐”,但鄙睨的眼神却说明她并不把赵亚婉放在眼里。
“闭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话,你也不过是娼妓!现在,给我滚出去。”
闻言,玉萝立刻应景地滴下眼泪,成功地激起慕容义飞的怜惜之心。
“你吼什么,疯婆子?赵亚婉,别忘了,这里是‘惜萝阁’,是玉萝的地方。怎么?你反倒喧宾夺主了。”说着,推赵亚婉一把,表示此地不欢迎她。
赵亚婉气得浑身发抖,只差没拿刀子杀了他。长这么大,何曾让人如此羞辱过?她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敢对我顶嘴?”
“怎么,难不成你们相府规定男人要守三从四德吗?”慕容义飞讽刺着。
赵亚婉怒火狂炽,真想把房里的东西摔得稀烂。但,今儿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这笔帐往后再算。
“好!慕容义飞!算你狠。现在我没功夫跟你斗嘴,我只问你一件事,问完就走人。我可不像某人寡廉鲜耻,大白天的,还演着春宫荡戏。”
慕容义飞恼羞成怒,猛拍桌子一下。“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狗屁倒灶的废话,那你可以滚了。”
看慕容义飞发怒了,赵亚婉不禁得意地笑了笑。而后正色道:“我问你,慕容织坊的事是不是你在搞鬼?”
闻言,慕容义飞整个人有些颤抖起来,他嗫嚅了半天也没回答个只字片语。
“是我说对了,是不是?”赵亚婉厉声道。
慕容义飞求救地看向玉萝,玉萝接到他的目光,心中暗骂他没做大事的气魄,但脸上则挂着甜笑。
“姐姐,你怎么这么说?”
“不要叫我姐姐,我没你这种妹妹,恶心死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一和你说话相视,就觉得脏。人家说祸水红颜,搞不好这整件事还是你主谋呢?”
“喲!姐姐怎么这么说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嫉妒会夺去一个人的理智。姐姐胡言乱语,小妹我也不会挂怀。”显然玉萝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反将赵亚婉一军!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只是天理昭昭,总有一天,你会自尝恶果的。”
“敢情姐姐是咬定一定是妹子做的。不知姐姐是如何判断的?冤枉人可是会死后下阴曹的。姐姐,慎修口德啊!”
“我等着看你的下场。”赵亚婉搁下狠话。
玉萝故作惊恐状,说道:“姐姐这么说,妹妹好害怕,不知哪天遭你暗算。”
“你……”赵亚婉气得快七窍生烟。她转头看向慕容义飞。“慕容义飞,留着这个女人,你就等着大祸临头吧!”
“义飞,你看姐姐这么辱没人……”玉萝娇躯依上慕容义飞,撒娇道。
慕容义飞仍是无言,赵亚婉怀疑他,他惊觉有事迹败露的一天,整个人心魂都飞了,哪有心去管两个女人的唇枪舌战?
“慕容义飞,回头是岸。”赵亚婉这句话不是为着慕容义飞,而是为了帮助慕容云樵。
但慕容义飞并不明白,他的心有些动摇。
玉萝一看,马上挑拨离间:“义飞,她一口咬定就是你。你别以为她是为你,她是为慕容云樵呀!”
一听到“慕容云樵”这四个字,慕容义飞的怨怒又爆开来。慕容家产业他占尽优势,就连他慕容义飞的妻子,也整颗心偏向他。我做得没错!慕容义飞在心里喊着。
“慕容义飞,你别听……”
“够了!”慕容义飞不等赵亚婉说完话,便打断她。“赵亚婉!我警告你,别老是逾越你该守的本分。一个妇道人家,蜚短流长可不是你该有的。更何况,我没有做,你硬要塞这项罪名给我。县太爷断罪尚谋证据,你又如何空口扣罪名?就算是我做的,你又能如何?你高清楚,慕容云樵是水怜幽的,不是你的,你少痴心妄想了。”
“你……你少逞齿牙之利,慕容世家倒了,你也没好处。”
“这你就管不着,不劳你费心。”
言下之意,慕容义飞显然已泄漏他也有牵扯。
“我一直不想干涉你,可是你实在太过分了。我告诉你,我不把你扳倒,我就不姓赵。更何况我是皇上的义妹!你会后悔你往昔对我加诸的侮辱,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你不妨叫皇上诛慕容世家九族好了……皇上义妹满天下,你少妄自尊贵了。好,我等你来,我一一接招便是。”
赵亚婉冷冽的眼光射向他,从齿缝中迸出话来:“我告诉你,我发誓,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你等着吧!”
第七章
今宵的月娘隐没于云后,阴沉沉的黑夜象征着明日骤雨的到来。暗黑的夜中,没有皎洁的月色,显得有些苍凉。
正浩楼内,灯影如豆,隐隐约约映照出窗棂旁纤瘦灵弱的身躯。怜幽刚沐浴完,仅着一件飘逸长纱,失神地望向窗口。
上天也太捉弄人了,果真是应证了人生无常吗?就连慕容世家这样叱咤一世的世家大族,也不免面临着危倾的命运。
目前,慕容世家弥漫着一股诡异不安的气氛,大家都战战兢兢地奋战,深怕一不小心,便毁了这个大家族。
怜幽抚摸着微微隆起,但不显眼的小腹,幽幽叹了口气。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她怎能再以自己的事来增加大家的麻烦?天!这个新生命来得太突然,也太不是时候了,她实在不忍教慕容家的人,再腾出心神来迎接、关照他。
“想什么?这么入神?”一双熟悉温暖的大手从背后围住她。怜幽眼眶一热,更加依偎着他。
“想你!”
慕容云樵显然很满意她的答案,他把怜幽揽得更紧。工作上,他紧绷神貌,全力奋战,唯有在这一刻,面对爱妻,拥着她,他的精神才得以全然松懈下来。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彼此无言地释放情衷,体会着对方的浓情蜜意。
“云瞧……”怜幽终于打破了沉静。
“嗯?”慕容云樵尚陶醉在她发间的幽香里。
“你还好吧?”
慕容云樵知道她指什么,笑道:“放心,这点打击败不了我。”
“可是,你似乎很累。”
话一说完,她就听到他低沉的笑声。随后,她被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
“你这是关心我吗?”慕容云樵带笑看着怜幽。
她点点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累。”
“放心!我懂得如何调适安排。更何况,有你在我身边,帮了我大忙。”
“帮忙?你不认为我绊手绊脚?”
“谁说的?你可是我的舒心良药呢!怜幽,不要想太多,我会应付得当的,不必替我担心。你啊!如果一颗心老是担心这个担心那的,你如何能感受到我的爱呢?”
“我只是觉得,你那么疲累,而我却不能帮你任何忙。”
“谁说你不能?你可以替我生一堆宝宝,我想要有小怜幽呢!”他眼中尽是柔情。
“你喜欢孩子?”怜幽眼睛一亮。
“当然,那是你和我爱情的印证。而且,爹和娘也会很高兴的。”
“你想,如果我们有儿子,他会长得怎般人品,落得怎般模样?”
慕容云樵一手托着脸颊。“我想想……一定会有你的懂事、体贴。最好是女儿,像你一样美丽可人。”
“我希望是个儿子,像你一般卓越超群、温柔多情。”怜幽的表情充满向往。
看着怜幽,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了慕容云樵的脑海。“为什么突然这么说?难道……”
他的眼神充满了兴奋,盯着怜幽。
不是时候!不知怎地,怜幽总觉得现在时机未至。也许这孩儿的到来,对于这个宛如战场的家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但,她害怕他们会因而更加劳累,只为分神照顾她和肚中的孩子。缓点吧!让他们全心于挽救慕容织坊,待危机解除,再公布这消息吧!于是,她摇了摇头。
慕容云樵显然相当失望,但随即温柔地拍抚怜幽的肩,安慰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我想,不久的将来,小怜幽的到来不会只是梦想。你说对不对?”
怜幽无言,动容地偎进慕容云樵的怀里。老天爷!
这一个温柔多情的人,可得助他度过这个难关。
秋风送凉,好花正绽幽,而怜幽的心,尽是无悔……
※※※
慕容云樵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老天!慕容织坊究竟陷进个怎样的胡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切来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难道老天爷真要他称臣伏降?
“叩!叩!”
门外响起两下迅捷有力的叩门声,不用问,慕容云樵便知道是谁。
“进来。”
阿初必恭必敬地走进屋里,手上捧着慕容织坊进个把月来的营运情形记录。
慕容云樵深信自己并不是兵来将才挡,水来土才掩的退守阍卒,而是个饮水先寻源,以防干涸的积极将领。他并不傻,也明白自己这种老处于挨打的局面并不利。虽说这场仗他的神算并不大,但起码还有机会。况且,他背负着太多人的希望!他的父母、他的慕容世家上上下下不下百名的仆役,以及他的怜幽。所以,擒贼先擒王。既是整肃,他就得补好慕容织坊本身的小洞。
眼前的敌手是锦兴布坊的宋贾,这个人,窜升的速度太快,快得令人咋舌。并非他轻敌,事实上,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商场上,他虽是初生之犊,对人却也从未看走眼,宋贾的窜升之速,太不寻常。而慕容义飞也太安静了。当然,他是不期待慕容义飞帮忙,但没出来嘲讽一番,实在不像他。同是慕容世家的子弟,慕容云樵非常不愿意去怀疑这个唯一的手足,但,又不得不然。
“少爷,你要的帐目我给您拿来了。”
“嗯!”慕容云樵并未抬头,隔了会儿,才淡淡问起:“最近慕容织坊可有大手笔的支出?”
“没有,慕容织坊的客户都是老爷的好友,重情义得很,慕容世家发生危机,也没人要换东家。”
“如果没有,那为何现今慕容世家的盈额会入不敷出,这个差额竟高达三万两?”他抬眼看阿初,语气并未发怒,但眼中的冷冽却令人望之生畏。
“慕容织坊在生产制造方面本来就如往常一般,但,在山西那一带的织坊出了纰漏,人才外流,资金短绌,而且,山西商人似乎对我们有误会。”
“这我知道,我也亲自致函去致歉了,他们已表明不再追究。我纳闷的是,山西商人的勃忿,竟是因为我们未如期缴货,以及缴的货良莠不齐,这是一个老字号该有的行为吗?”
“少爷,这根本就不劳你费心了。事实上,慕容织坊一向严密,不假外人,任何程序,都是经过慕容织坊亲手策划的。所以,没道理问题是出在这里。”
“慕容织坊亲手策划?你是说,只要是慕容子弟都可以?”
阿初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回道:“是!”
“那,年初的货是谁办的?”
“正是老爷。”
“亲手?”
阿初本已点头,但随即似乎又想到什么,立刻接口:“对了,那时老爷身子骨孱弱,所以,有一阵子,是堂少爷的作业。”
“你确定?”慕容云樵挑起眉,心里已有个谱。
“确定。”为了证实所言非假,阿初还重重地点着头。
“那……不会那时我们正巧向锦兴进货吧?”
“是啊!:阿初还是点头。
慕容云樵冷笑!很好!真是家贼!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后放冷箭的卑鄙小人。等着吧!他要还击了。不是他狠,而是他不犯人,人偏要犯他,怪不得他的。
※※※
鲜红的血滴落在锦绣上。怜幽忙收回手,放进口中允吸。心中一直不得安宁,怎么了?难道真有事要发生?
这时,小岚推门进来,神色仓惶。
“少夫人?”小岚嗫嚅着。
怜幽不解地望着她的婢女,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小岚吸了口气,终于说道:“外头有人要见您!”
“谁?”
“您可以不见的。我这就去说您身子不太舒服,需要休养。”说着,人就要往外冲。
“小岚!”怜幽看她慌慌张张,语无伦次,不觉好奇,连忙唤住她。
“嘎?”小岚已走到门外,听到叫声,又回过身来。
“你还没告诉我谁要见我呢!”
“呃……是……是……”她可真不想提那三个字。
“没关系,你就说吧!你说我可以不见的。”怜幽故意逗小岚。不知这叫不叫苦中作乐,她有些好笑地想。
“少夫人。”小岚又皱眉、又跺脚的,看见怜幽坚决的眼光,她终于说了:“是赵亚婉。”
赵亚婉一向不得慕容世家的缘,所以,私底下,仆役只称其名而不称其讳。
“她?”怜幽收起笑容,有些忧心。“见我?”
“是啊!”
怜幽沉吟了一会儿,随后对小岚笑道:“告诉堂少夫人,我马上过去。”
她朝窗外望了望。老天爷,希望这不是场鸿门宴!
怜幽并不要小岚陪同,一方面是应了赵亚婉的要求;另一方面,则直觉赵亚婉似是为了慕容织坊之事而来,单独谈应该比较好。
赵亚婉充满妒意地望着水怜幽的花容月貌。凭什么她能得上天眷宠,能获得慕容云樵的全心呵惜?赵亚婉咬紧了牙根,哦,她嫉妒得快要发狂。
“堂弟妹。”水怜幽欠了欠身,举止优雅不失大方。
赵亚婉瞪了她一眼,反客为主地坐了下来。
怜幽不以为意。她明白,眼前这个人爱云瞧爱得疯狂,见到自己,内心自不好受。她强迫自己不在意对方明显的厌恶表情。她朝赵亚婉淡淡一笑,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亚婉哼笑一声:“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我是来请安的吧?”
怜幽不禁摇起头来。“我从来没这么想。既是妯娌,哪分什么尊卑,又何来的请安?只是,我以为你一直不太愿意理我,如今突然造访,让我好生惊讶。”
“你别天真地以为我是来向你求和的。我不会改变对你的厌恶感,我不会,一辈子都不会。”赵亚婉恶狠狠地说道。
怜幽内心一震,抖着声音问:“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咱们挑明了讲,很简单,我要你离开云瞧。”她霸气地说道。
“为什么?”怜幽内心愈来愈恐惧,必有原因,否则赵亚婉不会在这时对她做出此要求。
“为什么?”赵亚婉噗哧笑了起来。“凭你是帮不了云瞧的,而我可以。”
“我不懂。”
“很简单!因为我是相国千金,而你是女儿楼的伶妓。”
“轰”的一声,天地仿佛变色!老天!怜幽真以为自己早已脱离这个桎梏了,怎么,曾待过女儿楼的阴影真令她得羞颜一辈子?
赵亚婉满意地看着怜幽惨白的脸,心知自己的计划已成功大半。
“我想,你不会不懂得我在说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也别再咬文嚼字了。先不论我喜不喜欢你在他身边,就拿你是一个伶妓这身份,恐怕也没资格待在他身边吧!”
怜幽痛苦地摇着头,努力想说服自己不去记起这个烙痕。但这已烙得深,她原就觉得自己是不配的,而今,又拿什么理由来反驳赵亚婉的话呢?她悠悠问道:“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赵亚婉恨恨地说。
怜幽不解地望着她。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没读过书,怎么懂得了这句话。”赵亚婉满意地看着怜幽更刷白的脸,更加得意。“意思很简单,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怜幽真恨她这嘴脸。不!不能受她影响的。“你凭什么要我顺你意?”
“你?!”赵亚婉有些意外她的反击,不禁感到愤怒。但看到她盈泪的眼眶,明白自己已胜算在握。“因为我不认为你有选择。”
“你凭什么?”
“因为,我是皇上的义妹。我想,你虽不谙经书,但也起码明白现今的慕容世家局势危殆吧?慕容织坊虽只是慕容世家麾下的一支,但却攸关大局,忽视不得的。你应该明白,以现在的形势演变来看,慕容世家是孤掌难鸣了。纵使云瞧再如何卓越,也无法去迎接这个挑战,能否全身而退还有待商榷。你不会希望他即使侥幸保住慕容织坊,却赔上自己吧?”
怜幽的心开始动摇。“我知道自己绊脚,但你就帮得了他吗?”
“起码我不会像你一样,帮不了他什么忙,又要靠他保护。”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有信心可以帮他度过难关?”
赵亚婉一副怜幽无知的轻蔑模样。“我可以请皇上下诏。毕竟,这件事仔细推敲起来,不过像是后庭的小老鼠嬉闹罢了。如果皇上下诏整肃,很多人,很多事都会暴露出来,到时候,就好办事了。”
“但这跟我离开云瞧又有什么关系?”
赵亚婉睨了怜幽一眼,仿佛她蠢笨至极似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凭什么我要义务帮慕容织坊。”
怜幽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此话不无道理,但……“你现在已是慕容堂少夫人,根本无法再委身于云瞧。”
赵亚婉有些被说到痛处,恼羞成怒,怒斥:“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一句话,要嘛!你离开他,我帮他。要不,你就自私地继续赖在他身旁,等待他垮掉。”
怜幽好生为难。她真想帮云瞧分担一些,好度过难关。但现在看来,她帮忙的方式,竟是离开。天也太作弄人了!给她这么个难题。到底该不该相信赵亚婉的话,该不该接受她的条件呢?
赵亚婉见怜幽竟还犹豫,不免有些意外。显然自己高估她了,她并不真能了解目前慕容世家的处境,还是她相信慕容云樵只手能撑天。不,不行!一定要趁此大好机会把云瞧抢过来。于是,她露出更不屑的表情,说道:“果然是伶妓出身。只顾着自己慕容少夫人的身份,而不懂得体恤丈夫。你知道吗?现在几乎全杭州的人都知道慕容云樵娶了个伶妓,表面不说,背地里可说得难听,你呀!真让云瞧丢尽了脸。”
“你说什么?”怜幽颤声问道。她不想云瞧因自己而遭人讪笑。
赵亚婉哼笑一声:“这次慕容织坊的危机,你不无关系。大家心想云瞧娶个娼妓,可见心术也不会多纯正。稍出点纰漏,便被渲染成大破洞,只因为你呀!让大家对云瞧不再信任。你是罪魁祸首,难不成还想继续赖着,看着他死吗?”
“不!”怜幽哀嚎出声。这不是真的。可自己待过女儿楼是真确的事实,虽然是被迫,但谁又在意呢?云瞧!我爱你至深,正如你爱我般,我怎会伤你,又怎能伤你呢?可是,现在情势看来,我势必要有所选择了。
怜幽的泪不断地滑落下来。云瞧给她的够多了,既能报答他的恩情,又何必在乎自己心痛不心痛?
她含泪问道:“你真的能帮云瞧度过危机?”
赵亚婉闻言,眼睛一亮。“这还用再问吗?”
怜幽沉默了一会儿,咬紧牙,艰难地问道:“你希望我什么时候离开?”话一说完,怜幽发现窗外是和煦的暖阳,而自己竟全身发冷,同时,也听到发自胸口的心碎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离开,我就立刻进宫觐见。”赵亚婉把问题又丢还给怜幽。
“我明白了。”怜幽低声说道,话里饱含着泪水。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节外生枝可不是赵亚婉所希望的。
怜幽看了赵亚婉一眼,她的脸上尽是掩不住的雀跃。怜幽突然有种天涯无依寂寥之感,但她随即强迫自己甩脱这份惆怅。
“等我把一些事情打点好。我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你想好怎么跟云瞧藕断丝连?”赵亚婉挑起眉,有些不悦地说道。
“不!我只是想说清楚,只要一天就够了,你就当是可怜我好了。”
赵亚婉侧着头思忖许久,然后望了怜幽一眼,最后做下决定。
“好吧!我明天就进宫去觐见皇上,请他下诏查明这件闹剧的来龙去脉,我希望我回来后,你……”
“放心,我会离开的。”怜幽替她接住了话尾。
赵亚婉满意地笑了。云瞧终究是她的。她瞥了怜幽惨白的面孔一眼,而后昂首,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扬长而去!
※※※
纵然清楚慕容织坊的纰漏出在哪,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要反击,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虽说在商场上许多好友愿伸出援手,但若第一步没扎稳,别人支援,亦属枉然。
万事起头难,慕容云樵在等待良机,等待机会将所有“藏镜人”都一网打尽!他要让旁人明白,惹上他慕容云樵后,要想安然身退,就得凭本事。只是,这个良机等得辛苦。事实上,在他看来,等待和坐以待毙无异!所以,他更是战战兢兢地下每一步棋。
深吸一口气,慕容云樵平息自己在外一天的不平之气。他不希望怜幽看见他的苦、他的沉重。但怜幽是个善体人意的女孩儿,她感觉得到,只是不说,而以关怀表示支持。他真是疼她疼到心坎里去了。
推开房门,有些意外地,怜幽并不像往常坐在花厅前温酒等他。怎么了?他开始有些着慌地寻找起来。
“你回来了?”突然,背后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慕容云樵欣喜地转过身,一看,不禁傻了眼。
他从来没看过怜幽如此妆扮!蛾眉轻扫,脸上着了一层薄薄的胭脂,长发瀑布般地倾泄至腰际,没有任何装饰。她身着一件淡色的宫纱,婀娜多姿的曼妙身材若隐若现,浑身散发着一股魅力,楚楚动人。哦!即使是天仙下凡,恐怕也不过尔尔吧。
怜幽没说话,从云瞧充满情欲的眼中,她知道,他已深深地记住自己了。
明早,她就要离开,离开他的生命。她虽然无缘成为他的永远,但怜幽深深盼望,他能深刻记得,他们两人共有的一段!
“怜幽……你……今天很美。”云瞧缓缓说道。双眼对上她的。怜幽微笑地注视着他,但笑容无力且虚弱,这立刻引起了云瞧的关切。
“怎么了?”
怜幽摇摇头,感到着他时时刻刻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爱意及关切。她故作轻松地说:“我今天好看吗、”
“嗯!我从来没见你这般耀眼过。”
“那,你要记住,我就是这般的模样。”
云瞧闻言,不禁皱起眉头,不解地问:“怜幽?发生什么事了吗?”
怜幽忙摇了摇头,勉强挤出笑容,掩饰悲伤的心情。
“我只是想,我的影像若深刻在你的脑海,是不是在你工作烦闷的时候,能让你觉得舒畅一些。我会不会太高估自己呀?”
云瞧笑着,将怜幽揽住,笑道:“你不会,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比你想像的还多。怜幽,我真的是因着爱你,而熬过许多的苦。我真高兴,你终于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怜幽险些掉下泪来。何其幸运,拥有这男子的至真至爱!够了,这就够了,是够抚慰往后的孤单悲伤了。
“云瞧,你念那首我最喜欢的诗给我听,好吗?”
慕容云樵感受到怜幽的举止不同往常,不禁盯住她的眼,想看穿她心事。“怜幽,你让我不安!”
怜幽心虚地微微侧首,望向窗外的皎月。
“我只是突然有些惆怅。花前月下,自古才子佳人风流韵事,缠绵爱意,都是在这个背景下浪漫上演。我很憧憬,不知这是怎样的深情?”
一阵静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怜幽并没有看着慕容云樵,她知道,自己透露太多心事。可是,人如何能在心已碎之余,还强颜欢笑呢?天知道,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哭而不是笑!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云樵低沉的声音缓缓吟哦:
兼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
溯流从之,宛在水中央。
怜幽笑了,这是慕容云樵对她吟唱的第一首情诗,也是他最后一次的衷情了。往后,只要吟起这首诗,就会想起他的深情。呵!她有太多事可以伴着往后没有云瞧的日子了,一个小云瞧,一个曾经、一个回忆,以及这一首情诗。
慕容云樵蓦地扳过怜幽的肩,深情的眼凑近她的,柔声道:“怜幽,我知道你有事瞒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可以安心依靠一辈子的人。有什么事,是你难以启口于我的?怜幽,别这样,这样会令我心疼。”
怜幽笑望着他,尽管心中早已泣血连连。但,她明白,这样的抉择是对的,至少保住了云瞧的事业及名声。是爱的升华,不该哭的。
“我说过我没事的。你别胡乱瞎猜。我只是突发奇想,想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
“我不希望你有事瞒我。”犀利的目光依旧未离开怜幽。
“相信我,真的没事。可能是一时的情绪发泄吧?你不用担心了。”她逃避话题,将双手缓缓攀上他的颈项。
“怜幽!”云瞧低吼!他心里有些挫败地发现,似乎总是抗拒不了这个可人儿的诱惑,但现在不行!至少在他明白怜幽心里有事,而这件事大得足以左右他俩的命运的情况下,他更不能马虎跳过。于是,他拉下怜幽的手,苦恼地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爱我!”怜幽坚定的眼神锁住他,溢满深情。“只要爱我。”
“怜幽,你真是的。令我愈来愈纳闷,到底发生……”
语未毕,怜幽已扑进他怀里,主动献上红唇。一瞬间,所有的冷静自制全离他而去。他下意识的,搂紧怀中的软躯玉体,仿佛怕她跑掉似地狠狠抱住。唇舌的纠缠,情意的剖露,深意的诉说,完完全全热化了周遭的沁凉,驱散两人心中的阴霾,慕容云樵在沉沦的爱欲中发现:就算天地在这一刻崩塌,他也无所谓。怀中的人儿,是他的世界,他的所有!至于其他事,他已无法觉知了。
激情过后,没人开口说话,只是恣意地汲取这一份细致的情意。远远地传来打更的声音,云瞧深呼出一口气,搂紧身旁的人儿。
“想什么?”云瞧低声问道。今夜怜幽特别热情,不断地寻索他更多的怜爱。他明白,怜幽爱他,但今晚她是毫无保留地诉衷情,这与平日的她大相径庭,令人感到不安。为何她会有这突然的转变?
怜幽没有答话,枕着他的胸膛静静聆听他安稳的心跳。这宽阔的胸膛,从此只是一个回忆了。她贪婪地想多待一会儿,多想他一会儿,也多爱他一会儿,只是,梦幻易灭,自古梦难圆。
“为什么不说话?”云瞧有些不耐她的无言,但心疼多于愤怒。
“嘘……我想静静地……专心地……好好地……想你。”
“怜幽!”云瞧将怜幽的脸托向自己,望着。她没有哭,但那一双了无生气的剪剪大眼,却诉说着许多哀愁。
“若你相信我,就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言简意赅!但语气却表明了“非问清楚不可”的决心。
“我只是觉得人生太无常。什么是永远?什么是短暂?是永久的假意好呢?还是短暂的深情好呢?为什么人在得到以后,就要活在失去的恐惧中,而失去之后,又努力想去追回那些快乐。这一切一切,都显得这般不真实。”
慕容云樵听了,不觉笑了起来,他顺着怜幽的发,柔声道:“傻瓜!困扰你一夜的问题仅是这样?这样说吧!有追求才有所获,人生无常总难免,飞鸿雪泥不过是文人逃避现实的风雅韵事。对我而言,踏实筑梦才是最重要的,一味地哭泣,倒不如振作起来。”
“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幸福,幸福到以至于……连老天爷都妒忌我。”怜幽低头,发丝垂了下来,覆在慕容云樵的手臂上,痒痒的,骚动到他的心灵里去了。
“杞人忧天就是你这种人,我担心了一整晚,原来只是因你缺乏安全感。怜幽,除了爱我,什么事都不要担心,因为那是莫须有的。”说着,爱怜地啄了一下怜幽的红唇。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离了,你想……”
“没有如果!”云瞧立刻伸手捂住怜幽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怜幽轻拨开他的手。“我只是好奇嘛!”
“你呢?”慕容云樵不答反问。
“我会……行尸走肉,带着伤痛过完这一生。”怜幽仿佛见到往后自己的景象说。
“我嘛!我会更加努力。”
怜幽扬起双眉,不解地望着他。
“我不会忍受你离开我的日子。所以,穷极一生,我都会把你绑在身边,让你一步也离不开我。”
怜幽咬紧下唇,硬压下心中那份伤感。
“万一我死了呢?你如何把我绑在身边?”
“简单!我会下阴曹求阎王放了你,咱们再一次还阳共效于飞。如果不行,那就再续未了缘,或者从此悠荡于沧海中,共享恣意生活。哪!这么说了,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怜幽,即使是来生,我也不愿放开你的手。”
怜幽感动不已,泪水即将崩堤,她硬是吞忍住。她寻找着慕容云樵的唇,印上深深一吻。“我爱你,穷其一生地去爱你。”
“我也是。穷极一生的爱恋只因有你。”
一室的旖旎风光,悄悄地揭开了彼此的深情厚爱。夜风送凉,更添一丝温情。情爱,自古总是紧扣着人心,而让这个尘世更添美色。
第八章
阿初迅速绕过长廊,在慕容云樵的办公厢房前停下脚步。他迟疑一会儿,终于伸手敲门,内心战栗不已。
自从大前天少夫人突然不告而别,少爷疯了死地在街头到处乱闯找人,却遍寻不着,回来后又摔尽东西,倒在碎物上干嚎,被劝上床睡一觉后,整个人便变得不再有表情,而且动不动就发怒,使慕容世邸上上下下都陷入恐惧之中。不过,他们都颇能体谅,因为他们也一样为少夫人担心,更何况少爷呢?
他听到少爷唤他进去的声音,战战兢兢开门进去,畏怯唤道:“少爷!”
慕容云樵没有回话,但从他渐缓的动作中,阿初知道少爷正等着他继续开口。
“外面有个人要见你。”
慕容云樵抬起眼,神色冷漠地看着阿初,示意他说明来客是谁。
“他说是你在江都认识的朋友,姓赵。”
“赵?”慕容云樵扬起眉,努力思索江都都何来赵姓友人,却苦思不得。自从怜幽出走后,他一直很难撇开想念她的心情而静下心做事,他厌恶自己这般懦弱,却又无能为力。
“我没有江都的赵姓朋友。”他冷冷说着,摆明了拒绝见客。
“可是……”阿初感到相当为难。“他说他是带口信来的。”
“口信?”
“他是这么说的。少爷,真的不见他?”
慕容云樵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向窗外,缓舒口气,缓缓点一下头。
“带他进来见我。”
“是。”阿初急忙走出去。
莫非是他想念怜幽太深,朵朵蓝云皆是他的娇美笑靥。唉!想来不过离别三日,却思念他思念得紧,不知他现在可好?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找他的欲望。但,现在是慕容织坊的转机,如何能放纵自己追求个人私欲,而枉顾大家的期望呢?勉强压抑寻他的强烈心焦,先解除慕容织坊的危机,相信这应该也是怜幽所希望的。
一声轻咳打断了慕容云樵的思绪。她有些着恼地转身望向来者,却望见一双带笑的星目。
“你……”慕容云樵有些愕然。
“难不成慕容公子贵人多忘事,连我也不认得了?”
慕容云樵不禁笑了起来,要阿初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该跪下来叩见圣上,抑是搭你的肩膊道声:兄弟,久违了?”
赵煦不禁朗声大笑起来。“基本上,我比较喜欢后者。”
“好!果然豪爽。请坐。”
赵煦谢过,在她面前坐下,一双犀利的眼神诉说着惜才的心志。
“有事?”慕容云樵坐下,斟上一杯茶,问道。
“我想,我不是个昏愚的君王,也不是个会遭佞臣左右的傀儡,更不是道听途说的市井小民。一句话,怎么回事?”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熟稔的至交的对话。
慕容云樵一脸茫然。“我不懂你所谓何事?”
“好吧!简单说明,慕容织坊的事,怎么回事?”
慕容云樵嗤哼一声:“这等小事,恐怕不劳皇上费心吧!”
“如果不是了解你是个人才,我会以为你在嘲讽我。撇开那些繁缛的君臣规仪,这不过是兄弟间的关怀罢了。我是个惜才的人,也是个重友的人,知道朋友有难,伸出援手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是一椿家贼难防的闹剧罢了,我可以撑得过。”
“我相信你有这份能耐,只是我不懂为何事情会演变至此?”
“我在等待反击的良机,这其间难免会有些混乱。”
“嗯!”赵煦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但随即又现出疑惑的眼神。“那,赵亚婉呢?”
“她?”慕容云樵也糊涂了,他现出一个和赵煦一样的狐疑眼神。“我不懂,你为何突然提及她?”
赵煦一听,低头沉吟:“那么,显然我冤枉你了,以为你欲利用裙带关系翻身呢!”
“裙带关系?”慕容云樵脸色一变。“我真是搅糊涂了。我真的听不懂呢在说什么?”
“那么,你不知道她三日前进宫去了吧?”
“皇上的义妹进宫,是很寻常的事,不可能弄得人人皆晓吧!”“没错!皇上的义妹进宫没什么稀奇,但如果是为了某位男子,那就很不寻常了。”
慕容云樵微眯起眼,那神情正是动怒的前兆。他冷冷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
“你果然聪明。”赵煦还有心情同慕容云樵开玩笑。还好,他还以为慕容云樵真怯懦至此呢!
“为什么!”慕容云樵低吼出声,无法抑制怒气。该死!赵亚婉趟这浑水干什么?她凭什么多管闲事?
“自古女人为了男人,除了一个‘情’字,似乎找不出更适当的理由了。”
“她可是我的堂弟妹。”慕容云樵冷冷地说。语气中的冷漠明白表现出不愿与赵亚婉有所牵连。
“但她愿意这么做呀!说是一厢情愿也可以。”
“如果一厢情愿演变到令对方不耐,那就是伤害、多管闲事了。”慕容云樵仍是气愤难当。
赵煦沉默下来,心中已明白大半,于是他告诉慕容云樵事情的来龙去脉。
“亚婉三天前进宫求见,哭诉着,要我帮你,要我处置锦兴布坊的宋贾、慕容义飞,及他身旁的侍妾。听了,我觉得很讶异,有些不可思议。所有趁着出巡,过来查明清楚。”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她不是个知足的女人,她的请求动机,真的只是要你整顿慕容世家,援助慕容世家?”慕容云樵嗤哼!
“于情于礼,尽管赵亚婉没上宫求情,无论如何我也要帮你一次。更何况,我惜你这个人才,而慕容贤臣更是为我大宋王朝尽力不少。没错,她另有要求,她要求以‘长义公主’的名分,要求慕容世家还她个公道,以慕容义飞不善待她为由,重新下嫁于你。”
“荒唐!你不要告诉我你答应了。”
“你说呢?明间女子即使死了丈夫,也得紧守贞节,安度一生,更遑论她是一个公主,我可没脸陪她演这出闹剧。”赵煦的表情正经,摆明他也不欣赏赵亚婉的作为。
“那你打算如何?”
“慕容织坊这件事,怎么说我都是管定了。但你放心,我不会碍着你。宋贾这人,野心一向不小,与邻邦诸蛮一直有不法的贸易往来,趁了这个机会,我可以以他不法勾结外蛮、动摇杭州经济逮捕他,这个罪名虽不致死,但对风烛残年的他,就是一大残罚了。至于另一共犯,是你慕容家的事,我自不过问。”
慕容云樵仰天一笑,问道:“你要我跪下来叩谢皇恩吗?”
“不!”赵煦摇头笑道。“我宁可你为了谢我帮忙,而与我痛快畅饮一番。在后宫,皇后禁止我喝酒,我很痛苦哪!”
“这有什么问题!”慕容云樵豪爽笑道。
“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咱们就来个不醉不归。”赵煦将手搭上慕容云樵的肩头,两人朗声而笑,所谓知己、好友,就是这般吧!
※※※
身为大夫,悬壶济世,拯救人命是莫大的喜悦。本来,见一个个生命在自己手中被挽救过来,该是种喜悦的感觉。可是……唉!范明磊叹了一口气。见多孱弱垂死的人,见他们无依挣扎的样子,那种人生无常的感觉,是相当深刻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不争什么,既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痴恋太多?
这年头,内忧外患频仍,杭州城内的慕容织坊被打击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一大话谈。在此种不祥之兆的阴影下,但求自保就行。
“范大夫,你辛苦了,喝杯热茶!”病患的家属感激地捧呈一杯茶,范明磊谢过,朝他感激一笑。
“哦!不用谢了。要不是范大夫您妙手回春,仁心仁术,我家那口子又岂能幸运地活下来?说谢的,应该是我。”
“老伯太客气了,范某只是尽力罢了。夫人平日积善无数,这次必能逢凶化吉,老伯自可不必担心。”
“是生是死,全由天定,我只是不想让她那么劳苦,如果老天执意要带走她,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近年来,政治社会不安稳,让人觉得心惶惶,无所定,也许,生命的结束,未尝不是种解脱。”老伯说道,自个儿倒了一杯茶,也啜了起来。黄昏的霞晕,总是有种浅闷之感,就连他一介草民,也不免唏叹。
“您太悲观了。”范明磊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可别这么说。你瞧瞧,连咱们敬畏了大半辈子的皇帝,都不免臣服于那些杀人不眨眼、吃人肉喝人血的蛮贼,还有什么事是可以抱着希望去看的。这年头啊!还是但求一生安安稳稳就够了。”
“也许。”范明磊深有同感。
“再者,你看,连慕容老爷这等好人,也不免遭算计,你又怎能相信老天必会庇佑善人?连慕容世家都被拒绝,我们更是无法得到上天的宠幸了。”
“慕容世家在杭州一向积善无数,我想,老天爷并不会真正遗弃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总教人担心啊!前几个月,慕容少主得了怪病,好不容易娶了房媳妇冲冲喜,才硬是治好病。如今,慕容织坊又面临危机。唉唉,多难之秋,上天要我们亡,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老伯,别嗟叹了。上天要罚戒世人的,既是无法避免,何不正心志,说不定,可免去一场灾厄。”
“话虽如此,但慕容世家真是积善之家呀!如今,却落入这田地……”
范明磊淡淡地笑了。“看来,咱们杭州百姓可真是受尽慕容世家的恩惠。”
“可不是吗?你看,杭州城内,大伙儿不也仔细搜索任何一个可能是慕容少夫人的女孩吗?帮不了慕容老爷什么忙,这点小事也可略尽一点心意,可怜慕容少主,传说他与妻子感情好得很,如今……唉!所以,能帮的,我们自然是尽力了。”
范明磊心一癛,脸上浮着不自然的笑。
老先生没有察觉范明磊脸上的异色,继续说道:“只可惜,没人见过慕容少夫人,所以找起来相当困难。我们有这份心,但世事就是难尽如人意。”
范明磊点头,表示同感,若世事真能尽人意,他也不会在大雨滂沱中发现怜幽,看她为保住肚子孩子挣扎求生而感到心痛了。不知上天究竟要怎么折磨芸芸众生才会满意。唉!想来心不免下沉,像怜幽这么善良的女孩儿,上苍还是给了她悲剧,这尘世,果真觅不着真理?
范明磊谢辞老者的热情招待,回到位于杭州城内角,他那远离嚣杂的宅落--唯心药坊。药铺虽不起眼,但胡口自是不成问题。取名“唯心”,自是有别于争名夺利,唯顺心意罢了。
进入全然沉浸在黄昏霞晕中的“唯心药坊”,不意外地,范明磊在厅堂的一隅寻着了怜幽。她纤弱的模样,让人好生不舍。
几个月来,从发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心疼到现在。是什么缘由,会折磨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自此,是爱情吗?他曾问过怜幽,但答案总在怜幽泪流不止的情况下,明显成为两人刻意不去探索的话题。心疼她,所以不忍再问她。但,望着她辛苦挺着隆起的腹部及深锁的眉头,就更想找那个罪魁祸首。
孩子的爹是谁,他不是没有过滤过。从怜幽的服饰打扮看,应是从豪门出走,而慕容少主又丢了媳妇,这就不得不引起联想。如果真应了他的臆测是慕容少主,那,可真又是月老的糊涂帐了。两个云泥之别的人交集,自古总是徒留心伤呀!
“怜幽。”范明磊轻声走到怜幽跟前。
“范大哥!”怜幽抬头,朝范明磊一笑。这笑容让他看了心碎,她明是心中一片愁苦,为了不让人担心,强颜欢笑,他真宁愿她哭出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些事我来做就行了?你有孕在身,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捣药草的工作你怎能做?”范明磊佯装不悦地说道。
“没什么大碍,动一动也好。整天躺着,也不好受。看看,我都胖了不少。”
“这是正常的!你要想想,一个生命在你体内,哪有不胖的道理?你啊!找藉口脱罪。”
怜幽听了,调皮地眨眼笑着,面对此,范明磊还是不免傻眼。她,依旧这般美丽。
“我已经好多了嘛!我照你的吩咐服了药帖,畅快许多。范大哥不必担心,为了孩子,我会坚强的,绝不会倒下去。”
范明磊点头称许。“这样我放心多了。怜幽,我发现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人总是成长的。”怜幽淡淡一笑,含了些许哀伤。
“成长的路程并不好走,我了解你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往者已逝,来者可追,观瞻前方,不要再去回想过去了。”
“我了解,谢谢范大哥的关心。想想,老天毕竟待我不薄,让我能在有生之年……碰上孩子的爹。这已很足够了。”想起慕容云樵,怜幽依旧心疼,不知他近来可好?
“如果你爱他,而且选择这种方式去爱他,那就不要亏待自己和孩子。你是聪明的女孩子,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怜幽,如果你认为,现在这个情况并不会折磨任何人,那就坦然接受,不要想太多。”
“我知道,我并没有后悔。做此选择,对他、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怜幽眺眼望向远方,浓浓的情丝依旧深深盈绕在心房。爱得愈深就愈无悔,所以,她会坚持下去。
范明磊看她陶醉的神情,内心不免轻叹,但仍祝福她:“无论如何,曾经就是拥有,只要深情付出,时间空间并不会成为阻碍。怜幽,顺其自然,若是有缘,老天自不会遗忘你们。”
怜幽轻点下头,而后低头,轻叹口气。
“愿意和我谈谈……他吗?”范明磊小心翼翼地开口,怕惹怜幽伤心。
怜幽抬起眼,看不出情绪。“我只能说,我很幸运。”
“就这句话?”
“是的,对一对深爱的男女来说,任何形容的话语都不适用。”
“我想,他是个最幸运的男人了。”
怜幽浅笑着。“我也是最幸运的女人,只因,我们曾经拥有对方。”
※※※
一夜之间,杭州变色。先是赵相国因谋反罪名,全家被下令收押;之后,锦兴布坊的宋贾也以通敌罪名,被判诛杀九族。慕容义飞牵扯在内,但因是皇上义妹的夫婿,好歹也是驸马,罪名减轻,但仍不免被判刑,发放边疆。
罪名下来,玉萝见已无利可图,且急欲撇清两人关系,执意离去。慕容义飞深觉这一切灾祸都是玉萝带来的,争执中,忿而错手手刃玉萝。杀人偿命,即使贵为驸马,也难逃死罪。
地牢内。
胡氏边泣边诉:“我说过,别惹上烟花女子,你就是不听。”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想到死刑,慕容义飞不禁打个寒噤,但终究是避开不了了。为什么?到头来他仍是输了。
“可是,娘只有你这个儿子,要不要想办法把一切罪过都推到玉萝身上?娘再去求亚婉,请她看在夫妻一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可能吗?这整件事不就是赵亚婉的告发,而使他不仅到手的东西飞掉了,而且还赔上生命吗?她可能回头帮自己吗?
胡氏见他不语,忙又接口道:“不然,我和你爹去找你伯父,念在你是他唯一的侄子的分上,我想他会说动慕容云樵帮你的。”
“不可能!”慕容义飞马上否决这个想法。“慕容云樵寻隙报复我已经很久了,现在我这个样子,他高兴都来不及呢!怎可能帮我?”
“话是没错,可他们慕容家喜沽名钓誉,救了你,以显他们宽宏大量,他们未尝不愿意干。”
慕容义飞又再度沉默下来。想到要去求慕容云樵,他内心就一百个不愿意。他对慕容云樵的恨是一辈子了,只是,面对死刑,如果慕容云樵真能起着功效,那么先虚与委蛇,也未尝不可。
“娘,那就拜托您了。”
胡氏正想和儿子就此事商议一番,忽听到狱卒走近的脚步声,而后,声音停在慕容义飞的门前,后头竟跟着慕容云樵。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慕容云樵语带嘲讽地说。而今两相对照,他内心的不平衡更甚了。
胡氏忙扯了儿子衣袖一把。现在可不能得罪慕容云樵。
“我是代家父、家母过来探视一下,一会儿就走。”再怎么仁心宅术,慕容云樵还是很难对这个调戏自己老婆、勾结外人意欲打垮自己产业、且深恨自己的人施以好脸色。虽然看到他身陷囹圄的潦倒状,还是会有些同情。
胡氏感受到他们俩之间冷淡的气氛,于是,对着慕容云樵哀叹道:“云瞧,你知道义飞这个人从小就容易受人煽动……”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但没人叫他杀人吧?”慕容云樵刻意不提织坊的事,而提说与他全然无关的杀人罪,因为他并不想为慕容云樵的罪刑做些什么。
“我就知道他存心要我死!”慕容义飞有些歇斯底里了。
“若不是你犯错,谁能判你刑呢?为何你到现在仍不觉悟。”
“别这么责备义飞,人面对死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呢?云瞧,他不坏,就是少了你的聪明、理智呀!”胡氏犹想动之以情。
“但结局已定,谁也无法改变了。”慕容云樵的语气仍是淡漠。
“可是,云瞧……”
“娘,别再说了。慕容云樵你可以走了。”慕容义飞冷冷地下逐客令。
“没想到你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慕容云樵摇头叹息。
“滚!”慕容义飞竭力大喊出声。在慕容云樵转身离去之后,他不禁跌坐在地,抓着胡氏,哭道:“娘,我好害怕,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只是,谁也救不了他了……
第九章
望着阿初惋惜又自责地摇着头,慕容云樵无言了。他望着窗外的蓝云,虽然脸上毫无表情,但内心里,他是沮丧得要命。分明杭州就这么一点大,为什么就是找不到怜幽!
“少爷……”阿初看他那个样子,内心感到很难过。
慕容云樵挥挥手,示意阿初不用再多作解释。他悠悠叹口气,道:“不关你们的事,我知道你们很努力去找了。”
“少爷,您想,少夫人会不会出关外了?否则为何我们找遍大街小巷,只差没把杭州城翻过来,还是找不到她。”
“不可能!”想也没想,慕容云樵立刻推翻了这个可能性。“她一个弱女子,没有体力走出杭州城。更何况,她离开的时间,是在近曙时刻,城门根本没开。再说,那日雨下得大。她又不曾出过远门,任何能摸黑出关?她一定是在杭州城内,我敢确定!只是,她有心要躲我们,我们要找她也不容易。”
“少夫人为什么要离开?”阿初不解地问道。但随即感到后悔。因为他看到慕容云樵眼中的忧伤。
静默了半晌,慕容云樵摇摇头,痛苦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呃……或许少夫人有苦衷吧!少爷,少夫人很爱你,如选择离开,你难过,她一定也不轻松。我没读过书,不会说大道理,但是少夫人很体恤我们下属,而且她心地又那么好,她一定会好好的……”阿初挤破脑袋,硬是想挤出几句好话来安慰这个仁善的主子。只可惜……唉,他敲了下自己的头。当初为何不多读点书?瞧!连说话安慰人都不会。
慕容云樵感动地看了阿初一眼,朝他感激一笑。
“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在还没找到怜幽之前,一切都只是臆测。原本,我是想度过难关再去找她,接她回来过好日子,没想到一耽搁,就是半年,要找人就更难了。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且一定会找到她。”
“是啦!人家都说,什么有……什么志……”
“有志者事竟成。”慕容云樵替阿初接全了话。
“对啦!对啦!少爷,你这么有心,老天爷一定会庇佑你找到少夫人,再重续前缘,你就不要担心了。当然,我们还是会很努力地找下去,这你更不必担心。”
“谢谢!”慕容云樵实在找不出更适当的话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少爷,你别客气了,你平常对我们这么好,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不过,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少夫人前阵子一直闷闷不乐,我看八成和赵亚婉脱离不了关系。”
“赵亚婉找过她?”慕容云樵内心一震。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也都不知道。
“因为赵亚婉在慕容世邸里一直是来去自如的,所以,她来找少夫人,我们并没有太留意。而且,少夫人一直要求我们守密,我们当然不敢说了。”
“这种事……”慕容云樵讶异得难以成言,难怪怜幽那夜行为异常。“这种事本来就该告诉我,或许赵亚婉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才会离开。”
“当初,为着织坊的事,大家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不会对此事太留意。现在想想,的确是疏忽了。”
“算了,无论如何,找到怜幽要紧。传令下去,叫杭州城内所有的画工描绘怜幽的画像,张贴出去,凡发现者,慕容世家必有重酬。”
阿初接令,马上退下,着手去办。看来只有这个法子了,否则少夫人躲起来,谁也找不到呀!※※※
乍见慕容云樵,赵亚婉内心狂喜。但见他冷冽的神色,不禁又有些退却。
在这次混乱的时局中,赵亚婉是唯一处刑最轻的人。虽说叛国罪理当九族问斩,但赵相国及慕容义飞的勾当,的的确确是在赵亚婉的协助下才得以曝光,所以朝廷以一个晓以大义的谕旨而赦免了她,但为杜悠悠众口,仍是不免受牵连,而被判驱逐出杭州。
这天,赵亚婉原是打算去会晤慕容云樵的,没想到他反而自己前来。原以为他是为她赵亚婉而来,但望着他晦暗的神情,她不确定了。
“云瞧!”她亲昵地叫唤,想拉近两人的距离。
“我想,你叫我堂兄,应该较合礼仪。”
“别开玩笑了!”赵亚婉怪叫。“堂兄?云瞧,这儿没人,别那么见外。”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跟你那么亲近了?”慕容云樵冷漠笑道。
赵亚婉脸色一沉,有些不悦。“话别说得这么绝。”
“我说话绝?”慕容云樵冷哼一声。“我想我不及你十分之一。我问你,你凭什么过问我的事?”
“哈!原来你在过河拆桥。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在事前就说?你以为慕容织坊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才有转机吗?告诉你,没有我,谁给你机会去反击?你这句话未免太忘恩负义了。”
“忘恩负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有什么权利去动用你皇家的身份而加害于人?我老实告诉你,甚至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没有你的帮忙,我依然能够支撑过去。你的多管闲事及自作多情,不仅没有帮忙,反而害了你周遭的人。”
“我多管闲事、我自作多情?”赵亚婉尖叫,眼中尽是委屈。“你以为我这么辛苦为的是谁?图的是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云瞧,这普天之下,还有谁为你牺牲这么多,还有谁爱你这般无悔。”
慕容云樵看着她,眼神充满厌恶。“请你自重一点!就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原因,足够你翻脸不认人去加害于人,包括生你的父母?”
“我没有!我不过做我该做的事,谁要他们叛国呢?”
慕容云樵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你这种女人真可怕。你知不知道,你害的,是你丈夫、你的父母,以及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赵亚婉笑了起来,脸上堆满不屑。“你是说,那个女儿楼的伶妓?”
慕容云樵脸色蓦然一变,攫住她的手腕,厉声问道:“什么意思?”
赵亚婉痛唉出声。在挣脱不得,正想破口大骂时,瞥见慕容云樵受伤的眼神,顿时内心相当快意。
“哦!原来你还不知道。水怜幽,你的妻子,是杭州知名妓院的伶妓?”
“你胡说!”慕容云樵吼道。
“我没胡说!你去问问女儿楼的嬷嬷,看看水怜幽是不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你真以为你的妻子是纯洁无暇的吗?哼!说穿了,不过是大爷有钱,随时都可以抱搂的伶妓罢了。”
“住口!”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当了冤大头。别看她表面上一副圣洁模样,实际上却是污秽不堪。”
慕容云樵气得浑身发抖。“我不打女人,你不要逼我破例。我不准你再这么说她。”
“不准?!你凭什么不准我?云瞧,别死脑筋了,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看看我,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你配?赵千金,别忘了,你是慕容堂少夫人。”
“你?”赵亚婉脸上泛起了难看的潮红,她气急败坏地说:“起码我比她好!我博学知礼,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呢?她不过是一个伶妓,什么都不懂,只能用身体来娱悦别人。好,就算你嫌弃我非纯洁之身,你怎么不回头看看你的妻子,你更需要嫌弃她。我想这不是你用来拒绝我的理由吧?”
“你太妄自菲薄了,我怎么可以以这个理由来嫌弃你?”慕容云樵皮笑肉不笑,脸上满轻蔑。“事实上,我不以为我拒绝你的原因只有这个。”
“慕容云樵!你太过分了!”赵亚婉尖声叫道。
“我过分?你好像搞错了吧?我问你,为什么逼怜幽离开。”语气平静,却有暴风雨欲来的味道。
赵亚婉愣了一下,在慕容云樵犀利目光的注视下,她感到呼吸困难。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赵亚婉吼了出来。
“好不好是我的事,你未免太多管闲事。我再问你一次,你用什么诡计逼怜幽离开?”
“什么叫逼,我不过是对她晓以大义。她那种污秽的身子,根本没资格进慕容家,做你的妻子。”
“只有你适合?”他冷嘲。
赵亚婉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但仍心一横,点头道:“没错!”
慕容云樵无奈地摇头叹息。“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我根本就不爱你,你逼走怜幽一点意义也没有。”
“你……你也许没发觉到你爱我。”赵亚婉犹作困兽之斗。
“你在说笑吗?我会分不清楚?我深爱怜幽,即使她是伶妓,我依然爱她。”
“可是,她是卖身的伶妓呀!”
“她卖不卖身,只有我最清楚。”
“你不要告诉我,女儿楼的姑娘个个都是纯洁无暇,高贵如圣女。”赵亚婉嗤哼出声。
“是不是如此,我并不清楚,但是怜幽委身于我时,的确是个好女孩。”
赵亚婉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云樵,企图找到他因自我安慰、撒谎而闪烁的眼神,可是,他的眼神竟是这般坚定。赵亚婉虚弱地笑着。“你在骗我,再不然,就是你被她骗了。”
“你认为她怎么骗我?”
赵亚婉顿时哑口无言。怎么回事,女儿楼的伶妓是处子?
“也许,她演技好吧?”
“有些事,是讲求证据,而不是靠演技的。”
慕容云樵神情颓然地看着赵亚婉。他倒想看看,她还能想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你是说……不可能的!”女儿楼出身的伶妓真是处子!老天!打死她,她也不相信。
“你不是我,当然无法了解。赵亚婉,不是你的事就少管。你逼走怜幽,我不会善罢甘休,但落井下石一向非我本性,我看你如今已这般潦倒,不想再与你计较。你走,离开杭州愈远愈好,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不过,你放心,你仍旧是慕容堂少夫人,仍旧是赵千金,仍旧是长义公主。只是,从今以后,你赵亚婉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慕容云樵无关。”
“你好狠……难道你这么恨我?”
“既无爱何来的恨呢?”
“难道……你从没爱过我?”赵亚婉沮丧极了。兜了一个大圈,难道从头到尾全是她自个儿自作多情?
“我一直以为人一辈子爱一回,觅得一个真爱就已足够了,而我,只爱怜幽一人。”
蓦地,赵亚婉狂笑起来,尖锐刺耳的笑声,在白昼里,竟也令人悚然。
“原来,从头到尾,你一直没瞧过我?”赵亚婉笑得更凄厉。“我一直爱你。没错,当初嫁给义飞是我的错,可是,早在嫁给他的第一天,我就后悔了。听到你娶妻,我很难过,但我更生气。如果,你娶的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或是清灵婉约的小家碧玉,或许我还能释怀。可是,你娶的是女儿楼的伶妓,一个出身低贱污秽的女子。我堂堂相府千金,竟抵不过这样一个小丫头,你教我如何心甘?”
“有些事,是道理说不痛的。我对你,既不是无情也不是无义。一切后果,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是你赵家毁婚在先,又任何能怪罪于我慕容世家?更何况,赵家与慕容家世家退婚之时,沦为杭州笑柄的,是慕容世家而非赵家。”
“我!”赵亚婉沮丧地瘫坐下来。
慕容云樵看向她,内心有些同情。
“我不想再多说。基于你慕容堂少夫人的身份,你离开杭州,不论前往何方,慕容世家自不会亏待你,日后你若有难,捎个音信给慕容世邸,我们自会替你解决。是以慕容世家的身份,而不是以我个人的身份,我要你了解,深深了解这句话的涵义。你懂吗,赵亚婉?”
赵亚婉静默半晌,而后抬起眼。“我想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不爱我,仅因为我不是水怜幽吗?”犹抱一丝希望,赵亚婉满心期待地看向慕容云樵,期待他给予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终究是她失望了。
“是。”没有一丝怀疑与犹豫。
刹那间,赵亚婉觉得自己很孤单,什么都没有了。
“我懂了。”赵亚婉表情平静,看不出情绪起伏。
慕容云樵不觉感到狐疑。“那……”
“我不想再待在杭州。我要离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打算去哪里,我可以派人送你去。”
赵亚婉凄凉一笑。“天涯之大,何处为我归所,我还不知道。罢了,总会有我可以栖息的地方。不过,我离开,并不代表我原谅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慕容云樵淡然说道。
唉!爱情这玩意,岂能勉强?如果他不接受赵亚婉是负了人家,那么,这生,他注定是辜负了她。※※ ※
出乎意料,“唯心药坊”今儿个生意特别好。是天骤凉,身体易受寒?抑是诡谲的政况让人们闷出病来?这就不得而知了。为了保护怜幽,范明磊一直不让她出来帮忙,但今天在忙不过来的情况下,拗不过怜幽的恳求,范明磊终于首肯,让她出来帮忙。当然,她的美貌是大家注目的焦点,虽说杭州姑娘娇美,但这般脱俗的娇颜却也罕见。但怜幽真正引起众人注意的是她怀有身孕。他们从没听说范大夫娶妻……
“范大夫,是您的媳妇吗?”一名患者终于按捺不住,趁着范明磊诊脉,说出疑惑,眼睛还不时瞟向怜幽。
“你说呢?”范明磊没抬头,专心开药方。
“从没听你提过已有妻室,再说,她起码也有八个月身孕,没道理你要瞒我们大伙这等喜事。”
“那你猜猜,她是谁?”范明磊微笑问道。
“就是猜不出才问你!可怜哦!瞧她那副瘦弱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心孩子的平安呢!”
闻言,范明磊脸上不自觉地布满忧虑,这种转变,自被眼前这个大婶收入眼底。嘿嘿!不寻常。
女人,是追根究底的代名词!
女人,是街谈巷议的制造者!
于是,这位大婶再度开口了。现在,弄清这件事,可比医好自己身上的毛病重要太多了。
“不是你的媳妇吧?”
“不是!”可能是被问烦了吧,范明磊有些不耐。“是我远房表妹,本来在京城,听说杭州山灵水秀,为了让孩子有较好的环境,特地回来待产,就这样。”
闻里范明磊口气中的不耐,大婶也懂得见好就收。“哟--哟!范大夫,你可别动怒。你知道,对于一些生疏面孔,大家总想多多了解,关心她嘛!你别误会了。”
才怪!分明是三姑六婆。但碍于辈份,范明磊勉强命自己收回这份不悦。
“没这回事。朱大婶,我自是晓得,你们对怜幽的关怀,范某在这代表怜幽先谢过了。”
“怜幽?”大婶眼睛瞪得老大,这名字不是……
“我那个表妹的闺名。”
“哎呀!那岂不是和慕容少夫人同名吗?”
在手中运转的笔险些滚落!范明磊终于抬头,勉强想挤出笑容问个清楚,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他望向怜幽,她正忙碌地和药坊里另一名仆婢包药。于是,他将目光掉回眼前的大婶。
“同名吧!我想,中原人士那么多,几个人同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啊!那可真是太恰巧了,怜幽这个名,水灵灵的,挺脱俗讨人喜欢的。”
范明磊原以为她是在暗讽,但看见她眼中的真诚,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怜幽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来,绝不能再让她回到过去。于是,范明磊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朱大婶,你怎么知道慕容少夫人的闺名也唤怜幽?”
“不只我知道,范大夫,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我看整个杭州城上上下下除了你之外,大伙都知道。”
“为什么?”
“看来,你是确实不知道喽!”大婶给他个他很无知的眼神,不自觉地,语气中充满骄傲。“外面告示说的。”
“告示?!”范明磊失态地叫出生。一瞬间,闹哄哄的药坊里没了声响,寂静一片,众人皆讶异地将目光投向这位向来冷静自制的大夫身上。怎么?范大夫是受了什么刺激?连怜幽也好奇地望着他,眼神充满着关心。
范明磊有些难堪,暗骂自己的失态,假装咳嗽,而笑道:“没事。”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别人听的。
没事才怪!虽然怀疑,但正主儿都说没事,旁人也不好再置喙。于是,大伙又各忙各的了。
“范大夫,你怎么啦?”大婶有些狐疑了。
“抱歉,失态了。”范明磊尴尬地笑。
“那没什值得大惊小怪的。慕容世家财大势大,就算把整个杭州城翻过来也没什么困难。如今,慕容少夫人不见了,贴出告示来找,也没什么嘛!”
“你是说,贴出告示,仅是为了寻找少夫人?”
“是啊,整个杭州全贴满了。看来,慕容少主这次是非找到慕容少夫人不可了。也难怪,他们新婚燕尔,成亲也不过年余,慕容少主任何能忍受妻子离去。听说,一千两重金酬谢,我的老天,我这老妪熬了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些子儿呀!”
“一千两?那,岂不是全杭州的人都在寻找慕容少夫人了?”
“撇开银两不谈,光是慕容老爷的恩情,就值得我们去拼命了。而慕容少主也体贴我们这群人,造桥铺路,样样不落人后,冲着这点,说什么也得替慕容少主找着他的媳妇儿。“大婶说得斩钉截铁,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慕容少主?”不知何时,怜幽已站在身旁,孱弱的身子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摇晃了一下。范明磊连忙扶住她,让她在身旁坐下。怜幽原本就苍白的双颊现在更是没一丝血色。唉!果真那个幸运儿是慕容少主。
“怎么了?”大婶关心地望着怜幽。果真长得标致,而且,漂亮得……和慕容少夫人有点像!
“你和慕容少夫人还真像呢!”大婶将脸凑近,想更仔细看她,怜幽心虚地忙撇开脸。
“你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与慕容少夫人相似?”
“你别躲啊!脸转过来我仔细瞧瞧。说真的,我是愈瞧愈像。”
“不像、不像啊!你别逼我了,大婶。”怜幽快掉出泪来了。
“朱大婶,我表妹身子不好,你就别逗她了,长得像不过是巧合,你硬是为难她,万一她夫家误会,可就不好了。”范明磊忙开口替怜幽解围。
“说得对!说得对!瞧我老糊涂了,真是对不起。其实,我是一片好意,以为真让我找着了慕容少夫人,心里头一高兴,竟忘了她是范大夫的表妹。唉!我只是可怜慕容少主一片深情,想帮帮他罢了。”
不要想他,不要问他的消息。怜幽的内心挣扎着。然而,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怯怯问道:“慕容少主……在找人吗?”
“是啊!找他的媳妇啊!”
他为什么要找我?怜幽痛苦地闭上眼。忘了她,再娶另一个名门闺秀不更好,他值得更好的,为什么要如此执迷不悟?
“怜幽?”范明磊难掩关心地拍抚她的肩。“你没事吧?”
怜幽摇头,哽咽着已无法出声。没想起云瞧,总觉得心头未结痂的伤口再被撒上一把盐,难受得紧,要不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孑然一身的自己也不想再苟活。
“对了。你叫怜幽,而慕容少夫人也叫怜幽,两人又长得这般想像。该不会你也姓水吧?”
怜幽惊愕地抬头,有些慌张,急急否认。“不……当然不是。”
“哦!”大婶点了下头,随即关心地望着她。“你似乎身子骨很虚弱,这样不行的!为了自己和孩子,要多多保重。范大夫,开一帖药让她补补嘛!瘦成这样,我实在很担心她生产时哪来的力气。”
“谢谢你。”怜幽幽幽开口,低声道谢。
“谢什么?有不懂的事尽管问我,我很乐意帮你。我就住对街胡同内,很近的……第一胎?”
怜幽点头。
“那可要小心一点。若想要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得自己好好注意身体。哎呀!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谢谢你,大婶。”
朱大婶豪爽笑着,走了出去。
范明磊担忧地望向怜幽,瞧她禁不住颤抖的双唇,他叹了一口气,有着心疼。
“慕容云瞧,对吧?”
“什么?”
“孩子的爹?”
瑟缩的身子明显震动了下。接着,是一阵沉默。范明磊明白,怜幽是存心逃避。她果然是现在热门话题下的女主角--慕容少夫人。
但,明白了又如何?目前怜幽求的只是安稳平凡地过一生罢了。
范明磊长叹一口气。“既然你选择了目前的生活,那就努力去忘记他吧!”
怜幽并没有作答,瘦小的身子抖得厉害,似乎是在抽泣着。这般模样,教范明磊好生不舍,他正想再说什么,旁边的患者已开始不满叫嚷着:“大夫,看不看诊?我很难受呢!”
“哦!抱歉。看!当然看,手伸出来,我把把脉。”
怜幽缓缓地起身,悄声地,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和范明磊听得到。“我一直很努力地要忘记他,一直很努力地。”
望着怜幽离去的背影,范明磊叹了口气。
自古,情最伤人。
他又能安慰怜幽什么?※※※
慕容云樵接连着饮下三、四杯酒。谁说一醉解千愁,为什么他就是忘不了怜幽?失神地望着屋内的摆设,望着怜幽亲手绘绣的罗幔,望着她最常坐的那张椅子,以及他俩曾经爱恋缠绵私语的床。思及此,内心又是一阵绞痛。为什么要躲?为什么不让他找到她?难道她不知道,他思念她思念得紧,爱她爱得疯狂?
蓦地,慕容云樵把手中的酒杯往墙上掷去,声音之大,令门外的仆婢受了惊吓,没人敢再进去。
“你们去休息吧!”慕容夫人态度优雅地走了过来。仆婢们听到这句话,仿佛蒙了天恩,连忙谢过,退了下去。
慕容夫人走进房里,虽不意外儿子疯狂的举动,但看见屋内凌乱的景况,不免轻叹一口气。
“樵儿。”
慕容云樵猛地转过头,有些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拨拨头发。“娘!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儿子正在伤心,为娘的怎睡得着?”
“对不起!娘,让您担心了,孩儿没事。”
“你哦!”慕容夫人有些责难地望了他一眼。“你要真没事,为娘才真要担心呢!娘就不信,少了怜幽,你会没事。”
“娘……”慕容云樵有些不耐。他的表情摆明不愿讨论这个问题。
“怎么?不想谈吗?既是扰乱你心湖的症结,为什么不去正视它?”
“我也想找到她!可是,她根本就是……不让我找到。”
“你认错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慕容云樵狠狠地扒了下头发。“我只是不喜欢这种--等待。”
“还好,你只有在感情这方面上才这般鲁莽。要不然,十个慕容世家都难保。你以为你们的分离,只对你造成伤害吗?”慕容夫人微笑着。这两个小娃儿,不知还要闹多久?
“那她为什么还要躲我?这样彼此伤害有什么意义?如果是一种考验,一种试炼,半年,半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时间应该够了吧?她为什么还不出现?”慕容云樵心痛地低吼。
“因为她没信心,没有信心去爱你。”
“我不在乎!”
“可是她在乎。云瞧,怜幽太没自信,也太缺乏安全感,所以你需要付出更多,让她心底能踏实。她选择离开,心里一定承受着比你更大的煎熬。”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想找到她,想好好地爱她。”
“你不在乎她曾经是女儿楼的伶妓?”
慕容云樵震惊地望向他的母亲。他一直隐瞒的事,为何母亲她会知道?“娘,您……怎么知道?”天!他竟有点结巴起来。
“你以为……”慕容夫人笑了起来。“你果真以为,我们只是单纯想救你的命,而随便找个姑娘做慕容少夫人吗?就算我们没门第观念,但起码对姑娘家该有的操守还是要讲究的。我们调查过她了,怜幽这女孩,过得太苦,但是是个相当善良的女孩。也正因如此,我和你爹都知道,她是个匹配得上你的姑娘。老实说,在你们成亲的隔日,女儿楼的金嬷嬷就找上门来。怜幽,还是我们替她赎身的。”
“娘,您相信我,千万别污蔑了怜幽。她是个好姑娘,她委身于我时,还是个清白的大姑娘家,您可千万别误会她了。”慕容云樵急急地辩白,他不能容许他人以异样的心态来对待怜幽。
“傻孩子,我们早知道了,要不然,岂会要求她下嫁于你?就算她娘和为娘交情再好也不能。我们一直没对你提起这件事,一方面是怕你嫌弃,另一方面,也为避免蜚短流长。”
言毕,慕容夫人突然望向窗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慨叹。“只可惜,老天爷总见不得人好,见人深情相待,便来个痛彻心扉的考验。云瞧,我相信你和怜幽只是短暂的分离,老天爷一定会被你们感动,把怜幽还给你的。”
“只是,我已厌倦了这种等待。”慕容云樵沮丧地的低吟,他望向窗外,又是一轮皎月,怜幽离开时,不也是这般明月挂天际。唉!如果上天终究是要将怜幽还给他,那么,就请快点吧!
“我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你心急想找到怜幽。可是,很多事急不来的。娘是过来人,自然明白感情的伤痛。可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累倒了。娘有预感,你们两个必定会再重逢。为了这个重逢,你得先照顾好自己再说,懂吗?”
慕容云樵点点头,有些动容与愧疚。
“对不起!娘,要您为孩儿担心。”
慕容夫人摇摇头,微笑道:“你是我的儿子,不关心你关心谁?早点歇着,不要太心急,该是你的,一定跑不掉。”
有了母亲的安慰,慕容云樵顿觉心情舒畅不少。没错!怜幽是他的,谁也抢不走,他何苦沉溺在伤痛中?管他什么天注定,如果老天爷执意要折磨他俩,他偏不认输,非得狠狠悖天而行一番不可。怜幽,是他的!
“少主,好消息!好消息啊!”阿初兴高采烈地冲进屋里,缓平急促地喘息后,顾不得主仆的尊卑,没有行礼便大声嚷嚷:“少主,好消息。”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慢慢说不要紧,别呛着了。”慕容云樵微皱着眉头阿初。
“我……我……”阿初上气接不着下去,愈是兴奋,心跳愈加速。
“我什么?”慕容云樵眉头皱得更紧。
“找到了!”终于说出这个好消息,阿初高兴得嘴几乎咧到耳后。
慕容云樵瞪大了双眼,站起身。但随即又坐了下来,一颗心悬得好高,深怕是自己误解了。他吸了口气,缓声问道:“找着--”老天!他发觉他没勇气说出口,不会是做梦吧?阿初兴奋地、大力地、狠狠地点了三下头。
“找到少夫人了。”
慕容云樵整个人呆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激动地捉住阿初的手臂,颤声问道:“在哪?你快点说。”
“在……”被慕容云樵捉紧的手臂疼得让阿初差点说不出话来,他强忍住痛终于说出口:“在玄武巷那个胡同里的唯心药房。”
慕容云樵放开阿初的手,呆呆笑起来。“你确定?”
“嗯!虽然那间药坊主人说少夫人是他的远房表妹,可那副模样,根本和少夫人一模一样。”
语未毕,慕容云樵已冲了出去,即使现在将近子时。
※※※
范明磊收拾好手边的工作,起身想关上门窗,却发现怜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他走到怜幽的身旁,关心地问:“怜幽,这么晚了还不去歇着?”
“觉得有点闷,睡不着觉。”怜幽没有抬头,仍是望着前方发愣。看她虚渺的眼神,不用猜,范明磊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又在想他了?”
“……”
“你不是说要忘记他吗?怜幽,不是范大哥不想收留你,而是既然你如此深爱他,何必再逃避?原先,以为他待你不好,所以我也有意思要照顾你一辈子,不再劝你回去。但是,你爱他,而且用情很深;同时你也看到,他发了疯似地在找你。我不明白,既然你们两个彼此相爱,而所有的事情也已尘埃落定,为何你还不愿回到他身边呢?”
“我配不上他,他适合更好的姑娘。”泪早已流干,再谈往事虽已无泪,内心的伤痛却如昔。
“笑话!你美丽、体贴、温柔善良,为什么配不上他?他嫌弃你?”范明磊有些微怒,那个少主真敢嫌弃这个爱他的好姑娘?
“不!他没有,只是我自觉罢了。范大哥,你也晓得,他是高高在上、我高攀不起的人,放纵自己去爱他,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奢侈了,我怎能再企求相守一生呢?”
“怜幽?你如今的行为,骚人墨客称为多愁善感,我则称为无悔无怨,而在大伙看来,这叫做蠢。这种相互伤害的游戏,完全是你在操控,根本可以不玩的。爱情没有阶级,没有尊卑,高贵的皇太子尚可纳小婢为妾,你又何尝不能委身于慕容少主?怜幽,别这么傻,傻得折磨自己,也伤害了他,更牺牲了你腹中的生命。难道,你忍心腹中的胎儿出生就没有了爹?忍心慕容少主没有倾心的良妻,忍心你自己日后寂寞而终吗?看开点。一切都不过是你在庸人自扰。你、他,和孩子,都可以避开这些悲剧的,只要你愿意。”
怜幽觉得自己快被说动了,但那份自卑,又张牙舞爪跑了出来。她沉痛地低喊:“范大哥!不要再劝我了,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我不过是他人生的过客,我身卑位下,曾经有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哪敢再多求。范大哥,这不过是和时间的赛程,久了,我自会忘了他,而他也会忘了我。”
“你会忘了他?怜幽,你太高估自己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即使你百岁,依旧会爱他如昔,不会缩减一分一豪。怜幽,别再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了,再这样下去,你一定会伤得体无完肤。我不认识慕容少主,可是,光看这些日子,他在杭州城内为寻找你所做的一切,就足以证明他爱你。怜幽,成全他,也成全自己,更成全你们俩的孩子,这是你们爱的印证啊!别再折磨彼此了。”
怜幽兀自摇头。原以为已流干的泪水,再度决堤而出。她大声地哭着,尽情宣泄。
范明磊心疼地将怜幽搂进怀里,他不能为她解决什么,只能让她有个温暖的胸怀可以靠着哭泣。
“傻孩子,回去吧!”
怜幽没有说话,只是更拉紧他的衣襟,纵声大哭,却没发现,慕容云樵正心冲冲地跑来,而后整个人钉在他们身后,脸色由兴奋转为惊讶,而后为愤怒……
第十章
慕容云樵高涨的情绪整个冷却下来,往日的痴心爱恋此刻痛灼着他。谁能告诉他,一切的一切是否只是他自作多情?原来,她早就不需要他了。
“怜幽……”慕容云樵有些哀嚎。
怜幽内心一震,难以置信地从范明磊的怀中抬起头来。天啊!竟是云瞧!
范明磊迅速转过头,他的惊讶不下于他们两人。他知道,眼前这位俊逸出色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必是慕容少主无疑,但,找到了怜幽,他理应兴奋,可是,怎么他的眼神这么冰冷?
慕容云樵眼光冷淡地扫过范明磊,而他的妻仍半偎在这陌生男子的怀中。至此,他再也无法安慰自己、欺骗自己,说怜幽的心亦同他的。他怎能再诓骗自己,怜幽亦是爱着自己?
“你怎么介绍他?”慕容云樵故作轻松地问道。仿佛询问天气状况般的轻松,全然不理会心中那处被伤害的角落。
晌久,怜幽才意会出他的意思,仿佛触电般急忙离开范明磊的胸膛。她着急地望向慕容云樵,结结巴巴地说:“你别误会……他……他只是……”哦!老天,别再用那种眼神,她那么爱他,他不能误会。
“别急!”慕容云樵让身子轻松地倚在树干上,而冷笑道:“慕容少夫人,为夫我不会为难你。你别急,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来想藉口,为你的不贞开罪。”
“云瞧,你不要误会。范大哥是个好人,是个在我困难时伸出援手的好大哥。你绝对不可以误解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怜幽的泪再也无法止住了。
“哦,我了解。包括我不在身边时,他替代我的位置,安慰你,温暖你……”
“云瞧!”怜幽受伤地低吼,有些气急败坏。“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之间很纯洁,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你不要冤枉我们。”
“冤枉?”慕容云樵皮笑肉不笑地干哼了声,望向范明磊。“你呢?好大哥,辛苦你了,是吧?我的夫人,受你多多关照,小弟我是不是该涕泣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慕容少主,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我明白,当然,还有许多我没看见的情节。我知道,我不在怜幽身旁的这段日子,你辛苦了。”昏暗的天色及妒忌已使得慕容云樵留意不到怜幽隆起的肚子。他根本无法作任何思考,只想一股脑儿把怨气倾泄出来。
“慕容少主,我想,你误会了,怜幽她只是……”范明磊有些着急。望着怜幽惨白的脸,及慕容云樵眼中的愤怒,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化解这场误会。“怜幽她很想你,她爱你爱得心痛。我只是安慰她,劝她回到你身边。我们……并非你所看到,所想到的那般不堪。”
慕容云樵点头,没有说话。怜幽惨白着脸,她怕极了现在这种静默,仿佛执行死刑前的宁静。
“怜幽。”慕容云樵终于开口,没有先前的冷漠,但也没有昔日的浓情,淡淡的口气,令怜幽彻底心碎,一切,真是无法挽回了。
“你既然选择了他,我不会再强求什么。但,你别妄想我会开口祝福你,我不会原谅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所作的回应。原本,我是想在慕容织坊的危机度过之后,接你回去享福。可是,情况似乎容不得我如此。我找你找到这般辛苦,原来一切都是白费的。”他顿了顿,而后语气坚决地说:“从此,我们互不相干。你放心,我不会再死缠你,我会忘了你。”
言毕,他感到相当疲倦,此刻,他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他深深地望了怜幽最后一眼,而后甩头离去。
怜幽噙着泪水,没有开口挽留他。这样也好,可以让自己断了云瞧仍深爱自己的念头。想必云瞧是真的气疯及心碎了,否则怎么会没留意到自己隆起的肚子?还是,他根本不认为这八个月大的孩子是他的呢?突然,怜幽感到肚子疼痛起来。才八个月,不可能是要生了。老天保佑,失去了云瞧,别让我再失去孩子。可是,为什么这么疼,股间甚至有着温热的感觉。
“怜幽?!”范明磊惊叫。他本想去追慕容云樵,却让怜幽惨白无血色的脸给吓得止步。老天!她的褥白襦裙已染上了一片红,是胎儿要出生的警示吗?
“范……大哥。”怜幽疼得蹲下身去。哦!不!才八个月大,这孩子不能这么早出来,会死的。“救、救救我的孩子。”
范明磊也慌了手脚。“等……等会儿,我去请产婆,你别动。”言毕,立刻冲出屋子。
怜幽紧咬着下唇,血丝渗了开来。不!老天别那么残忍,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孩子,别出来,你……这个时候出来,娘保……不住你,你千万别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不知过来多久,怜幽听到嘈杂的人声,是范大哥找人回来了吧?望着地上一滩血,怜幽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昏了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房外絮絮叨叨的耳语声,反而让人有寂寥之感。这里是阴曹吗?为什么空气中会郁积着一股阴寒的气氛?怜幽低哼了声,辗转醒来,迷惑的脑袋无法思考。她虚弱得连动一根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就这样死去吧!横竖也没什么依恋了、云瞧离开了,孩子也……
孩子!这两个字敲醒了她身上每一寸动辄疼痛的神经,她无法支起身看自己的小腹,也没有力气去唤人进来。但腹中沉甸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她的孩子,是生?是死?为什么她没有一点记忆?老天保佑,她的孩子可不能死!
“怜幽你醒了?!”范明磊打外头进来,看见怜幽清醒了,不禁惊喜,老天保佑!产婆说母体孱弱,他还真怕她撑不过去。
怜幽没有回话。事实上,她根本没办法说话。但她的眼神却向他做着无声的询问,孩子呢?
“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孩子没事,虽不是健康的婴儿,却也是活下来了。倒是你,你比孩子还虚,先照顾好自己,孩子我会照料的。”范明磊有些心虚地说道,不敢直视怜幽的眼睛。他怎能在怜幽身子骨尚虚弱的时候告诉她真相?怜幽会支撑不住的。更何况,产婆说,怜幽身体太虚弱了,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他不能冒这个险。
怜幽对范明磊的话有着怀疑。看着他几近逃避的举动,她心中扬过不祥的感觉,老天不会如此残忍,夺走她的一切,连孩儿都不留给她吧?!思及此,两行清泪再也无法抑止地掉落下来。
“你别这样,怜幽。”范明磊心慌了。“范大哥没骗你,孩子没事。但是……情况不太乐观,太小了,我已经尽力去医治了。你放心,我有信心能救他。哦!对了,他是个男孩,是个很有求生意识的小娃儿,他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看到范明磊笃定的眼神,怜幽虚弱地吁了一口气。
“孩子……”
“目前,你和他的身体都很虚弱,不大适合将他抱来见你。你好好休息,等身体养壮之后再说。嗯?”范明磊好声哄劝道。
“……一定……救活孩子……”怜幽勉强吐音,有些接不上气。“他是……我和一切--的--结晶哪!”
“我懂!我懂!歇着吧!别再说话了。”傻丫头,在生死关头,还惦念着慕容云樵。只可惜,慕容云樵不懂惜福。
怜幽疲倦地合上眼睛,两行清泪未干,仍挂在脸上。范明磊叹了口气,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一定会痛不欲生。老天,要他如何对她开口说出事实呢?※※※
“喂!你这个人怎么如此无礼,少主都说不见你了,你还乱闯,再乱来,我可要请家丁拿扫帚赶人了。”阿初不客气地推了范明磊一把。
这人真讨厌,怎么赶都赶不走。阿初很明白,他家少主本就没有这一号朋友,真搞不懂,为何他非得见到少主不可?少主明明就不肯见他,并且每次听到他来求见就暴跳如雷呢!为什么天下就是有这种不要脸的人?
“我一定要见他!他在哪儿?”范明磊也不客气。搞什么,怜幽都为他折腾到这种程度,他还有脸摆架子?杭州城的大善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堪得起这个美誉?
“少主没空。他不像你天天吃饱了没事干,他很忙。你快点走吧!少惹人生生厌。”
“忙?忙到见我一面都不行?怎么,不敢见我是不是?做了错事,不敢坦然面对是吗?”
“不准你这么侮辱少主,你才是……是……”阿初一向护主,听到有人骂慕容家里任何一个人,愤怒自不在花下。
“够了!”慕容云樵从屋子里走出来,冷冷地打断这场纠纷。他望了范明磊一眼,而后看向阿初。
“你下去吧!”
“可是,少主,他很无礼,而且很不讲道理。”
“我知道,没你的事,你下去,我会处理。”
阿初悻悻然地应诺,退了下去。离开前,还不忘瞪了范明磊一眼。
“说吧!你处心积虑地想见我,不知道是什么重大的事。现在你可以说了。”慕容云樵冷冷说道,口气尽是不耐。
“我还以为,杭州城内人人感激涕零的慕容少主有多伟大,原来也不过尔尔。光看你的待客之道,就知道外面形容的慕容少主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范明磊的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想到他就是害怜幽心碎及受苦的人,他就没办法平静地对待他。
“如果你千里迢迢来就为教我如何待客,你可以走了。那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回家多陪陪你的美娇娘吧!”谈起怜幽,慕容云樵的脸又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不过,他很快便恢复正常。
“你说话还真是句句伤人呢!我听别人说,慕容云樵明察秋毫,审事精确明白,有条理又不失公平。怎么,你就这么轻易判了怜幽的罪?”范明磊盯向他,讥讽道。
“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事实就是如此,你敢否认吗?”
“你真是只顽冥不灵的猪!”范明磊吼出声来。
“够了!”慕容云樵也发火了。“这里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你抢了我妻子,我不与你计较,你倒反指责起我来了。我顽冥不灵?你怎么不想想那么的奸情对我所造成的伤害?”
“不准你污辱怜幽。”范明磊再也控制不住怒气。一拳挥了过去。但他毕竟是个大夫,手中力劲不大,但也给了毫无防备的慕容云樵结结实实的一拳。
“你打我?”慕容云樵难以置信地抚着受拳的地方。虽然这个拳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但这个挑衅的举动却惹火了他。
“你会后悔,至少我会让你后悔你打我。”慕容云樵不甘示弱也一拳挥了过去。两个人很快便扭成一团。
慕容云樵毕竟受过拳脚训练,习过武功,对付毫无武功底子,甚至可说手无缚鸡之力的范明磊,是轻而易举的。没多久,范明磊就居于劣势。
家丁闻声过来,忙拉开尚在愤怒中而拳拳不留情的慕容云樵。他们都感到很惊讶,怎么一向内敛不轻易动怒的少爷会突然像发狂似的?到底眼前这个人和少主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少爷!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几个家丁手忙脚乱地拉开慕容云樵,另外几个家丁则将被打得惨不忍睹的范明磊按住,两个人仿佛打斗中的斗鸡,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他需要有人好好教训一顿。”慕容云樵吼道。他挣脱家丁的手,但没有扑向范明磊,只是拍去身上的灰尘。“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范明磊也吼出声。相较之下,他是惨多了,多处挂彩不说,连起身的力量也没有。“我打了你一拳就欠你这么多,那你对怜幽所做的一切,又当如何偿还?”
“是她欠我,不是我负她。”
“慕容云樵,怎么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我告诉你,如果怜幽真如你所想的那般不贞,她大可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就离开你,甚至,根本不必答应嫁给一个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活死人。”
慕容云樵身子明显地震了一下。难道,果真是他误会?
范明磊知道自己的话已收到效果,忙乘胜追击。
“如果她想与我私通,不会在这个时候才来找我。我告诉你,我认识她已有七年,绝对比你认识她的时间长。如果她真与我在一起,早在她父亲去世,她孑然一身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而不需经历这许多苦。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误会她,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头脑,还是你真愚蠢到无法去分析这个中道理?怜幽真的爱你。为了你,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那她抱在你怀里,你又怎么解释?”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慕容云樵再度望向范明磊。
“我劝她回到你身边。因为我知道你们俩真心相爱。她很挣扎,她心里头想回来,可是,她怕坏了那个相国女儿的好事,同时她也不愿因为她而让你成为杭州笑柄。她始终认为配不上你。”
“我从没这么想过!”慕容云樵有些气急败坏。为什么怜幽要如此自贬身价呢!而自己也真冲动,不是早知她的想法了吗?竟还是误解了她。
“但她却是这么想的。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自身不能了解我们这些餐风露宿的人过的苦日子。怜幽从小就得劳烦家务,她娘去世后,一个人支撑家计不说,长大还要为嗜赌的父亲还债。我原以为她嫁给你,嫁给你这个人人夸赞的慕容少主,日子会好过点,没想到,你在一晚带给她的伤害,却远远大过她十七年的苦。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感情去爱她?原本我想,既然你不要她,我也不会吝惜那些银两,多照顾她一个。可是,你贴出告示到处找她,我又同情你起来了。我看她每晚为你伤心,又看你找她找得急,所以,才会不下一次地替你说话,叫她回去。你那一晚冲进来,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你知不知道,怜幽那一晚为你哭得伤心,我为你劝她劝得力不从心,你倒好,反像个无事人,一进来就只会乱扣罪名,丝毫不留情。”
“是你们自己不解释的!”慕容云樵吼道。心虚吧!
“你给我们机会解释了吗?”范明磊也吼着。“再说,你接受我们的解释了?你除了像只丧心的疯犬,拼命咬人外,还做了些什么?可怜怜幽为你受了那么多苦,还差点为你的孩子丢了命。”
范明磊的话无疑是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静了下来,连拉扶住范明磊的家丁也不自觉地松了手。许久,才听到慕容云樵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你这该死的家伙想听我重复什么?”
“怜幽怎么了?”慕容云樵觉得自己的怒气转眼间消失殆尽。满脑子只想着怜幽差点为他的孩子送命。老天!她有孩子?
“原来你这家伙真不知道怜幽怀有身孕?我告诉你,你的孩子前几日出生,而怜幽到现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要不是怜幽在唯一一次清醒的时候告诉我。她爱你,要我救救你们爱的结晶,我才不会来受这种污辱,来求你接受怜幽。你这个混蛋,根本不配再拥有她。”
“我……”慕容云樵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辞穷的一天。老天,他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你的孩子才八个月大,根本就很难生存下去,何况又是双胞胎。原本你还有一个女儿,但是,她根本就来不及……出来……”范明磊已有些哽咽。“我们只来得及救老大,而在老二出来前,我们必须先救怜幽,所以……你……你该死的怎么偿还你的罪行?”
慕容云樵不支地跌坐在地。他真是罪该万死。
“她呢?”
“还昏迷着。我以为你有能力帮她们母子二人。”
慕容云樵狐疑地望向他,他的意思是……
“我不想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即使我还不能原谅你。但是我要你赎罪,无论如何,你要从老天手中夺回她们母子二人,这是你的责任,你的义务。
慕容云樵倏然站起身,转身面向家丁。
“把他押下去。”
“你这家伙!”范明磊不禁为之气结,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明白,枉费他白受这顿打了。
慕容云樵没有理会他,径自吩咐家丁:“押他下去。请大夫来医治他,派几个人照顾他,直到他痊愈。不得无礼。还有,派人去京师请大夫,三天后,我要有好消息给我。”
三天?老天!千里马也做不到。这个慕容云樵未免太霸道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怜幽有得救了。※※※
仿佛从地狱的烈焰中逃脱而出,全身被烧灼过似的锥心的痛。怜幽缓缓睁开双眼,无法忍受乍现的光亮,立刻又闭上,再睁,再闭。余光中,一个熟悉的影像,但,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在这儿,难道……自己终究没清醒过来,而是走入另一个梦境?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怜幽缓缓地张开眼睛,而后她的目光和一双深邃浓情的眼眸撞在一起。看到他眼中的关怀,怜幽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滑落下来。
慕容云樵心疼地望着怜幽,温柔地拭去她的泪。
“对不起……”他低语着,充满着歉意。
“……我是不是在做梦?”怜幽颤抖着手,抚触慕容云樵的脸庞,想证明此刻是真是幻。
“不是。真的是我。”慕容云樵握住她的手。天啊,她怎么瘦弱至此?仿佛稍微用力些,手便会折断似的。
怜幽满足地轻叹口气,唇边缓缓漾出一朵微笑。这笑靥让慕容云樵更心痛。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我太自私了,可是,我真的……很想你。云瞧,我知道你适合更好的姑娘,可是……我不要求什么,我只是想要爱你,我真的不要什么,只要爱你,这就够了。”
“住口!住口!别再说了!”慕容云樵激动地拥住怜幽。“怜幽,别再说什么有更好的姑娘适合我了。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认定你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怜幽,这辈子我只要你。求你不要再自贬,要爱得有信心一点。”
“可是……我配不上你呀!”
“够了!够了!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和我站在同一立足点上,彼此相爱?我知道你爱我,你也很清楚我爱你,我们何必为了世俗的眼光,而忽视了我们真正的感受?怜幽,不要再伤害我了。你离开、你难过,对我而言都是折磨呀!”
“我……”望着慕容云樵痛苦的表情,怜幽心疼极了。她真恨自己的怯懦呀!
“云瞧,我何德何能,能拥有你的爱……”
“不准再这么说,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拥有了对方。怜幽,可不可以让我觉得我对你的爱不是施舍,而是无悔的付出?”
“对不起……”
“你这声‘对不起’是说,你做不到呢?还是一个善意的回应?”慕容云樵不想怜幽再逃避了,他要她真实地面对自己。
怜幽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慕容云樵,眼眶慢慢地积着泪水,闪着泪光。
慕容云樵终究不忍心了。他拥紧怜幽,哄着说:“我不逼问你,你可以不回答。”
闻言,怜幽的泪水决堤而出,但唇边却有一抹笑意。
“我还一直以为,好人终究会有好报呢!”
“那好,我是好人,那,我的好报呢!”
“不,这句话,错了。”怜幽淡淡地笑着。
果然,慕容云樵一听急红了脸。“怜幽……”
“不管你怎么说,怎么赶,都摆脱不了我了。你说,这岂是好人有好报?”
闻言,慕容云樵不禁一愣,而后,爆发出一声欢呼。“好吧!好吧!就另让我有好报吧!如果你在我身旁是恶报的话,那我宁愿老天爷天天惩罚我,让我一辈子都受罪!”
他紧紧地拥住怜幽,他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让她逃跑了。
终曲
范明磊结束了唯心药坊,决定让自己四处行医,四处为家,怜幽已有了好的归宿,他虽祝福她,但内心里却不无感伤,也没有把握能丝毫不带妒意地去面对他们俩。
怜幽和慕容云樵抱着孩子前来送行。
“范大哥,我真舍不得你走。”对怜幽而言,唯心药坊仿佛她的娘家,她心伤时的避风港,而今,她将失去它了。
“人生相聚,终需一别。我也舍不得,但是,我必须走。”范明磊刻意不去看怜幽,而看着她怀中的男婴,他知道看了她,自己就无法走得潇洒了。
“范兄,我不懂,你的药坊生意明明做得很好,为何……”
“我已在杭州待倦了,我的心已飘到了远方。不过,若你再欺负怜幽,我还是可以感受得到,绝对会回来好好揍你一顿。”
“范大哥……”怜幽感动得不能成言,她清楚知道,范明磊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因为她呀!
看着怜幽欲夺眶的泪水,范明磊再也经受不住。
“好了!好了!我该走了!你们多保重了。”
言毕,背起轻简的行囊,头也不回地走了。
“范大哥……”怜幽低喊一声,泪水终于崩溃而出。
慕容云樵将怜幽紧紧揽住,安慰道:“怜幽,别难过了。”
“可是,我怕这是永别呀!”怜幽终于说出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不会的,别想太多。”
慕容云樵拍拍怜幽的肩,望着范明磊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其实也毫无把握。就在这时,一位跛行老者打他们面前走过,边走边哼:“谁道是永别?世代交替,恩恩怨怨总不息。”
慕容云樵听了,不禁一愣。这老者似是接着他们的话而来,什么意思呢?他忽想起他昏迷不醒时,那位指点迷津的跛行老者,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他出声想唤住那位老者,但老者却隐没入人群中,只听得远远地传来一句:
悲悲复喜喜,人生常圆,圆中却难免缺憾……
是预言吗?慕容云樵内心有着不安的感觉。他看着怀中的妻子,妻子怀中的男婴,动容地紧紧拥住他们。
怜幽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怎么了?”
慕容云樵摇摇头,在怜幽的额上印上一吻。“没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你,还有小诚,永远都是一体,不分开的。”
怜幽轻点下头,而后望着怀中的男婴--慕容诚,笑道:“听到了吗?小诚,你爹说的可记住了?”
谁知一只燕子蓦然低飞经过他们,吓着慕容诚,他拳打脚踢,哇哇哭将起来。
跛行老者的话,又映现在慕容云樵的脑海。他脸色微变。
“怎么了?”怜幽边哄着孩子,边关心地问道。
慕容云樵没有作答,笑拥着怜幽走向前。管他未来如何?而此刻,无疑他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