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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美国之前,我给你饯行。”

  我立刻后悔说了这句话,因为她挑的地点是Kiss夜总会。

  “夜总会里大吵大闹的有什么好?”我好言相劝。“那是年轻人去的地方。”

  “你老了,你不要去!”她白我一眼。



  “说的也是!”我糗她,我们二人同庚,她今年高龄几何,可瞒不过我。

  当夜十点,克丽丝汀果真纠集了一群人,呼啸至Kiss。华洋杂处,座间英文、广东话乱飞,就是无有一人会讲国语,令人好不气闷。

  “你不会讲广东话?”一名自称是由香港移民澳洲,与我同样黄肩黑发的女子讶异问道。

  “不会。”

  “你是中国人不会讲广东话?”她满脸鄙视。

  “你是中国人怎么不会讲国语?”我回答。立即气得她俏脸生烟。



  “别这么冲!”克丽丝汀责备我:“对客人友善一点。”

  我做了冤大头,还得受气,便用台湾话骂她,她果然一句也听不仅。

  “我可以请你跳舞吗?”一名高大洋人跑至我面前,我认出来,此人便是数月前,在XX劳错认我为克丽丝汀的家伙。

  该人名为罗勃持。“朋友都叫我鲍伯。”他自我介绍。

  我以姊姊的身份质问他,与克丽丝汀是何等关系?

  “她是我的老板,你不知道?”他奇道。

  有的时候我左手做的事连右手都不知道,何况是克丽丝汀。

  “她在美国有一家管理顾问公司。我服务了六年,今年有一整年的长假,所以到世界各地游玩。”罗勃特解释。

  “她既然开了公司,怎么不好好看管?”

  “她也来度假。”他接着说明:“她父亲说——”

  “她父亲?”我大吃一惊:“她父亲怎么还活着?”

  罗勃特惊奇的看着我:“她父亲不就是你父亲吗?你父亲当然还活着,你会不知道?”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比舞池里还拥挤。

  我跑到花园里透气。

  克丽丝汀骗了我。

  我想骂,却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克丽丝汀找到我。她一身雪白的跳舞衣服,闪闪发光地站在黑夜里像童话中的天鹅。

  “别靠近我。”我令她走开。

  “你真奇怪!”她说:“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就是要砍我的脑袋,也应该有理由。”

  “父亲——”我只说了两个字便哽咽了。

  “爸爸怎么样了?”

  “他还——”

  “是啊!他好得很!”

  “你这个骗子!”我捶她。

  “他老人家身体健康,你不高兴?”她愕然。

  “你说他已经去了?”我的怒气终于爆发。

  “我没有呀!”

  “你有。你还拿遗嘱给我看。”我叫,再下去我会歇斯底里,但谁管得了那么多。

  “我是拿了遗嘱来,可是那并不代表我说了什么?”她喊冤。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她讲得一点也不错,她并没有说什么,是我自己联想力丰富,但她诱我入壳,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太狡猾!”我喘气。

  “如果你以为我骗了你,那是你自己傻。”她耸耸肩,“不能够什么事都怪罪别人。”

  我会检讨的。我怀着满腔莫名其妙的情绪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沿着路拚命走,走累了,坐在路边大喘气。这一生,我从未这样痛苦过,问题是我找不到我为什么该如此痛苦的理由。

  父亲是真活着,对我而言,不都跟以前一样吗?但似乎又不一样了。

  我茫然瞪着黑夜,那么的黑,黑得我似乎透不气来。

  一辆车缓缓驶近,车窗降下来了。

  我仍保持原来的姿势看着那张凝望我的面孔,他看来那么熟悉,但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阿青!阿青!”他轻声喊我,见我没理他。他匆匆下了车,走到我身边来。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干什么?”他极温柔地拉我。

  我把头埋在膝上。

  “你不能坐在这里,会出事,我送你回去。”

  “走开。”

  他没有走开,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温暖的大手掌覆在我肩上,我想推开,但那么温暖的手安慰我的孤单寂寞,一时之间,我竟不愿意去推开了。在那样的失落中,我真的舍不得。

  “克丽丝汀呢?”他问。

  我猛地挣脱开,他不该问起克丽丝汀,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秦大佑。

  “怎么啦?”他满脸讶异,“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可以信任我,我会帮助你。”他满脸忧色的说:“阿青,你这样下去要生大病。”

  我早就生大病了,只不过不自知而已。

  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如果我得罪你,别跟我的衣服一般见识。”

  那件厚茸茸的外衣把我包得暖暖地,几乎透不过气来,我藏在里面,像蜗牛背着壳,有不方便的地方,但也可以完全不问世事。

  我喘息着,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秦大佑没问我为什么哭,他只是有耐性的守着。我终于不再拒绝他,靠在他身上。

  “我很难过。”我哽咽。

  “我知道。”他安慰。

  “我真的很难过。”

  他大手一揽,我整个人都在他怀中,呜咽依旧,但原先的失落已消散。

  天还是那么黑,然而我不再畏惧夜色。

  一辆警车驶了过来,警察自里面采出头来,用手电筒照我们,粗声粗气地问:“喂!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他以为我们是歹人,又照了一遍,照得我们两眼发花,他这才满意。

  “别坐在那里,夜深了,赶快回去。”警察又叫。

  秦大佑扶着我慢慢站起来,我的两腿酸麻,好半天都站不直。

  “不急!不急!”他安慰我,“我们慢慢来。”

  那阵酸麻过去时,我伸了伸腿,赧然的看他一眼。他笑了笑,笑容里有无限暖意,像阳光。

  “我送你回去。”他小心的把我搀进了车里。

  “我不要回去。”

  “你想去哪里?”他是个君子,并没趁机拉我去他处,占我便宜。

  “我不知道。”我茫然。

  “去蔻蒂那儿,她睡得晚。”

  我们去了。蔻蒂果然还没有睡,因为她尚未返家。

  楼上正在施工,也波及到大厅,处处都是东西,像中南美连绵不断的战火,我是设计师,有个风吹草动都该由我责负。

  我们在花园里的玻璃房坐,工人送来茶点。

  “没你们的事了,去吧!”秦大佑挥挥手。

  茶泡得很薄,很香,正合适我的口味,喝了下去,五脏六腑都得到了熨贴,我舒服地吁了一口气。

  “为了什么事不开心?”秦大佑含笑着问。

  我看暖房中的奇花异草,不出声。

  “在公司受了气?”他又猜。“跟克丽丝汀吵架?”

  我牵动了一下嘴唇。暖房里长得最好的是兰花,东洋兰与西洋兰各半,兰是花之君子,小小一株,若是培育成功,往往有百万之价,但不识货的人却当它是野草,我站起身背对着他。

  “你似乎感触很多?”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

  “在那些不重要之后呢?”他问到了要害,我转头看他,因为他聪明。

  “我只是突然领悟到一些事情。”

  “是在看到这些兰花之前,还是之后?”他更聪明了。

  “今天下午有人送我一盆金线莲!”我的唇边有一丝苦涩,但那苦涩使我微笑。“那盆金线莲乍看之下像盆草,但是它可以治癌。”

  “是吗?”

  “难道这样不够?有用的就是金线莲,没用的就是草。”我叫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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