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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小姐喝醉了!”跌跌撞撞走回去,个个如此取笑。

  我没有逞能,叫来了大碗白饭,拚命吃下去压惊。

  男设计师们跟李麦克打通关,一边惊奇我的吃相;不久之后,必会成为笑谈。

  吃喝完了,我站起身要走,李麦克拦住我。



  “到哪里去?”

  “仁爱路工地。”

  “你喝了酒别开车,教周亦送你去。”

  周亦?谢了,他年轻识浅,不知李麦克的阴险,喝得满脸通红,教他当司机,他会把车开进水沟里。

  “我坐计程车。”

  我对李麦克的好意敬谢不敏,跑下了楼,上了我的飞羚,飞车上路:心里才踏实了些。



  这一辈子我不会再踏进“教会”,异物选择那儿与我照面,必有其用意。

  我从未真怕过什么,但此刻开始,我从心底开始发凉。

  但我不能去报警也不能去看心理医生,他们会认定我已发疯。

  我去找王婷,但车停到她店门口的停车格时,我改变了主意,这是我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了忙,我又把车子倒了出来。

  “杨青!”王婷在玻璃里看见了我,连忙跑出来,说道:“你不是来看我吗?怎么还没进来就走,搞什么鬼?”

  不是搞鬼,是真的遇见了鬼。

  我把在“教会”中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你满身酒味。”她怀疑我醉后胡言乱语,却还是倒了大杯的白兰地给我压惊。

  “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当着她的面扯头发,她是一等一的强悍女性,必会给我一个公道。

  “当时你怎么不扯住她?”她放了一个大大的马后炮。

  “吓都吓呆了,怎么扯得住她?”

  “恶人无胆。”王婷品评。

  “憨勇有什么用?要有智慧。”我白她一眼。

  “那你的智慧呢?赶紧拿出来对付她啊?”

  “若是有,还用得着来找你?”我就知道她帮不上忙,沮丧之余,瞪着酒杯发呆。

  “你想她会是谁?”王婷拿出绒布,一个一个地擦高脚酒杯,神情好不悠闲。

  “她是你姑妈。”我没好气地说,卅岁的人了,还被吓成这样,真是窝囊。

  “冷静一点,别那么沉不住气。”她喝叱:“给人家知道弱点,你还混不混!”

  说得也是,若人人都知杨青是个胆小鬼,那还得了?

  “依我看,这家伙不断在你朋友、工人前出现,一定有阴谋。”

  “废话!”一箩筐的废话。

  “她在暗处你在明处,不能老是捱打,你要诱她出来,设法捉住她。”王婷擦完了高脚杯,把绒布丢进抽屉。

  “怎么诱捕她?”

  “有没有想过,她为何对你了若指掌?”

  酒精在我的脑中发挥效用,有如灵光一现,原来如此。“她跟踪我?”

  “当然!而且不只一天。”

  “你是说——她在我身上已花了不少时间?”

  “否则她怎会知道你的作息,而且算得那么准?”

  我真迟钝,被人跟踪来跟踪去,还像木鸡一样。

  “你东张西望作什么?”王婷笑,“以为她就站在你后头?”

  我觉得脊背飕飕一阵凉。

  “可是我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也许她是个外星人?”王婷做思索状,“她要变什么样子就可以变什么样子,但她特别喜欢你的形象。”

  王婷最大的能耐是那张嘴,再丑的女子也会被她说得自以为是林青霞。

  “废话少说,帮我捉住她。”

  “这跟我有什么相关?”王婷耸耸肩。

  她说得是实话,昨天她遭人扔鸡蛋,我也未有见义勇为。

  “谢谢!”我站起来,扔了伍百块钱在桌上。

  “你干嘛?”王婷把钱丢还给我。

  “酒钱。”

  “我的友情这么廉价?我捶你!”她睁圆了眼睛叫。那双杏仁形的黑眼睛就是瞪成了这样也好看,人漂亮,又冰雪聪明,只可惜人强命不强!别人轻而易举的赚大钱,她还在这小店里苦捱。

  但真又当上了少奶奶又怎样!陈诗瑗表面上享尽了荣华富贵,真相呢?又有谁知道?

  “喝了酒别开车,省得出了事我还得去医院看你!”王婷就跟李麦克同一个调调。

  “好呀!我不开,你当司机!”我把车钥匙扔给她。

  “我犯得着吗?”

  我只好坐计程车去。

  从王婷店里到仁爱路,得一百廿大元,足足抵得上平常的两天汽油钱。

  “杨小姐,”正在上浴缸的小陈一见我进来立刻叫,“业主早上来过,他问热水器什么时候装,他好去申请水表。”

  我记在记事本上,最近被那异物搅得心神不宁,十分容易忘记事情。

  “还有——”小陈探出脑袋来:“他说花坛里的土呢?你答应过他要装满土,好让他种花的。”

  我又在记事本上猛写,其实当设计师没什么了不起,烦的是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情,常常得为了一块磁砖泡上一整天。

  “我回去了。”我跟小陈说:“有事打电话给我,我在家里。”

  “拜托别把插头拿掉,害我每次都打不通。”

  我只差没在腰上带只BiBicall,否则可兼营应召。

  回到家,诗瑗正抱着电话。

  一定是打回家,女人有了家,就像脚上戴了链条,无论飞到哪里,链条那边只要轻轻一抽,就让人受不了。

  她见我进来,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把脸背过去,生怕别人知道上边全笑开了花。

  我替她难过,早上她还慷慨激昂,一副全天下人都跟她过不去的德性,现在赵昌宏人都没靠近,只随便一通电话,她就乐成这样。

  可惜我还曾为她同声一哭。

  我走到角落,面对墙壁坐着。

  “干嘛生闷气?”诗瑗走了过来,十分之春风得意。

  “你猜?”

  “你那么古灵精怪,区区在下怎么猜得着?”她非常轻盈,如果风大一点,便可翩翩起舞。

  “很高兴啊!”我回头。

  “还好!”

  “恭喜你们破镜重圆。”

  “少那么酸溜溜,哪有什么镜?”她捶我一记。

  “不是赵昌宏?”

  “谁告诉你是赵昌宏?”

  “那是谁?”我奇道。

  “不告诉你。”她做娇羞状。

  “我警告你,这里是尼姑庵,有什么花样到别的地方耍去。”

  “哟!讲讲电话便会破坏你的清规?太严重了吧?”她毫不当一回事,人到风头上,便会得意忘形。

  “当然,电话只是一种工具,是不可能钻到话筒里干什么,顶多互通款曲而已。”我冷笑。

  “我知道了,你心情不好,想拿我出气?得了吧!我才不会上你这个当!”她兴致益发的好,一连哼着歌,一边在大镜前,细细梳那头染得一块金一块褐的头发。

  这是交友不慎的典型实例,可做少女宝鉴。

  我躺上床,用毯子蒙起头,说也奇怪,不一会儿,我就呼呼大睡,把烦恼全抛在九霄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大声聒噪起来,我迷迷糊糊张开眼,只听诗瑗从浴室里奔出去接,没两秒钟挂上话筒,提起手袋,迳自出门去了。

  “诗瑗!”我坐起来,却只来得及听到她关铁门的声音。

  真是见鬼了。

  她才说要离婚,跑到我这儿来哭,眼泪还没干呢,又出去约会了。

  难怪都要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放她进来糟蹋我,是道地的猪八戒。

  只要再来这么两次,我的头发包准会跟大哉盖世比里的贝佛一样,无缘无故地变成棉花一般白。

  我拿掉电话插头。

  天黑了,就是盖金字塔的苦力也该下班。

  从冰箱里取出柠檬汁来喝,中午的那场酒喝得元气大伤,明天该去三峡工地,人家要我改的图,今天晚上就算是画死在制图桌上也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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