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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凡事总有个开始……

    窄巷里,五个小太妹正轮番围攻据守墙角的一名女学生,斗意正酣。

    “臭婊子!本大姐跟你借点钱花花,你竟敢不给?”烫着一头失败爆米花细卷发的大姐头伸出五爪的同时,不忘宣读被殴者的罪名,好令其死得瞑目。



    “废话!不然老娘该任你们敲诈到爽吗?”看似纤细的女学生在踹开跟班甲的当口,堪堪闪过那长尖指甲的深掐。“年纪轻轻不学好,小心出门被陨石砸死!”

    妈的!纤细女学生抚着横阵左臂的五道抓痕直跳脚。那死太妹是原始人不成?指爪这么锐利!

    “哟——大家听听,‘向日’的学生也说粗话呢!”身着超辣小肚兜、绝短热裤的跟班乙在一旁嘲讽地叫嚣。

    “妈的!哪个白痴规定名校学生一定要有口德的?”一面还口,一面不忘甩着书包将鬼祟近身的跟班丙打飞出去。

    “X你娘!‘向日’了不起呀!”跟班丁一鼓作气地拳脚齐上,却出师未捷地惨遭便当袋击中自认晶莹剔透的脸蛋,当场号号大哭:“大姐,这个婊子好狠啊!”

    “哭哭哭,哭个屁呀哭!”威风八面的大姐头莫也被眼前的暴力女给吓着了,心烦地提着她的耳朵就骂:“ *** !是谁告诉我向日的女生都很柔弱的?”



    “我我我我……人家怎么知道嘛——”

    “嗟!”高佻的女学生报以一声轻哼。向日的女生“绝大多数”都很柔弱没错,可她正是那异于常人的极少数;衰就衰在那帮太妹惹错人了。

    她悠哉游哉地收拾细软正欲走人——

    “慢着! *** ,你这样就想落跑?”大姐头重整旗鼓完毕,率着一票姐妹们又杀了过来。

    “你有意见?”美丽的凤眼眯出一抹凌厉的味儿。

    “我我……”大姐头无意识地瑟缩几下,吞了吞口水。“我要和你——决、斗!”

    “啥?”她先是愣个两秒,紧接着喷笑不止:“哈……凭你?”

    搞什么啊,勒索不成不是应该夹着尾巴快快逃吗?跟她宣什么战啊!

    “X你娘的!你看不起我吗?”大姐头恼羞成怒,先发制人地就扑上前去,必杀不传密技照旧是“九阴白骨爪”——

    “喂——”她机警地蹦跳开来。这女人怎地这么“青番”啊?决斗?好啊,她奉陪!期中考数学不及格已经让她十分不爽了……

    她“啪”地一声,脱掉制服的百褶裙,露出里头迷你得很清凉的黑色安全裤。

    “决斗是吗?好啊,来啊!”

    太……太干脆了吧?太妹们面面相觑得眼睛都快凸了——那双修长有致的美腿,哪是她们十根萝卜所能猜想的?

    “快点快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她不耐烦地跨开三七步,抖得很江湖。“要是怕了就别逞强,姑奶奶不会为难你的。”

    “谁……谁怕了?”大姐头脸红脖子粗地抡起拳头,不肯正视自己在气势上就输人一截的事实。“今天要不打到你这婊子哭爹喊娘,我就跟你姓!”

    跟她姓?她才不要咧,这算什么鸟咒诅?

    然后,双姝正式开打!

    两分钟后……

    原本晾在一边无所事事的跟班妹们因见大姐似乎陷入后继无力的窘境,于是护主心切地亦奔赴战场,使得有些混乱的局面更加难以平复——

    “妈的!不是说好一对一单挑的吗?”

    “我们大姐才没说过这句话咧!”

    “你 *** 小学没毕业喔,连‘决斗’的意思也不懂!”

    “臭婊子!别以为你读名校就可以扁成副德性!”

    “死三八!我哪里碍到你们了?我有拒绝被恐吓的自由好吗?”

    “妈的!你不上道!”

    狭隘的巷道里,只听得一阵又一阵的三字经、五字诀此起彼落,放眼四界俱是拳来脚往所撩起的尘土飞扬——   另一个两分钟过去……

    “哔哔哔——”忽然,一长串尖锐的哨音响彻在这素来静谧的住宅区。

    “前面的!你们在干什么?”跟着,是声如洪钟的熊吼回荡:“住手——”

    喝——长脚女生险险地倒抽一口气,管不得干架干到一半溜走是种很孬的举动,当下奋力排开五个番邦女,逃难似的草草捡拾散落一地的家当,三步并作两步转身就跑!

    笑话,她的死对头大头周——向日魔头级主任教官都追来了,她怎能不逃?打群架那,这种严重破坏校誉的行为,被逮回去不给记大过才有鬼!

    天晓得她究竟抄了多少小路、捆了多远的距离才甩掉猎犬似的大头周,总之待她觉得气喘如牛时,后方、以至于大后方早早是一片杳无人迹的开阔。呃,也不全是啦——

    她回头,狭狭的东方眸倏然瞠了个铜铃大,不敢相信这方圆百里除了大头周之外,竟有能够追上她脚程的奇人异士!

    远处的小黑点渐成大灰点,很快地,一圈人形的轮廓浮现;最后,则是一个活生生的躯体停在她流露错愕的眼前——

    “学姐……你的……呃,‘东西’——掉了……”

    她由涣散重新锁定焦距,忽然看清立在身前两公尺处的居然是个一脸尴尬貌的男生,而且,那身制服……他是向日初中部的三年级学弟。

    当她的视线自他颇为清秀的五官直移而下后,她面色铁青地发觉自己几乎濒临崩溃了——瞧瞧,他手里拎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学姐……”青涩的男生因紧张而解释得零零落落。“只是……刚好……看到,所以捡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

    “闭嘴!”长腿女生窘迫地气怒了起来。“你的眼睛看哪里啊?”

    “我……对不起……”他脸红地赶紧背过身。

    “拿来啦!”她颐指气使地伸出手讨回“失物”。真她妈的衰到家了!

    “喔……”男生始终谨守分际地没有暼过任何一眼,朝后递上她指定的物件。

    真是走霉运了, *** !连这也能丢掉……她碎碎念地快速穿上“曾经遗落”的制服裙,表情臭得仿佛生了霉菌的土司。最最可耻的是,她的裙子竟然是让个小男生给拾回来的!靠!之前还仅着那块小小布料一路狂奔咧,以后她还要不要做人啊——

    “转回来了啦,你是要站到天黑喔?”

    “呃,不是……”

    “ *** ,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啊?”她毫不讲理地迁怒于救“裙”恩人。

    “我……我尽力追了……”拜托,他从不知女生也能跑出那种神速。

    “你!”她用力扳正他的脸。“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我可是认得你的!知不知道:”很小人地恐吓起好心没好报的学弟。

    他点头如捣蒜。

    她满意地笑了笑。“学姐真的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哦。”

    他依然点头如捣蒜。

    “那好,BYE-BYE。”甩甩清爽的短发,她潇洒地迳自往家门方向前进。

    抛下从头到尾认命的他——很苦命的。

    ————————

    即将届满十六岁的耿玉宇在某个绿意仍盎的夏末午后,第一次遇见那个为她寻获失裙的十五岁男孩。

    当然,虽她曾扬言会记住他,可依她那款大而化之的粗线条性格,遗忘率想必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高一生活于焉在她科科勉强及格下,尚称安然地度过。高二的日子,脱离菜鸟的稚嫩,多了闲散,少了压力。史称“黄金年代”。

    总该是多采多姿喽?

    向日中学系由知名财阀“驭日集团”与“向氏企业”共同斥资经营,自成立以来升学率连年翻红,直逼老牌子的公立名校;所以说,尽官学费贵了那么“一点”,慕名前来就读的学生却有增无减,其中不乏家世垣赫的贵胄子弟。

    然而近年来,为因应“望月中学”扬言做掉向日以夺得“南台湾最优秀私立学府”荣耀的挑衅,向日高中部除透过联招吸纳菁英外,更对初中部的高材生们晓以大义、多所慰留::大凡弃公立明星高中、女中而奔返向日的成绩杰出者,“重重”有赏——重啊,奖学金新台币十万元整,且,一年给一次。如此雄厚的财力,真个令所有学校咋舌不已。

    向日学生会力公室——

    “今年又有不少神童给拐进门喽。”一名甜美可人的梦幻美少女正抱着心爱的帐簿和计算机,数银子数得不亦乐乎,她是总务长,纳兰心御。

    “又不是你的钱,你数得那么爽干嘛?”窗台边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哼斥——活动长,耿玉宇。

    “我就是喜欢看钱愈变愈多啊。”奇特地,美少女在谈论这话题的时候,纤美的脸蛋上从来不会出现铜臭味。

    “你复习考考昏了喔,每年九月是校库大出血期好不好?不愈变愈少就很好了,哪里会变多?”

    “不不不,企业家的眼光不能这么短浅啊。想想,今日我们砸个区区三十万去栽培一个高材生,来年他功成名就时,向日的回收率可不止如此呢。到时我就能巧立各种名目去榨出好几百个三十万,让向日的银库永远富裕,然后我也可以从中趁机污一笔——”纳兰心御一一核对着奖学金数额与新生名单。“咦!有欧阳逐呢,今年的状元……唉,之前不是听说K中抢得紧吗?”

    “大概是耳闻K中K女联合大露营有停办的可能吧。”耿玉宇懒懒地应道:“咱们会长老大去年不也是因为这个因素所以才来念向日的?”

    “拜托!别把欧阳逐拿来跟那个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相提并论好吗?”

    “你说谁是禽兽啊,心御妹妹?”办公室的雕花门扇在下一秒被推开,扶框而立的是一个有着职业名模身形与脸形的男孩——相信不久之后,更有机会长成祸国殃民的美男子。

    他是耿玉宇口中的会长老大,也是纳兰心御所谓的……禽兽、欧阳还是也;鼎鼎有名的学生会长,亦即本年度新科状元欧阳逐的亲亲胞兄。

    “谁应了谁就是喽。”那厢,心御妹妹巧笑嫣然。

    “这么毁谤上司,不怕我炒你这未来总务主任的鱿鱼?”他扬起英锐的眉峰。

    “我并不介意到十条街外的望月管帐,真的。”

    “望月和向日是死敌呢,你愿意投诚?”欧阳还倒感有趣了。

    “别指望她多有节操!只要有钱,她有哪是不能待的?”耿玉宇凉凉啐道。

    “喂,我哪那么唯利是图啊?”美少女鼓着娇俏的玫瑰颊,语意颇为不满。

    “你就是。”两支炮口一致对向她,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喂!我才没有——”

    “铃铃铃……”恰逢其时的电话响正好淹没纳兰心御的辩解。

    趁着欧阳还接听的当口,耿玉宇嘿嘿地笑。“天意哟——”

    “大头周找你啊,阿宇。”欧阳还搁下话筒。“你不会又干了什么好事吧?”

    “妈的,你少乌鸦了,我最近可是很奉公守法的咧。”耿玉宇帅劲地跳下适合晒日光浴的窗台。“反正他就是一天不传唤我觐见,就一天 *** 全身不爽啦!”

    “天意哟——”纳兰心御模仿着她适才的戏谑。

    “够了,同学,听说咱们还要相处两年呢。”她一面跨着大步朝外头走,一面撂下警告。“想早点死的话就尽量笑没关系啊,我不会阻止你的。”迎面,与一个清瘦的男孩擦身而过——

    她本能地闪出一个不至于相互碰撞的间隙,并未细看来着何人;所以,她当然不知道男孩的眼神自始至终全兜在她的身上打转。

    只是,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令她无端端地顿了几秒——

    “欧阳逐!”背后传来纳兰心御惊喜过度的高呼,接着则是一阵快速按压计算键的笃笃声……“天哪,学弟你的身价成无穷等比呢!千万不要随便转学哟,你一定得成为向日的优良杰出校友才行……嗯,这样我们至少能省下一笔广告宣传支出……噢!真是太划算了,净利回收,稳赚不赔耶!”

    去!在纳兰心御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换算币值的——包括从小被老师灌输到大的“宝贵的人命”。耿玉宇甩甩头,继续往教官室的方向前进。

    蓦然涌上的几许心绪,于是就此搁置。

    ————————

    早晨七点三十五分。正值向日学生拥进校门的高峰期,所以,眼下这诡异的一幕可是千人有目共睹的——

    一名上身着热带水果图纹的缤纷彩衫、下身一件宽松银灰滑板裤的男生,瞧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吧,手捧一束多得离谱且红得俗艳的玫瑰,脚下级着一双名牌运动凉鞋,黑黝黝的脚楹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就这样大刺刺地站在大门边的人行道上,一副等候人的姿态。

    哦,不但诡异,而且妨碍视野。

    犹仍睡眼惺忪的学生们在遭此震撼后,也很难继续打盹下去了吧?当下有默契地全闪到一旁静观其变——

    七点四十分。红砖道的远端隐隐可见两抹宜人的黄橘俪影正渐行渐来。

    “阿宇,十点钟方向!”纳兰心御示警道。

    “喔。”耿玉宇含糊地应道,好技巧地边瞌睡边收回将出的左脚,准确地避过那佗堡礁似的狗屎。

    “醒醒吧你,一点钟方向!”

    “喔。”呼噜呼噜混着口水发出个单音,她斜着身子和満筒垃圾闪了个正好,分毫不差。

    “喂,学校到了,正前方出现不明障碍物,绕道请早。”

    “钦?”敏感的嗅觉即刻拦截到某种具刺激性的香味,耿玉宇当下如遭醍醐灌顶一般,霍然瞠亮原本朦胧的美眸——哇咧,玫瑰花?

    很好,非常好……挑了挑英丽的眉柳,她慢慢地调整眼界,直到瞧见那隐在大把殷红玫瑰后的一张大饼脸。

    “敢问兄台贵姓?”她问。真是好极了,上天果然厚爱她啊,让她大清早就有免钱的沙包可供练拳……

    “古有志!”他十分自豪地高声朗诵名衔。

    干嘛,人人都该认识他吗?“他是什么东西?”她狐疑地望向纳兰心御。

    “古有志,十条街外私立望月中学理事长的宝贝独生子是吗?喔,这样算来的话,他还是小有价码的;只是往后贬值的机率颇大,建议投资人谨慎为妙……”

    “耿玉宇,我——要——把——你!”他再度洪声宣告。

    在场的众人狠狠地倒抽一口气!这……这什么志的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该死的,什么叫做‘你要把我’?”难听死了!耿玉宇暴怒地吼道:“我不认识你,妈的!给我滚一边去!”望月那种菁英储备所为啥会容许这颗大老鼠屎存在?

    “以后慢慢就认识啦,我可是很有诚心的。”把妹妹嘛,还不就这么回事?饶她是以火爆闻名的耿玉宇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咯,送你。跟我交往吧?”

    以着帅帅的姿势——他觉得,将红艳的玫瑰顺势递上——

    玫瑰……耿玉宇的眼角隐隐抽搐的几百回合。

    “你确定?”优美的唇瓣难得不吐出对他人母亲的“问候”,并且笑得格外动人。

    古有志一时痴了,为那样的笑容所迷醉。

    “快快快,大家退远一点……”四周起了一阵骚动,只见得学生们迅速成辐射状向外扩散,连该当维持秩序的纠察队都跑光了。

    “靠近一点好吗?”她甜蜜地眨眨清瞳。

    古有志不疑有它,骄傲地跨步上前。女人呀,就是这么好哄,一把玫瑰花就搞定!

    “快快快,大家赶紧找掩护!”四周二度骚动,学生们立刻见树爬树,见柱攀柱。

    “你可以再靠近一些。”向日葵似的俏颜灿烂无比。

    古有志简直骄傲到不行。把个妞而已嘛,瞧,随便就上手了——

    “大——家——快——逃——啊!”四周三度骚动。

    正当学生们争相作鸟兽散的同时——

    “ *** 带着你的烂玫瑰给我死到太平洋某不知名的荒岛去——”一只黑色大背包随声猛地挥将而出。

    赫然,古有志沿着抛物线完美坠落,摔在一旁的致命背包内容物也得以公诸于世——

    哇靠!向日的学生们个个目瞪口呆,《古文观止》、《文馨最新英汉字典》、《红楼梦》精装版……加来有十公斤吧?

    “妈的,一大早哪来这么个不知死活的白痴!”耿玉宇气焰犹炽。

    “来哟,娇艳欲滴的新鲜玫瑰,一朵只要十五元就好,送礼自用两相宜咩……”

    突然,一声声市侩的叫卖轧进耿玉宇的耳里——

    “纳兰心御,请问你在干什么?”一字一句皆迸自齿缝之间。

    美少女甜甜一笑。

    “卖花啊。”答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这不是你的所有物吧?”分明就是古有志捧来向她示好的。

    “我知道是要送你的啊,可你最讨厌的不就是玫瑰吗?与其让你插在垃圾筒,不如拿来变卖好挣点零用钱花用喽。”

    “谁的零用钱?”

    “废话那你,当然是我的啊。”美少女全然问心无愧。“校外营利行为没理由要充作公帑吧?”

    “说得好啊,同学!”蓦地,一记丹田十足的熊叫介入两人的对话中。“既然如引,你也该晓得本校校规禁止任何不当之校外营利行为吧?”

    耿玉宇的后颈开始凉飕飕了……

    大——头——周!

    “有不当啊……我不知道那。”纳兰心御好不无辜地翕了翕羽扇似的黑睫。“对不起喔,周教官,人家真的不知道嘛。来,送你一朵玫瑰花,不要生气哦……”

    只见她快速地将玫瑰别上大头周的衣襟后,转瞬间便揣着钞票零钱逃逸得无影无踪。

    “喂——”耿玉宇连把尘埃也拦不住。妈的,等她一下会死呀?

    “唉?溜掉了?”大头周左顾右盼寻不着那个小钱嫂,倒是逮着了蹑着脚像小偷的某人——“站住,耿玉宇!干嘛一见我就跑?又打架滋事了?我就知道有你在的地方,准没好事儿。”

    “冤枉啊,教官,我哪有?”妈的,死收御竟然抛弃她不管了。

    “没有?那个摊在地上的不是你的杰作吗?”

    “妈的,是他——”她急着辩解,不巧那惯用的“问候语”就这样顺口溜了出来。

    “耿玉宇!给我戒掉你那该死的发语词!”

    “妈——是他长得太欠揍又死纠缠着我!”

    “反正人是你打的就对了?”大头周瞄了一眼人行道上的“尸体”。“走走走,跟我去望月道歉!你谁不好招惹,偏要痛殴那小王八蛋?可真会找麻烦啊你!”

    “喂……妈的,大头周你讲不讲理啊?”她被他拖得连滚带爬,待遇可比囚犯。

    “你叫我什么?”

    “没啦没啦,放开我啦——”妈的,她今天被衰神附身了吗?

    “教官早。”清朗的男声不期然地扬起。

    “你再挣扎也没用!”大头周当时正忙于调诫这顽劣的野丫头,一听见那男声,本能回应:“喔,早……啊?”

    原只是单纯不过的职业病——对学生有问必答,却万万没料到在他分神的刹那间,箝于熊掌中的人犯竟然被劫走了!

    “你哪个年级哪个班的?给我停下来——”大头周跳脚地直朝早已飙进校园深处的单车狂喊:“ *** !耿玉宇,你给我滚回来!”

    ————————

    后门的车棚处——

    “你这算是帮我,还是害我啊?”耿玉宇叉着腰,没半点落难被救的感恩。“妈的,大头周这下更恨我了,铁定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海枯石烂,做鬼也不放过我……”

    说真的,前一瞬间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的记忆便是她莫名其妙地被拦腰掳起,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站在这里,同一个她不认识的家伙大眼瞪小眼。

    “对不起。”

    “唉,我也不是怪罪你啦。”她这才抬头正视起身高至少一七五公分的“救命恩人”。靠,挺斯文的小高一咧,一看就是那种模范生型的乖孩子。“只是……唉,我跟大头周的恩怨情仇——不对,没恩没情,可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带过的啦。”

    “对不起,造成学姐的困扰了。”他的眸光切切地焦聚着她的脸庞。

    “噢,拜托,我最害怕人家这样看我了,好像我很专横一样。”那真挚的目光令她不习惯得又躲又闪。“不要再道歉了啦,那应该是我要说的话咩。”

    妈的,上课要迟到了!她一面整饰着因仓卒逃难而皱巴巴的裙摆,一面四处搜寻那颇为贵“重”的NIKE背包——

    “学姐,这里。”他呈上已先行整理妥当的她的“失物”。他呀,怎么总是在捡她不慎丢掉的东西?

    她开心接过。“谢啦,好心的学弟。我赶着上课,BYE了。”

    语尾甫落,就见她老早飞奔到百公尺外的校舍区了……

    好心的学弟?听来总有些戏谑的味道不是吗……他摇摇头,莫可奈何地。

    ————————

    靠!去 *** 死大头周,居然连记她三个警告又逼迫她行善销过!妈的,什么“斗殴生事”、“口出秽言”、外加“违令拒捕”,就这么让她在盛夏的广大校园里徒步捡了三个多小时的垃圾!妈的咧,真是死没人性的烂人!

    唉,好好的星期六下午为什么只有她在干这种蠢事?

    在前往学生会办的途中,甫做完苦工的耿玉宇一路骂、不停骂、碎碎念地骂、中气十足地骂——倘无形的口语可以凭恃强烈的怨念化作有形的利箭,想必周教官早成一头人工刺猬了。

    她气喘吁吁地登上五楼后——因为电梯待修中,真 *** 衰到极点!第一件事便是替会办那两扇崭新得碍眼的门扉添上横七竖八的鞋印,以暴力宣泄她心中涨溢的不満。

    怎知,她“不过”踹了几十下,“咿呀”一声,门开了?

    妈的,连门也跟她作对!以往都可以撑上数百下的。耿玉宇余气未消,粗鲁地推门复甩上门后,将自己抛进惯坐的老位子里独自磨牙,恨不能把死大头周生吞活剥,好造福向日。

    靠!她瞄了瞄手表,三点三十五分。不是早约好每星期六下午三点半开例行会的吗?那群死没时间概念的同僚照例迟到。她则照例对着空气干瞪眼,非常能够体会所谓的“望穿秋水”是什么样的滋味。

    突然,后头厨房的锅碗挪动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学生会中是哪位仁兄仁姐大彻大悟,竟比她早到?难怪今天的门板如此尽弱不禁“踢”,原来是早卸了锁的。

    正当她欲举步探个究竟时,厨房霍然转出的一个挺拔身影吓了她好大一跳!

    “哇——你打哪冒出来的?”这男的,不是学生会的任何一个成员,但他却令她有相当眼熟之感。“靠,是你?”

    是那个过度热心的路人学弟!

    “报上名来!”

    “欧阳逐。”他扬开浅浅的微笑,那样的不慌不忙,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遇见的会是她。

    喝!会长老大的胞弟,纳兰心御强力背书的状元学弟耶!

    “妈的,不要用你那副优等生的嘴脸给我笑得那么开心!”她不问他来这儿是偷是抢,她只管拿他泄愤。“你!妈的,当初你闭着眼睛骑过去会死啊?要不就把死大头周辗过去也可以,干嘛多事劫我?靠,都是你,害我莫名其妙多背一条‘违令拒捕’的罪名。”

    “那,我去跟教官解释……”

    “妈的,解释有个屁用?他只会以‘包庇同伙’、‘知情不报’的鸟理由叫你再去把校区扫一遍!靠,大头周要有那么好说话,他的头就不会这么大了,猪头!”她哇啦哇啦直骂不讳:“去 *** 死大头周,每次都这样是非不分、冤人下狱,我知道他就是看我不爽啦,姓古的脸上明明就写着‘我犯贱,请揍我’嘛。妈的死狗腿,既然只担心对古有志他娘有没有办法交代,他何不去望月当教官算了?”

    他闻言笑了,笑她的率性。“消点气吧,学姐,喝碗绿豆汤?”

    她这才留意他手上捧着的一只锅子。“学生会啥时拨下预算请了个童工来?”

    “是义工。我没支薪的。”他将锅子往长形会议桌一搁,舀了一碗沁凉并佩上汤匙递给她。

    仿如经久干旱似的,耿玉宇呼噜噜地灌进好大一口。

    “你……你怎么……都不嫌烦啊?”和着滿嘴甜滋滋的酥松绿豆沙,她口齿不清地问道。

    “嫌什么烦?”欧阳逐侧望着他霸气的吃相,又一阵失笑。

    “嫌我烦啊。”三两下只见已朝空的碗底,兀自晶滑。“其实你也没帮错什么啦……唉,我只是……有一点不平罢了。每次我跟我妹叫嚣,她总是说既然我事前懒得深思熟虑,事后就别巴着她净哀号些有的没的,听了很烦——”

    活该自找。她那性格迵异常人的妹妹一向这么回她。妈的,乱没手足爱的。

    “空个耳朵听听而已,无所谓烦或不烦吧?”

    “那是你脾气太好了,学弟。”她奉劝似的摇摇食指:“这样是不行的哦。”

    “怎么说?”

    “会被某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学姐吃定到死呗。”欧阳还姗姗来迟地推门而入。“而且是不吐骨头的那一种。这下懂了吧?”

    “妈的,迟到的人没有资格发言!”她龇牙咧嘴地朝向来人。“滚去你的宝座上思过吧你!”

    “啊——可凶着呵!”欧阳还不怕死地在那挤眉弄眼。“敢情是你没让咱们的活动长伺候好啊,阿JOE?”

    “你!信不信我会让你的眉毛掉光、两眼脱窗?”

    “哎呀,人家好怕喔……”

    欧阳逐置身事外地瞧着她与兄长看似火爆、其实无啥营养的一搭一唱,心下着实是有些羡慕的。两个,都是耀眼无伦的发光体啊,不得不承认,他们其实是很相配的,不似他,习惯了平寂无波的步调之后,便脱离不了影子一般的淡静,没有动力催使自己融入喧哗与热闹,也令自己同她……好比两个世界的人,难以交集。

    门扇再度开启——

    “咦,原来我不是最晚到的嘛。”纳兰心御笑得极为甜美,无时不刻都是一副青春美少女的模样。

    “干嘛?你觉得这样很值得骄傲吗?”耿玉宇冷冷哼声。

    “理智点,又不是我抓你去行善销过的,别对着我发飙。”美少女转而一脸悲悯地拍着欧阳逐的肩:“真是难为学弟你了,第一天上工就遭受这么不幸的待遇。”

    欧阳逐颇有疑虑地蹙起眉结。不幸?有这么严重吗?

    “学弟不这么以为?”“正巧”走进会办的文宣长乔萱接着质问。很神奇地完全没有不搭题的困扰。

    “躲在门外边喂蚊子边偷听很有趣吗?乔同学。”妈的,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朋友啊?

    “门没关好,非我之过;再者,招惹气头正上的女人是不智之举。我原想待室温转凉再行入内,可你实在火得太久,我脚酸了。”她慢条斯理地给了耿玉宇答案。

    “学姐没那么可怕的。”欧阳逐含笑着替她洗刷污名。

    “耶!”又一个“凑巧”入内“凑巧”续上话题的家伙。“原来我们阿宇的人缘还不差,学弟肯帮你说话呢。”温温软软的独特鼻音来自副会长沐情兮。

    “意思是说,阿宇在嫁不出去时有‘备胎’可资利用了?那么,这次的临时会议可以取消‘耿小姐征婚启事’这一条喽?”走在最后的季叠颖当真拿起草拟的会议流程涂改起来,相当善尽秘书长该有的职责。

    “妈的!你们这些人……”耿玉宇人单势孤,简直难以招架了。

    “喝碗绿豆汤好吗?”他仍是一派亲切尔雅地询问刚来的每个人。

    “好啊好啊,太小碗的我不要哟!”容易嘴馋的纳兰心御不改钱嫂本色地呼喝道,用最少的投资换取最大的利润……

    “真好,学生会里多编制一个管家的员额果然是正确的抉择。”沐倩兮感恩地双手合十。

    “我就说阿JOE能干吧?”欧阳还与有荣焉地骄傲起来。

    “总算有点人性化的回馈了。”嗜甜如命的季叠颖立刻撇下公事不顾。

    总之,当食物的诱惑大于一切时,人的脑袋就不会有多余的空间去想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欧阳逐非常顺利地以经济实惠又美味的绿豆汤堵住了众人喋喋不休的“吐槽”,堪堪保住了耿玉宇被削得七零八落的面皮。   持着汤勺背对四位饕客的欧阳逐,悄悄地,浮上一泓耐人寻味的笑意。

    “唉,学弟,你笑得很悬疑哦?”耿玉宇眯着眼审度他。

    真是奇怪……她对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形容词颇为老套,可的确是那样没错。

    “你想多了,学姐。”他含蓄地推诿。

    有些事,不好明说——特别是说来尴尬的事,还是留待各自体会的好。

  第二章

    窗外正是夕照时分,学生会办正对着的中庭随处可见互道再会的归家人群,一圈一圈地,自成和乐融融的小团体……

    斜倚落地帘旁的欧阳逐怡然地瞧着。

    对他来说,远远地观看总是比亲身加入群众来得自在;天性存在的怯涩与内敛使他对于交际圈的扩展并不积极,甚至是倾向被动的。

    但是,国三那年经历的某件事却引动了他改变现状的……欲望。

    尽管他还是习于让自己的身心人际持平在一定程度的澹然,可,心头的一角松软了,他于是开始学习理智之外的感性,也许,更多了一丝冲动——

    只因,他遇见了一朵朝气十足的向日葵。

    他悠悠地浸淫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底下传来依稀的一阵大吼——

    “喂——喂——喂——”

    他贴着窗子,以为听错了;后来低头细看——原来是她。

    “@#¥%&……”耿玉宇仰着脖子,一面比手划脚,一面嘴里喊个不停。

    隔着一整片强化玻璃,根本什么也听不清楚,他于是打开一扇活动窗格——

    “@#¥%&……好吃的……”

    她两手圈成喇叭状企图加大间量,只可惜飘到五楼来时早被风习吹散了大半段句子。

    这是在测验他“还原”的功夫吗?他转身,取来平日挂在墙上记事用的中型白板,写下“冰糖银耳”四个正楷大字,压根儿不理会兄长因他的举措而残渣喷満桌的痴呆惊诧样,径自搬往窗边举起至腰身处。今天你煮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他猜她问的是这个吧。

    一楼的她直直往后退了十几步,一看明他的回答便笑得开怀无比。

    “@#¥%……大……”她又叫道。

    我要最大碗的!他揣想她的原文,抓来板擦拭净板面后,重新写下“我知道”。

    就算她要整锅,他也会给她留着。

    她跳着挥手,示意他马上就到;而他笑着颔首,瞧她果然十足行动派地冲进这幢建筑里,片刻不浪费。

    欧阳逐将白扳吊回原处的同时,亦注意到那锅已然去掉一半的冰糖银耳还有继续去掉的可能,当下上前拎住了一只锅耳——

    但欧阳还却死皮赖脸地抱住整个锅身:“我要。”

    真是,稍微分神一下都不行。

    “别人也要吃啊。”

    “喂,我可是你亲兄弟那,学姐算什么?”

    “回家再煮给你吃好不好?”

    他好性子地哄。

    “我就要这锅!”欧阳还摆明了刁难,笑嘻嘻的嘴脸颇为欠扁。“我、偏、要。”

    “好,给你。”欧阳逐气定神闲地拉开兄长对面的椅子坐下。不再同他争来夺去。“但是,从今以后,晚饭妈煮。”他这个万年御厨想退休了。

    “欧——阳——逐!”欧阳还立时激动得无以复加,拍案弹起: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会威胁人了?”

    还从今以后咧,妈煮出来的食物只有爸的胃能消化好不好!他连碰一口都会吐。偏偏一家子又因口味歧异多变,连专业厨师都拒绝受聘!

    “我就事论事。”

    他温吞吞地说。

    “靠,该死的!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扮猪吃老虎的弟弟?”在颜面与肠胃的拉锯战中,欧阳还颓然地将锅子完壁归赵。“好啦,不吃就不吃,君子不进嗟来之食。”

    正值两兄弟达成共识之际,耿玉宇也以风速进了会办。

    “快快快,我的那份在哪里?”她雷达似的扫到欧阳逐怀里的那锅。“这全是给我的吗?谢啦,学弟。”

    不由分产地夺走后,立即窝回老位子吃得津津有味。

    “啊——不公平!怎么你不阻止她?”欧阳还见不得“银耳别袍”地直嚷嚷。

    “来不及了。”

    他已经听见汤匙挖锅底的声音了。

    “是你不想吧?”

    欧阳还的语气酸不溜丢。

    “我回家会煮给你吃的。”

    他会遵守他们的交换条件。

    “可是此锅非彼锅……”

    “如果你不喜欢,是不是代表往后我就不必担煮夫之职了?”

    “我何曾对你的手艺表示不満?”欧阳还几乎要为日益精明的小弟感到头疼。

    “你在发牢骚。”

    “我自言自语不可以吗?”

    差点就克制不住地抡起拳头。妈的,全家人的饮食起居全操纵在他手上……

    “学弟问一下而已,你这么生气做什么?”耿玉宇心满意足之余跑来参一脚。

    “我、有、生、气、吗?”欧阳还皮笑肉不笑地望向这个险些造成兄弟圍

    墙的罪魁祸首。耿家的姐妹是两滩祸水,耿玉宇是;另一个,也是。

    “没有?脸都绿了那。”要让自诩风度一流的会长出现这款表情可真不容易。

    欧阳还闷呼呼地索性走回办公桌埋头批文件去,拒绝和耿玉宇说话。

    “你哥哪一条神经不对啊?”她莫各所以。

    “没吃饱吧,我想。”

    欧阳逐淡笑着收走一桌的杯盘狼藉。

    此时,会办门扉大敞,学生会的成员们陆陆继继走了进来——

    “学弟学弟,今天的下午茶是什么?”好吃的纳兰心御又冲了个第一。

    “本来有冰糖银耳,但现在只能喝西北风了。”欧阳还自堆山高的纸叠后抬头,不怀好意地奚落着。

    “怎么?又祭了哪一只菌的五脏庙了?”乔萱明知故问。

    靠,猪就猪,干嘛文诌诌地讲那什么“彘”?“妈的,不服气吗?饱食的猪都比某个幸灾乐祸的人好咧。”耿玉宇白了欧阳还几眼。

    “冰箱里还有甜芋,可以吗?”转眼欧阳逐便从厨房里端了另一锅出来。

    “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纳兰心御点得头都快掉了。对她来说,只要有吃的,什么都好。

    “欧——阳——逐!你居然藏私?”身为兄长的欧阳还吃味到了极点,挨在小弟的耳旁低吼着。若知道冰箱里另有玄机,他一定效法阿宇独吞整锅!

    “你昨天不才在家吃过吗?”

    “靠,你昨天喝过水,今天还要不要喝?”

    “好,晚上再煮给你吃。”

    真受不了哥哥的斤斤计较。

    “为什么又是晚上回家以后?我现在不能吃吗?”

    “呃……如果你想啃锅子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啦。”他为难地指指在一瞬间光可鉴人的锅底。

    “哇靠……”学生会里全是饿死鬼投胎吗?

    “叩叩。”来人在洞开的门象征性地敲了两声充数。“我来晚了吗?”

    “哟——尹先生,稀客呢!”纳兰心御一副老友八百年没见的口吻。

    “什么风把您大少爷给吹来啦?”

    尹飞,“传说中”的向日学生会纠察长。之所以特别强调“传说中”,正因他已久久不曾出度会议,久到让人以为他已成供后人凭吊的神话人物了。

    “美食风。”

    尹飞倒也从善如流。

    “我听说学生会里新编制的管家是个厨艺高手,所以赶来凑凑热闹。”

    “可惜你真的来晚了耶。”

    沐倩兮为他感到惋惜。

    “是吗?那的确只能向隅了。”他随意笑笑,看来却不是非常在意吃不吃得到东西。“你就是欧阳学弟?”忽尔,目光在锁定身侧儒雅男孩的刹那的烈起来——

    “学长好。”欧阳逐看尽了那双剑眸里的深意,仍旧从容以对。

    “我们阿宇对你的手艺可是赞不绝口呢,我的耳朵几乎被她叨念得快生茧了。”尹飞开始家常便饭起来,一切仿佛自然之举。

    我们阿宇?听起来有点不顺……算了,不管他。“靠,你就不听话啊,吃不到活该。”

    尽管塞着満口的香绵甜紫芋,耿玉宇硬是要挤出空间骂上一句。

    “何时有幸再品尝学弟的巧手佳肴?”尹飞的问题是针对欧阳逐的,可视线从没自耿玉宇的脸上移开过。

    “只要有会议进行,我都会准备点心的。”欧阳逐的回覆导正了话题。

    “那么……”

    尹飞俊美得有些超龄的面孔上,慢慢漾起饱藏挑战意味的笑容。

    “我拭目以待喽,学弟。以后,学生会的每一场例行或临时会,我都参加——亲爱的秘书长,可千万别忘了通知我啊。”

    “我从不忘职的,亲爱的纠察长。”季叠颖一语双关。

    “是啊,我几乎当学生会里没‘纠察长’这名衔呢。”欧阳还趁机戏谑一番。

    “对呀,哪个学校的纠察长像他这么没纪律的?把妹妹也把得太凶了吧?之败家的……”纳兰心御的脑子里无可避免地要将他买过的花花草草、请过的早点、下午茶、消夜换算成新台币。

    “好吧好吧,既然大家一致公认我怠忽职守,那敝人往后一定勤跑会办,OK?”

    “可别成了吃窝边草的兔子啊。”乔萱整理文案之余,状似无心地调侃着。

    尹飞的神色霎时刷过一抹的狼狈——那种,被看穿灵魂的狼狈。

    但不消三秒,他便又恢复了潇洒飞扬的姿态。

    “你的忠告,我会收着。”

    “那最好不过了。”乔萱无事般的筑然一笑,竟令他有了片刻的恍惚……那样的笑颜不仅美丽,且过于胸有成竹;仿佛不听她的劝,他就注定万劫不复。

    “靠,他们俩又在打什么咱们不懂的哑迷了?”耿玉宇忍不住插嘴。

    欧阳还从后方偷袭她一记爆栗子。“我想只有你一个人不懂吧?笨蛋。”

    他的眸光越过她的脑勺,直抵正清理残局而恰巧抬头的小弟眼里,传输着只有彼此能够了解的讯息——

    那厢,欧阳逐始终淡定以对;摇头,要兄长别为他费神。

    并非不明白兄长爱护小弟的心理,也不是器量大到能漠视程咬金的杀出而不动声色,他只是……只是单纯地希望能给她更多的自由,让她纵情地笑骂、安逸地绽放。他已领教过她异于常人的迟钝与健忘了,担心她若一时脑筋转不过来,也许会惶惶然终日以思,不知所措;他不愿她的神经负荷超量,只要她永远是一朵光芒华灿的黄金向日葵,就这样有些脱线、却又活力十足的就好——

    这厢,欧阳还甩甩手,不想管这两枚蠢蛋的死活了。好心被雷亲!

    “喂喂,会议请开始好吗?”季叠颖将会议纪录簿一摊,立于桌首的主席位旁吆喝着。“距离十一月下旬的校庆已剩不到一个月了,临时会连开五个工作天却连份企划书都还没生出来——这像话吗?校长他老人家可是催过很多遍啦,只差没下十二道金牌急召而已。”这群人每次都拖拖拉拉,讨论进度老是严重DELAY。

    “快快快,娘娘传下懿旨了,大家赶紧各就各位!”所谓“娘娘”,就是变相的女暴君啦。纳兰心御匆忙忙登高一呼,召唤爱玩的小羊儿快回家。

    趁着大伙儿收心的当口,欧阳逐再次发挥他那神速收拾残局的功力。“我等会泡茶来。”

    尹飞似笑非笑地睨着欧阳还。

    “你请的好管家啊。”

    “我姑且当作是种褒扬可以吗?”欧阳还两手交叠胸前,姿态甚是从容。

    “据我所知,你从未向校长提出学生会增额申请不是吗?”

    “没错。”他承认得干脆。“自古位高多贪污,而我不过动用了一点职权之便罢了。这年头不支薪又效率高的管家太难找,我并不认为我的‘内举不避亲’对学生会原有的成员构成了困扰;再者,期初例行会时我可是请求列入临时动议表决通过的。秘书长?”

    季叠颖起身,迅捷俐落地自档案柜里调出了纪录。

    “九月八日期初例行会,列席者为学生会长欧阳还、副会长沐倩兮,秘书长季叠颖,文宣长乔萱、总务长纳兰心御,及高中部二十八位班代、初中部二十九位班代;活动长耿玉宇请社团干训公假、纠察长尹飞不假旷席,高一的六组与高三的十组班代均为病假,初二的七组班代则未告假。临时动议第二条为会长提出之‘管家试行方案’,采无记名表决,共计赞成四十八票、反对十票、废票四张,赞成者已达与会人数二分之一以上,准予通过。照例,学生会长必须提名干部人选以供班代考核,但因此方案乃属试行性质,故收与会人员二分之一以上同意由提案人全权决定适任人选。”有条不紊地宣读完毕后,她问:“请问还有任何问题吗?”

    “呃……为啥我都不知道这回事啊?”耿玉宇小小声地询问左邻右舍。

    “因为你的神经每天只醒一小时。”左边的乔萱如是说。

    “妈的,明知我那天不在,事后你们又没人告诉我!”

    “你就不会去‘听说’、‘听说’啊?”纳兰心御很受不了地瞄她。“广大的校园里可人多嘴杂咧。”   镜头转回气氛微妙的两位男士中间——

    “意思是,倘若我继续咄咄逼人下去,不但于理站不住脚,更会落得器狭量小之名喽?”尹飞不怒反笑。

    “好像是。”

    欧阳还亦笑得优雅。

    正当两人开始要起狐狸招数时,欧阳逐也捧来一盅玻璃壶沿桌倒茶。

    “什么茶?”欧阳还自动奉出专属瓷杯。

    “大吉岭,冰的。”

    “我不喝红茶这种没营养价值的东西。”尹飞突然发难。

    “整肠胃助消化,哪里没营养了?”爱喝红茶的欧阳还发出不平之鸣。

    “这样才有英式淑女风格啊。”沐倩兮柔媚地笑,显然不太明白这并不单是何种茶类的问题。

    “积点阴德,尹飞,别为难学弟。”

    乔萱开口了。

    “既然名为‘管家’,就该有将事事都打点妥当的能耐吧?”尹飞挑了挑剑锋般的双眉,振振有辞:

    “我不过想换种适合自己口味的饮品,这样称得上是‘无理的要求’吗?”

    “学长想喝些什么?”欧阳逐好脾气地问。他不笨,自然晓得尹飞所为何来;他也不是与世无争到可以任人刁难而不吭气,只是忠于自己目前所扮演的角色——学生会的实习管家,讲难听一点就是小弟了。

    “就冻顶乌龙吧。”

    “妈的,这么龟毛。”

    耿玉宇很难将这么有气质的茶品和狂放倨傲的尹飞联想在一块。

    季叠颖啜了口凉透心扉的冰茶。“你怎么不想想他的龟毛其来有自?”

    “靠,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今天大家总在她啥也不清楚前,就自动自发将一堆事情与她做了连结?有什么状况是她该懂而不懂的吗?又或者这群没人性的损友故意瞒了她什么?

    ————————

    向日中学在教育上最大的突破便是赋与学生高度的自治权利,以七位必由高中部学生出任的主要干部,再加上高中及初中部各班推派的一名班级代表所共同组成的学生会,更是个直辖校长而能与各处室平起平坐的团体。   然而,也正因高度自治,所以学生会的成没俱是菁英之选;正因个个菁英,所以验证了古语“能者多劳”;正因过度万能,所以在全校学生都安心欢喜地等待明天校庆时,学生会全体却必须加班直到……天知道!

    南台湾的十一月,秋凉如水。

    中原标准时间,十九点整——

    “当当当当……”

    中庭里,纠察长尹飞正盯着一票纠察队编组演练维护秩序的队形及交班方式。

    文宣长乔萱忙着穿梭在玄关、走廊、楼梯转角等处监督工作人员执行路标与海报的张贴状况。

    总务长纳兰收御蹲在校门中清点赞助厂商刚送到的矿泉水,顺便支使壮男组员把这一箱箱的免钱货好生运送往临时仓库寄放。

    会长欧阳还、副会长沐倩兮则肩负起校庆总召和副召的巡行责任,一人一骑单车开始环游起校园来了。

    操场上,活动长耿玉宇死命扯着快哑掉的嗓子,同旗下的组员一起扛着桌桌椅椅四处跑,一下呼人调整司令台上的盆景,一下又差人测试麦克风的音量。

    欧阳逐自树荫下走来,远远地便将目光胶着在她的身影上。

    她呀,总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凡事事必躬亲,绝不肯落于人后……欧阳逐老远地便看见她有如一只忙碌的蜜蜂,东转西窜;同还的性格如出一辙,都是闲不下来的风头型人物。

    他和兄长可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个性。还是天生的领袖气质,如《源氏物语》中的光源氏,无须多加费饰即能锋芒璀璨;而他……人们常说他是光辉之下的影子,安静无声,他并不是听不出那样语气里的同情,只是怠于辩解,怠于为谁改变惯常的生活态度。他向来偏爱简单少负担的日子,也或许天性原就存有某些畏怯的成分,令他无法很自然地承受众人“关爱的眼神”,所以对于太出风头的事,他总是能避就避,躲得愈远愈好。他希冀的是一片可以轻松呼吸的天空。所谓人群中的存在感是轻是重,他其实没有那么在意——直到遇见了她。

    他遇上的她,是一朵在黑夜里也显得光华璀璨的向日葵。

    从不觉得贪图恬适有何可耻的他,第一次萌生出些许的……自卑。

    她太明艳,相形之下则是黯然失色的他——

    “学姐。”

    “咦,你不看好会办来干嘛?”她瞪着他问。

    天,这是什么破锣嗓?“会办还有叠颖学组和她的组员在,我是来送便当的。”

    “便当?”

    她因工作超时而混浊的眼神霎时光芒万丈。

    “便当!”耳尖可比声纳的组员们先是循着她的话复诵一遍,随即就陷入了难民状态,开始争夺起欧阳逐含辛茹苦提来的两大袋晚餐。

    “唉……”

    他根本连维持秩序的时间也没有,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入“劫匪”的行列,保住最后一个饭盒给她。

    “妈的,你们有点气质好不好?我可不记得我有从衣索比亚进口外劳!”她对着一群在一瞬间便扒了満脸饭粒的组员咆哮。

    然而,沉溺在美味里的众人也仿佛沉溺在消音的世界中,对耳边的雷鸣压根儿不为所动……

    “喂——”不甘被漠视的她再吼。

    拜托,声音都已经粗嗄成这样了——“算了,学姐,吃饭吧,喏。”欧阳逐为制止她再度“河东狮吼”,忙将热腾腾的便当塞进她手中。

    “啊!这个好……”耿玉宇一掀饭盒即迅速锁定目标。

    “不行。”他以更快的速度捻住她的筷子。

    “靠,你又知道我要夹哪个了?”

    “我知道。”她所有的饮食习惯,他都知道。

    她贼贼地笑。“真的?好,一起说……一、二、三!”

    “宫保鱿鱼——学姐!”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喊?

    她嚼着一块香辣的切花鱿鱼卷,笑看傻傻被骗的他。“笨蛋,你不分心,我怎么吃得到?”

    “学姐,你明天想变哑巴吗?”这么刺激的食物,她的喉咙怎么受得了?

    “有扩音器就好了嘛。”

    “扩音器有什么用?只不过是把小乌鸦哪放大成老乌鸦啊罢了。”

    “妈的,这是对学姐应有的态度吗?”

    “这是我煮的,我说不行就不行。”

    “饭是我吃的,我说可以就可以。”跟他杠上了。

    冷不防的,他一把抄过她的竹筷和餐盒,将宫保鱿鱼全扫进了自己嘴里。

    “欧阳逐!”她气急败坏地相准他尚未吞尽、犹留一半叼在齿间的漏网之“鱼”,啥也不顾地便将脸凑了上去——

    轰——时间,他的大脑绽満了绚烂的烟花!

    她的唇和他的……撞、在、一、起、了!

    “你干嘛?生气啦?靠,脸红的咧……喂喂?”她大力拍着他俊逸的脸庞,意图拍他到回神为止。“喂——”

    “呃?”他恍惚地瞧着一副无所谓的她。

    “还魂啦?我还以为你脑充血了。”她依旧沾沾自喜地反复咬着“战利品”。

    “学姐……”他不敢置信地呻吟。她真的好迟钝……

    “你还有胆叫我?还我宫保鱿鱼来啦!”她提着他的衣领叱喝。

    “学姐,你明天要代表运动员宣誓啊,我下次再炒给你吃好不好?”她现在这种磨砂似的嗓音都已经够恐怖了,要任她再无禁忌地嗜辣,隔天她铁定失声。

    “妈的,那你干嘛摆在便当里诱惑我?”他懂不懂什么叫眼不见为净啊?

    “我怎么知道才一天不见,你的嗓子就破成这样了?学姐!”才一不注意,她竟勒索起别人的便当来了!“学姐,你听我说——”“好啦好啦,怕你了,再一块就好,一块就好……”唠唠叨叨的,真不愧是管家公。她迳自夹一筷子口感上佳的鱿鱼,吃得爽快无比。

    “你们要再让学姐碰到一块宫保鱿鱼,以后就不用缴餐费了。”他朗声宣布。

    以后就不用缴餐费?那不就代表以后什么都没得吃了?天哪,多么残酷的现实!参与的工作组员全是现职班代,当然无法忍受那种开会没点心的日子——为了自保,人人立刻盖紧饭盒。

    “妈的,欧阳逐!”她放声尖叫,他居然这么霸道?她真是错看他了!

    那般惊悚的刺耳叫声冲天炮似的直上云宵、穿越操场、而后直达五楼会办——

    “那是……耿学姐的叫声吧?”一名秘书组的学妹被强化玻璃的震动吓了好大一跳。“她怎么了,叠颖学姐?”

    与校庆到访来宾做最后确认的季叠颖此时正好搁下话筒。

    “你耿学姐只是压力大,偶尔内分泌失调而已,没事的。”

    天晓得,伟大的欧阳学弟又做了什么……

  第三章

    大体来说,由现任学生会策划的校庆活动堪称历年来最完美的一次,环节顺畅、毫不迟滞,以致原订于翌日的检讨会议在只有耿玉宇和欧阳逐出席的情况下宣告流会——原因之一,没啥值得检讨的地方;原因之二,并不是每位干部都拥有耿大小姐那种旺盛不绝的活力,可以历经如此忙碌之后还不趁着这难得的补假日摊在床上大睡特睡。

    偌大的学生会办里,徒留一男一女在那边百无聊赖地哈啦——

    “嘿嘿,学弟很英勇哦。”

    “咦?”

    “昨儿处古有志尾随在回家路上跟我‘葛葛缠’后,不是在离去的时候被‘某人’拖进暗巷里海扁一顿吗?我有看到哦——”她忘形地以手肘撞了他一把,几乎将他撞翻。“靠,没想到你平常斯斯文文的,干起架来还満狠的嘛!”

    “我……”完全没料到她会有此一说的他,开始显得无措:“对不起,我——”

    是的,他“曾经”认为自己淡泊的性子和冲动扯不上任何关系。并非思想老成,而是缺少旺盛的企图心……就连心仪一个女孩,亦是默默;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最近的自己是愈来愈浮躁了。他可以容让尹飞一再的挑衅,许是在于某种程度 尊重前辈;可对于古有志,他真的没那么宽大的心胸,,他无意找太多的借口掩过饰非,失去理智痛殴古有志的理由仅有一个——他不配。

    明知无权以正义使者自居,但他下意识地竟替她清理起“垃圾”来了。如此暴戾的自己,究底是什么时候潜伏进深深心府里的?

    “安啦安啦,我爽着咧!颁奖给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责备你呢?”她激赏地重重拍了他几下,全然拿他当蝙蝠侠、蜘蛛人之类的肌肉男看待。“妈的,你可是个男孩子呢,对于学姐的赞美应该要欣然接受才是,这么婆婆妈妈做什么——啊——”

    海派的蛮力玉掌正想再度光临他的肩头时,怎知原本单膝跪得好好的滚轮办公椅倏然以百公里的时速向前滑动不止!

    “么——啊——啊……”

    椅子早已奔驰得老远,但失了凭恃的身体却以一种奇异的毅然决然姿势直直贴近地面!

    “学姐!”

    碰——乓——磅!

    经过一番拉扯,尘埃落定的两人刻正歪斜地卡在长桌底下,模样狼狈至极。

    “妈的……我靠,痛死人了啦!”耿玉宇耐不住疼地首先发难。

    “学姐,你可不可以……”接着,是欧阳逐快摊软的声音。

    “不可以!”她想也不想地马上一口回绝。靠,脑袋撞到桌脚了啦,好痛喔,真 *** 衰到南极去了!

    “学姐,拜托……”他快不行了。

    “叹?靠,你在我下面磨磨蹭蹭干什么啊?”她总算注意到同在“一个桌檐下”的他了。

    “是学姐坐在我身上吧?”他纠正她的类A片用词。没料到外表纤瘦的她其实还……颇不轻。

    她低颜一瞧!啊——该死的,为什么自己会跨趴在学弟的胸膛上?

    “可是……还満结实的耶。”羞愧过后的下一秒,她却好奇心大发地戳玩起他制服下的躯干。“靠,原来男生女生的生理结构真的差很多。”

    老天,这是什么状况啊?“国中的健教课本有……教过吧?”他顿了一顿,为那过近的灵动凤眸而心悸。

    “废话,我国中有毕业好吗?”她不齿他的多嘴。“但再怎么样,咱们台湾的教育体制还没开放到可以在课堂上做活体实验吧?”

    “学姐你……碰过——呃,别的男生?”欧阳逐问得小心翼翼。一面观察她的脸色——她没交过男朋友吗?

    “妈的,你怀疑我不是处女?”耿玉宇杏瞳圆瞠堪比牛铃,怒冲冲地十指勒上他的颈项,“欧阳逐,你这个衣冠禽兽!变态!”

    冤枉啊,他什么时候怀疑过她了?

    “学姐……放手好不好……咳,你想太多了!”奋力扳开她的箝制,他赶紧喘了一大口气。“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没抱过男生——”

    不然为何对他的身体这么有兴趣?救命……他能摸的地方,全让她染指了;不能摸的……大概也快沦陷了。

    “妈的,为什么我没事要去抱男生?你意思是我水性杨花喽?”

    那跟水性杨花又有什么关系啊?他放弃与她沟通了。

    “靠,你们男生最色了知不知道?”

    是吗?那么眼下他和她的情形,不知道是谁比较色哦?

    “想靠近我?”她挥了挥代表暴力的拳头。“去吃屎吧!”

    “是是,我了解。”所有想越雷池一步的男性同胞,下场比照古有志办理。

    耿玉宇是个外形亮丽得令人点头赞赏的女生,同时,也是个脾气暴躁得令人摇头叹息的女生。

    “呃,学姐,请问你是不是可以……”他含蓄地请示,不解她为何突然一动也不动。她甜馥馥的馨撩得他的额际、面颊,亘至耳根子俱是一片热烫,犹如烧不尽的野火猖狂地焚向草原的尽头。

    “靠,脚麻借趴一下而已,你脸干嘛红成那样?”她使坏地掐捏起他的薄面皮。“以前好像也遇过一个跟你一样含蓄的男生,她帮我捡回了……妈的!”她细细端详他的五官:“还真长得乱像一把的!”

    好像?她的不确定用语实在令他啼笑皆非。就算距事情发生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但一生中能让别人捡到“失裙”的机会毕竟不会太多吧?她居然还有些迟疑——

    “咕……”一串诡谲的声音不期然地自她与他相贴的身形之间窜出。

    “学姐?”对于专擅执掌中馈的欧阳逐来说,这样的杂响他再熟悉不过。“是又饿了,或是……”

    “笨蛋,当然是没吃午餐啊,废话!”

    “节食吗?”他狐疑,她已经挺瘦了不是吗?

    “妈的,你不会真当我的体型像猪吧?”她同他大眼瞪小眼。

    “我有吗……”他被她颠三倒四的思考方式搞得昏花。

    “起来起来起来!靠,你难道打算继续窝在桌子底下度过余生吗?”耿玉宇大嗓门地斥喝着。

    也不想想是谁号称脚麻又忘情地在这种小地方与他争辩些有的没的……“但你总得先起身吧,学姐?”

    “妈的,为何我要?”一副他不懂得敬老尊贤。

    “记得吗?学姐,压得我动弹不得的人是你。”发觉她的健忘实在有那么一点点无可救药。

    ————————

    敞着帘布的落地窗透亮着清澈的天蓝;典型南国的冬季,干干地冷、徐徐的阳光,不若北地那种窒死人的阴晦和粘答答的潮湿。

    学生会办的附属厨房里,欧阳逐正按着私房笔记试做新习得的点心;耿玉宇照往例,依旧在一旁做永不长进的观摩。

    她总爱盯着他做菜的身影直瞧。不为什么,仅仅觉得他在厨事上的优游自得很让人迷恋……妈的,就和小女孩崇拜天王级偶像的心理是差不多的。

    该怎么形容呢?阿JOE学弟乍看是个……嗯,存在感不重的人,即使好相貌的他期考成绩一向位居顶尖。一方面是因有个锋芒过度灿耀的兄长,亮度之高甚至掩翳了原该属于小弟的天空;二方面则源于他的低调与内敛,几乎将老庄的无为思想应用得彻底了,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且始终安之若颐、温吞不躁的,总以自己的步调生活。

    “叹,学弟。”她托肋望着他,以一款颇为困扰的神情。

    相较于欧阳还的活跃与丰采,他算是不大惹人注目的,或者说,他其实也不愿被注目?可她却时时感到缺他不可。比如空气,看不见、触不着,但却是重要。

    “什么?”欧阳逐一手抱着钢盆,一手戴着胶套翻揉着里边的红豆沙。

    “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啊?”耿玉宇苦恼地问道。

    当场令他怔傻了五秒左右!

    “之前我问我妹呀,她竟说这种问题很没营养,叫我自己慢慢参悟,妈的,我就没她那么聪明,所以才问的啊。”她继续抱怨。“靠,哪一家的妹妹像她这么薄情寡义的?”

    “那么,学姐有什么感觉?”她试图让自己别笑得那么僵。所有的预感都告诉他,她口中的“一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却不会是他。

    她凤眼睦瞪。“我先问你的那,妈的,干嘛又把问题丢回来给我?”

    他将切碎的糖渍栗子拨进盆里,加入适量的水和洋菜粉;悠然的动作下,悠然的心情已不再。

    “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吧,她的好,她的不好——”她的过剩活力,她的争强好胜,她的粗枝大叶,她的不文雅发语词……“都能微笑包容。”

    “哇靠,这么宽宏大量啊?”她作大字型瘫痪在椅背上。怎么办?她可以忍受他的狂放、他的说风是雨、他有时无理取闹的孩子气吗?“我我……妈的咧,我没那么好耐性。”

    “你不喜欢他?”持着木勺将一盆子东西搅匀成糊,他几乎厌弃自己的小人心性。竟私心地希望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呃……也不是啦。”她把下颚抵在桌面,妍丽的脸庞泛着沉沉的迷惑。“我从来没想过要喜欢他啊。反正就是一群人在一起打打闹闹,见面如果不斗嘴会不爽;有时候会对他某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气个半死,但过一阵子就好啦……唉,不过也没想过要讨厌他啊。哎呀,就是一直当他是普通朋友啦,没有特别的交情,但生活中若少了他确实也満无聊的——”因为那样就失去一个旗鼓相当的斗嘴对手啊。“哎呀,妈的,我不知道啦!”

    最后她干脆将脸整个正面平贴在桌板上。

    他瞥了她一眼,很淡很淡的一眼,却有着深刻的情凝敛其中。

    他知道她描述的那人是谁。可,又能怎样呢?被动、无趣……就是指他这样的典型吧,她是个极外向开朗的女孩,不会苟同他的枯燥无味的。而那人到底和兄长是类似的性格,耀眼、霸气、富侵略性;或许,“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确有其社会根据的吧。

    她闷闷地不说话,只是瞅着他。他则默默地将一块布贴和着长方形钢模的内面铺妥,倒入调好的红豆栗子糊后,端起模子便放进炉火上的古式竹蒸笼里。

    “学弟,你不高兴吗?”她忽然开口。

    “我没有。”太过不假思索的回答,反而泄露了急欲掩饰的狼狈,她在乎吗?

    “妈的,像个男人好不好?这么扭扭捏捏。”耿玉宇呻道:“不高兴就不高兴嘛,干嘛憋得这么紧?又不是心眼小得跟绿豆一样的女人家。”

    她似乎并没有多想,对人情世故严重迟钝的自己,何以能够知解他其实不甚明显也藏得很好的低落……

    就算明知她讲起话来向来是口没遮拦;就算明知她没有影射的意思——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子,不会变,也改不了。”他竟违了平素的敦煦,而有着小孩子耍赖的尖锐意味。

    于是,话一冲口便后悔了。虽然比起正统的国骂来说这并不失厚道,可他实在不该如此不懂自制的不是吗?

    “喔,也对。”意外地,她竟没同他杠上。学弟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年纪相仿的男生,也正是在于他超龄的成熟吧。成熟,代表着不轻言表达不当的情绪与创造性;这点,不但她做不到,那人也做不到。潜意识里,天秤已将两人秤过好几十回。

    “对不起。”

    看吧,他果然道歉了。“我一向直来直往惯了——妈的,你知道的啦。”

    欧阳逐微微一扯嘴角,仿佛自嘲地笑。这会儿,倒显得他拘谨了……

    他抬手看了看表,掀起蒸笼盖,将一个个对半切了的糖栗摆在香熟的红豆羊羹表面,然后再做一次回笼蒸。

    “喜欢一个人,是需要决心的。”弯身,背对她调整火候;不愿她看见他镇压不住,已攀上眉间的抑郁。“也许合适地、也许不合适,也许被容准,也许被拒绝……”

    “妈的,这么悲情啊?”耿玉宇开始冒汗了。她真的该答应那人吗?恋爱,真有他说的那么无关痛痒,合则合、不合则分?“唉……学弟,你是不是有过很多惨痛的经验?”听学弟说得好写实哦。

    很多惨痛的经验?“一次就够了,学姐。”他转换好心情,朝她淡悠悠地笑。

    “靠,不要吓我。”她真的倒弹三公尺。“学弟这么优秀,哪个不长眼的‘俗’女敢抛弃你?”而且,好像也没听八卦王欧阳还提起过。

    “没有人抛弃我。”

    “难道是你抛弃人家?”

    “学姐,你想太多了。”然而,有时却也希望她真能想得多一点,细腻得足以了解他的所思所感所倾心……

    “妈的,如果是妹的话就一定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苦恼地敲着脑侧,发觉和学弟的一番对话不仅不能使她消除男女交往的疑虑,反而衍生了更多的……不安。“可是……靠,她竟然不肯教我!”

    她同他问了这些,原是为了得到某种合情合理的答案吗?但他又能告诉她什么?连他自身都手足无措了呀……

    逃避,会使人努力地找事做。因此,欧阳逐熄火,边密闷着边任羊羹自行凉却;接着拎起一把SAUCE锅,注入清水煮起洋菜粉来。

    “学弟啊,你看好吗?”耿玉宇又恢复双手托腮的姿势。

    “看好什么?”

    “我的恋爱初体验。”小时候那些童言童语的互订终身不算。

    “跟谁?”他顿了顿正搅拌洋菜水里未融砂糖的动作,觉得今天总不断重复明知故问的行为。下意识里,其实是种逃避吧?

    “……”她琢磨了半晌:“某人。”假如她和那人最后什么都没发生,那岂不糗大了?

    他用什么立场回覆?客观的、超然的,还是自私的、为己的?未了,也只能选择将她的题目原封不动退还。“你看好吗?”

    她拉长了脸。“欧阳逐,不要三番两次跟我玩踢皮球的游戏。”

    “学姐,有些事你心里一定知道,你只是想寻求认同而已。”莫名地,突然焦烦了起来。他并不是义务的咨询顾问啊,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在她需要倾诉、需要排解的时候才想到他?

    他成熟吗?大部分情况下是。可一涉及她,他倒宁可自己无理取闹一点,或者可以博得多一些注意吧。即使,代价是被唾弃。

    脾气,从不曾失控得这么离谱。不知道自己可以对一件事,一个人执着至此,执着到失了分寸、执着到论斤论两的计较——是病态了吧自己?

    “阿JOE。”还曾意味深长地说过:“世上有太多的状况,许多时候你并不知道哪些事合宜等待,而哪些又不能……我的名字是‘还’,该回头、该收敛;而你,则该是快意追逐的那一个。”

    而你,则该是快意追逐的那一个……

    追逐吗?并且将她逼进角落、孤立无援?他不想用这么强烈的方式表达倾慕,真的不想。但是,他又该如何才能教她认清他的真心?

    将整模红豆栗子羊羹由蒸笼里搬出,推开流理台前的窗户,飒飒的凉气迅速地充斥了厨房每个角落,并且缩短了羊羹降温的时间。

    他取来一把小刷子,蘸着洋菜甜胶反覆涂満羊羹、栗子表层,以增进光泽;细心地、专注地,有如呵护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她确定在他完美流畅的手法中,察觉了他少见的紧绷。

    “妈的,学弟,你是不是嫌我这老女人罗哩巴嗦?”耿玉宇真想甩自己一巴掌。本想委婉地探询,怎知一出口,惯用的发语词还是戒不掉。

    “我没有。”

    “唉,如果你有心事也可以跟我说嘛。”她试图热络气氛。

    “没有。”有,也不能让她晓得不是吗?

    那口气……好疏远。从前他的静敛可以视为一种成年似的稳重,现下的淡漠……倒像不愿再和红尘有所牵扯的天人。

    “那,那……”她惯性地搔搔耳后的发丝。“那我不打扰你了。妈的,天气冷,我去跑操场。”

    靠,男人心,一样是海底针好不好?学弟同其他的男生不同,不会莽莽撞撞发泄内心不満;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更令她难懂……特别是上帝在造她神经时,恐有偷工减料之嫌。

    “等等。”欧阳逐忽然提出挽留。“学姐,你试试。”他递上一只勾青叶边的瓷白小碟,盛着的是划成小块的蒸栗子羊羹。

    红豆与栗子独有的馨香四溢,口感嚼感兼具细致高雅,融在嘴里更是绵密甘醇,一切显得无可挑剔——

    “可是,我觉得甜一点比较好耶。”她咬着叉子评论。她又不减肥,低糖不腻口的健康风潮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欧阳逐竟幽幽地笑了。“我想也是。”

    他正是那减糖的栗子羊羹,味道不轻不重,甚至,无味得入不了她的眼、她的心、她的胃……

  第四章

    到底,耿玉宇还是同尹飞交往了。

    而开端并不是什么罗曼蒂克的求爱——

    “你没有胆子尝试恋爱的滋味吗?”尹飞挑衅无比地盯着她问。

    但,过程似乎不很顺遂,甚至,称得上是坎坷崎岖了……

    “妈的!真不爽、烂人!”耿玉宇跷着豪迈的二郎腿谩骂不停。“大沙猪!妈的!怎么有这么欠揍的男人……”

    时序即将步入炎夏,金澄澄的炎阳溶浆似的在铺砖上蔓延出大片无拘、自由不受缚的灿色流光。

    甫结束段考的星期三午后,向日中学的学生会办厨房,因植入一朵盎然的向日葵而益加暧和。

    “吃饭了吗?”欧阳逐埋头在冰箱里找材料。

    “废话,当然是没有啊!”她扯着气到纠结的发尾。“光是那一张屎脸就受不了了,哪里还吃得下啊?”

    “那学姐饿了吗?冷面好不好?”本是他自己准备要当午餐吃的,现下多做一份也无妨,当是消火喽。

    “ *** 那个大醋桶——喔,好。靠,男人真难搞——”她顿了会儿,还真渴。“学弟,给我一杯冰水。”

    他依言拿起她专用的马克杯,倒満了水后递上。

    “天啊,学弟,我真被你养刁了。”她捧着冰凉的杯身贴脸降温,満足地。“外头的男生又笨又蠢,没一个及得上你。”她嘘了长长一口气。“还是学弟最好。”脾气好、手艺好、气质好……嗯,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是吗……”他再好,也只能是她眼中的好学弟吧。

    “妈的,都是你让我对男人变得挑剔了。”她竟怨起他来了。

    “我?”让她变挑剔?难道她以前很随便的吗?

    “是啊是啊,挑剔到后来会令自己容易发飙那,你知不知道?”

    “哦?”她暴躁的个性也不是遇见他之后才出现的吧?他岂有如此罪孽深重?

    “喂,你的态度相当不以为然哦?”

    “我怎么敢呀,学姐。”他笑着转身往流理台。

    “妈的,你笑得很不良哦!”她突然迅捷地扑了上去,二指神功狠狠地搔他的胳肢窝和腰际。

    “学姐!”欧阳逐愕得只能背贴冰箱门,双手高举着盛満蔬果食材的钢盆以免遭她撞翻……她究竟在干嘛呀?

    “痒哦?要不要求饶啊?”她显然乐在其中。

    痒?“不会啊。”他比较在意的是他们目前的……怪姿势……

    “妈的,你不怕痒?”耿玉宇定住搔到发酸的指节。必杀绝技竟然失效了?

    “一定要怕吗?”

    她两臂撑在他的身侧,正好将他框在自己与冰箱中间。“不然搔你有啥意思咧?”几乎是靠着他胸膛地,她由下往上瞪视他。

    “呃……学姐,别闹了。”她贴他太近,近得彼此的气息仿佛交流着无声的暧昧。

    “唉,学弟这么纯情,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咧?不过……”她挪开身躯,亮丽的小脸蓦地一黯。“妈的,谈恋爱真不是人干的事,劝你不要虐待自己比较好。”套一句钱嫂心御的名言“高资本,低回收”。

    只要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想他会甘之如饴的。

    “学姐……会坚持下去吗?”他迂回地探问。

    “天知道?反正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坚持,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正如他说的,我们当情侣跟以往做朋友没什么两样,但是,他拒绝分手。既然这样,当初又何必说什么‘合则合,不合则分’的场面话?去!”她昂首,咕嘟咕嘟将剩下的冰水灌下肚。“妈的,可是一直这样有什么意思?他是为了我和别的男生太亲密发脾气——可拜托,我只是跟人说个话而已,又没做啥伤风败俗的事!譬如这次吧,也不过是去咖啡馆跟社团的学长讨论暑期营队的企画案呀,他就一副捉奸在床的鸟样!靠,我还以为我已经习惯他这种莫名其妙了,哪知道每次吵完架依然被气得半死!”

    没说出来的是,尹飞甚至曾为她与学弟经常独处而发飙!真 *** 独裁,她一直晓得他对学弟有意见,可那是他的看法;她从不干涉他的风流韵事,他又有何资格监管她的交友圈?

    “学长他……是很喜欢学姐的吧?”欧阳逐移向瓦斯炉边,准备烧一锅滚水——也背向她,藏起自己的真实心绪。古来总说“劝和不劝离”呀,他并不能小人似的专司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可那在多数时候,对我来说是一项负担。”少数时候,倒颇有驱蚊子、赶苍蝇的功效。尹飞一向会让不长眼的追求者死得凄惨无比。“还是做朋友好,比如我和你吧,轻松多了。”

    轻松吗?他无神地将一把义大利面呈圆扇形下进锅中。当真只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吗……

    胆量……也许他欠缺的就是那一股近乎盲目的胆量。盲目,不考虑个性、不在乎是否两情相悦,只要自己得偿夙愿就够了,这正是尹飞的霸性;而他,似乎总是优柔寡断地去过度剖析着每个环节,担心着这样好、那样不好。

    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过与不及,所以孔子提倡中庸之道。只是,中庸、中庸——他若做得到,早成远庖厨的圣贤了,不致终日与厨房结下不解之缘。

    有些事,注定错过就是错过了。

    “啊……学弟真的是一个好人呢。”耿玉宇踢掉黑色制式娃娃校鞋,将双腿屈起至椅面,轻喃着,像是有感而发。

    学弟的随和、善听与知解,有时总会引起她心底一簇小小的内疚。心烦的时候找他、犹豫的时候找他,可快乐的时候……

    她似乎常是忽略他的,偶尔还说服自己,他并不需要这么肤浅的情绪。

    他稳重、他淡定;她咧?毛毛躁躁。虽说大家常常损她没神经,但实际上她也不至于那么关脑简单吧?再怎么说,她也知道学弟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很舒服而心安的,单单瞧着他做菜的背影便有种平宁和谐的感受,甚至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摆在当下也无所谓——

    奇怪,那她到底为什么得和尹飞那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在一起啊?

    不必回头,仅仅察觉她的静默就晓得她又在发呆了,欧阳逐以木勺挑起几条义大利面试熟度,见面芯略硬的嚼感出来了,便全数捞起置放于将満冰块冰水的玻璃缸中急速冷却;切丝的红黄甜椒、余烫过的绿花椰、蕃茄、烟薰火腿、罗蔓生菜与适量橄榄油、红酒醋一同拌入冷面中,最后,洒上少许巴西利及起司粉——

    “可以了,学姐。”他盛了一盘递给她。

    “靠,真棒!”耿玉宇不客气地抡起叉子猛向食物进攻。

    真的不是她好吃哦,而是学弟的手艺比起尹飞那所谓什么高级俱乐部的厨师来得优秀!怎么说呢?就像老爸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吧——“料理是给人食用的,不是拿来看的”。虽然外观精致得有如艺术品也没啥不好,不过就缺乏了点人气,不若学弟做的菜教人觉得温和舒适。

    “喜欢吗?”

    “嗯嗯嗯……”一大团义式什锦冷面塞得她口齿严重不清。“好吃到爆,有种幸福到不行的感觉……”嚼在齿间的面条何其沁凉,心理,却有股満足而温暧的细流涓涓。

    幸福也许不是水晶苹果;也不只在彩虹大桥……

    他抿唇一笑,卷起硬度Q度适中的义大利面入口。属于消暑的清凉,以及蕃茄、红洒醋交织错综的酸甜——那种,想为一个人做菜,即使那人并不懂他的悸动的酸甜心情,传给给她了吗?

    ————————

    岁月是流动的,荏苒着。黄金般的年华送走了一批人后,不久又会迎进下一批。空白,总是必须填补的;生命在这种源源不虞匮乏的递补中,完成了每一步前进。

    凤凰花开的时节,那一抹接连一抹的红艳常是令人既伤感又歉欢的。

    高三的老人家胸前别着红布花,成群结队地在校园中四处取景、拍照留念,“咔嚓”一声之后,每每禁不住地老要来上一阵涕泗滂沱、互道 珍重;一旁的小高二和小高一却是手脚发软地持着竹帚,清理遍地凋零速度甚快的花叶,扫得几欲泣血、抱头痛哭。

    向日中学本年度的毕业典礼是学生会倾尽全力的压轴之作、过了暑假,江山易主,一代新人换旧人啦,以欧阳还为首的学生干部将自此功成身退,全心为来年的大学联招拼个昏天暗地、你死我活。

    “唉,真快,一年又过去了。”欧阳还束起半边水蓝色的落地.帘幕,由五楼下望中庭闹哄哄的人潮,师长、记者、毕业生、亲友团、学弟妹……活脱脱像场欢欣鼓舞的庆典。

    “明年,就换我们了。”季叠颖拢了拢处理好的文件,一一编进所属的档案柜里。暑假时,她还得辅导接任的学妹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秘书长呢。

    “岁月催人老啊。”纳兰心御也趁空整理会里许久没清的帐目,不该出现的立刻销毁。后天开始就是为期一周的温书假和期末考,她得赶在会计年度前把帐本丢去总务处。

    “妈的,临到期末还不得闲。”毕业典礼前一手支起活动企画骨干的耿玉宇,现下才开始有霎时间复习起内容多到爆的期末考范围。

    “再撑一下吧。”帮着欧阳逐摆盘饰的乔萱勉励道:“晚上的校友座谈会过后,咱们就功成身退了。”

    “靠,说到这个才有气咧!”耿玉宇怒得一把甩下左算右算逄不出的数学自修。“从早到黄昏的毕业典礼就够人累啦,上面那一群什么狗屁‘高层’的,干嘛又临时搞出个校友座谈,还扔给我们全权负责接待、主持兼对谈?”

    “咳。”那一票“高层”可是包括他爹娘呢,瞧她骂得多顺口啊。欧阳逐道:“向日两大股东之一的向氏企业董事长向名亮是个习惯好大喜功的人,校友座谈只是个炒新闻用的幌子,重点不在于我们跟他们究竟能谈出些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而是某些校友现在在社会上的成就地位非比寻常,向名亮最终就是要利用这点来宣传他的教育理念,免得老被人批评是没文化、没学养的企业家。靠着媒体锦上添花,对于提升企业形象是很有帮助的。”

    “妈的,有本事自己来搞,做什么牵连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耿玉宇仍是万分不満地嘟哝着。有钱人就是喜欢搞些有钱的无聊事。

    忽然——

    “铃……铃……”

    离电话最近的欧阳逐顺手接了起来:“这里是向日中学学生会,您好。咦?嗯……好,我知道,嗯,BYE-BYE。”

    “学弟跟谁说呀?这么高兴?”纳兰心御疑惑。

    “哦——学弟有情人了!”沐倩兮无厘头地拍起手来。

    女朋友?“妈的,你怎么会有女朋友?”

    耿玉宇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坏了在场的成员!

    “我们家阿JOE好歹也是人气旺、厨艺强的无敌美少年耶,没有情妇才奇怪好不好?”欧阳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夸张语气。

    “呃……哥……”欧阳逐只能尴尬地陪笑。

    “但是、但是……”但是,学弟总是在她身边的不是吗、他总是陪着她、他总是——

    “你可是有‘家室’的女人哦,阿宇。”季叠颖笑得故意。“可不能花心呀。”阿宇和尹飞之间老是这样不清不楚,唉,很不好呢。幸好尹飞带着一群纠察队四处维持秩序去了,否则让他听到不疯了才有鬼。

    “呃,对不起,我可以发言吗?”欧阳逐决定制止大家过度丰富的联想力……和肇祸力。她似乎有些气忿,为什么?“刚才的电话,是我父亲打来的,不是什么情人、女朋友——或是情妇。”

    “唉?快快快,他说什么?”欧阳还马上转移注意力地催促着。为啥他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兆?

    “爸说,我们欧阳家有你就够了。”欧阳逐温尔地递给每人一杯甫冲妥的冰镇绿茶。“他还说,若记者问起有关‘驭日’问题,你要答不答都可以。”

    “意思是他和妈不来座谈会了对不对?”呜哇……他惨叫一声,恶梦成真了。

    “没错。”他端起绿茶悠哉地品味,尽量不使唇畔的笑意扩充到不可收拾。

    “还有,什么叫我们欧阳家有我就够了?他就不怕我在媒体前过度曝光会惨遭歹徒觊觎?”欧阳还气得直跳脚,真是一对没责任感的夫妻!一瞥眼——“该死的,欧阳逐!你居然在幸灾乐祸!不要以为你用茶杯挡着,我就看不到!”

    “做人兄长的不可以对亲生弟弟起疑。”他难得顽皮地作弄手足。

    “你太过分了,不要装无辜!”

    “我没有。”

    “你一定是假传圣谕吧?爸应该说,欧阳家有‘你们’就够了——你把‘们’落掉了对不对?”

    “凡事要讲证据。”

    “我要打电话问爸!”

    “我想他会很高兴你自投罗网。”

    “欧——阳——逐!”

    耿玉宇瞧着欧阳两兄弟的斗嘴,一凉一火,瞧着也就释怀了。学弟……还是从前那个学弟呀。界定人际上,他对远近亲疏的划分相当明确,外人,是看不见他促狭一面啊。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男孩呵,同她的距离是伸手可及地——近;近了,就心安。为什么心安,她不懂,不晓得该从何说起,但她喜欢这样子踏实的感觉。也许是,习惯了有他的日子,习惯了他的好性情,习惯得不知不觉吧。

    其实,她的神经没别人说的那么大条嘛,她还是会思考一些东西的哦。这么一想,她骄傲地憨笑起来。

    ————————

    向日的学生会办公室此刻正举行着无趣到极点的校友座谈会。

    “……我认为,学生干部制度是个很好的初步社会实习,可以及早训练正确的决断、各种场合的应对、接触不同的人事物,并且培养交涉谈判的能力……”欧阳还相当沉稳地发表他的意见,又臭又长又多废话的座谈会里不见他有丝毫不耐。

    真不愧是会长老大,呵……耿玉宇趁着众人不注意,收敛音量地打了个大呵欠;会议桌下的脚丫早挣脱了皮鞋的束缚,只着白袜空自在那儿荡呀荡地乞凉。

    “……我的想法也是如此。当初做干部的时候,虽然每天忙碌得像只哈巴狗,不过确实获益匪浅呢……”换某杰出校友开始他的“想当年”了。

    她瞄向漆黑一片的窗外,这个视野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想诗情画意一下也不行。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忙了一整天的毕业典礼,累到一碰到可以支撑的物体就想睡。譬如,她已抵着桌面、拄着颊偷偷合眼过好几十回了。

    喀喻!隔座的纳兰心御衔着今晚的第N片饼干。

    “幸好还有学弟的点心支持着我……”杏仁瓦片香香脆脆,啊,真是好吃。

    “人家喜欢起司卷。”沐倩兮喝了口茉莉花茶润喉。

    “咖啡薄片的味道很高雅。”季叠颖偏爱那股齿颊留香的余韵。

    “菊花酥也不错——”乔萱顺势将竹篮里的最后一块饼干纳为己有。

    “妈的,乔萱,你太阴险了!”耿玉宇恨恨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点心篮。

    乔萱倒也大方。“喏,分你半块。”

    该庆幸的是尹飞同纠察队员在别处开检讨会议,而欧阳还从头到尾嘴不得闲;就因为去掉那两只大食量的恐龙,她们才有机会慢条斯理地享用啊。

    实在怨不得一票姐妹淘就这么在下头开起饼干大会来,因为连身为指导者的向名亮先生都无心座谈,而自行在会办的另一角接受四五家知名商业杂志的彩访。

    “是喽,经过文字编辑的润饰,多少可以弥补他学养上的不足。”纳兰心御哼道:“若是请来电视媒体,他那糟糕的语言组织能力连修都没得修咧。”

    “妈的,爱作秀的奸商。”耿玉宇呻了声:“靠,真是无聊死了。”

    黑晶似的美目滴溜溜地左转转,右转转。学弟呢?跑哪去啦?该提醒他没“存粮”了,该补点吃的上来以防她当场睡死。

    就在会办里几家谈话、几家昏茫的状态下,雕花木门蓦地两扇全开!这还不打紧,问题是——

    “全部闭嘴!不准动!”四个手持重型机枪的魁梧壮汉护着中央一名拿着手枪的黑瘦中年男子,就这样……平空冒了出来!

    “啊——啊——啊——”一位离大门最近的女性校友声嘶力竭地尖叫数声后,“咚”地一声,即刻昏倒。

    “你你你……你们做什么?”向名亮脸色大变,自沙发上跳了起来。

    碰!一发子弹过去,向董身边的花瓶立时碎成一摊瓷屑!

    “啊你闭嘴!没听懂吗?”看似为首的中年男子阴鸷地吼道。

    “妈的,这是什么状况啊?”离五支枪口尚有远远一段距离的耿玉宇悄悄地询问隔壁好邻居。看样子,不仅家回不成,连睡觉都免了。

    纳兰心御耸耸肩。“暴徙来袭吧,我想。”

    暗地同欧阳还交换了个眼神。“衰。”季叠颖只有一字之评。

    “你们那一群小女生在喳呼些什么?啊?”中年男子突然将目光投向这儿。

    匡啷!

    “没、没有……”沐倩兮一时吓得泪眼汪汪,连原先捧着的茶杯都给摔到地板上去。

    “你们最好都给我安分点!我无意伤人,只是要借个地方躲躲罢了。但是——”中年男子拉了把椅子坐定。“若有谁想逃的话,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哦!”

    男子话才说完,门外又传来一阵杂杳得夸张的脚步声,接着,大门二度大敞,赫地出现十来名黑色武装的警备人员——

    而中年男子动作更快,仿佛已预知将会发生何事似的示意保镖将向名亮揪了过来!

    “退出去!”他将手枪靠上向名亮的左太阳穴。“这是你们台湾的名企业家吧?有人想瞧瞧他的脑子构造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吗?”胁持人质的意图相当明显。

    “下去下去下去!”为着项上人头着想,向名亮就算明知救兵就在眼前也得忙忙驱赶。

    “十分钟之内把你们层级最高的负责人找出来!”中年男子血腥地笑笑:“嘿嘿,否则,我就先从五楼丢一个小朋友下去!”

    小朋友?耿玉宇等人乍听之下面面相觑。不会……是指他们这几个吧?

    “妈的,还在那边迟疑个屁啊?快下去通报!”见廊上那一票人犹无撤退的迹象,耿玉宇大为光火地拾起鞋子向外掷去!“靠,不要以为小孩子的命就无所谓!国家浪费纳税义务人的血汗钱不是用来养你们这一坨白痴的!哇靠,还不快滚?”

    门外特务部队约莫也给她的天外飞鞋和満口粗言惊呆了,脑筋有点打结地竟也依着她的话迅速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天啊。”欧阳还已经流了一缸子冷汗了。她还真是……勇猛啊!

    “哟,小妹妹很有胆量嘛。”中年男子对这个漂亮火爆的小女生颇为赞赏。“这样吧,我决定最后再扔你,你说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妈的,这不是废话吗?“拜托,别哭了,小倩。”她还得一面安抚着吓坏的沐倩兮。

    中年男子盯着泪人儿似的美少女,盯久了却厌烦起来。他对保镖交代道:“吵死了,十分钟一到,先丢她下去!”

    ————————

    入夜之后,本应静谧的校园里却一反常态地万头钻动,组成份子从特勤人员、记者媒体、在图书馆温书的准考生,甚至是附近的居民,居然统统跑来凑热闹了。

    “对不起,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形呢?”一堆麦克风忽地涌至。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果然是很官方的回答。

    “学生会的干部都是里面吧?”向日的学生问。

    “啊——夭寿哦……”是某路过欧巴桑的叹辞。

    倏然,一野烟尘伴着刺耳的煞车声直捆中庭,骇得一干人等马上让出空间,黑色的BMW跑车与箱型 车于是一前一后以着极其嚣张的方式停止在万众瞩目之中。

    喀,跑车门一开,正在大伙儿引颈企盼驾驶人现身的当儿——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众人尚未意会这细微的响声从何产生时,八盏分立照明的庭园艺术灯却霎时遭异物破坏熄灭,现场因此遁入一片黑天漫地的黑暗中!

    借着熹微的星光,隐约可辨一名身形高挑的长发男子一下车,便被一群黑衣的特勤人员包围住。“SIR…”

    长发男子将击灯剩下的铜扳放在手心把玩。“还有多少时间?”

    “一分半钟,SIR。”

    “我知道了。”长发男子以其独特清冷的嗓音道:“首先,立刻把闲杂人等弄出去,并且将所有的底片销毁,了解了吗?”

    “是!”勤务人员的速度倒也不慢,一会儿的功夫便完成了清场。

    长发男子侧过身,薄淡的光线瞬时勾勒出一张俊美无俦且相当年轻的脸庞。然而,浅褐色眼瞳里异乎常人的淡漠与深思,却又传达出某种超龄的讯息。如是矛盾的特点,在他的身上反而造成了谜一般的优雅气质,绝对使人难忘。

    “还剩四十秒,SIR。”一名下属恭谨地送上已接通的手机。

    “‘赤蝎’,有什么条件你可以说了。”男子冷冷地道。

    一来一往地沟通,喊价、杀价了将届三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收线。“对方要求一小时内立刻离境,每迟一分钟即杀掉一名人质。”

    “SIR,不能答应吧?为了逮捕赤蝎,我们可是布线了整年呀。”

    “那么今晚的失误又怎么说呢?”他的语调向是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可周遭的空气却仿若浮了层薄冰似的寒凉。“这围剿行动的台湾区负责人在哪?”

    “呃,我们队长……休假中,SIR。”

    “休假?”长发男子挑了挑俐落有形的剑眉,一迳冷冽的神情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很好,这笔帐日后再算。现在指挥权归我,照赤蝎的意思办,明白吗?”

    语毕,不远处的一场小小骚动吸引了他的全副注意——

    “对不起,请让我见一下负责的人好吗?”欧阳逐心急如焚地排开挡在他身前的人墙。他只不过偷空到后门边的菜圃去采收香草啊,怎么一回来就发生这种事?

    “这里已经封锁了,同学!”

    “我的朋友在里面,我只是想清楚现在的状况……”比起老谋深算的还,他更担心是莽莽撞撞的她呀。倘她以耐不住性子地逞了口舌之快,那后果极有可能是——

    “人质目前是安全的。”长发男子走了过来。“你认识里头所有的人?”

    “大致都晓得。”多亏乔学姐难得发懒,让他做了不少来宾的名牌。“需要我写下来吗?”

    “敝姓冷,国际刑警组织亚洲区总监。”长发男子约略地自我介绍。“我需要你的资料。”果真人如其姓,全身强烈散发着冷冽的淡漠气息。

    这个年纪大约二十岁上下的男人……居然已经当到总监了?欧阳逐疑惑归疑惑,还是配合地做了笔录。

    不消五分钟,一份完整度相当高的报告便出炉了。

    “SIR,多是些有头有脸的权贵啊,再不然便是企业家或名人子女。”一群特勤人员愈看愈汗流浃背。幸好方才没冒险攻坚,否则纵使抓到赤蝎,他们的下半辈子大约也完了。

    “你是学生会的管家?”长发男子问道:“你对这整栋建筑的配置了解多少?”

    “一楼是国际会议厅,通常供校长级以上的官员举行大型会议之用;二楼到四楼是校史馆,收藏毕业纪念册、奖杯之类的;五楼是学生会办,里头附设有厨房,设置流理台的那面墙外有不锈钢逃生爬梯。整栋大楼大致密闭,外观全镶着强化玻璃,不过逃生梯旁的窗户通常是可以打开的,另外某些窗格为了空气流通的需要,也是能活动的。”

    “你很冷静。”长发男子忽然若有所思地道。

    欧阳逐勉力扯着一抹无奈的笑容。“我毕竟是闲杂人等,太过歇斯底里会造成你们的困扰吧?”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眼神不自觉飘上五楼。

    猝地——

    “该死的,让我过去啊!”尹飞的声音大得惊人。“妈的,我女朋友在里面!”

    长发男子蹙了眉心。“又怎么了?”

    “SIR,他自称是‘天虹集团’尹家少东。”这所学校的有钱人怎么这么多?

    尹学长也很担心的吧?换作是他,就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流露对她的牵挂……即使她和尹学长的关系仍旧模糊,但名义上总还是男女朋友呀。有些不道德的,他关心她的程度竟远胜关心兄长及其他学姐;明知不该,却控制不住自己纷乱如麻的心绪。

    “我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我要知道她好不好!”尹飞继续嘶吼着。

    “短发的女孩子?是那个会骂脏话,还会拿鞋子砸人的女生吗?”特勤人员相互交头接耳得挺大声的,教旁人不想听见也难。

    鞋子……砸人?欧阳逐怔了怔,她的暴力会俩何时又多了一招?天,她究竟砸了谁?或者该问——被她砸的那人还幸存着吗?

    “我想上去。”欧阳逐忽然对着长发男子郑重说道,温文儒雅的脸庞难得展现如此坚毅的神色。与其什么也不能做地穷操心,不如亲自前去证实她和大家的安危。

    “从逃生梯吗?”倒不失为可行的攻坚路径。“不过,太危险了。”如果可以,他并不介意亲自探上一趟;然而他却另有任务在身。

    “但里面的一切只有我最清楚。”若说这一生他所下的任何决定俱是经过严密的深思熟虑,那么,偶尔让他凭着一股冲动随心而行也不为过吧?他想见她呀——

    “SIR……他是‘驭日集团’欧阳家的二公子啊,让他就这样上去好吗?万一有什么……咱们赔不起呀。”

    “我想,家人都能体谅的。”爸也常说,他的名字是“逐”,期勉他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追他所欲,逐他所爱。这可是他生平首次动用这样的魄力毅然去坚持一件事呀。“请让我上去,拜托。”

  第五章

    虽说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冷大哥特地遣了一队训练精良的特警跟着他上去,可到头来,受限于窗户稍窄之故,竟只有他与另两名队员顺利攀进厨房,被排拒在外的也只好望着自身的虎背熊腰兴叹了。

    一踩上厨房地砖,欧阳逐才发现原本被他悉心维护的空间仿佛遭台风肆虐似的有了“猪圈”的景观……

    炒锅里油粘粘的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瓦斯炉旁糖盐酱醋歪歪倒倒成一糊稠液,不便宜的名家器皿半碎或全碎地横尸于洗碗槽和地板,椅子缝隙间流淌着蛋壳加蛋花,翻倒的垃圾筒中可见虫蛀但能吃的一大叠菜叶;桃花心木的桌面上还可以捡到一圈圈厚度一公分的马铃薯皮……想来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里做过饭、煮过菜了。只是,天,怎么会将下厨弄得像在打仗一样?

    忽然——

    “该死的,为什么是我?”耿玉宇不平的叫嚣由远而近。

    “老大叫你煮就煮,哪那么多废话?”这,疑似赤蝎身边保镖男子的呼喝。

    接着,厨房的门扉开了……

    接着,两尊门神似的特勤人员便无声无息地干掉那位随行保镖,相当能够贯彻“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法则。

    “靠——”耿玉宇在六只眼睛的警告目光中,硬生生咽下临到嘴边的尖叫。

    不为那具颈骨扭曲歪折的死尸——事实上她还该为此额手称庆,而是为了……“妈的,你明明可以逃过一劫的,还回来做什么?客串人质会有奖品可以兑换吗?”

    欧阳逐打开抽油烟机,轰隆隆的运转声隔绝了外界窃听的可能。

    “我来领路的。”她看来似乎不错,还有精神损人。

    “哇咧,警察也来了吗?”她义愤填膺地将矛锋指向两个特务:“妈的,你们怎么可以严刑逼迫一个高中生进来当眼线?该死的,以为他是天生的情报员材料,不必经过训练就能出生入死吗?还有你!”话头兜了几圈,又回到他身上:“笨蛋学弟!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心机了,没看过报纸,也要看电视新意,搞政治和警务的人最黑心了懂不懂?他们一定是别有居心!”

    “我……”他竟被最没心机的她骂没心机……

    “SIR并没有严刑逼迫他。”特务二人组异口同声为主子洗刷冤屈。

    “靠!听听,这是多么官僚的说法?欧阳逐,给我收起你那泛滥的善良,不要人家叫你干嘛就干嘛,知不知道?”

    “我……”

    “这位同学,你的想法是不是太偏激了——”

    “闭嘴!我正在教导学弟人生的基本道理。”她那番天生凌厉的怒瞪,和捏着对方鼻子强灌下麻辣汤汁的作用是差不多的,就连饱经风浪的特务们都略嫌吃不消里。

    “呃,学姐。”他总算抢到空隙,尽力解释着:“是我自愿的,没有任何外力介入。”那中气,坚定得仿佛一开始便不曾有过迟疑与挣扎。

    “妈的,你是哪里想不开啊?”她怪罪他的多事,不自觉地忧虑起他的安危。

    “因为,这里有我牵挂的人。”想不开吗?是呵,他真是想不开了才会冲动至此。她已是尹学长的女朋友,而他私心地竟想独占所有关心她的权利。

    “你是说欧阳还?也对啦,你们是兄弟嘛。”她很自动地有了自己的一套解读。

    欧阳逐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学姐不是应该在前厅吗?”一瞬间,他几乎将同胞手足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満心満眼,记挂的全是她。

    “靠!说到这个我就真 *** 呕!”耿玉宇稍见和缓的美颜复又狰狞起来。“该死的不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什么老大吗?居然喊着肚子饿要吃饭!第一次使唤的是‘明能纺织’的千金,可是拜托噢,人家大小姐是总经理级的女强人耶,平时有空闲吃饭就不错了,更何况是花心思做菜?结果当然是煮得很难吃啊。那老大一个不爽就把东西摔在地上,还恐吓咱们要不推举一个人出来做饭,他就要大开杀戒!妈的,好死不死,这时竟然冒出个不知名的孬种指证我爸开餐馆,我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就给强押进厨房了——靠,谁规定父亲是厨师,女儿就一定得会烹饪的?”

    妈的,她就是天字第一号家政白痴嘛,怎样?

    “没关系,我帮你。”到底,他是来对了。

    “理他去死!就活活饿死他算啦,免得他继续作奸犯科!”她是打定主意要替天行道了。

    “学姐,一餐不吃不但饿不死人,反而会惹得赤蝎更生气。”

    “靠,你一定要讲得这么写实吗?我偶尔用精神胜利法让自己衰尾的运势多一点光明不行吗?”

    “行行,当然行。”他系好围裙,朝她身畔的冰箱迈去。“但,问题还是要解决的吧?”由于已接近学期末再加上考试连连,没有充裕的时间上菜市场补货,是以里边并没有太丰富的食材以供运用;另一个原因,他想,能用的,方才也差不多给那位明能的千金糟蹋光了。他逐格搜寻直到最底部的蔬果格,陆陆续续总算勉强清出一些可用资源,不致令他的料理开天窗。

    随后,只见他俐落地利用昨日的水煮绿竹笋、嫩芦笋、刮去籽与内膜的苦瓜,外加在水槽里拾获的半条红萝卜,稍微处理一番即成端得上台面的开胃沙拉。

    “顺便把这个放进食物里。”特务之一开口道。

    欧阳逐接过一只胶囊,瞧了又瞧。“不好吧,他总会找人试毒的。”

    “只吃这个死不了人的,照做就是了,我等会再跟你解释。”

    真的吗?他半信半疑地将胶囊里的纯白粉末搅进原味优格中,再混合美乃滋倒进SAUCE盅里成为特调沙拉酱。

    “成品就由我端出去喽?”她认命地沦为女佣角色。没办法,谁叫她谋“食”能力不高,只会烤吐司、涂果酱和泡杯面,偶尔煎几个多角形的黑炭荷包蛋。

    “记住,神态尽量自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特务们小心谨慎地对她耳提面命。

    “知道啦,又不是白痴。”妈的,只是不会做菜而已嘛……她咕哝着出去了。

    待她菜着一张脸再度回到厨房时,一碗热气腾腾、装饰着鸡丝与巴西利的“加料”香稠玉米浓汤又迅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喂,学弟,你的效率会不会太高了?”

    耿玉宇颇有怨言:“该死,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那只中年色鬼的意淫耶。”

    “他要真敢不规矩,我一定会去救学姐的。”欧阳逐很认真地承诺。

    “怯!在你出场之前我早肢解他了,哪轮得到你出手?”

    “同学,动作请快些,时间不多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人怎么能闲散若此,两位特务可急着咧。“喀,你可以喝给他看,或者随便你用什么理由,最好不要让之前试吃的人再碰一次。”

    “妈的,你倒是告诉我,这么龟毛做什么?”她站起了三七步,辣味十足的凤眸瞪得戒大。“没给他喝尿就不错了。”嗟,她当临时童工还比较委屈咧。

    “手中握有筹码的人最大,学姐就迁就一下吧。”救火队当久了,对于如何扑灭她随时可能点燃的冲天气焰,他可说是得心应手。

    “靠,祸害遗千年,还吃这么好,妈的……”她念念有辞地上汤去了。

    五分钟后,啃剩的法式香蒜加百里香所打出的面包粉裹成的酥烤鳝鱼完工了。

    “靠,你不能慢点呀?”才刚从那个怪怪中年欧吉桑的“闲话家常”中逃脱,一回到厨房连小憩的时间也没有,迎面而来的又是一盘菜!

    “赤蝎要求在一个小时内离境,自然得快点解决他的饮食问题。”其中一个特务说:“SIR的计划有时效性,迟了大家都死得倒楣啊。”首当其冲的一定是他,SIR会让他写报告写到死为止。

    “妈的,还有什么状况会比我现在这样更倒楣呀?有家不能回,爱困不能睡!”她不情不愿地端起餐盘,二度下海再做女侍应生。

    就在两人“男主内,女主外”地继续忙碌约莫二十分钟,当整套晚餐的最后一部分——甜点与咖啡送上之后,真正的突击才要开始。假如在此时功亏一篑,那么先前遮遮掩掩、费尽心思的卧底行动就失去了任何意义了。

    早先以小型摄影机所传回指挥中心的画面,借由电脑分析比对后,确定那个现下还横在厨房地板上的尸体名唤“马克”,是赤蝎游走各地的贴身保镖兼司机。为了成功混入前厅,下头待命的技术人员于是特别制作一张胶皮面膜送上来,再经特务之一自行化妆润饰后,与马克本尊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维妙维肖。

    计划拟定完毕,“马克”走出厨房,信步朝赤蝎身旁的两大门神踱去。

    耿玉宇依然给赤蝎缠着无法脱身,只得哼哼哈哈、有一句没一句地哈啦打屁,眉尾及面颊肌肉则不受控制地抽搐不已——

    妈的咧,他还要讲多久啊?

    “我会好好疼你的……”赤蝎的瞳光显得迷离,眼皮逐淅往下掉、往下掉……

    “感激不尽哪。” *** 作梦!也不想想他的年纪是她几倍。

    “你……好好……考虑一……下——”

    “是是是,妾身真是受宠若惊呀。”

    之后,终于一片寂然。

    “老大!”左右两个保镖一见苗头不对,正欲趋前,冷不防地腰际却遭“同伴”的两支枪管由后抵住,轻松制服。“你们竟敢背叛老大?”

    “出去出去,请大家尽快疏散。”好不容易场面获得控制,欧阳还当然趁此把挤得像鸡笼的会办快快清空,以免夜长梦又多。

    “啊——快快快快……”

    于是一群原本垂死模样的名人校友们仿佛沙漠行者突遇甘泉似的,你推我挤地蜂拥而出,什么形象、什么尊荣彻底抛个一干二净,所经之处“凡逃过,必留下痕迹”,价值数千台币的袖扣、发夹、高跟鞋不稀奇,还有以“万”为基本单位的百达斐丽限量珍藏表、香奈儿提包、卡地亚镶钻胸花咧。

    “真的没问题吗?”乔萱攒着清婉的双眉,总有些不放心。

    “安啦!”距赤蝎最近的耿玉宇毫不在乎地拍槌他地中海式的秃头。“睡都睡死了咧!妈的,老牛吃嫩草。”

    “别闹了,学姐。”欧阳逐实在好气又好笑,拿她孩子般的率性没辙。

    “是啊,阿宇,别妨碍公务。”季叠颖趴在地上帮着纳兰心御搜刮各家遗落的金银财宝、珠玉玛瑙。

    “钦,同学……”

    两位特务正打算请耿玉宇让个位子给他们时,本该昏睡三天三夜的赤蝎竟赫然清醒,骇得运动细胞发达的她立刻拔腿就跑!

    怎知她那双班际百米冠军的玉腿终究快不过赤蝎的铁腕,长手一攫,便拦腰硬是将她给拖了回来——!

    “敢跟我赤蝎玩阴的,嗯?”

    “怎么可能?”

    连资深特务都对这样出乎意料的状况感到无法置信!赤蝎不是全把那些菜吃光了吗?五种食物五种药剂,个别食用当然无碍,但混合在一起怎么会没事呢?

    “我好歹是个毒枭啊,什么毒没试过?”还怕没有免疫力吗?

    “妈的,把你的咸猪手拿开!”耿玉宇泼辣地对他拳打脚踢。

    “闭嘴!”一把不知从何变出的点三八在她眼前晃了两晃。

    靠,有枪了不起啊?她嘴一张,两排贝齿深深嵌进他的下臂,甚至到了沁出血丝的地步!

    “ *** !”赤蝎痛得松开了手枪,也甩开了她。

    “学姐!”欧阳逐疾奔上去,在她着地前顺利将她搂个満怀,当了她的垫背。

    “笨蛋!你以为你是无敌铁金刚吗?”她对他的援护不仅不思感激,反而不加思索地破口大骂。“把你压死了怎么办?”

    自己也无从觉知的心疼就这么毫不掩饰地溢于言表。高一时好歹也念过重力加速度,知道这样的行为很是危险啊。

    “对不起。”他以为是自己技术不佳摔疼了她。

    “妈的,没要你道歉啦!”明明晓得口气应该放软,可她就是……别扭。

    赤蝎惊觉自己的失误,连忙矮身意图拾起脚边的枪——

    倏地,一阵为数众多的脚步声逼近!霎时间,会办大门鱼贯拥入一大票武装特警,或步枪、呀手枪,团团将通缉要犯包围在中央。

    通常见到这般阵仗又人单势孤的时候,照理弃械投降该是最明智的选择,然而赤蝎并不!无视于警方的人海战术,他快捷地勾起枪枝,且自一步之遥的桌下揪出蜷成虾米状的沐倩兮,吆喝着:

    “让开!立刻弄一架直升机给我,快!”老天果然是眷顾他呀,竟让他在穷途末路时挖到了一个宝!

    “呜……不关人家的事啊。”她又没犯错……沐倩兮娇美的瓜子脸泪痕斑斑。

    局势在刹那间逆转,场面登时陷入一片混乱……

    “妈的!你这个老不死的烂人胆敢动小倩一根寒毛就给我试试看!”耿玉宇激动地喊话。该死的,早知道刚刚的菜里就应该喷杀虫剤加洗碗精!

    赤蝎回以一个“我就是好运,你能奈我如何”的邪佞笑容,然后挟持手中的王牌一步步朝门外移动,无人敢轻举妄动地拦阻。

    “妈的!你笑屁啊?看我撕烂你的嘴——”

    “学姐冷静点。”

    若非欧阳逐拖着,她老早冲上去赏赤蝎一顿饱拳啦。要真打架能解决也就罢了,大不了帮她海扁一场,可偏偏对方手中有枪啊。

    “你不要拦着我!小倩很胆小的,你知不知道?你教我怎么能够不管她?她是我的朋友啊!”她槌着他的肩膀泄怒,吼得喉咙嘶哑。

    “这种情况我们是插不上手的,急也无济于事。”乔萱劝解道。

    “是啊,还是交给警方吧,他们不会让小倩受委屈的。”欧阳还昧着事实,讲着讲着连自己都心虚不已。

    “警察有个鸟用!真有那么能干就不必晾在那边束手无策了!”她忿然挣开她护卫性的掌握。“妈的,死老头!你给我站住!”

    随着叫嚣,一个马克杯跟着“咚”一声闷响,赶在赤蝎踏出会办前,不偏不倚命中了他的额头。

    赤蝎不敢相信地抹拭额间汩汩的鲜血,那小丫头居然给他这么大的难堪!

    “你!”他发狠地瞬间将枪口转向——

    “碰!”

    “学姐!”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欧阳逐虽已穷尽最大极速与力气,企图以肩侧将耿玉宇撞离射击范围,却仍然慢了那么万分之几秒,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如落花般调萎,由额际蜿蜒至后脑的一摊血迹令人怵目惊心……

    “啊——”

    坪数甚大的学生办公室中,立时回荡着沐倩兮凄厉尖叫。极度惊惶的她在目睹好友受伤后,情绪起伏更为剧烈,趁着赤蝎分神之际,再度重演耿玉宇的暴力行径;就在她既抓又咬地成功搞掉那把碍事的点三八瞬间,场面陷入比适才更严重的混乱!

    可这回,是人发保母罔顾职业道德的暴动——一群警察忽然潮涌似的上前将她隔离人犯,接着开始围殴起成为众矢之的的赤蝎;盛况之空前,连闻讯急来五楼救护的医务人员都在理性呼吁无效后,举步维艰地穿越重重人墙才得以瞧见不省人事伤患。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不高不低的清冷嗓音比急救人员的声嘶力竭强过百倍,从声音出现到大队人马冻成冰柱分立两旁,绝不超过三秒钟。中央通道上,长发男子见着的是赤蝎摊在地面苟延残喘的染血身躯。

    “SIR……”当中有人试图辩解,却在他的冷眼一瞥下,当场僵住舌头。

    他不过接获线报、中途离开去逮另一尾等级更高的毒虫,怎么他一不在就造反?这票乌龙警察的办事效率真是差劲,没有他监督就什么都乱了?连直接负责的长官也敢在这节骨眼上休假,难怪这座岛屿的治安总是未见起色。

    另一方面——

    “阿宇!”

    终于被准许进入案发现场的尹飞,第一个念头便是疾奔她的身边。

    原以为应当有个久别重逢的拥吻或喜极而泣的感人场面,谁知迎接他満脑子绮想的居然是她毫无血色的脸庞!那个朝气蓬勃、活力丰沛的耿玉宇呢?在哪?在哪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在两人之间发酵出爱情的成分,也知道她心里最在乎的其实是谁,她那粗线条的个性未能觉悟,他也自私地不咪破——因为他不在乎啊!有他喜欢她就够了不是吗?而她呢?竟忍心用这种方式逃避他?

    急救人员将耿玉宇抬了出去,原想一路随行的尹飞却因一个声音停下了本来又急又促的步伐——

    “对不起。”欧阳逐淡淡的音调里,却内蕴着深切、无法释怀的歉疚。

    一直自卑着,自身天性的怯敛平淡配不上她的晶灿耀眼,无关成绩、无关才华;所以,对她的倾心,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收纳在灵魂里的某个角落。尽管她容易躁怒、破坏力又强,活脱是个神力女超人,可他就是一眼认定了她;没能相守无所谓,他可以默默地看着她快乐就好——是呵,外人看来如此崇高的情操,在此刻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了!因为,他连最基本的维护她不受伤害也做不到……

    “是你?”教怒气冲昏头的尹飞误会了,以为她受伤是为了他;不由分说,热辣辣的一巴掌“啪”地挥上他的左脸。“欧阳逐!你算什么男人?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你干脆去死一死不更好?”

    “尹飞!”欧阳还怒目横眉地大喝。“阿JOE并没有对不起你好不好?况且你不是以阿宇男友的身分自诩吗?你不也没尽到任何责任吗?打算去死一死吗?”

    尹飞愤恨地将森冽的脸庞撇向一旁。惯有的骄傲让他说不出口,他和她迹近名存实亡,她的意识里満満地全是别人;她迟钝,他亦不肯讲肯。

    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对不起。”心里,好痛。到头来,自己仍是无能至此。

    “道歉有个屁用?我看不起你!”他是不甘、是发泄。

    “吵什么?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季叠颖以眼神制止尹飞脱轨的言行。“子弹只是划过阿宇的额头,没你们想得那么糟糕。”

    而欧阳逐的神魂始终处在一种游离状态,直到一个淡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想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吗?”

    “什么……意思?”

    他怔楞地。

    “坚强到足以护卫心里牵挂的人。”长发男子莫测高深地望着他。上司既钦点他成为国际刑事组织“无限”里某菁英小组的第一员,自也赋与分拔擢适任人选的权力;而他,正好挖到一块质地上佳的璞玉了。

    惊险刺激的学期末于焉落幕。暑假后,正当欧阳还等学生干部全升上高三受苦受难时,却惊传待役身分的欧阳逐休学出国的消息……

  第六章

    八年后法国

    金碧辉煌。胱筹交错。名媛士绅。衣香鬓影。

    所谓的上流社会、财富、权势、关系共同堆砌出一脉脉不容随意介入的人际。阶级的存在是种现实,即使在巴黎,这样一个以浪漫绮丽为糖衣的城市。

    此刻,距市中心有段距离的郊区别墅,正上演着一出属于豪门的不羁夜宴。

    三层式白色建筑面向后花园的月影阴处,一名黑衣黑裤黑布覆面、套着夜视镜的男人静静扫视着四下的状况,确定自己不在摄影机的监控范围后,轻灵一跃,迅捷地攀上二楼阳台,轻而易举地在不大肆破坏的前提下解决了落地窗的精密防盗锁,悄然潜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书房。长年艰苛的训练原就使得他不必开灯也能靠着微光在黑暗中视物,再加这副具有远红外线影像传输功能的科技镜片,他当然能在动线不顺、古董众多的房间里优游自在,而不担心会碰坏任何物品,以致留下他曾“光顾”过的证据。

    国际刑事组织“无限”,乃是由世界数大财团出资、各知名情报单位共同培训的法人机构,麾下汇集了不少犯罪防治的个中翘楚,其中,最顶尖的是一个群体被称之为“神话”——这些高手的崛起不仅像是神话,其所立下的种种丰功伟业更仿如神话般值得传颂。

    而他,正是那菁英七小组之一的“影”,沉默而迅疾地存在。

    修长手指隔着手套沿着壁毯、钟抬、雕饰,逐一抚触有无值得留意之处。最后,他来到一片占満整块墙的巨型木制书柜。凭着过往的经验判断,他很快地摸索到了右下书格隐匿的可动式隔版,施力一挪,书墙的中央部分即直直向后移动出两个供侧身通过的距离。

    他闪身进去,拍下固定在里边的掣钮,木柜便恢复了原状。别有洞天的书橱后其实只是个狭窄的小空间,唯一的通路是地板上一扇合金塑成的特殊防爆门,密密实实地无一丝缝隙,锁孔?自然也不有那种东西。想要入内,恐怕得仰仗门边的磁条辩识器。

    他抽出一张“无限”研发的万用薄卡,一刷,磁码输入仪器中也顺便窜改了系统,“喀”地一响,门板朝一侧滑开,露出一道向下延伸的石梯,两侧则布有昏黄的灯光以便于照明。

    男人踏着猫似的步子,轻而疾速地顺着一长串石阶来到一间广阔的密室、熨着米色壁纸的墙面上上下下挂了不少失窃名画,玻璃柜中亦摆饰着珍贵器饰——这此,俱是从黑市等不正当管道、由世界各地收集来的极品,也是国际刑警总部委托“无限”极欲追回的一批赃物。

    人一旦定裕过了头,总是不懂珍惜与满足,传闻,这栋豪宅的主人最近更将主意打到了故宫的翠玉白菜头上呢。

    “所有的画面都接收到了吗?”

    “天啊,钱钱钱,到处都是钱……真是奢侈,把这些宝物统统换成钞票都可以压死人那。”耳机里传回“神话”另一员“天使”的惊叹连连。

    这位天使,是个食尽人间烟火的天使,那嗜财如命的个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记得联络国际刑警过来。等搬过去给你清点的时候就能纡解你的欲望了。”

    “噢,亲爱的影,如果清点完后就干脆送给我,一定更能填补我的空虚。”

    “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BYE。”他失笑地收线。

    探勘的任务完毕,接下来的事就不在他的职务范畴之内了。

    倒不是因为他“顺手牵羊”的本领不精,而是这么一大群“羊”……呃,有技术层面上的困难。

    男人循着原路迅速离开书房,避开人群,卸下头套、红外线夜视镜,以特殊药剂焚毁沉潭,再由后门绕进私人专属的贵宾休息室。原本的衣着外再罩上白色制式厨师服,不慌不忙地在预定时间回到他的工作岗位。

    美轮美奂、处处精雕细琢的一楼大厅里,宾客们嘈嘈切切地将这名有着俊秀东方面孔的年轻男人围在中央。他的面前置放着一个推车式的单口炉,炉上有一柄平底锅,锅里是浸了柳橙糖汁的新鲜柳橙片和特制薄饼,甜香弥漫。

    开火加热,陆续倒入康德露与布朗玛尔那尼橙香酒后,有技巧地微微一甩,金红的炽焰沿着酒精的流荡窜进了锅中,须臾间延烧成一片令人眩目的炎海,惹得较靠近内圈的女客是一阵阵带着媚笑的惊呼;不一会儿,灿烂的火光熄灭,在场又是一波惋惜的软嗔。

    他卷合起浴火之后边缘略焦的橙香薄饼,盛盘,淋酱,优雅地递给今晚的女主人,当下又引起一干女眷们不依的撒娇……“呵呵呵,咱们米其林二星主厨可是很难得亲手示范这道点心的,做多了不就没价值啦?”男主人柏金·弥尔顿笑容満面地出来打圆场。毕竟那份众人觊觎到眼红的薄饼进的是他妻子的胃嘛,面子里子都足。“今后大家多多到‘SUNFLOVER’用餐,总有机会品尝到他的手艺嘛。”

    对于弥尔顿先生的褒扬,东方男人则是斯文有礼地点头一笑。“不好意思,其他厨师会继续为各位服务的。”

    “啊……”贵妇淑女们纷纷发出了失望的叹声。

    当此一片歌舞升平之际,军队似的一干武装刑警倏然雄壮威武地开进这座华宅!毫无预警的官方行动,果然吓着养尊处优惯了的宾客,尖叫的尖叫、掉酒杯的掉酒杯,要不便是満场抱头鼠窜,精心策画的餐宴霎时成为乱哄哄的闹市……

    “我们接获线报,指称此处藏有大批失窃物件,所有与会人士都必须留下来接受彻查!”

    效率挺好的呢。男从轻轻笑开,执起价值不菲的水晶杯,随意落座,悠然地,一口一口啜饮起来。

    ————————

    接近正午的戴高乐机场依旧充斥人潮,出境入境的商旅往来络绎不绝。

    照说,生存在这个快步调的年代,谁有闲工夫停驻脚步去关心周遭所发生的事呢?但是,大厅的一角,确确实实不寻常地聚集了大批群众围观,交头接耳的好不热闹——

    “妈的咧, *** *** 死色鬼!你手再贱一点啊,你再摸啊!”盛怒逼人的东方女子身着“驭日航空”的空姐裙装,一头挑染偏红的短薄发丝随着她的身形摇曳飞晃,像极一团舞动的火焰。“靠,瞧你人模人样的,想不到竟是満脑子猥亵!淫荡无国界啊,竟摸到我底下的空姐来了!”

    一支叉子“咻”地朝跌坐在地、眼泪鼻涕齐飞的日本老男人飙去,直挺挺地没入距他手边不到三公分的盆景里。

    “妈的,贵国不是流行援助交际吗?付钱了事不就什么都解决了?靠,干嘛一脸欲求不満的死样子,丢脸丢到国外来?”又一把汤匙扔了过去。

    “啊——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他摸的又不是她啊!老男人鼻青脸肿地被逼到无路可退。   “靠,不是故意的都摸到屁股了,故意的话不就先奸后杀?”她手持牛排刀,上前“招呼”起他呈垂垂五花油肉的颈项。

    “我道歉了!”老男人瞟见数名航警正往这儿跑来,心想有了靠山,嘴上也跟着理直气壮起来。瞧他这身惨样,他才是受害者啊!

    “哟,道歉就没事了呀? *** ,我把你剁成八块再同你道歉,你说好不好?”

    “小小一个座舱长了不起吗?”老男人把心一横,竟和女子争夺起牛排刀来。

    “该死的,你这糟老头——”

    粗鲁的扭打中,一撒手,她一拳扁断老色男的鼻梁骨;刀子,也就这么甩出去了……射程范围内,明眼的大人们闪得一干二净,却要命地独独留下一个因腿短跑不快、手上还抱着米菲免的小女孩!

    就在袖手旁观的众人一阵惊叫下,一只健臂忽地出现,及时将小女孩托起;同时一反手,快速玄妙得甚至无人注意到他究竟用何方式使得刀锋瞬间一转,反而瞄准老男人的秃顶,削去他硕果仅存的一撮疏发!

    “谢谢大哥哥。”粉雕玉琢而有着东方血统的混血小女孩展开笑靥甜甜致谢。

    男人小心地将小女孩放回地面,并为她拾起掉落的小兔子。

    “不客气。”带着薄薄磁性的嗓音令人感到相当舒服。

    艳美的东方女子一扬眸,视线便僵凝于斯,再也离不开了……

    身段挺拔的男人有着极为出色的东方面容,剑眉星目,却不是充盈自负与骄傲的那种,而是朗朗的、不愠不火,一股形于外的磊落;清逸的脸庞虽不是夺人心魄的无上俊美,却别有一番舒煦和温雅;举手投足间展现了并不与世疏离的淡然内敛,暧调性的气质让人乐于亲近且感到放心;米色针织衫、淡卡其色的休闲西裤、随意梳顺的黑发,简简单单地便装束起他瘦削结实的硕长,勾勒出宁静自适的平和。

    赫然变成救难英雄的男人亦迎向她光灿绝伦的亮丽,毫不回避——

    八年的时间将她的锋芒淬砺得更加耀眼,那番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始终如一。

    空姐贤淑的套装打扮于她而言似是羊皮,骨子里总难脱不驯不羁的烈质野性;然而,文明的禁制与原始的坦率却在她的身上形成奇异的调和,矛盾的美感是一种新平衡,既娇妍又危险,她仍是他记忆里的向日葵,一朵比炎阳更炽烈的、如红火的向日葵。

    女子颦额打量男人,男人浅笑注视女子,众人则好奇地改而观察起这一对漂亮少有的东方男女,连义勇航警揪走日本色魔的精采大结局都乏人闻问。

    “你是……”

    女子眯眼细瞧。某一段尘封在八年前青涩年华里的熟悉感,慢慢地复苏了……

    断线八年的一切,于是在此重逢。

    ————————

    很多人都同意,高中那十七、八岁的年纪,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交过的朋友,拥有的过往经历不管是好是坏,在很久很久的以后记忆起,总会酿出一坛甘美的想念,醇酒似的香冽,滋味令人低回再三。

    特别是原就难以忘怀的,一触及便仿如潮水,一波接一波拍击着心底的礁岩,激荡成朵朵细碎的浪花;似有若无的情愫一经撩拔而起伏,便再难平抚……

    “妈的,差点就不认得了呢。”耿玉宇在狭小的机位上伸了个甚満足的懒腰,手长脚长的有时还真麻烦。

    她刚从纽约飞了一趟过来,原是能在法国度个小假的,只因遇到了故人所以转搭另一架驭日航空的班机陪他飞回台湾。

    也好,反正有两三个月没回家晋见亲爱的爹娘了。

    “八年不见,你好吗?”

    一直透过兄长的口述来了解她每一段时间的近况,知道她大学联考误打误撞填上继数学之后,第二濒临红字的外文系;知道她谈过两次懵懵懂懂的恋爱;知道被拐去他家族企业新成立的航空公司当空姐;知道她不仅胜任愉快,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极短的年资荣升座舱长——更知道她中选座舱长并非她的服务态度特优,而是她非常擅于搞定没家教的小孩、没水准的“拗客”;知道她轮值的每次班机何时起降……

    只是,再多的“知道”,也比不上她亲口的证实。

    他,想听听她的声音。睽违了八年的声音。

    “吃喝拉撒睡样样精通,没啥不好呀。”尽管外形已是成熟婀娜的女人,说出来的话仍旧直率得教人喷饭。“倒是你,学弟,当初做什么高中念一年就失踪了?”

    “出国读书而已,没有失踪。”欧阳逐笑道。

    “妈的咧,不要告诉我你害怕台湾那种窒死人的升学制度!”她豪气地灌下整杯可乐,哼声道:“我这种老是考在及格边缘的人都能莫名其妙混到一反私立大学,你若留在台湾,稳上T大的吧?就连欧阳还那混仙都进了那里的财经系啦。”

    “突然想去国外走走罢了……”

    座位靠窗的她一侧首,转而凝睇起机舱外那看来无比柔软的雪棉云海。

    “去!别闹了你,学弟不是说谎的料。”因着角度的关系,透明窗上微微映出她的影。“从以前你们就爱笑我神经大条,这点我承认,但有些大状况我也并非全然一无所觉的,譬如八年前毕业典礼的那一晚,发生在向日学生会办的衰事……之后,虽然大伙儿绝口不提,可我晓得,最自责的人一直是你……”

    “对不起。”修长的手指穿过她丝滑的发间,摩掌着她左额上的疤痕,爱怜地,隐含多少歉意与悸动在那温柔的抚触上……

    她一怔,回头,恰好跌进一汪黝色潭渊,他深深的眼眸里。

    瞳光中,流转着太多无以言喻的情感,她似懂非懂,却感到心中的某个角落松软了,有种特殊的暖意悄悄滋润着……

    “不是你的错,真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声,脑子里刹那的空白让她怀疑那是否真出于自己的口中。

    “原则上不是,我明白。但,忘记很难。”他叹息着,指尖仍停留在她那道淡化的痕迹上。“你知道吗?那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淌出鲜血却无能为力,一瞬间,整个躯壳像被掏空似的,什么感觉都蒸干了……只留下痛楚,纠着心的那种。从来没想过,我的情绪原来可以激烈到那样的程度——”

    太痛,痛到超越可以量度的范围;痛到每每忆及那桩意外,全身细胞都能准确无误地模拟事发当时的那种,蚀骨的痛。

    一许讶然的心绪冲上心头。“妈的,是我自己太爱强出头,怨不得人啦。”她别扭地回道。

    学弟……有些改变了,以前的他,几乎只是块专司吸水的海绵,不管她发泄什么,他一律照单 全收,却从不主动向她陈述自己的一切;她清楚过去曾怎样地苛待过他的耳膜,诉苦、咆哮,他一迳承受,不阻止、也不反弹,脾气温和得教她只有自惭形秽的分。

    有时她也希望当当他的垃圾筒,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自卑地认为自己有何能耐理解他?他思想成熟、品学兼优,她呢?个性暴躁、成绩惨不忍睹。聪颖的人总有不同于俗的逻辑吧,她知道自己差劲,怕穷尽一生都追不上他。第一次听闻他如此深刻的剖白。心下着实是挺欢喜的;倾吐,是一种信任的表征,亦是最直接的认同啊。

    她知晓自己的脑筋就是比别人直了那么一点,不过也没妹妹形容得那么不堪吧?瞧瞧,比方说刚才,她心里可是有各式各样的顾虑和想法呢。唉,都二十五岁的老女人了,能单纯到哪里去咧?

    “但,没了这种倔性子就不是你了。”他的大掌始终在她如缎青丝上来回流连,舒服。

    “钦,可我妹总说见义勇为的人容易英年早逝。”她气恼地道:“妈的,她还说没那个能力就少管闲事,她愿意替我收尸,但拒绝受理一路掉不完的烂摊子!”

    欧阳逐的唇畔淡淡泛开一抹宠溺。“没关系。”

    “敢说我挂了没关系?”耿玉宇龇牙咧嘴地直想掐死他。“靠,把你的烂手拿开啦,给你摸免钱的喔!”后知后觉地这会才发现他玩她的头发玩得有多开心。

    “我的意思是,我收。”

    “收啥?”她瞠圆 了凤眼。

    “烂摊子。”

    “谁家的烂摊子?”一时还未意会。

    “你的。”

    看进他闪烁着坚定的漂亮东方眸,她的心搏蓦地一快,说不清那感觉究竟是惊讶、是感动……或其它?“为什么?”

    “行有余力,就收喽。”他支着额,笑看她愈形潮红的腮帮子。

    “天杀的咧,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做‘行有余力’?”她耐不住,差点将另一杯可乐浇在他头上。“这是什么态度?一副顺便而且勉为其难的样子!妈的,太糟糕啦,八年不见,学弟你居然变坏了!”

    他随手接过可乐。

    “正好。”他渴了。优雅地一昂线条流畅的喉颈,就口饮干。

    “欧阳逐!”睨着他的从容,她真觉得他的性情有些不同了。变得……随性很多了,不再那么拘谨。贴切点说,八年前的他只是个十六岁少年,老成,但仍不掩青涩;如今,八年后,却已然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对待人事上也多了一份练达,不见含蓄了。天啊,好感慨喔……

    “想什么?”

    “想你高中时三不五时脸红的样子。”着实令人怀念。

    “那有什么好?”回想起来,实在挺厌弃当时没担当又容易怯生的自己呢。

    “妈的,有什么不好?”她食指顶着他的眉心戳戳。“比你这种社会菁英的调调可爱多啦。”面皮薄的男孩子可秀色可稀有着咧。“真怀疑你到底干的是哪一行的,把你磨练得这么世故。”

    “正当职业。”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招待磁卡递给她。“送你。”

    “驭日晴空、法式月夜浪漫?”耿玉宇喃喃念着上头的字。“这是什么东西。”

    “价值新台币六千六百六十无的餐券,是一场慈善晚宴。”

    她檀口微启,诧然不已。“妈的,豪华到不行……你怎么会有这个?”

    欧阳逐眼角含笑。“你来,就知道了。”

    ————————

    台湾

    才是暮秋时分的南台湾,气温却已骤降不少,空气中似乎漫布着薄冰一般的寒意,日落傍晚尤其如此。

    妈的,看来气象报告说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是真的了。耿玉宇才离开暖和的房车,一时适应不了外头的温差而打了个结实的大喷嚏。

    拢了拢覆在肩上、垂在臂弯的针织缕空长披巾,她仰头望向眼前的这栋既富前卫设计又保有古典制约的高楼——五星级的“驭日晴空饭店”,驭日集团欧阳家的相关产业之一。

    “很冷吗?”被小弟委托接送她前来赴宴的欧阳还问道。

    “习惯就好,我才没这么不济呢。”但下意识地,她还是试图用披巾将自己的上身裹得像根春卷。

    “你包那么紧做什么?不是不冷吗?”欧阳还好笑地调侃。

    “妈的,我没试过上围布这么少的衣服……一定丑死了。”她那风骚老妈自己三八也就罢了,干嘛拖她一起下水,把她打扮成这副鸟德性?活了二十五年,没一刻像现下如此局促不安。上流社会的豪门夜宴果然不适合她这种小康阶级出身的女人。

    靠,平时随便惯了,这会儿穿得太正式竟连手脚怎么摆署都不晓得了。

    “谁告诉你丑了?”他端详着。“我倒觉得……嗯,别具风情。”原想赞她性感的,可一思及她极有当街踹死他的可能性,于是便识相地更改了形容。

    身材姣好的她身着一件酒红色的细肩低胸礼服,俐落的垂缀感在收出腰臀线后直泻而下,恰在脚踝边形成一圈自然的花弧波浪;足下是一双同色系的包头巾跟晚宴凉鞋;削薄的泛红短发以慕斯做出了微紊的造型,优雅而流行的搭配相当合宜她这样外形明麓、内在叛逆的女子。

    没有耳坠、没有项练、没有手环,如玉葱般的纤纤十指甚至连个戒指也没有,米白色的披巾简单而对比的,成了她全身仅有的一样配件。

    耿家的女孩子一向都拥有羡嫉的净白肌肤,红色的主调让一身凝脂更形赛雪,米色的田园气息则适时加入了一股恬幽,两种颜色共同营塑出冶艳与清灵兼融的气质,矛盾而迷人……

    “好吧,我相信你!”耿玉宇气恼地将柔荑搁上他屈起的手臂。“ *** ,因为两点钟方向有个猪头开始对我流口水了。”没有对自个儿的天生丽质感到窃喜,相反地,她非常头痛这招蜂引蝶的外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她惹来一屁股桃花债。

    妈的,那全是别人过于夸大的指控,事实上她根本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还有啊,十点钟方向的某企业家二代也喷出鼻血喽。”欧阳还恶作剧般的笑得好不开心。

    一堆脑子里塞满草包的雄性动物真是瞎了狗眼,还真以为阿宇是那种端庄自持、秀外慧中的女人吗?啧,这些枚蠢蛋,等着被她剁成绞肉包水饺吧。

    放眼天下,只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得了这般率直火爆的性情女子。不是高高在上的凌驾,也不是无比强势的控驭,而是涵容;是的,是欣赏、是疼爱,是一种格外温柔的涵容。呵,也唯独“他”能有这样的好脾气呀……

    “钦,学弟到底干什么职业啊?”她截断他的沉思。

    “他没告诉你?”欧阳还笑道:“没关系,进去就知道了。招待卡带来了吗?”

    “这里。”耿玉宇忙不迭地拿出,不想继续杵在门口供一群死色胚意淫。

    看得出来驭日晴空饭店对于这次的盛宴十分重视,由于列席的嘉宾多是政商显贵,因此从菜式、服务人员到安检措施都规画得特别仔细,不仅必须搭乘专属电梯直达二十八楼,进入会场“沐月馆”时更得经过刷卡辩识后,方能顺利成为座上客。

    哇靠,真是奢华到世界无敌!虽说她经常进出那号称美食天堂的法国,不过凭她一介穷酸空姐也只能去那种很“乡村”的餐馆聊解馋胃,至于昂贵饭店的昂贵大餐?免了吧,跟她实太无缘。可现在……天哪,花岗岩磨石地、宫廷式的水晶吊灯、名家银制烛台餐具,还有整片可以眺望星空的玻璃幕墙!

    耿玉宇一副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拙样逗笑的欧阳还。

    “不必这么渴望吧?以后来的机会多的是,天天来也无妨。”

    “白痴,未来的驭日总裁老大,你是打算无条件让我吃垮贵饭店吗?妈的,除非我嫁的是有钱人好不好?天天光顾不破产才怪!”

    “是会嫁给某个有钱人没错啊。”他偷偷应道。

    “妈的,你在咕咕哝哝什么呀?”

    “拜托哟,小姐,气质!气质好吗?好不容易打扮得那么美丽妖娆,请不要随口问候起别人的母亲。在场人士的心脏机能普遍被惯养得娇弱,会受不住了。”欧阳还没好气地推着她往巨型绣屏的后方。“你不是想找阿JOE吗?这里走。”

    经过一小段徒留壁灯而无一长物的走廊,拐个弯,两人来到一面上层玻璃、下层砌砖的隔间前。

    里面,是设备齐全的宽敞厨房,身着白色制服的厨师们形色匆匆地穿梭各个流理台间,在分秒必争的料理战场中,唯有一人始终保持悠然闲淡的姿态,除了专注自己的锅炉以外,尚能来回指挥若定,或试汤头、或机会 教学,那般的不急不徐,仿佛对所有的状况了如指掌——

    “学弟……”耿玉宇半身贴着玻璃,遥远的记忆似破咒的封印,一簇一簇地绽放在心坎。

    八年了,她已整整八年未见他忙于做菜的身影……以前,她看着看着,总觉着迷,然后莫名地心安;此际,重新涌上眼底的感觉依旧熟悉,好似八年的分别从不存在,二十五岁的心情直承十七岁的花样青春,竟密密接合无缝……

    “这几年,他在洛桑管理学院进修,也去法国的厨艺学院研习,待过《米其林餐饮指南》评鉴为三星级的TOURD’ARGENT银塔餐厅。在那间一年要淘汰六、七十个厨师的法国料理殿堂里,他破格在七个月内被拔擢为前菜主厨,九个月内更兼任酱汁主厨,如此传奇式的经历在欧洲餐饮界刮起了一阵旋风,封称他为PRINCEJOE。接着,我爸妈在他二十二岁那年送他一间位于巴黎的小餐馆当生日礼物,再度以不到一年的时间获得米其林二星的评价,他也成为米其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二星主厨。”欧阳还实在以小弟的成就为荣,边讲述边享受劲往一骄傲的快感。

    “靠,真厉害……”她的消息真是太不灵通了,因工作缘故她可说是常常飞往法国,然而,和他站在相同的土地上这么多次,却毫不知情。

    从高中时就知道他极有料理的天赋,没想到他竟能在短短八年间达到这样的顶峰地位……听说绝大多数的厨师直到老死,都仍是没没无名、乏人问津哩。二星接着是三星,然后,她与他的差距愈来愈悬殊了……他永远有着奇葩型的优秀,而遗传基因平凡得可以的她,大概跑到腿断也难望其项背吧。

    其实,她不懂,不懂自己何以这么在意两人之间的藩篱;更不懂,她因何自卑了起来……

    “很美。”独绝的,一朵酒红色向日葵。不知道什么时候,欧阳逐已走出厨房,伫立在她的身畔。

    “呃,厨师是个前途无量的好职业。”他精简的赞美,竟使她尴尬地出现胡言乱语的现象。“呃……那个,加油。要开饭了吧?那……那——妈的,不是,那我不打扰你了,我……我去前面等好了。”语毕,脚底抹油似的居然一溜烟逃走了。

    “她怎么了?”欧阳逐的眼光依恋地追着她窈窕的背影。

    欧阳还痞痞地嘿笑。

    “我想,某个性子火烈的女人有那么一点点开窍喽。好现象,恭喜恭喜。”

  第七章

    香芋甜菜鱼子酱、松露朝鲜蓟鸭冻、蒜味芦笋龙虾汤、翡翠蕃茄奶油葱汁干贝、香煎野菇犊牛肋眼排、起司泡芙、特制巧克力千层、焦糖布丁、咖啡、手制法式薄饼干……

    学弟的手艺更加精湛了。她知道很好吃,真的,简直就是人间极品。但,她却异常怀念八年前高二时,那段老巴着他进厨房、逼他做饭给她一个人吃的日子……

    那是一种无可取代,专属的特别。

    一场晚宴下来,耿玉宇可说是极度魂不守舍。

    她安静地用着自己盘中的餐食,甚至在同桌青年才俊表达强烈追求意愿时,她亦懒得拒绝。并非碍于场所之故——要知道,她一向没这方面禁忌,只要她不爽,特别是面对无聊登徒子的时候,她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平生所累积的“问候”词汇一并倾巢而出,绝不藏私。

    而今,她竟然选择放过这些蠢男人,可见得她有多意兴阑珊了。

    “向老先生,您吃得还习惯吗?”欧阳逐一方面躬身垂询一位列席老者的意见,一方面分神注意起她来得突然的落寞……为什么?

    算了,先搁着吧,他还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办呢。

    “相当可口,你这孩子费心了。”向老先生——向氏总裁向名亮的叔父,向静涛的神情显然十足愉悦。“唉,要不是我这毛病,我倒想同大家享用一样的食物呢,也不用麻烦你另外设计食谱了。”

    “应该的。”身为厨师,原就应该体察客人的身体状况信而有征 菜色及口味上的调整。向静涛虽罹患糖尿病却依然热爱美食,菜单的拣择自然得花点心思了。“向老先生的气色不太好呢,家里有什么事烦心吗?老人家既然宿疾在身,还是该多休息才对。”

    “还说咧!”向名亮插了嘴:“最近也知道怎么着,家里遭两三次空门,说偷嘛,倒又没损失什么值钱的古董或珠宝……不对,应该说根本没丢半样东西。听说来者都是赫赫有名的大盗神偷之辈呢,不过幸好失风之后也都在现场被逮了,尹家的‘天虹保全’果然滴水不漏。不过偶尔一想起来,还是觉得余悸犹存啊。”

    原来杂志上的八卦并非捕风捉影、凭空捏造,这消息倒是头一次由当事人亲口证实,看来尹家、向家及警方将这件事封锁得极好……欧阳逐思忖,只是,套一句陈腔滥调,纸是包不住火的。

    “别说了,名亮,无端端吓坏孩子做什么?”向静涛似乎十分不愿在这话题上头打转。“总之,你们欧阳家也多留意一些,乱世啊,什么都得防着点,明白吗?唉,老头子不中用了,累了,名亮,咱们回家睡觉去吧。”

    “老先生慢走。”欧阳逐同向名亮一左一右扶持着向静涛。

    “孩子,有空来咱们家坐坐,顺便烹调几道好菜陪老头子解解闷儿啊。”

  “谢谢,我会择日专程拜访老先生的。”欧阳逐温温地笑着。

    而,择日不如撞日。

    ————————

    凌晨一点,位于高级住宅区内的某栋别墅二楼,黑压压的卧室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桌面上的电脑萤幕与柏灯。

    听说向家最近不怎么平静?属于“神话”指导上司——“∑”的对话方格出现了这么一行字。数学符号∑,西格玛,总和加总之意。

    拜国际刑警组织内部作业疏失所赐,情报外泄,上向家寻“天色”的业界精锐还不少。房间的主子,一个男人,正敲着键答覆。

    既然如此,事情得快点解决才好。雷亚尔国主自承已时日无多,若不亲眼见到“天色”收复,他恐怕会拒绝瞑目。∑指示一番后,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男人在叹息,可惜他的上司听不见。老实说,没有。向静涛是只相当高段的老狐狸,表面上他和和善善,不与人结怨,不过问家族事业,仿佛百病缠身的日暮老人,私下却有十分强悍的手腕可以躲在暗处操纵全球最大的赃货市场。这样的人,心机太深沉,我实在很难推敲出他 究竟会把“天色”藏在何处。另外,天虹保全成立三年从未失败的纪录也是我的顾虑之一。连防卫一流的五角大厦你都安全闯关了不是吗?小小一座向宅和天虹保全难得倒你?∑似乎有些意外他的说法。

    别激我,∑,那对我无效。我只是习惯谨慎,并且爱惜生命罢了。男人了然地笑笑。从某种角度来说,五角大厦是处曝光在人前的地方,只要找对管道,资料就容易取得;而向宅,在向静涛非法收藏“天色”的风声泄漏之前,不过就是一幢普通别墅,谁会没事留心里边的一切?

    ∑回应:唉,也是啦,若不是你有种思绪缜密的特质,当初“无限”也不会将你培育成神偷了……

    说穿了也不过是个惯窃,“神”字辈于我而太沉重,还是免了吧。男人舒了口气。但,无论如何,今晚我还是得去探探。据说南美的某大世家将在最近倾巢面出、结伴来台湾观光了。

    小心点,必须抢在其他野心人士找到“天色”前把它物归原主,否则我们又不知道得再上哪个国家、哪户人家千里寻宝了。∑的游标继续移动:祝好运!

    男人退出组织特别加密的通讯网路,关掉电脑。

    他起身,望向窗外皎洁的一轮明月。即使不是那种适合行窃的月黑风高,任务还是得出的。

    男人迅速换上夜行装束,打点好必须的工具,推窗,自阳台跃往一楼花园;下一刻,修长的身影已快捷地融入晦暗之中……

    ————————

    月华洗礼下的向家宅院,正散放出诡谲、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氛。

    安静……甚或说,安详得过分。

    虽说从大门到室内,针孔摄影、警铃、荆棘铁刺网、红外线防盗样样不缺,但男人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妥。说不上来……只是,烦郁了点。

    可,私人心情不能影响工作啊。他于是强迫自己镇静,找回惯常无波无澜的沉稳,开始沿着转角的石阶轻步迈上三楼。

    目标物不在一楼的书房和保险柜;至于二楼,他则不想冒着扰人清梦的危险。最后,也只剩向静涛位于三楼、专司收纳古董珠宝的摆饰间。

    向静涛对贵重物品的大方展览与柏金弥尔顿藏东藏西的态度完全不同,不管是不是赃物,他似乎相当陶醉于布置个人博物馆的乐趣;从零到有、由少至多,他很能享受赏玩战利品那处无与伦比的快乐与自豪。尽管“天色”已成众所瞩目的一级猎物,但依他在道上狂傲自我、毁誉参半的风评,也许并不会忌讳地将之匿起……不过,一切仅是猜测而已。

    向静涛的性格多变,任谁都说不准他下一刻究竟盘算着什么,这也是男人无法判断他会将“天色”置于何处的原因。

    三楼的规画采一整片开放的空间,迎面即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家具组,讲究地摆设出高贵的英式皇家风格,古典的嵌花矮架上署放了不少梦幻逸品,诸如一对嵌以各样玛瑙珠玉的中世纪黄金酒杯、传说中玛丽皇后特别订制的王冠——据他的印象,以上两样似乎分属法国及奥地利两个没落贵族所有。黑市传言,向静涛不仅以极低廉的价钱胁迫物言出让,更聪明地令他的行为在法律上显得合法,毫无漏洞。

    男人又踱了几步,左侧墙面是半人高的玻璃柜,收藏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当中,一抹沁心的幽微柔蓝更攫住了他的目光!然而,就那么低头稍稍一瞥,他便只有喟然的分了——折射度不对。即使这颗“海水蓝宝”个有特殊的偏深色泽,亦为车工精准的佳作,和“天色”几乎不分轩轾,但比起真品犹仍判若云泥呀。

    绕过一幅捻以斑斓色丝的春绿江南巨型绣屏后,布景风格丕变,转而为中国明式家具的天下。

    他驻足此檀多宝格柜前浏览了一番,某大陆知名收藏家失踪很久的西汉绿釉银斑胡族仕女型烛台、某旅美商人寻觅不懈的家传战国青玉云纹佩、暂时记不起是哪里失窃的龙泉官窑梅子青釉鹅颈瓶……总之,不该有的什么都有,全让他以夜视镜附加的数位摄影录下了。

    如果这一趟夜闯未能带回“天色”,那么唯一的欣慰就是他顺便找到了一堆不相干的赃物,也算对其他苦主有交代了。

    正欲转身离去,怎知这楼层悴然闪进了一道人影,作为唯一通路的楼梯口竟也滑出一道防爆玻璃门将之自动上锁封死!

    “啧,你们这些鼠辈可真是前扑后继,永不放弃啊。”一名男子嗤笑地倚在门畔。“想挑战‘天虹保全’的威信?可以,我就不信你能逃出这完全密闭的空间!”

    没有窗户,门口也被封锁着……要全身而退,难了。可以保证的是,尹飞不会对他使用枪械,因为子弹无眼,因为他们都有着相同的顾忌——一屋子的贵重器物。

    他有完璧归赵的职责,尹飞则受雇保护这堆宝贝,一样信奉的最高原则便是怎样都不许碰坏、打坏、摔坏这些宝贝。

    两人隔着一扇屏风对峙,同样打着以静制动的主意——

    “不出来?”尹飞总算在三分半钟后首先沉不住气。“也行,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多久。”

    手中的遥控器一按,四下霎时一阵烟雾弥漫……

    催眠瓦斯?一察觉气息不对,男人立即将垂在颈子的防毒面罩套上。原是有备无患的,哪晓得真有用武之地的一天。

    凭着方才一瞬间嗅到的气味,他认出这种新研制的高浓度催眠瓦斯乃是危禁的生化战剂,微量即可致人于昏迷状态,闻多了可会有性命之虞。

    就算他能以防毒面罩挡得了一时,但他总不能消极地耗在这里一辈子吧?男人正要突围,怎知对方早已如鬼魅一般窜来,一招一式绝不留情!

    覆着防毒面具的尹飞以强悍的旋踢功夫直攻他上盘,他纵身一让,跃向榆木圆椅;那一腿不但没撂倒他,反而震得整个柜子摇摇晃晃。

    正值尹飞忙于护住古董的同时,他亦朝门边奔去。那附近一定有开关的——

    “想跑?”尹飞阴魂不散地随后赶上,并且伴着来势汹汹的一套拳法向他逼近。“没那么容易!”

    而他却始终不肯正面迎敌,总是左闪右躲,若非迫在眉睫的危害,他几乎是不反击的!恋战的尹飞似乎并未意识到这点,犹当是别脚的三流小偷,依旧缠斗不休,在屏风前后兜了几十圈仍不罢手。

    男从眼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低调的回避却怎么也摆脱不掉尹飞的如影随形,当下只好把心一横,在矮身闪过手刀时,顺势一个扫腿扫中膝弯、踹得尹飞顿时跌去墙角数星星。

    甩了甩头,重新站起的尹飞显然被他的行径严重激怒,一手満布青筋的五爪就这么直直向他门面袭来,欲拉下他的防毒面罩与头套。男人迅疾地侧过、转身,半空截住尹飞钢条似的臂膀,借力使力地一扔,立时将之摔了个过肩!

    接连受挫的尹飞懊恨地爬起,右脚板暗暗滑进黄花梨脚踏的下缘,猛不防地动劲,一勾一踢间,趁着他为免伤及古瓷而勉强徒手接下份量不轻的木制脚踏时,一拐子击中了他的胸腹!

    男人微一踉跄,一个滚身翻过溪鹳木翘头长案,堪堪躲过尹飞报复性质极大、没完没了的死命连环踢。相准空隙,他一出手便俐落无比剥下尹飞的防毒面具,还将之扯裂,远远甩到对角线去!

    男从拫抱歉,却不得不出此下策。既然他坚决不让他靠近门旁,那么缺氧的他总要开门换气吧?他也好拾前人的顺风车。

    预期的算盘打得相当如意,然而不在预期之内的事情却发生了——

    “咿呀”一声,男人身后的紫檀方角衣橱竟由内而外被推开了!

    “好吵喔,害人家不能睡觉了……”先是一只不小的米菲兔滚下来,再是两只小小的手攀着橱门,然后小小的脸蛋,小小的身躯一同探出——

    搞什么?衣橱里怎会藏了个小女孩?连捂着口鼻的尹飞也受了颇大的惊吓!

    是她?男人当机立断,一把摘下防毒面罩给睡眼惺忪的小发孩调紧戴上。经过八年的魔鬼武术训练,他是有足够的能力屏息好一阵子的。   幸好这橱子是少见可以由里边上锁密封的,否则待在充斥瓦斯的环境这么久,以小孩子的体质怕不早一命呜呼了?

    才刚将小女孩抱回衣橱里坐好,忽尔一团肃杀之气凉飒飒地从后背扑来,他警觉地一回头,仍措手不及地教尹飞一掌直陷胸口,撞一橱柜,狠狠地岔了气,吸入了为量不少的催眠瓦斯。

    刹那间,男人只觉胸臆一般窒闷,紧紧揪着似要断气,随即眼前一黑……

    正当尹飞洋洋得意地俯下身查探时,男从赫然疾速地一翻身,长腿蹬上他的前胸,力道不大不小恰好足够他上气不接下气了!

    尹飞脸色大变,一方面是因吸到了瓦斯,一方面则是忿怨自己居然着了他的道!可他别无选择——若意图困死这杀千刀的偷儿,那么他自己也得有陪葬的觉悟;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门边按下掣钮,玻璃门才开了一半,男人果然灵活地自他身畔越过。

    当三楼和外界完全封闭时尽管既防爆隔音、且单面玻璃门由外而内什么也瞧不见,但天虹保全的人员还是在主子进去之后便全程待命。本来以为依上司的神勇理当绰绰有余,谁知门一打开居然是这种狼狈不已的状况!一伙人全心系于尹家少爷身上,压根儿没注意一道黑影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从他们眼前晃过。

    他接过部属急忙忙递来的解毒中和剂吞下——

    “该死的!追!给——我——追!”

    整座向宅因尹飞的狂啸而边动摇边落灰尘……

    恰值大队人马手忙脚乱之际,小女孩却怀抱米菲兔、赤着小脚,以着极不协调的怡然姗姗走出。

    “天啊,小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闻讯赶来的向宅管家尖声叫嚷不休。“快快快,傅妈带你去洗澡!”

    “为什么他们要追大哥哥呢?”小女孩把玩着垂挂在胸前的防毒面罩,不解地喃喃自语道:“大哥哥是好人,救过人家两次呢……”

    ————————

    半夜三更,以向日中学为圆心的新市镇依旧是沉寂的。然而沉寂之下,尹飞亲自率领一干菁英展开围剿,某种狩猎的腥膻气息已悄悄蠢动在大街小巷中——

    “在那边!”

    “该死的,怎么又不见了?”

    他们明明差他仅仅七、八十公尺的距离,还曾一度缩短到五十公尺左右,岂知那偷儿体力惊人,东藏西窜,即使各组已分头行事,却仍逮他不着;逮不着也就罢了,偏偏一路上又不停地被甩掉。最后实在追得腰酸背痛、精力疲乏,大家只认命地返回集合处待命;一见之下更是面面相觑,讶异地发现原来所有人都遭遇到跟丢的命运与耻辱,独剩锲而不舍的顶头上司还在奋勇追缉当中!

    “老天,那家伙究竟是哪条道上的狠角色?他不是吸进催眠瓦斯了吗?不是早该不省人事了?”

    “妈的,更呕的是我们有交通工具代步那!这里的居民家家有车库,入夜后街上更罕见人车,他在路边根本连一辆三轮车都劫不到,而我们的四轮马力竟然追不上他的十一路公车!”

    “这不是废话吗?他在别人的院子里自由来去穿梭,我们总不能开着怪手铲平人家的屋子吧?依他那种擅长钻小路的身手,咱们就算弄台法拉利来也没用。”

    这边,一群人聚众闲嗑牙;那厢,两人呈现僵持不下的拉锯战——

    男人甫从某家民宅的墙头无声无息地跳下,眼角余光一闪,尹飞依然尾随在后!灭音手枪特有的射击闷声不绝于耳,他怀疑他有多少个弹匣可供挥霍。

    尹飞在业界是出了名的激进份子,这种外表狂傲、内心焦躁的性格自然也彻底反映在行为上。譬如适才在小公园的阴暗树丛中,他就浪费了十来颗子弹在喂蚊子上;稍稍使点声东击西的伎俩,便能引他神经紧张地直朝一团乌漆抹黑直放冷枪。

    男人咬牙连翻过好几户人家的砖墙,尹飞则照样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他的手上并非没有武器,枪法甚至比尹飞来得精准,但他不能、也不想伤害他。他的集中力已涣散得无法瞄准定点了,若任由自己按击溃目标的任务本能扣下扳机,那么绝对一发致命,而不是受些皮肉伤就能了事的……

    身形一时不稳,他连忙攀住路边一根茂盛得出墙的枝哑——

    “站住。”尹飞止步在离他两公尺之处,枪枝平举,刻意让他听见退了保险的声音。“没有人可以在我的视线范围内逃脱,即使你确实有些本事……也不例外。”

    男人似是充耳不闻,拨开树枝,执意前进。

    “妈的!我啊你站住!”尹飞一怒,竟一个箭步跨上前——

    “啪”!男人头一低,手中的粗木一放,一大簇枝枝叶叶便借着反弹的力道扑得尹飞満头満脸!

    那把手枪早没子弹了,还以为他没发觉?男人得空,强自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迅速消失在转角的尽头。

    “你!”尹飞气急败坏地一边折掉发间的叶屑,一边急起直追,却只来得及自送男人的背影隐隐约约地遁入巷尾的一户宅院……

    耿家?这下糟了!尹飞发足狂奔,直冲那幢两层式小别墅的大门。

    “叮咚叮咚叮咚——”他拼命按着门铃。“开门、快开门!有没有人在啊——”

    要不是耿府四口有过围殴宵小的“辉煌纪录”,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早闯进去了。

    莫名其妙被吵起来的耿玉宇披着睡袍、级着拖鞋前来应门。

    “你 *** 是哪只贱手按个屁啊?”晚上一场奢华餐宴吃得不大自在也就算了,现在更连顿觉都睡不好,脸色自然臭得可以——靠,胆敢阻挠她睡眠的人简直就是找死!“ *** 姓尹的,你最妈给我个正当理由——喂喂……”

    言未了,尹飞即粗鲁地自她身侧硬挤进去,自顾自地搜索起花园到屋内的每个角落。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否则耿家上下早全体集合了。

    “妈的,尹飞,这是我家耶!”看他在房子里绕得那么起劲,让她这个做主人的有种被极度藐视的感觉;而且他“造访”的时间还是在这种鸡不叫、狗不吠的大半夜!“ *** ,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垂着两只大眼袋加黑眼圈的凤眸血丝密布,她面孔狰狞得欲杀之而后快!

    该死的,那贼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尹飞迳自朝二楼跑去——

    “碰”!一本饱含忿怒的杂志气势磅礴地砸上他的后脑勺。“你 *** ,把我从棉被里挖出来就为了看你把我家当市场闲逛吗?”

    “我在找人!有个小偷摸进你家了你知不知道?”

    他正准备扭开她的房门——

    一颗网球击中了他的脸颊!

    “妈的,我只知道我要你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她一把抄起练剑道用的木剑火速飙上二楼,一路连劈带砍地将他逼到大门外!殊不知睡眠不足的耿玉宇一旦被惹毛,攻击力将会自动呈等比级数暴增,饶是身为武术高手的尹飞也只有乖乖挨打的分。

    “阿宇,你听我说——”

    “靠!我最恨睡到一半被人叫起床了!”

    “碰”!先前激烈的暴吼再加上这会儿惊天动地的摔门声,邻居们想不出来瞧瞧都不行——

    就见一个灰头土脸的俊美男子像垃圾似的,凄惨地被“弃置”在耿家门口。

    此时,始终匿身于二楼阳台的黑衣男人总算松了口气,扯下头套、跌坐在地喘息不已;凝滞的痛竟变本加厉地郁结于心,令他蹙起了清朗的眉峰。

    吸入的瓦斯量没有达到致死程度,他晓得,这种疼并非来自真正的伤害,而是一种明明可以呼吸却又顺不了气的难过。他急促地喘着,随即陷入一片漫无边际的昏沉……

    “妈的,睡意都没了。”耿玉宇气忿难消地回到卧室,还没来得及开灯,月色的余晕即让她瞟见了阳台外落地窗畔的一团黑影——

    我在找人!有个小偷摸进你家了你知不知道?

    尹飞的鸟话倏然跃入嘴边反刍,她开始认真思考其中的可能性有多高……

    她趴在一段安全距离外观察良久,发现黑影一直没啥动静。

    妈的,不管了,说不定是自己吓自己。耿玉宇蹑手蹑脚地匍匐至窗边,要真是小偷再打死他也不迟——反正她经验丰富嘛。

    半蹲着一鼓作气拉开落地窗,孰知失了凭持的黑影竟顺势朝她的方向一倒——

    这突如其来的态势令她还来不及拔腿跑掉,就给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昏天暗地、眼冒金星……

    靠,这至少使她证实了一点,黑影是个人,而且照这体魄,绝对是个男人。妈的,幸好尚有脉搏,这人要敢死在她家触她霉头,他就完蛋了。

    当她躺在地板一费了好大力气成功地将身上的负荷推到一旁后,才总算有办法撑起半身研究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看还好,一看简直筋脉倒转、血气逆流——

    怎么会是他?

    “欧……欧阳……逐?”

  第八章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不在家里睡觉,反而昏全在她房间的阳台上被她捡到?并且一身全黑的打扮和专业配备——天啊,还有枪!瞧起来还真像个……夜行怪盗哩。

    耿玉宇纳闷地趴在床沿,以着对等的角度平视他熟沉的温煦侧颜。难道,他就是尹飞口中的小偷?

    可是……不会吧?欧阳家有钱有势,他自己又是享誉国际的米其林二星名厨,这样的背景和荣耀他还有啥不满足?多少人求了几辈子都求不到咧。

    她百思不解之际,复又转念一想——

    妈的,他该不会沦入厨师那种惯有的对顶级食材的狂热,开始猜想起别人家的天山雪莲、千年灵芝、万年人参吧?不过他也挺厉害的,惹到尹飞那只冷血大捕头竟还能逃离他的魔爪?印象中,虽说学弟的体育不错,但尹飞可是自小习武的高手耶……这八年里,学弟到底有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转变?

    望了望床头的咕咕钟,将近凌晨三点。她起身往窗边一探—— *** ,居然还死赖着不走!尹飞和他的手下将周遭巷道层层封锁,俨然将她家当成凶嫌藏匿处般的监视。

    靠,学弟就是人缘好,她就是要救他,怎样?

    私心地,她违反了道德评判所谓“好市民”的标准;理论上她应协助代表正义官差的尹飞那方,然而,天性逻辑与作为的反骨使然,再加之某种不可理喻的情愫,让她选择了袒护身为盗贼之辈的他……仿佛一股本能。

    霍地,床畔传来的悉卒声唤回了她游走不定的心思,她回眸,而他正半坐起身、眼光迷蒙地与她四目交接——

    “你……”欧阳逐疲惫地几乎无法确认梦境抑或现实的分野,包括眼前的她、日日惦念的她,究竟是泡影还是实体……

    一瞬间,他迷离却炽热的眼神凝得她方寸尽失。

    “呃,你还好吧?那个……你要不要喝水?”她手足无措地从梳妆台上抓了个水杯强行塞给他。

    凉冽的清水如午后甘霖洗泽大地似的滋润着他躁干的喉咙,但,仍不足以醒透犹自混沌的神智。是梦吗?阒暗中,她是唯一明亮的存在,偏又灿美得不真切……

    “还渴吗?”她抢走他手中的空杯。“那那那……我去厨房再倒杯水给你!”

    软脚地只想逃离他太过深隽的注视——

    他蓦然拉住她的手腕!

    “不用……”强烈的潜意识催使他拦下了她,因为,害怕再一次错过。清醒时深刻抑住的想念,全在恍惚中得到了释放——

    她一诧楞,橙色的压克力水杯先是从掌间滑落床垫,再掉下铺木地板,一迳滚滚滚滚……直至门扉抵住。

    “第一次觉得,原来死亡离自己是很近的。”慌乱,更近。是不是,当依恋成了心头放不下的惦记,便格外地畏惧起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即使所有事件并不若想像有的那么严重。

    “妈的,你别乌鸦嘴了。”耿玉宇轻斥着他的无情。

    欧阳逐瞳光茫惘地长叹。“太多的情感与执着,让人容易贪生怕死……”

    “什么……意思?”隐约间,两人的思绪似乎重叠了,陌生的悸动呼之欲出。

    他稍一使力,猝不防地,她即扑跌进他宽敞的胸怀里。她甚至来不及反应状况,软馥馥的玫瑰厈瓣便教他堵住了……那样的热切,有如蛰伏极久的爱恋在冬眠后复苏,伴随着某种得偿宿愿的欣喜。

    从涩柿子般的年少倾慕到如今烈酒似的相思,埋封多年的情炽与愧欠交织错综得令他心如铁烙。即使如此,他依然不要她扛北有着任何负担,不论她能否体会,他都执意长此守护在她的左右,要她自由无拘地生活。

    然而,人是有私欲的,他也不例外——就当是他内敛之余的放肆吧,一旦升起了占有的念头,就再也不肯放手了。

    她睁大着眼,为他突然的举止而愕然!他的唇印着她的,辗转地,缠绵地,仿佛将所有不能言喻的心意融进她的嘴里,要她吞入腹、消化,并刻划在生命基因里,成就一组唯有他能懂得的密码。

    理应一个锅贴巴掌甩过去的,但她没有……他意外亲昵的热吻像是酵素,让心板上一小球沉寂许久的面团在八年后的此时起了变化,不断膨胀、膨胀,撑开了她短路的神经,约略地,察觉了他的情动,也回观了自己一直悟不透的思绪。

    是不是,她其实还満在乎他的?是不是,她嘴里喊的是“学弟”,心中早已质变成另一回事了?

    由灵魂深处被勾起的情丝以着超越她掌制的汹涌排山倒海而来,静极思动,焰火似的性格如实反应在她的行动上。她纤白的双手不自禁地抚触着他俊挺的脸庞,檀口试探地汲取着源自于他的淡静,好达到心安与踏实的目的。

    在她眼前的,不再是随和平宁却高不可攀、天人一般的欧阳逐呵……想着想着,竟陶然了起来,有着难以形容的——契合。

    欧阳逐一个翻身,将耿玉宇的身子囚锢在狭窄的、他和床垫间透空的范畴时在。脑子兀自昏虚,失却了理智的封印,属于生物性本能的部分全权主导着他的一切。

    他要她,他想要她,每个细胞都呼喝着他将她揉进他的身躯!太强烈的思念积压成颤巍巍的崖壁,一经震晃,便轻易地落石坍方,再挡不住那股冲势了……

    他吮噬在她微烫的唇齿之间,将她天籁般的娇喘悉数纳进他的喉间,享受着共鸣的情调。

    她似乎犹不明白自己何以意乱情迷得这么开心,可人生,总是需要一点冒险精神吧?尽管她与他纠葛的情结未解,尽管身躯各部分全比大脑来得有意识——严格来讲,这种生理觉醒大于心理认知的行为并不值得推广;可贺尔蒙上升、血液循环加速的结果,就是她成了癫、犯了瘾,停不下来了……

    但——

    他居然在下一瞬迷迷糊糊地倒在她身上继续未完的酣眠?方才一番心 神荡漾的爱抚嬉弄像从没发生过似的,被他稳静的睡颜自动撇得干干净净。

    “妈的咧……”耿玉宇备感败兴地钻出他的压制,绷着一张绝艳脸蛋,简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难得她想通了那么一些,他却不给面子地睡死了?

    靠……@#¥%……她一身衣衫不整地走出房间,转到角落的浴室赌气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淋个湿透。

    该死的,明明先一手主导欲火焚身的是他,为什么最后在大冷夜冲凉水降温的却是她?

    ————————

    耿玉宇嘟哝着语法不明梦呓,卷着松软的羽被一百八十度大翻身,正打算继续睡它个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时,她脑昏昏、视茫茫地拍了拍身下舒服的床垫——

    嗯?床垫?像只猫咪被踩着尾巴似的,她顶着一窝杂草赫地弹坐起来!

    为什么她会睡在床上?她凌晨不是在他身旁打地铺吗?难道她真欲求不満到在睡梦间爬上他的床、蹂躏了他?可是“苦主”咧?她左看右看没睐见半条人影——他不会正躲在某个角落暗暗啜泣吧?

    耙耙不必太耗时整理就能回复原型的短发,她丢开被子,很难得在时媚的晨光中——说是晨光嘛,其实也已将近十一点——醒觉并且下床。

    天晓得她有几百年没跟晌午以前的太阳打过照面了!只今儿个不知怎地,一见他不声不响地离开,立时睡意全无,失了与周公搏斗的兴致。妈的,娘亲昨晚打理妈她参加宴会的行头之后,便匆匆赶赴垦丁和某位赶拍唯美写真集的当红女明星会合;这是娘亲的工作,她自然能体谅。可重点是,她那做厨师的老爸干嘛因思念妻子而眼巴巴地跟去凑热闹?哇靠,一星期耶!也不想想他无依无靠的女儿该怎么以三脚猫的厨艺度过漫长的七天?噢,真 *** 衰到深处非常衰,她茶来手,饭来张口的可爱假期泡汤了,呜……

    拉好窗帘,踱向衣柜,发现她替他打点好、搁在椅上的衣裤已不翼而飞,想是他瞧见了她特意标示的字条而穿走了吧。

    无所谓,反正她的妈是造形设计师,前些日子刚好在处理一系列时尚杂志的男性专题,也就趁工作之便顺道污了几套名牌男装回来,然而她娘亲却因“情人眼里出潘安”之故,错估了爸那已不复当年的身材,以致尺寸大大不合。既然如此,送他也好,省得这些衣装活生生被某中年男子的啤酒肚给糟蹋了。

    随意换上牛仔短裤、T-SHIRT,她没啥精神、游魂似的正想荡去浴室梳洗,怎知一打开房门,阵阵鸡汤香味竟扑鼻而来——

    他没走?大喜过望的耿玉宇几个大跨步奔向一楼,拐个弯,果然在厨房里寻获他那总是优雅淡然、优闲做菜的颐长身形。

    “早。”欧阳逐持着锅瓢,含笑颔首。

    他是否笑得太若无其事了点?凌晨所发生的……他忘了吗?

    “呃?早。”不过那些衣服搭在他身上的感觉……很不错。银灰色的七分袖合身上衫与白色长裤,同样的款式让杂志模特儿显出轻浮个傥,可他,却穿出了一番卓尔不凡的优雅静定。

    “饿了吗?我盛一碗给你。”

    “呃……”她拨了拨发尾,神情是局促的。想确认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我……我还没刷牙洗脸。”

    一转身,又其快无比地消失了。

    他失笑地瞅着她逃难似的背影,这样一个来去如风的女子呵。

    五分钟后,耿大小姐终于以太空漫步艰难地接近餐桌,等在她眼前的是一砂锅热气蒸腾的炖粥和了整以暇的他。

    第六分钟,实在看不过她老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模样,他于是打破沉默:

    “想问我要个交代?”

    “没错,基于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得快快从实招来!”这会儿她以理直气壮了。

    “不能有所保留?”

    “妈的,当然不行!”她穷凶恶极地恐吓他:“小心我把你供出去领赏金!”

    他摇头轻叹,倒不是忧烦她真有出卖他的可能,而是好笑自己怎会招来这种进退两难的麻烦?

    “你边吃,我边说吧,粥要凉了。”

    “唔、嗯嗯嗯,好好吃喔……”果然是效率一流的行动派,俄顷间已去掉三分之二的香菇鸡丝粥,清淡不油腻的口感对二昨晚一肚子大菜的她来说很是开胃。

    “耶?你不一起吃吗?”

    真是慢半拍,说不定这时她早把逼供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没胃口。”他伸指沾下她喷上脸颊的米粒。“慢慢吃,没有人会跟你抢的。”

    她呀,总是这样大刺刺地不修边幅,八年来的个性当真“一路走来,始终如一”,没多大的长进。

    “没胃口?你不舒服吗?”她撇下汤匙,紧张地问道:“感冒?发烧?中毒?”仔细一瞧,他的气色还真有那么点差……“妈的,尹飞那猪头把你打成内伤了?”

    欧阳逐向简直哭笑不得。

    “尹学长没有把我怎样,真的。我想只是催眠瓦斯的后遗症而已,不碍事的。”该怎么说呢?她的思考模式有时精简得接近无神经状态,有进却又天马行空得十分超现实。

    “催眠瓦斯?”耿玉宇疑惑地咀嚼这个和一般生活用词有些脱节的字眼;想来似乎不是用来煎煮炒炸或烧热水洗澡的那种瓦斯。“这就是你三更半夜出现在我阳台的原因吗?该死,我包庇你,并不代表我认同你反社会的行为!你白天到底有啥抒发不了的压力,竟大到晚是必须偷东西来解闷?更差劲的是还失手被人追捕,搞得我家变成贼窝!妈的,不要诓我你是无意间梦游到别人家去的,这种烂借口只适合哄骗三岁小孩!”

    “我……”他斟酌了许久,正迟疑着该怎么同她解释这一大串事故时,附在表上的通信警示灯忽然闪了几闪。看来急着找他的人不少。先是清早一开手机便被狂浪似的讯息留言淹没,继而是来自兄长和父母殷殷问候的夺命连环CALL,这时节又换作“某人”了。“借台电脑可以吗?”

    “我的前天送修,但我妹房里还有一台——”一顿,似乎仍记起他们之间尚有话题未结。“妈的,不要模糊焦点!”

    她追着他俐落的身影直上二楼。

    “钦钦钦,跑那么快要死啊?我还没说完啦!我妹的电脑只有她自己能用,没密码不……”不行——随后进入妹妹卧室“好意警告”的她语尾未落,即忙着将因惊讶过度而跌地有声的下巴安装回原位。她楞楞地望着运作良好的主机和萤幕:“你……你怎么办到的?”

    他无奈地笑笑。对于他这样一个无所不偷的惯窃来说,有形或无形的“防卫”,锁匙或密码,都不构成太大的阻碍。

    迅速连上“无限”经过数层加密与反追踪的网路,他神秘的上司早等在里头了——

    啦啦啦,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回应,代表你失手归失手,但仍活得不错,也就是说我暂时不必给付你因公殉职的抚恤金喽?

    ∑的情报果然灵通。欧阳逐没好气地键入:是,那栽改申请意外伤害理赔可以吗?

    正式入行的这两三年,你的任务达成度完美得无从挑剔,这会怎么着?遇到灾星了吗?既失手又受伤?∑消遣完毕,对话栏位总算出现一句上级对下属该有的关心:你没事吧?

    倒没受伤,不过吸到了生化战剂R-92200——你说呢?

    催眠瓦斯?∑似乎正思索什么,停滞了会。有……任何不良的后遗症吗?

    “茶不思、饭不想”算不算?这“天色”真是整死他了。

    就是胃口不好喽?还有没有……别的?∑的好奇指数颇有偏高趋势。

    还能有什么别的?嫌他不够惨吗?

    没有吗?据我私下拿到的相关报告指出,这种催眠瓦斯的副作用除了影响食欲之外,尚会产生一种……比较奇特的反应。

    譬如说?他懒懒地问,不懂这个话题有何可议之处。

    催情。多简洁有力的两个字呀!

    却“轰”地一声,猝不及防地将闲闲晾在一边偷窥的耿玉宇炸得大脑充血、満脸通红!

    催……情?意思是凌晨那一场……并非出自他本意?妈的,还窃笑他怎么这么闷骚呢,最终竟只剩她一人蒙在鼓里而沾沾自喜。満心以为一股掩去八年、不曾倾听的悸动正要觉醒;以为他的心思是她所理解的那样,谁知道,事实的真相居然是桩蠢到极点的闹剧!

    妈的,糊涂了、糊涂了——她对他、他对她,互持的究竟该是怎样的立场?

    由于个案多在意识混沌间——呃,“情生意动”,所以,事后忘却的比例高达百分之九十八,∑好意补充。你的身边……应该不会刚好有别的女人吧?

    饶是欧阳逐的性子已被磨练得益发淡稳,看到 里也不禁愕住——是没有别的女人,却有一个耿玉宇。

    隐约是有些记忆的,关于他和她的越轨。温热的亲吻、细柔的肤触、玲珑美好的修长身段,发间一如向日葵般清新明朗的芬芳,一切仿如雾里看花;偏又真实得不可思议……一早醒觉,放眼所至也仅是她趴在地板呈表蛙状的呼呼大睡貌,连他把她抱上床的举动都未曾惊扰她分毫。未及深思,总当是一场虚幻的绮梦,当成一个私匿的秘密。

    但是,此际背对她的他,却明显地感受到一股来自身后的局促……他回头,果然望见芙颜一阵青白交替的她。

    而她一发觉他探视的目光,竟慌张得像头被大野狼追猎的小羊,打算即刻脚底抹油消失在地球表面——

    “阿宇。”他出手牵住了她。就像昨晚那样。

    “干嘛?”她凶巴巴地质问。妈的,她绝不会再笨得落进他怀中让他吃干抹净又忘掉,尽管那里……真的満舒适的。

    他维持坐姿不变,她也保持站相不改。“昨晚——不,今早,没……冒犯你吧?”

    “去死啦你,问这什么鸟问题?”她负气直视前方,挣扎着想将自己的手心自他的掌间抽出。

    他微加点不至于伤了她的力道,坚持一个明确的答案。

    “阿宇,不要逃避我。”

    “靠,难道你要我说‘有’才高兴吗?你 *** 到底是什么贱男人心态,一定要得逞才爽啊?”她卖力一甩,气冲冲地跑回自己的卧房去。

    “阿宇……”指掌间,依稀还留有她独特的气息。

    从她怒焰燎烧的凤瞳中,他知道,那不是一场可以等闲待之的梦——正确点说,那压根儿不是梦。他苦笑着,现在,应该是什么感受呢?

    再次将注意力称转向萤幕,∑的对话方格居然塞了満満的“喂”字,并且持续增加中——

    别烦了,我在。欧阳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键盘。她的形影占満了他所有的心思,令他开始兴趣起怠工的念头。

    怎么回事?

    没什么,晚点我会上传一笔有意思的图集资料给你,算是追寻“天色”之余意外的收获。就这样。完全不给∑回话的余地,他马上退出网络,还给作业平台一个净空。

    关了主机,他起身步向窗台,由橙黄帘子间的空隙观向宅院外的巷道——二楼不若一楼有绿树藤蔓的天然屏蔽,只能拉上全部的窗帘做掩护了。

    天虹保全真是出了名的不屈不挠,还在呢。就这么笃定他一直藏在这附近吗?虽然管区亦分派了部分警力前来协援,不过由于缺乏充分理由可以申请搜索状,尹飞也只能在四周布线守株待兔。

    他无心与他正面冲突,并不代表他乐意束手就擒。

    即使任务的执行有其正当性,“无限”的招牌与信誉亦是他强硬的后台,可为了降低身分曝光的风险,他还是继续当个旁人交相指责、见不得光的乱臣贼子就好。

    穿过走廊,他敲了敲那扇挂有“谢绝会客”压克力牌的房门。

    “阿宇?”

    一片寂然,未有任何回应。

    他扭了扭打不开的门把——由内上锁。肯定是躲着不见他了。

    想当然耳,这种小儿科程度的锁头拦不住他,一来他不愿罔顾她的隐私,二来他清楚性烈如她铁定会产生的反感,即使想见她的渴望似要溃堤,也只有叹息着搁下吧,他总不能连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

    “——我该走了驭日晴空今晚还有第二场晚宴,我得早点去做准备。如果你下午肚子饿,我烤了一条水果蛋糕在客厅的茶几上放凉,直接切片就行了;或者你要吃热的也可以,送进微波炉或烤箱加温一会儿就好,不然会焦掉。晚餐有冬瓜排骨汤——就是摆在炉子上的那锅,别冷冷地喝,再开火煮滚一次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还有小鱼花生炒干、蚝油烩菇,我用保鲜盒装好放在冰箱里,要吃以前记得热一热,知道吗?”

    他有条不紊地交代完一串注意事项。

    “另外……对不起。我很抱歉,真的。”长喟之后,忍不住又是一阵唠叨:“自己一个人在家小心一点,瓦斯开了以后一定关,别把厨房炸毁了。假如你不介意的话……其实我们家不在乎多准备一副碗筷的。那,暂时先这样吧,BYE。”

    门板另一边——

    耿玉宇整个人维持平趴的姿势,右耳紧贴着地板,试图从他那轻盈强猫的步子吕分辨他已远离的觅音。

    十分钟后,她戒慎地将门打开了一痕小缝,眼珠滴溜滴溜地三百六十度确认后,终于放大了胆子踏出房间,将楼上楼下巡视几番,这才肯定这幢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再没第二个人了。

    唉,看来欧阳逐的确具有武侠小说中那些侠士剑客高来高去的身手,外头的保全和警备人员似乎没有任何被惊扰的亦象,犹然苦苦守在岗位上不曾移动。

    尽管心里仍因他的遗忘而有所芥蒂,可是国……知道他顺利脱离险境,她却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是真在气些什么,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他而已。

    夜半和他的一些……呃,“互动”,仿佛让她知觉了某种根深在心底,却又不曾彰显的奇异情愫。不明白这样的感受从何衍生,于是盘算着也许能与他“研究讨论”一番——但是,他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忘了!本该共有的记忆而今却得由她一力承担,该死的,这教她怎么问得出口啊?他搞不好还以为她发骚耍浪咧!

    她倦懒地晃进厨房,果真见到他口中一一交代的菜肴,并且,更在冰箱门上发现一张被磁铁锁住的便条纸,密密麻麻地把所有该注意的事项条条列出,特别重要的地方甚至还以红笔圈了起来,诸如瓦斯一定要关、蛋糕吃不完要记得冷藏、剩菜残渣不要撇在水槽里养蟑螂、鲜奶要过期了赶快喝一喝……之类的。

    妈的,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凝盯着他劲逸的字迹,她自嘲地笑出声来。

    从以前就是这样,优秀的他总能游刃有余地将每件事打理得极好,不必劳人操心;她嘛,要不就丢三落四,要不就瞻前不顾后,一个草创的活动企划常得经过大家帮忙修改才能付诸执行,几乎罕有独立完成的时候。

    待人处世急躁、不会转弯也就算了,妹又老嫌她爱情低能。

    妈的,她也晓得呀,可同两任男友深入交往的结果,并无助于改善她在这方面的迟钝,牵手啊、接吻啊,对她来说仅止于情人间的例行事件——言情小说、电视连续剧都是这样教的——不会产生特别的激情或火花。即使追求者众,但因恋情不出一年半载保证告吹,所以到现在依旧是单身的滞销女人一枚。

    说不定你一开始就搞错对象了?聪颖的妹妹曾经以如是受不了的口吻问道。

    她困惑地抓抓发。对象有分对错的吗?钱嫂心御说,女人嘛,有男人追当然好,长相不差、个性不差、经济优渥的就先“暗杠”下来,不能象少女时代那么任性挑剔、梦幻浪漫,被爱强过爱人,有人喜欢总胜过乏人问冿。

    如今,笨手笨脚的她和菁英份子的他之间,竟萌生了一股似有若无……情感,可以这么说吧?他的一记浅吻、一串轻抚,都能令她有着格外不同的悸动,从未体验过的惊喜;除去偶尔兜拢在心的自卑,她委实还満享受有他在身边的那种安稳与心満意足。

    这样,是喜欢吗?靠,假如没有类似的感受就不算喜欢,那她和过去的男朋友到底算什么?办家家酒吗?

    正值耿玉宇想破脑袋想不透某些意涵之时——

    “叮咚”!稍嫌刺耳的门铃恰巧打乱了她难得绵密的思绪。

    “妈的,老娘心情很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她一应门便直截了当吼道。

    “我还以为补足了眠,你的脾气会好一点呢。”尹飞直勾勾瞅着她火焰搫 艳美怒容不放,别有贪恋的意味。

    “干嘛?又打算无故搜刮民宅?”

    “从没‘搜刮’好吗?”他强力纠正她将他视作土匪的用词。“最近社区不怎么安宁,耿爸耿妈去了垦丁,琼楼又刚好出国,只剩你一个人看家,我不放心,不如到我家待一阵子吧?那,行李简单整理一下就好,半小时够吗?我到外面等你。”

    “靠,很厉害嘛,把我们家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她笑得甚是灿烂。许是太过灿烂了,反让人有种手、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有,我啥时答应要迁居了?”

    “阿宇,我们还是朋友吧?我担心你也是应该的呀。”他放软了语气,并将自己作主的行为合理化。天知道,他多不愿和她仅是“朋友”啊。

    “妈的,交情再好出不能不先过问我的意思吧?”

    他脸色一阴,蓦地吐出这样不搭轧的一句:“因为欧阳逐的缘故?”

    因为她的潜意识里还挂怀着欧阳逐,所以,他总是被排拒在外?

    她亦一楞。

    “关他什么事?”尹飞应该不会知晓欧阳逐一整夜都窝在她这里吧?

    这个城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够街谈巷议在一天之内传彻一圈后回到原点。“听说他回来了不是吗?而也见过他了。”即使已事隔八年,盘桓脑海的危机意识依然未见消褪。“阿宇,再给我、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

    嚣狂的他竟低声下气了起来。尽管她的性子仍不改冲动躁怒,但也已不是当初随便一句“你不敢尝试恋爱”就能引她上勾的年纪了。

    “对不起,没空。”这是八年来他第几次明示暗示了?无奈十七岁的初恋品质太粗糙,她说什么都拒绝再选用同一对象。“去去去,去抓小偷,妈的别烦我——”

    “碰!”她不想和他纠缠下去地关上大门,落锁,背抵着门扉长吁短叹。

    妈的,被尹飞这么一搅和,好不容易理出一些头绪的脑袋又回归成太古酱糊状态了……更猪头的是,之前她与欧阳逐还有一堆问题没搞定咧。

  第九章

    瑞士·日内瓦

    市中心一栋外观巍峨的三十六楼办公型大楼里,除了进驻有世界三大财阀共同集资的M.D.U.企业,第十八、十九层的决策指挥中心更同时是国际刑事组织“无限”的总部所在。

    若不是∑的急急如律令,他何必匆促得连与她告别的霎时间都省了?何必困坐愁城似的牵挂着相隔七个时区的她?

    十八楼会议室附设的厨房里,欧阳逐总是脱离不了开会前得替与会人士张罗吃食的命运;不过找点事做做也是好的,有助于冲淡几许朝思暮想的念恋。

    既然身在瑞士,就做点道地的菜色吧。虽说他以法国料理闻名餐饮界,但基于自身对烹调的兴趣使然,各国的佳肴均多所涉猎;再者,他现在的心情呈现黯淡状态,无力也无神雕琢出华丽精致的法式餐点。

    尽管瑞士地处德、法、义之间,饮食亦深具有浓厚的过渡色彩,可单就传统菜菜肴而言,其实是重视口味甚于装饰及排场的。

    他将日内瓦湖泊区盛产的鲈鱼薄煎,配上以青蒜奶油为酱汁的苏黎世小牛肉,和沁冽的白酒、蔬菜沙拉、已塞尔洋葱汤、甜点起司蛋糕,去除当地惯用的烟熏盐渍,没什么多余的妆点,便是一顿简单清爽的晚餐。“神话”旗下的诸位仙人们大抵都有点工作狂倾向,边吃饭边开会似乎是最节省时间的方法,若餐食设计上太过阵容浩大,反而是徒增累赘罢了。

    “……影传回来的赃货资料我已清点完毕,也确定失主失处了。嗯,跟从国际刑警那调来的档案完全不同,浪费了我不少时间。到底,向静涛的收藏是每被警方盯过就立刻脱手,还是他有随四季或节庆更换的癖好?”天使以右半部牙齿嚼着嫩牛肉,清出左半部口腔发言,并且一手执叉、一手敲着电脑键盘。“哎,不谈别的,光最新这一批的总值就破百亿美金,真难想像向静涛竟然能以少少几百万或更低廉的代价纳为私人收藏。”

    “黑市尊称‘涛老’的向静涛可是教父级的人物,他就算躺在家里晒太阳都有小辈必恭必敬地贡上珍宝以搏他欢心,讨个日后交易的护身符呢。”“战神”说道:“由他隐身幕后控制的赃品市场进出量稳定、货质更是一等一的好,所有的仲介均需经过向静涛的核可,否则绝对没有第二条门路将黑货脱手。他老人家看中意的就扣下来,其余便按件标了底价差人转售出去,最后迂回曲折地来到买家手上时,根本没人晓得真正操盘的是谁。但是那只千年道行的老狐狸却总能拿到所有交易成功的资料,从中抽取——呃,不低的‘手续费’。”

    “维纳斯”翻着书面档案,唇畔微噙一许讥诮。“尽管国际刑警组织很久以前便已怀疑向静涛有非法搜购失窃艺品珠宝的行为,但无论怎么明查暗访,老狐狸总有办法将善良老百姓的形象扮演得煞有其事,并能举出种种合法让渡,抑或正当买卖契约证明自己的清白;某些随便看都晓得是真品的,他甚至还举得出膺品鉴定书呢。凭着他向家深植官方的势力,也没人真能拿他怎么办。”

    总是靠着卫星通讯隐藏自身兼电脑变声发言的∑亦道:“若不是影三个月前在巴黎郊区缉获那栋令人眼花撩乱的‘地下博物馆’时,柏金·弥尔顿意外供出‘涛老’的长相和‘天色’的交易内幕,只怕向静涛的隐形身分到躺进棺材之前都不会被揭穿。”

    “虽说仲介‘天色’的捐客背地进行黑市竞价,关于向静涛在最后一刻阻止拍卖进行并施予惩罚,这一点倒说得过去——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他必要激动到亲自现身干预吗?纵算‘天色’是所有收藏家梦寐以求的稀世奇珍,他暗中授意取回不也一样吗?”“撒旦”不以为然地连抛数个疑问:“又,弥尔顿先生运气也太好了吧?当晚向静涛忿而血洗竞价会场,竟大意地独独漏掉躲在阁楼的他?这样的证词可以采信吗?”

    “是离谱了点,但‘天色’在向静涛手中却是不争的事实。”天使开了个影像档,传到墙上的大萤幕。“瞧,这颗‘海水蓝宝’很有‘天色’的韵味吧?这是小木带回的赃物资料里唯一不是赃手的东西。它是特别订制的,切割方式仿造‘天色’,时间就在向静涛取得‘天色’一个月。你以为那是做什么的?正是用来保护真品和混淆贼匪的呀。”

    “嗯。那‘冥王’和‘水魅’呢?逼得出向静涛吗?”∑问。

    “目前已断了向静涛下游的八桩交易,就等着看他能不能继续沉得住气了。”‘冥王’向来言简意赅。

    “相关犯罪资料已备齐,只要人证物证一来,随时可以进入司法程序。”水魅亦不多话。

    “影,有关于‘天色’进一步的消息吗?”∑再问。

    六人目光一致瞟向离厨房最近的末座,只见身为当事者的俊秀男人正支着下颔,不知是专注或神游地直瞧着眼前的液晶萤幕,对于来自外界关爱的重重视线仿若未觉。须臾,众人一片口头静默、心头面转,唯闻他不自觉的一声浅叹……

    “影?”邻座的战神招起魂来了。

    欧阳逐微一怔。

    “呃?对不起。”随即扫了几眼手边的资料,很快地便衔接上议题:“虽然日前在向家的搜寻并无所获,但种种迹象显示向静涛对‘天色’的重视极不寻常,所以我确信它仍在向静涛的身边。而我一样不明白的是,向胸涛究竟有什么非拥有‘天色’不可的理由,甚至让他一度冒着曝光的风险?”

    “去,不就是藏起来、让自己看着爽喽。”战神一副理所当然。

    “不,不一样。那不是向静涛的风格,他素来喜欢将收藏品公开展示。”欧阳逐分析道:“那是一种自负,以及对公权力的挑战。人总有些特定不易改变的惯性,但这回他却选择将‘天色’隐匿起来。为什么?这是我很想探究的地方。”

    ————————

    静夜里的会议室空荡荡一片,独剩欧阳逐与座位上的电脑相依为命。

    再查阅完一海票资料仍无所获后,他倦怠地一倒,滩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没了工作压榨思绪的脑子一空,一抹筑然如向日葵的朗艳身影复又进占了他极欲松弛的精神,霸道得毫无道理可言。

    幽远的一声叹息逸出口,他埋头低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大概无药可医了。

    过去八年,他将她视作一股提升自我的动力,想念归想念,许是年少的情悸青涩得合宜压抑,久了,也就掩藏成一抹幽沉的怀思,暗自惦念;然而,八年后的现在,对于情爱识得愈深,相思便绾得愈紧,从前可以容忍的,如今却变得无法承受。

    一幕赫然闪过脑际的回忆让他任着身躯自椅上滑落,正好嵌坐进宽阔得足以容他硕长的会议桌底——想当年,向日学生会办的桌下可狭窄多了。

    望着整面落地玻璃帷幕外的星空,突来的冲动使他掏起了银灰色手机——

    “妈的,这种时候打电话来要死啊?”地球的彼端传来耿玉宇的暴龙巨吼。

    想来她的好眠被他一时的自私打断了。

    “我想你。”挟着疲惫的沙沉嗓音其实很是性感魔魅。

    对方停息了三秒——“靠,0204的业绩已经低落到需要主动CALL OUT寻找客户了吗?妈的,还由男性服务?”

    她的反应着实令他啼笑皆非。“是我。”

    “欧阳逐?”她终于认出他来。“三更半夜吵我干嘛?”

    “三更半夜是我这里,台湾应该是早上了吧?”他笑道。

    “妈的随便啦,中午以前对我来说都是半夜。”她咕哝道:“什么你这边我那边——你到底在哪里呀?”

    “日内瓦。”

    “啥?才几天不见你就潜逃出境啦?安啦,在台湾没人通缉你啦。”她初醒的慵懒中音煞是磁性迷人。“喂,你还没说打来干嘛?”

    他早说了呀,无奈迟钝的她就这么忽略过去。“想听听你的声音不行吗?”

    她的音高霍地拔尖——

    “你是变态哟?为了这种白烂理由挖我起床接电话?”

    “对不起……”他以叹了气,数不清是这两天来的第几次了。“对不起。但是,我很想你,真的,想得不知该怎么办了……”

    ————————

    翌日晨间,日内瓦M.D.U.大楼十八层惊传雷霆啸吼——

    “杀千刀的死影!今天还要开会,他居然就这么跑了?”战神怒发冲冠地从厨房里飙出,对着陆续进入会议室等早餐吃的同事们咆哮:“更该死的是,他竟然在冰箱里塞満了三餐点心消夜的半成品,留字条教我们自己热来吃?他明知道我最痛恨微波食物!”

    ————————

    台湾

    当欧阳逐将某些特定私事——譬如上向静涛的书房窃取黑市交易的相关资料,处理告一段落后,不知不觉又是万籁俱寂的丑夜了……

    打开冰箱,不出他所料,疏疏落落、空旷得很;探往置物橱,则差点被琳琅満目的泡面群击个正着;稍微翻动垃圾筒,果不其然,净是些装过咸酥鸡之类油炸物的纸袋、冷冻食品和零食的外包装、可乐罐……等等。

    不必当面询问她,单就这三方面的观察,他就可以准确无误推断她在他出国的日子里,大半时间过得是怎样毫无营养可言的生活了——

    日正当中时起床,顶多咬几片匀、饼干垫垫胃吧;一、两点多,到向家为个小女孩当兼差伴读——听说是她某个亲戚将她荐举去的;然后用完晚餐后回家,边嗑零食灌可乐边看电视;消夜的活,勤劳一点就上夜市寻觅,懒惰一点就在家烧水泡面,大概在凌晨一点左右就寝。

    这样的作息据说还要持续到一个月后,因为耿家父母从垦丁甜蜜回来之后,忽然兴起了二度蜜月的念头,便快快乐乐地抛下女儿飞往欧洲度假去了;耿家小妹琼楼,则是近半月之内未有回国的打算。

    他扶着额头,莫可奈何地淡叹。成天净吃些有的没的,真不懂她怎么有办法活得这么活力充沛、百病不侵。望着餐桌上从家里和饭店偷渡来的大批食材,他开始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是的,他目前驻留的位置,正是耿家的厨房。既不打算吵起好梦方酣的她,又一等不入晌午时分她自然醒,只好昧着道德施展“第二职业专长”,就这样不请自来了。

    挽起袖子、绑上围裙,他决定好好改革她散漫的饮食习惯,养养她要不就大闹空城、要不就填満回锅油与防腐剂的可怜肠胃。

    于是,两个半小时后,当耿玉宇因消夜的香鸡排太咸辣而口干舌躁、下床拎着喝干的水杯前去厨房汲水时,看到闻到的正是一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飨宴!

    双口瓦斯炉上,一口卤着酱色晶透的笋干蹄膀,另一口是精炖细熬的高汤;餐桌上则摆着待凉的蒸双蛋、肉冻;本来贫脊的冰箱此际也放妥生鲜蔬果和即拿即吃、适合她这种懒人的各色凉拌小菜。

    于是,她亦瞧见了攀着椅背批盹的他。

    真是,大冷夜的偷偷摸摸跑进她家来做菜?耿玉宇向来大刺刺的神经纤细柔软了,看“铁达尼号”可以看到狂笑不止的粗犷心坎幽幽缓缓地蜿蜒过一弯名为“感动”的暖流……

    这人,前些天才隔着话筒说想她呀。到底他们这样算什么咧?学姐弟?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唤她“学姐”,她也不叫他“学弟”了;朋友?但,自从那氛围诡谲的一晚后,环绕在彼此之间的情感又显得相当……暖昧。妈的,这教她想破头也不明白该如何定位他与她的关系啊。

    “天还没亮呢,今儿个起得也太早了吧?”原就惯于浅眠的欧阳逐在她的呆凝下笑谑着睁眼。

    她横他一眼,罕有的感性在瞬间消逝。“废话,家里头潜进了个小偷,我能不起来捉贼吗?”

    “听说这贼待在这里很久了。”他起身关了炉火及瓦斯。“你呀,该庆幸来的是我。”

    “妈的,你竟敢笑我?”她气恼地掐住他的颈子晃上几晃。“我都还没问你干嘛老爱当夜行性动物在街上游荡,死不回家睡觉咧?”

    “我可没习惯在大白天闯空门。”他笑着“请”开她威胁着他性命的玉手。“喏,喝看看。”

    打开锅盖,舀了一匙醇厚香浓的高汤凑上她的唇畔——

    “嗯嗯,味道挺棒的——靠,你不会又跑去向家摸鱼鬼混了吧?妈的,你还没领教够尹飞的下手无情吗?”

    “同一个人、同一个地方无法困住我第二次的。”他又夹了一小块猪皮给她。“来,试试。”

    “这个好耶,香Q不腻口。你的家常菜烧得跟我爸一样好。”天赐的美味令她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经历的简直是饥荒。

    他宠溺地望着她咧开大大的満足笑容,便仿佛一切都有了代价。全球最年轻的米其林二星主厨又怎样呢?那样的荣衔在他而言已是顶点,他不奢求更高的赞誉,也无也挑战同业前辈;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要她喜欢他的手艺、吃得开心,那也就够了。

    “哪。”他再挑了一小串油滑的笋干喂她。

    “不错不错,很顺口。”她极不淑女地啧进嘴里,几滴卤汁溅上弧度大展的唇缘,别添一股不拘小节的淘气。

    那样不经意染上的晶澜,看在他眼里却成了一种难以忽略的诱惑……他倾身向前,厚实的掌心珍宝似的托起她灿丽的脸蛋,静沉如渊的墨色瞳眸渐渐地动摇混浊,而她,恰是那颗激起水花的石子。

    “喂,欧阳……喂?”在如此深切的注视下,她有些不自在地小声斥喊着。

    “安静。”欧阳逐轻柔地喝止,俯吻着她香滑的菱口,徐徐品味那残余在唇瓣间、冰糖酱油香料包所融合的甜咸卤香,一番高雅幽缓的甘美。

    如此不能错认的柔馥好尝,让他隐约找回了那一晚如梦似真的散佚记忆,从怯敛的暗慕到昭显的痴恋,跨越八年……或九年吧,所有的情悸都倾注在这里了。

    这样刻骨的情感,饶是迟钝如她,也该懂得呀……

    愣呼呼地呆了两三秒,耿玉宇扭捏地发觉自己竟出现了小少女才有的无措!许是意识到他这会儿的清醒,反倒令她退缩了。

    想悍然推开他,心底跃跃欲出的躁动却仿佛获得了释放,催魂似的一迳促使她勇往直前;想不顾一切迎合他,然而脑海一闪而过、关于两人的天差地别,却又让她原地踯躅不进——

    “在一起,好不好?”他改而拥着她,俊秀的脸庞抵住她的肩头,在她微泛腓红的耳际低喃道。

    这算是……告白吗?“妈的,哇哈哈哈,哈……”正因对象是他,她一时紧张地不知如何表态,只好没情调地乱笑一把。

    “别杀风景,阿宇。”他抬头,牢牢地捧好她左顾右盼的美颜。“这并不好笑。”

    他以指节轻轻槌敲她的发顶,实在很难对她扳起严肃的面孔。

    “可是……妈的,真的是我吗?”明明已多少察觉了彼此分际上的模糊情愫,可如今他明确地开了口,她反而有些患得患失了。“为什么?我其实很粗鲁、很爱打架、很容易出口成脏、很没大家闺秀的规矩——”

    “行了,认识你又不是这一天两天,怎么会不知道你有多冲动火爆?”他打断她的一一细数。“感情能有几个‘为什么’?只因为是你呀。”

    “但是——靠!”她懊恼地跳出他的怀抱。“如果贪图有某人在身旁的安稳踏实、爱随着某人做菜的身影到处转也算是一种对某人的心动,那么我大概早在八年前就对某人有感觉了吧?只是当时我从没深思过,再加上我又比你大一岁——好啦,妈的,我承认我就是笨嘛,因为……因为觉得配不上啦!”

    捻指间,那个“某人”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她拎回眼前,眉眼并且堆満淡淡然的笑意——他的担心太多余,其实她对他还是有点感觉的。

    “你自卑什么?我才觉得配不上呢。”原来,她的后知后觉,他的裹足不前,都不是这场爱恋延着八年的主因,而是被各人自以为是的价值观、资格论所误。“你一直都是那么地耀眼无匹、开朗率真,说话做事直来直往,什么大活动都容不得你缺席……但高中时,我的性了内向,除了会躲在厨房煮菜、趴在课桌考试之外,既被动、更不擅交际——”

    “该死的,你哪来这种鸟想法?”她不敢置信地圆瞪凤眼。他在她眼中优秀得像神祈一样,而他居然因她这款不成材又没气质的女人而自厌自弃?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啊?“你从前是学生楷模、现在是社会菁英耶,自卑个屁啊!”

    “可那对我来说并不值得引以为傲呀。”他环搂着她,认真地低诉:“一直很犹豫,害怕你受不了我的闷……害怕自己的平淡会局限了你的光彩……比方喜欢一只琉璃樽,喜欢到想一辈子把它捧在掌心好好珍视,却又害怕有一天一个闪神,摔碎它的人也是自己——”

    “妈的,我不会碎!”她大声抗议:“什么时候我也被归类到那种没男人嘘寒问暖就会死于心痛,没有男人打点一切就会残废的白痴小女人了?”

    “是,我知道你难碎,但是……留下裂痕了不是吗?只消一次就够惊心动魂了。”他抚着她光洁额面上的唯一瑕疵,眼里有着深蕴八年的自责。“对于喜欢的人,即使对方再金刚不坏,敲不破、打不烂,还是会担心的。”

    于是,他耗费八年光阴让自己强悍到足以守护她。

    “都跟你说是意外了嘛,你再跟我内疚试试看!”她格开他的碰触,凶悍地撂下通牒:“为了弥补那次错误,我还特地去学剑道、搏击那,你尽可以小看外面那种软脚的女人,但是不准小看我!”他严重侮蔑到她的自尊心了!

    “是是是……”可那应当不是原先的重点吧?

    ————————

    从高中初恋开始,她便时常觉得自己每段的恋爱都来得莫名其妙。

    今年的冬季确实来势汹汹,前一个星期还在效法文艺青年享受深秋的浪漫,下一个星期森冽的冷气团便众西伯利亚快马加鞭而来,低温之猛甚至席卷了向来舒适的南台湾。

    一波冻坏不少鱼温的寒流甫过,在这总算稍有回暖的放晴午后,耿玉宇偕同欧阳逐上街洒银子消费去,目前的位置则是商圈百货公司旁的麦当劳。

    不过,这一回应该不算太莫名其妙吧?她一副饥民形象地大口咬着劲辣鸡腿堡,并斜眼窥伺着身旁优雅啜饮热可可且明显陷入深思的他。

    各自蛰伏八年的心动,只是欠缺一点频率正好的接合而已;八年后的突如其来,也不过就是替沉潜已久的情缠安个公开的……名分罢了。

    隔着桌面前的一道玻璃幕,他若有所思地端凝着在儿童游戏区内乐不思蜀的一抹小小倩影和她从不离身的米菲兔。

    是的,她正是两人世界中多出来的那一位,也是被他在戴高乐机场和向家古董间里连救两次的混血小女生,莉莉安·堤许。资料显示她是法国乡间某平实家庭堤许先生与他中国太太唯一生养的掌上明珠,向静涛也向他介绍这小客人乃朋友之女,因为和膝下无后的他颇为投缘,于是邀请她来台湾度个小假。

    可是,有必要这么神神秘秘吗?向静涛似乎极不愿让人知晓他家招待了一名小女孩,平时也不太常常带她出来四处逛逛。好比这次,若非莉莉安哭丧着小脸衰求,阿宇又拖着他一起担保她的安全无虞,规矩多如牛毛的向静涛可不会轻易放行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得从与向家后院相连的那幢不起眼的小宅子出门,还不准专业保镖随行……

    想来向静涛对自身的处境多少有个底;不由向家大门进出、不带保镖,正是以逆向操作的方式避人耳目吧——撇清和小女孩的关系,让特定人士不致因狗急跳墙而绑架莉莉安来要胁“天色”。然而,过分的用心良苦反而令他疑心起小女孩的身分了……

    “怎么忽然当起向家小女孩的伴读兼伴游?真是巧合吗?”欧阳逐一侧首,如黑玉般润泽深逐的东方眸若无意似有有心地瞅着她,早将她频频偷瞄的举措看在眼里。

    “哈!哈哈!”每当耿玉宇做贼心虚时,要不恼羞成怒,就一定会以干笑作为开场。“因为我在你出国的时候,跟欧阳还探听了你的一些事,所以……”

    “所以知道我这次的任务是在向静涛身边找回一样东西?”他弹掉她发梢沾上的炸鸡脆皮屑,叹了口气。“阿宇,人铁胆子能不能稍微小一点?”

    “妈的,我这是帮你卧底耶。”

    “我看是为了满足你个人冒险犯难的欲望吧?”他俊磊的脸庞写満了不赞同。“向静涛不好惹的,阿宇。”

    “喂喂喂,说好了你不准动不动就想保护我的!”她发难。

    “既然‘是’了,就没有‘但是’!”不管八年前,还是八年后,她一样懂得如何将他吃得死死的。

    但,总因占尽上风而喜不自胜的她却不曾想过,他极少扳倒她“鸭霸”言论的原因并非单纯的口拙或性情温和,而是冷静内敛的他耐性与自制力均属绝佳,很难只因意见不合就对她大小声——除非,忍无可忍。

    “总之,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我说真的。”他果然不同她抗辩,只是好脾气地退一步提醒。八年前的痛,他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随口敷衍两句,吃得饱饱的她精神又来了。“走!再去街上逛它个天昏地暗吧!”

    “我们要走了吗?”一瞧见两人动手清理桌面的情景,漂亮的小女孩便快速由隔壁游戏区中窜出,奋力迈着小短腿跑回欧阳逐身边并紧拉他的大手,深恐成了被放掉的那只鸽子。“阿JOE哥哥,改天还可以再来玩吗?”滴溜溜的大眼満盈着期待。

    他捏捏她可爱的小鼻头。

    “只要你向爷爷答应,阿宇姐姐带你来几次都可以。”小妮子对他的爱慕太立即也太直接,令他怀疑起这机灵慧黠的丫头不仅记得戴高乐机场的偶遇,更认出了当时在向家蒙面行窃的他。

    耿玉宇没好气地横他一记大白眼。“喂,关我屁事啊?你究竟有没有搞懂她问句里的重点是谁呀?”

    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旧人晾在旁边瞪——妈的,想当初莉莉安黏她可紧着呢,哪知今日一见欧阳逐就改巴着他不放,眼里还频频释出一颗颗心型的粉红泡泡咧!该死的,看了就……就心里闷闷的……不舒服极了。

  第十章

    斜阳西沉的傍晚,耿家客厅此刻正处于低气压的中心——

    “你能不能别再这么我行我素了?”那样低哑的嗓音是一种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拼了命压抑纷杂思绪所佯装的冷静与镇定;小心隐藏任何可能迸发的星火,让欧阳逐可以将这样理当激昂的语句平稳问出。

    耿玉宇倒不觉得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妈的,那么计较干嘛呀?现在没事不就好啦?”说来说去不就是向静涛祸及他人嘛!下午明明逛街逛得好好的,哪里知道突然就被一海票手持西瓜刀的少年仔追杀,叫嚣着要生擒莉莉安回去跟什么老大覆命!她气不过,随手抄起一把弃署路边的竹扫帚就硬碰硬地跟那群小鬼……呃,干起架来了。“好嘛,那我为你的伤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这总行了吧?”

    倚墙而立的他倏地抬眼,往昔漂亮静澈的眸子现下却掀起了一阵狂澜。

    “我没说过要你道歉!”向来温煦的他僵起了一张冷容,下意识地抚着扎过绷带的左下臂——替大意的她挡下致命一刀的证据。

    该说她好运,还是他终于证明了自己有能力佑护她远离伤害?

    这一次可以,那么下一次若是他赶不及呢?

    “妈的,那你到底要怎样啦?”她反倒指控起他的不是:“回来就对人爱理不理的,龟龟毛毛的,鬼才晓得你心里在想什么!八年前的你才不会这么不可理喻——”

    “因为你从来不肯用心体会我的感受!”他再也克制不住地怒喝。有的火爆脾性也不甘示弱了——

    “靠!我知道你嫌我冲动、爱逞强,但是那样混乱的状况下谁有哪个鸟心力去维持该死的理智?你总不能叫我捧着《论语》去对那群顽劣的小毛头进行道德感化吧?”要比火气,她可不比他小咧。“妈的!我承认瞻前不顾后是我的缺点,可当时的情形你又不是没看到,你该死的以为我有几只手、几双眼睛可以应付一堆从四面八方杀来的刀子?先前是谁信誓旦旦无论如何都会替我收烂摊子的?你要是这么不情不愿,以后就别死跟在后头边收边骂,顾好你那个可爱的莉莉安就行了,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活得平安快乐身体好!”

    她声嘶力竭地叫嚣完毕,便瞠着一双美若火凤的灿眸睇瞪他。

    明明在骂完以后心中有一丝丝愧欠的,可一见她迹近面无表情的凉漠神态,仿佛将她的尖锐言辞斥为幼稚之举,于是,一种自卑生自傲的情绪油然自脊骨升起,倔强地不肯低头、不肯赔礼,直勾勾地迎向他敛起了所有心绪的瞳光——

    “原来是我自己天生犯贱了?”站晌,他淡淡地开口自嘲。方才脱轨的恼怒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俊脸庞上冻结的薄薄冰霜。

    “原来八年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原来是我自欺欺人?原来我打扰你的生活了?”

    锁不住的黯然与伤恸,让一颗心在瞬间千疮百孔……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活得平安快乐身体好!

    他以为她终于开窍了,一直欣喜着无数的等待与相思都有了代价,可看来并非如此吧?她说她喜欢他,但他感受不到;若真两情相悦,她为何无法感知他为她担惊受怕的心情?又为何总是依然故我,不肯体谅他的处境?涵容仍是有限度的,特别在于等不到任何回馈的时候,而他已沉积八年有余,真的很累了……

    “对不起。如果我的私心束缚了你的自由,那就……到此算了吧。”

    “唉——喂!”虽然心惊他难掩的凄楚,可一望着他疾步往玄关的举动,耿玉宇情急之下便将沙发上的米菲免丢了出去——

    欧阳逐静静地看着一只小兔子以雷霆万钧之势越过他的肩膀飞撞向门板,反弹,而后出手接住——莉莉安割舍最钟爱的玩偶以感谢他的搭救,那么她呢?他不需索她任何报答,只要她懂他呀……为什么反而变成了一种奢求?

    “妈的,你一走了之算什么?耍潇洒吗?”明知先前的长篇大骂伤了他,她原想解释什么的,怎知一出口却不是预期的温言软语。“什么‘你从来不肯用心体会我的感受’,我就是低能、就是痴呆、就是迟钝嘛,你不说清楚,我体会个屁呀?我晓得你聪明、你厉害,随便什么事丢给你都能处理得很妥当……妈的,你以为我生性喜欢搞烂摊子给别人收吗?我心理也不好受啊。”她愈说愈激愤,鼻头发酸、眼眶泛红,向来闹惯旱灾的美眸竟天始聚拢水雾。

    “我很努力要自己别那么窝囊了,怎么……怎么知道让你看见的都是最差劲的那一面?八年来,我练剑道。打自由搏击,因为、因为……我想……假如我武艺高强到足以自保,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对当年的意外那么自责了?我我……我想要自己……可以独当一面,我想——”

    “还想什么?别想了。”他回转了身,将抽抽噎噎的她拥个満怀。“对不起,是我太情绪化了,不该那么对你计较的。”对她的爱恋要真能说放就放,主水会执意着一份不确定死守八年光阴了。即使曾经耐性磨尽、即使心头的负荷太沉,但他明白,只消她一个不舍的眼神,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便注定了他的万劫不复。

    “呜……”她无尾熊似的攀上眼前这株温柔的尤加利,哭得甚是惨烈。

    “妈的,干嘛……抢我的台词?呜……我不是故意害你受伤的……我也不是故意……故意气你,我知道我没用,比不上你……我只是贪图安逸地习惯有你在身轋,却……不付出……呜……因为我又不晓得你欠缺什么……”

    “都算了,阿宇,别说了。”他以长指梳顺着她的发,因她决堤般的泪水而哭笑不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最该悲情的他反而得安慰起她来?所有的怨恼也仿佛蒸发似的远扬天际了。“算了,都算了……”

    低头,一点一点地啄起她喋喋不休的粉唇,由浅而深吮,要她清楚地感知他的谅解与抱歉。

    是他心急得失了分寸啊,她既费了八年工夫才恍然悟出对他的心动,又如何强求她在短短的几天里领略他的清深,并且报以等量的爱恋?

    “我……”

    一长串犹在喉间排队的句子被他吻得支离破碎,令她原就号兆得没什么逻辑的脑子更是缠结成一团。

    混沌中,她只能凭恃着直觉反射来回应他的亲昵,泪眼迷蒙地与他唇齿相依,缠绵得似要着火……

    他轻喟一声,像松了口气,又像无可奈何。该庆幸吗?她全身上下的细胞似乎全比那颗迟钝的脑袋来得易于撩拨呀……

    他的唇封缄着她的,发觉略杂咸涩的柔嫩檀口已经无法満足他了。心念电转,他细碎的吻啮来到了她皙白的颈项,厚实的大掌则自她泪痕斑驳的妍容顺滑至毛衣下摆灵巧窜进。

    “呃,欧阳……逐……”

    芙颊晕染着微醺一般的绯红,她晕头转向地连自己开口要说些什么都忘了,唯能任他的名字缥缥缈缈地悬荡在空气中,意外地成为一种催化情欲的旖旎;脑子里净空得什么也不剩,只依稀感到她与他的界限模糊了,灵魂,贴近了……

    “啊?”蓦地上身一凉,她发现毛衣已被 撩高,虽未褪下,却也与赤祼无异。

    他的吻、他的挲抚未曾稍歇,一股从体内被导引出的热意漾満周身,令她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他敏锐地察觉她的不适,搂着几乎站不稳的她,体贴地暂停了所有动作。

    “对不起……如果害怕,就别继续了。”

    他是不该利用她思绪容易停摆的弱点,小人地乘虚而入。煎熬八年的等待,为的是她的心,而非一场近乎诱拐的翻云覆雨啊。

    “不……不是……”捱着他暖和的胸膛,她结结巴巴地组织着欲表达的语意:“那……那个……妈……的,不要……一直站站……着好不……好?我腿……腿酸了……”

    他妈笑地打量着怀中的人儿,果然见她一脸可怜兮兮地紧紧“挂”在他身上,深恐随时有失足的惨案发生。   “就这样?”他一把抱起她,将她置于舒服的长沙发上。“然后呢?”

    他手肘撑在她的两侧,居高临下地瞅着她问,尽可能强迫自己忽略她雪白紧致的修长身段、忽略她带点迷茫的诱人。

    彼此稍嫌急促的呼息静静流转,仿佛正进行着场形而上的交融——

    “然……后?”她讷讷地重复他的话,脑筋依旧是打结状态。

    他们究竟是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她一进也搞不懂,可是——其实不排斥的……

    “就……就然后吧……”她语焉不详地应阗,因他过于靠近的英磊俊颜而不住怦然。

    屋外,暮色渐浓,黑夜降临。

    屋里,一个卸除炽焰怒气却仍旧惹火的女子,一个拂去沉静后依然丰采优雅的男人,正携手开启着属于彼此的光明天堂……

    ————————

    当两人再度醒转时,已是子夜的十二点半了——仔细追究起来,应是她空胃的咕噜声惊扰了向来浅眠的他。

    “妈的,晚餐没吃嘛。”瞧着他含笑的眸,耿玉宇尴尬为理直气壮。

    真不敢相信,她和他竟然真的……“那个”了……

    “想吃什么?”欧阳逐顺手整理着她“轻轻一拨,就回复原来样子”的发丝。

    喜欢这种家居的温馨感受,醒本第一眼见着的是她,下厨喂饱的对象也是她。

    “都可以啊。”她端凝着他和悦的神色,终于鼓起勇气扯住正要转身的他:

    “钦,我们……和好如初吗?”可耻地发现自己竟出现小少女般的扭捏与娇怯。

    一场逾越分际的行为让他们的关系彻底改变了,那种相契令她对他的情深有了概念。可她就是有一点迟钝嘛,现在想开始全心酝酿爱情会不会太晚?

    “不然呢?”他笑着掐掐她水嫩的脸颊。情人间能做的事全让他们给做尽了,能不和好吗?“要像谢安室和陶美惠那样两手圈成心型才算数吗?”

    “咦,你有在看电视哦?”

    “又不是生活在荒岛上的原始人,怎么不看?”他在她心中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吗?“因为还和妈是忠实观众,前些日子回台湾的时候就跟着看过两三次了。”

    “妹也很喜欢那个节目耶……”她正迳自碎念时,忽然被他拆沙发布套的举动吓了一跳!“喂喂,先生,你在干嘛?”

    “拿去洗衣机洗啊。”他倾向她的耳畔,难得玩心大起地逗弄她:“除非你可以保证下次坐在上头的时候不会脸红心跳、想入非非喽。”

    “杀千刀的你这死色情狂——”羞恼的她一拳飙出。

    他则精准地截住。

    “而你是死色情狂的共犯,小姐。”顺势一拉,轻柔地将她纳入怀抱。“以后,别再吓我了好吗?凡事量力而为就好,丢了一地烂摊是小事,我还要你长命百岁呢。”因为,他想和她白头偕老。

    “好啦。”哎,随便哈啦两句都能绕回这难堪的话题。其实她也不是个特爱无理取闹的女人,只是——唉,自尊强了点,“勇往直前”了点;既然那个没做错什么的男人都对她这个“前科累累”的女人软下声息、好言相劝,她要再摆个臭脸拒绝就显得很过分了。“你呀,个性、脾气都好得一塌糊涂……”她嘟囔。

    “会被某人吃定到死吗?”他笑弧浅浅,忆起八年前兄长的忠告。

    “拜托,还不晓得是谁吃谁咧。”她嗔了他一眼。这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赫地,由后门传来的细微宪牵让他警觉了起来——

    “怎么了?”耿玉宇感受到他忽然收紧的臂弯。“妈的,又有小偷?”

    “嘘。”示意她噤声,欧阳逐迅速将她推进一边的书房里。“锁好,别出来。”

    “妈的,你又藐视我!”她叉着腰,颇不服气。

    唉,他就知道她这种性子很难改变的。

    “是,我阵亡的话再请你后方支援好不好?”来人虽只有一名,却是不折不扣的练家子呀。

    “没事咒自己干嘛呀?”她扁扁嘴,还是屈服了。“喂,你要活着回来呀,本姑娘不收尸的。”说完,便认分地将自己关进书房里。

    他于是得以心无旁骛地隐在客厅一角,留心专注着来人的一举一动。由于自两人醒来之后再没开过灯,漆黑里,勉强构得上敌明我暗的优势。

    此时,一道人影正迅疾闪入客厅,戒备地一阵逡巡后,露出面罩外的瞳光倏然一亮,显然相准了目标。

    阔步迈向玄关,拎起了鞋柜上的——

    一只兔子?欧阳逐微敛的剑眉隐约蹙起一丝讶然。那不是莉莉安送给他的米菲兔吗?假若来人真是个贼。偷保绒毛玩偶能有何用处?是特殊癖好,或是?然面,瞧那人的背影却仿佛得偿宿愿般的舒了口气,捧着玩具兔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细瞧来人的态势,他直觉便想到了一个人——但是,可能吗?“他”有何理由来这儿偷兔子?难道……

    霎时间一个诡异且大胆的假产、设在脑海里成形,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趁着蒙面人因欣喜而防备尽松之时,欧阳逐自匿处凌跃上前、抄起米菲兔、翻身、在另一端落地,动作连贯、优雅利落,那样不凡的身手搭配上八年来没变过的温煦斯文,差点令来人在认出他的当儿伴随下巴脱卸、眼珠暴凸!

    正因认出了,所以在不敢置信之外更加不能忍受,那人疾厉地向他展开猛攻,欲将遭劫的兔子重新纳为己有,顺便以武会武、一较高下——

    欧阳逐并不特别使出什么防御,只是神情淡然地避开一轮拳脚齐飞,然后在书房外站定——

    “别来无恙,尹学长?”拒绝迎战,并非不敌,而是不想让尹飞由他出招的路数辨出曾在向宅与他交手的是他。

    “咦,尹——飞?”耿玉宇原就难耐好奇,听欧阳逐这么一唤,更是光明正大从门后探出头来,长手穿过门缝往墙壁胡按一番后,将客厅数盏大小灯会给点亮了。

    这么一照,明晰得像大白天似的,即使来人包得再密不透风也是枉然。

    “妈的,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擅闯民宅呀?都跟你说了没窝藏嫌犯嘛。”

  但窝藏了个男人!还是他最不愿见到的那一个!尹飞一阵气愕,一把摘掉覆面的黑巾。

    “为什么欧阳逐会在你这里?”阴美的长蛑来回审度着并立的两人,那股胶着在其间似有还无的默契与情愫使他不禁握紧了拳。

    “我家那,应该是我问你来这里干嘛吧?”她瞠着灿朗凤眼作茶壶状。

    “你练了武?”这话是针对欧阳逐而发的。“八年前,懦弱地逃了;八年后,你还天真地以为凭这花拳绣腿就可以保护得了她吗?”自负地将他适才的得逞归为幸运,绝不承认习了二十年武术的自己会栽在他的手上。

    “喂,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她抢走欧阳逐的发言权,口气可差了。“还有,什么叫‘花拳绣腿’,麻烦你给我解释清楚——他,呃,逐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咧。”

    逐?“从前老是学弟这样、学弟那样的,什么时候你和他的关系进展到可以直呼其名了?”听了,刺耳,极刺耳。

    “呃……钦,你管我!”由气弱到气强,耿玉宇的转变向来都在一瞬间的。“妈的,你总不能限制我非你不嫁吧?该死的别净耍些下三烂手段,前任男友被你搞鬼撵走,我不计较,反正本来就快分了——但不代表我就得容忍第二次。”

    “你不需要容忍第二次,因为总有人会知难而退的。”尹飞别有深意地望着静立一旁不搭腔的欧阳逐,然后潇洒转身离去。

    是的,这样一个火焰般奔放无羁的女子只有他牵制得了;也唯有他具备足够的能力可以替她摆平层出不穷的祸事。从高中时就认定她了,不论她间“误入歧途”多少次,今生今世,她必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妈的咧,你半夜摸黑到我家不对在先,这笔帐我都还没跟你算清,靠!这会儿居然畏罪逃走了?钦,喂,你关灯干嘛?”对着空气大嗓半天,居然发现顶上的大片光明消失了,幕后黑手正是身畔的男人。

    “来试试那一句‘知难而退’。”欧阳逐微哂,先是掂掂掌上小兔子的重量,再是细查着每一处接缝——某种正确率高达八成的推测让他心情甚好。

    瞧着他把米菲兔搁往茶几的动作,耿玉宇大大不解:“你好像很开心哦?”

    “因为有人来了。”

    “又有人来了?”有没有搞错,那有啥好开心的?她家变成观光胜地了耶。在脑中毫无概念之际,她便被他再度拉进书房躲着了;只是这回,他也陪着她一起。“你不用出去奋勇抗敌,杀他个片甲不留吗?”

    “谁像你这么嗜血?”他取笑地凝着她。“我可不想耿爸耿妈度假回来发现自家的屋子成了惨遭查封的凶宅……嘘,访客上门了。”

    “钦钦,你这张嘴真是愈来愈犀利喽!”她贴在他颈边喷着气音。想他以前就只能呆呆站在那里被她东念西念念不停,完全没有任何回嘴的余地。不过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觉得他像个会笑会闹的凡人——她的男人呵,而不是高攀不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优质菁英。

    透过书房门上的猫眼小孔向客厅窥去,只见两尊黑色木乃伊正警戒地查看四周,再三确定安全无虑后,其中一人方自怀中掏出一只同款米菲兔,与原置放茶几上的那只掉了包;接着,相视的两人互相把头一点,便快速循来路撤离了这幢房子,显然训练有素且不打算惊动作何人——的确是向静涛的作风啊,只要钦点的东西得了手,总不至于闹出人命平添麻烦。这也可以见得,上回他老人家在“天色”竞价会场大开杀戒是多么失常的状况。

    “妈的,到底是走了没啊?”视野全让他占走了,毛躁心急的她只有晾在一旁跳脚的分。没办法,她又没他那种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红外线电眼。

    欧阳逐率先开门走了出去,拎起了这只调换过的小兔子塞进她怀里。“向老先生真是礼数周到,连不起眼的小玩偶都可以折旧换新呢。”

    耿玉宇仿佛接到烫手山芋似的回扔给他。

    “我才不要小女生的白痴玩意儿。”特别是那个有恋父情结的小女孩抱过、亲过——说不定还加持做法过咧!

    他一眼洞悉了她拒不吐实的别扭,大掌于是揉上了她的发顶,扑熄她冲天冒烟的气焰。

    “放心,我只对年纪大的有兴趣。”唉,这样一个藏不住心绪的女子呵。

    “靠,该死的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年纪大?”像颗跳豆般、她不服气地蹦来蹦去。“我不过多你一岁而已,叫做‘年纪大’吗?算那么仔细干嘛,四舍五入的原则你懂不懂啊?这样赤裸裸地评论女性年纪是很伤人的你知不知道?再说你老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人家搞不好还以为你大我十岁咧。”

    优雅的唇形扬泛起一抹宠爱。

    “那我改口,我没恋童癖。这总行了吧?”他有她就够了——她的率性、她的坦然、她的一切。

    “那最好,至少我可以确定男朋友不是变态。”她睨了睨笑意盈眼的他。“喂,你究竟在高兴什么?瞧你乐的咧。”从没见过一向温雅自制的他笑得这么奔放。

    “我想,我找到‘天色’了。”他愉快地送上一吻给她——“日”这下可料错了,他遇上的是幸运星,而非灾星呀。

    “天呀,真是愈来愈三八了你。”她睐他一眼,问道:“那什么‘天色’就是你三番两次闲逛向家的目标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都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了,你跑去向家卧什么底?”他摇头,真不要命了她。

    “哎呀,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嘛,既不偷又不抢,还有终点费可以赚,也満顺利的啊。”硬要说有啥不顺心的地方,大概就是她误交匪类,还一度把那长得一脸可爱无辜的小女孩当成好朋友,哼。“你快讲听,那是什么东西?”

    “裸钻。一颗约莫鹌鹑蛋大小、成色是介于宝蓝与海水蓝之间相当罕见的晴空湛蓝,因而被命名为‘天色’,是欧洲地中海边陲M国皇室格尔马伦迪家族的传家之宝,也是黑市、收藏家、珠宝大盗最为觊觎的首选梦幻珍品;但因皇室将防护措施做得极好,自一六一二年建国以来倒也保存得安安稳稳。”他解释着:“自去年十二月‘终于’被窃失踪以来,掌政的雷亚尔四世始终低调处理,除派出自家特务奔波世界各地寻找之外,也向国际刑警组织的高层备了案,并且约定严禁泄密,以免夺宝的势力一多,索回‘天色’的机率更加渺茫。若非几个月前我负责的一趟任务意外扯出‘天色’和向静涛,国际刑警和M国特务恐怕至今仍是毫无头绪吧。于是这案子便被移转到‘无限’,接着就落在我的业务范围里了。”

    哇咧,他的生活还真精采刺激……“可你不是一直遍寻不着吗?怎么又突然找到了?”不过能这么近距离讨论他的工作内容,她赫然有了一种归属与被信任的感觉——忖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地憨憨傻笑起来。

    “尹学长的拜访点醒了我的疏忽。”两位应是向静涛派出的蒙面客则证实了他的揣想——好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藏匿处。但,倘若有人为了这样毫不起眼的东西而大费周章,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妈的,他的拜访也太自助化了吧?深更半夜的,不但不按门铃,还从后门翻进来!”好好一栋屋子任他当公园踩来踩去的,真令她十分不爽。

    “学长来……找‘天色’的。”技巧性地将“偷”字换成了“找”,让她听起来顺耳些。“他会接下向静涛的古董保全工作,恐怕也是有预谋的卧底吧;或许探知了某些讯息,所以才抢先一步过来——”

    “不——会——吧?他是像你这样的特务,还是真正的飞贼?”

    “我猜是赏金猎人一类的散户吧,尹学长那样自负傲骨的一个人,不会没事去盗取别人的东西,也不会愿意被任何组织束缚的。‘天色’为向静涛捕获的内幕消息走漏,吸引的不仅是神偷大盗之辈,当然还包括想追回失物好讨取巨额赏金的高手。”

    “去,三不五时私闯民宅、耍心机坏人姻缘的也叫‘自负傲骨’?亏我当他是朋友呢。”薄美的唇弧挑成一种讥讽的角度,耿玉宇没好气地道:“我看他根本是被爹娘宠坏的大少爷好不好?尹家又不穷,什么巨额赏金在他眼里根本是个屁,闲着去做什么赏金猎人八成只是无聊找乐子,顺便炫耀他高人一等的武艺吧。钦钦,说了老半天,‘天色’究竟放在哪呀?从头到尾没看见东西啊。”

    “兔子里。”欧阳逐捧起这只身穿橘衣、嘴上打着X的白色绒偶。

    “啥?”莉莉安爱不释手的米菲兔?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气——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当兔子被当成谢礼送到他手上时,她上度曾计划将之踹到月球跟玉兔那家伙一同以捣麻曙、卖麻曙度过余年。天哪,她差点就把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给扔掉耶!女人的嫉妒心真要不得啊。“真的埋在这一堆棉絮里面?”

    “不在。”他眼明手快地拖住她摇摇欲坠的下颔,知道自己反覆的言辞将她搞迷糊了。“虽说规格一模一样,但这是掉包的——否则你以为刚才的那两人进来做什么的?朝圣吗?”

    “靠!别告诉我你明知‘天色’藏在米菲兔里,还眼睁睁看着它被换走吧?”

    “我们可一直以善良老百姓的形象出现在向静涛面前呢,要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在这里失踪了,你认为他会怎么想?”这一点,尹飞竟失策地险些害死她。

    “以为我们是哪里派来的特务,然后顺道连诛咱们九族!”她的联想向来都是很暴力血腥的那种。“可是——妈的,衔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活生生飞了耶,你总不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呗?你们组织都不考核业绩的吗?况且还尹飞在一边虎视耽耽咧。”他个性舒缓温文也就算了,连出个任务都是慢条斯理,唉。

    “经过下午的绑架未遂事件,我想向静涛暂时是不会让莉莉安和兔子远离他的视线之外了。而尹学长,他应不至于冲动到监守自盗——身静涛何其精明,不可能不起疑的。”他沉吟半晌。“目前,我比较在意的是向静涛和莉莉安之间的关系……他既疼莉莉安,却又为何选择将‘天色’放在莉莉安身边?难道没想过此举有可能令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平白牺牲吗?又或者别有意义?我总觉得……这一老一小的关系不单纯。”

    ————————

    的确不单纯。

    经过欧阳逐一番抽丝剥茧,事实的真相实在出人意料——

    首先,高科技的影像合技术比对让他有了初步假设:堤许先生和他的中国太太应该生不出莉莉安这样相貌的孩子,莉莉安的来历大有蹊跷。于是,他知会之派员前往法国堤许夫妇的家中进行访谈。几番明示暗示将以DNA鉴定作为最终手段后,这对不擅编派谎言的老实夫妻终于承认莉莉安并非两人所亲生,而是八年前堤太太怀了死胎、极其渴望孩子之时,透过某个如今已病逝的远亲的朋友间接领养了一个甫足月的小女婴。然而女婴的生母却相当神秘,不仅不愿露面办理手续,甚至运用某些管道让小孩名正言顺地成了堤许家的“血脉”,似乎极欲抹煞自己曾经生产的证据;堤先生还透露,他在无意间曾听闻莉莉安的母亲“听说”是个名模。至于他认识向静涛的经过,则是因三年前向静涛在他家隔壁购责了一幢度假别墅,结识的过程似乎再单纯不过。

    在没有确切线索的情况下,欧阳逐因此朋胆采纳耿玉宇的意见——女儿通常像妈妈,而拥有白种混血的莉莉安其实有着颇明显的东方轮廓,亦即,她的母亲极可能是东方人。

    不久,他们果然从一堆照片中找出一个脸孔神似莉莉安的东方名模;不幸的是,此姝已于四年前嗑药猝死。某八卦小报还报导,“据说”她生前曾为以猎艳为职志的M国大王子产下一女,差点再造葛莉丝凯莉飞上枝头做王妃的神话。

    然而,无独有偶地,妻儿俱在五年前一场车祸中丧生的向静涛,则“传说”曾有个远赴巴黎成为时尚模特儿的私生女……

    综合以上三“说”——

    “哇靠,如果你的推论正确,那丫头不就是向静涛的外孙女兼M国的小公主了?”耿玉宇的面前仿佛出现一座座峰峰想连到天边的金山银山钻石山。“呃,这么说也挺有道理的。五年前刚没了太太和独子,隔年又挂了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虽说向静涛对这个女儿从没尽过几天责任,活的死的想来对他没有太大吴市影响,但一大把年纪了膝下无子无孙总会有点寂寞的吧?所以就千方百计地找到了小孙女,并且还抢了皇室的传家之宝送给她……”她突然瞪亮了莹灿的凤眸:“不会吧,难不成他想让莉莉安去M国当女皇?”

    ————————

    凡事未必有个结束……

    不久,M国雷亚尔四世病危、大王子拟择日登基的消息,在“无限”自幕后刻意煽动国际媒体炒作下,以可信度极高的幌子诱哄向静涛携着莉莉安与“天色”奔赴M国,一下机就给守株待“免”的大批特勤人员逮个正着,粉碎了向静涛一方面享受亲情、一方面欲借孙女之手掌控这全球最大洗钱市场的美梦;这和耿玉宇先前所作“全然因寂寞而万里寻孙”的猜测稍有出入。

    台湾方面,欧阳逐再次当着尹飞的面偷光了向静涛所有证明赃货正当性的造假文件,趁着向静涛远行、向明亮前往香港议事之时,隔天便命人将向家所有古董珠宝查封了——

    “哇咧,我的卧底有卧跟没卧一样的嘛,根本就没我出场的份。”她怨叹,大有英雌无用武之地的感慨。“你们组织的策略好,你的效率又高。”

    “因为,我的幸运是你。”他知悉她的扼腕,温柔地笑着。

    ————————

    三个月后。

    由回廊式的二楼俯望挑高的一楼大厅,国际美食季的广阔会场里处处万头钻动,这儿的人潮比起对岸钱塘江的海潮恐怕也不遑多让吧。

    原应是主办单位力邀前来示范法国料理、代表驭日晴空饭店出席的欧阳逐,此刻却被迫褪下厨师制服闲在这荒僻之处吹风纳凉;相较于规画成竞赛区、示范区而热热闹闹的一楼,静态展示的二楼简直可比下堂姬妾所居住的冷宫。

    欧阳逐俊秀的脸庞不禁浮起一抹苦笑。那位事事冲动的女子向来是超级行动派,只因看出他疲累的气色,便自愿——不,是逼使他允了她自愿请缨上阵的念头;尔后,她抛下本该看守的驭日航空空厨的摊位,豪气干云地抢走他的白色外袍和围裙,目前正在驭日晴空的示范隔间里天昏地暗、手忙脚乱。

    幸好他的助手们个个厨艺精湛,而且该亲自烹调、试味的部分他也料理得告一段落,否则放手让她这么一搞……唉,能不能上菜还是其次,倒怕临时厨房先给她夷为平地呀。虽说她已非高中时期享誉向日的家政白痴,饭菜也多少会煮一点,可技术层面……毕竟值得商榷。

    她是个还在摸索中的散漫情人,若真有实质的爱情学分,她铁定被当得一科都不剩;但某些不能以常理看待、率性流露偏又带点恶霸的关怀举措,却教他感觉分外贴心——譬如十分钟前,她强押着他进贵宾室躺好。

    凭着圆弧状的护栏,他的视线不意间与她交缠了。他的淡然一笑,却换来她恶狠狠的眼色严禁他下楼半步,似乎对他不休息的举动颇有微词。

    踌躇了会儿,仍是顺了她的意思。他微一颔首,果然见她状甚满意地挥手致意。他知道,她一直希望他看到她独立的一面,不要他总是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不过,仅仅做些排盘装饰的工作应当还在她的能力范围以内吧?她虽然粗枝大叶,倒也不至于像倩兮学姐常摔坏锅碗瓢盆。

    欧阳逐温煦的眸沅在人海中一转,竟意外地同一个面貌凛美的男人四目相对——是尹飞!

    而后者却噙着讥诮撇过脸去,踩着高傲的步伐继续未完的保全巡视。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就是你那副默默守候的样子!怎么,这样比较伟大吗?该死的,你让她一点一滴地习惯你的存在、进而心疼你的长相思,却全盘否定了我在她眼前为她所做的一切!难道容易见到的事物真的比较廉价吗?懦弱的你反倒隐身幕后坐享其成?你真的爱她吗?你要是爱她,就不会让她跟我在一起而闷不吭声;你要是爱她,就不会莫名其妙地逃离她八年!八年,我一直在等着她啊,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对她的爱有多深?比我深吗?”

    对于尹飞深切的怨慰犹有记忆,欧阳逐只能望着那始终不愿释怀的僵直背影报以苦笑。假如今天他成了被摒弃在两人天地外的那一人,他真能像自己所预设的那般吞下苦楚,微笑祝福吗?因为八年前曾经尝过如是纠心的滋味,懂得那种难受,所以选择宽容。陷入爱情泥沼的男人能有什么理智可言?只不过,尹飞强悍地迫使所有人必须体验他的不甘;而静敛如他,则退缩地选择了埋藏……

    “看漂亮美眉呀?瞧你专心的。”耿玉宇忽地在他身侧探出亮丽的脸蛋,语气酸不溜丢。“妈的,难怪不肯安分地待在里头。”

    “我的眼睛小,空间只够容纳一人。”欧阳逐笑着拧她鼻尖。

    “拜托,这样子哪里小了?”她以指幅丈量着他的朗朗星目。“靠,你根本是变相暗示我体积庞大吧?”

    “你想到哪去了?只是望见尹学长,心里有点感触而已。”他将她的柔荑执上眼前细细检视。看来依旧完好,值得欣慰。“工作结束了?别做了一半跑上来。他们失去一个可以被使唤来、使唤去的主厨已经够可怜了。”他拉着她进贵宾休息室里。

    “喂喂喂,我也是很有代班道德的好吗?”她哇啦啦地搞议,随着他在沙发上落座。“对啦,尹飞那猪头没对你怎样吧?”

    “他在一楼,我在二楼,还能够怎么样?”其实,她对他的保护欲很强呵。

    “那可不一定。他对你的‘花拳绣腿’很有兴趣呢,谁晓得会不会突然就跳上来要求比试几番?这人很难沟通的,相信我,我有八年丰富经验。”倏地,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转而为有些傻气地叹息:“钦,多亏还有个情敌丰富我们的恋爱,不然我就不知什么叫轰轰烈烈了。”

    从三个月前“天色”事件落幕后,她的候期结束,他必须回“无限”总部覆命:她继续在欧洲线上执勤、他得打理他位于巴黎的餐厅,两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岗位,平时自然只能打打电话、传传电子邮件排解想念——唉,挑战的竟是最高难度的远距离恋爱,连见个面也要安排行程,犹如赶赴一场仓卒的通告。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有多出来的美国时间去搞什么轰轰烈烈呀?

    “对不起,我的性子一直平淡无趣得紧,你知道的。”他的大掌包覆着她的手心,语气是歉疚而非赌气的。或许对她来说,他亦是个不及格的情人吧。

    “你干嘛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她懒懒地偎进他怀里。“只是啊,同事一致认为以我的个性终究得谈上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所以当我告诉她们我每天都过得逍遥轻松时,居然没有人愿意想念耶!妈的,也不晓得是谁规定上天一定要派只沙文猪来治我这种——呃,凶悍的女人,从相识到交往必须今天叫嚣、明天开骂、后天打架追杀,前一秒大哭、下一秒大笑,无聊时候还会相互试探、弄巧成拙,中途更绝对会有来自情敌、家长、环境等等各种阻力,说不定还会由爱生厌、由厌生恨什么的,过程历尽佥戏坎坷,结局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二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天啊,这是什么惨况啊?简直像疯子一样!怎么会有人向往这种‘轰轰烈烈’虐待自己?打死我都不要咧。”

    她噼哩啪啦嫌完一串后,讨好地对他现出一个妩媚的谄笑。

    “我知道我有一点迟钝,但还是知道对我最好的是你喽。”

    他很好,真的很好,不压制她的随心所欲、不缚绑她性喜自由的灵魂,除了三个月前那次她过头的冲动任性招致他一回怒斥之外,他从来不会干涉她原有的人际互动、生活空间;他并非暗地咬牙切齿隐忍她所有的放纵,而是真正微笑的涵容……那种几乎要宠坏她的涵容。

    “如果真的在意一个人,是不需要用那样激烈的手段让对方刻骨铭心的。”欧阳逐的双臂与她的一起交叠,那搁缠在她腰际的姿态,仿佛正绾着一枚永志不渝的同心结。“即使烙下印记又怎样?总会有人的伤口是溃烂化脓的,而我不想抱持着那种近乎玩命的幼稚去对待我真心在乎的人。”

    “唉,我很感动哟。”为他方才的一番话。也许小妹说的不错,并非她冷感驽钝到无法感受恋爱的激情与火花,而是弄错了对象的缘故吧。“这就是你和尹飞的不同之处喽。他是栏牧型,不给空间,不给自由;而你是放牧型,虽有界限,范围却大得可以。”因为知道有个温柔的男人随时等在她身后,所以她开始学着收敛与付出;感情,总是双方面的事呵。

    他英磊的脸庞漾出一抹朗朗笑意。“什么栏牧、放牧,这位小姐,你是牛吗?”

    “这位先生,你的笑话非常冷。”耿玉宇白了他一眼。“靠,我是很认真的。你明知道我就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来撒娇,我的国文程度只容我想出那样的比喻,想听更高级一点的,请找我们家中文素毕业的琼楼洽询。”

    “如果我说的创新逻辑听来比引经据典更窝心呢?其实,我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够了——你的行为可以抵过千言万语。”他揉了揉她轻软如丝的短发。“譬如,别莽撞地横生枝节;譬如,三餐要记得吃,不要老是效法仙女不食人间烟火。”不是看不见她的试图改变,只是基于本性难移的千古法则,他还是多叮咛两声的好。

    “呃,嘿嘿嘿。”她敷衍地干笑三声,冷汗直直落。他的确是个和煦的男人,可他的话却经常属于一针见血还兼透骨的那种。“嗯,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关于……我前两任男友的事?”

    硬生生地转了话题之后,她才尴尬地发觉自己似乎太坦白了点;可复又转念一想,就因为当他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才不打算隐瞒他呀——

    “你说,我慢慢听。”相较于她的支吾,他倒显得落落大方。

    “嗯……大学时的男友是烹饪社的副社长,是个家事一把罩的好好先生;分手的原因啊,妈的,居然是因为他娘亲嫌我根本是男人婆,而他竟不替我辩解,反而‘孝顺’地遵从母命分手!”虽然没啥遗憾感,却仍让她积怨至今、耿耿于怀。

    “哦。”分得好,否则他哪有机会伴着她呢?他含糊地应和了声,睡意渐浓。三个月来为了处理因向静涛被捕所抖出的众多后续,包括黑市运作、赃货流抽等等,令他总在私人餐厅与任务之间奔波不停,体力早已迹近透支边缘……

    “后来的那一个是我妈朋友介绍的,他——”蓦地,她止住了下文,因为察觉了他低柔均匀的呼息。

    去,真不捧场,他居然在她说得正精采的时候睡着!男人果然十分介意女人当着他的面讲述别的男人怎样又怎样,差别只在于欧阳逐性情头淡,不会喝阻,顶多就梦梦周公而已;换作风度修养差的男人,大概早气疯了吧。

    原来,那两任男友或多或少有着他的影子,使她下意识地被吸引;然而,相得之后总会发现,并非每个斯文的男人都能像他这样温柔尔雅而不懦弱、有担当的。他,也仅是懒洋洋地开眼一觑,便又安心自在地盹入昏睡状态,优雅的唇形甚至浮着一抹幸福满足的淡然笑意,仿佛正拜访着一处甜蜜的梦境……

    学姐……你的……呃,“东西”——掉了……

    当然,她并不会知道他梦里的场景竟是九年前那一番不怎么浪漫的邂逅——

    即将届満十六岁的火爆女孩在某个绿意仍盎的夏末午后,第一次遇见那个为她寻获失裙的十五岁怯涩男孩。

    当然,迟钝并健忘的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因为九年后,二十五岁如烈火般艳美的女子与二十四岁似春阳般舒煦的男人,他们的爱情,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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