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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屿的人不吃没有鳞的鱼类,所以这些东西才留给观光客吃。”秦大佑说。

  “你以前来过兰屿?”克丽丝汀问。

  “来过十多次。”秦大佑笑了笑:“大学的时候来做田野调查,那时候大家都穷,为了省钱,班上同学就带了睡袋来,在海边扎营。”

  “原来你是考古人类学系的,难怪对古董特别有兴趣。”克丽丝汀终于找到机会刺他一下。



  秦大佑不以为忤,我也装作没听见。

  “其实我们那时候在海边露营还有个特别的目的。”他又说。

  “我知道,一定是为了赏月。”克丽丝汀抢着说。

  “我们那时候做研究都来不及,哪有那么罗曼蒂克?”他摇头:“我们是等崖葬。”

  “什么叫崖葬?”

  “悬崖上的葬礼,雅美人对死亡有很严重的忌讳,他们跟台湾的原住民不同,台湾原住民丧葬风俗多半是把亲人葬在家屋附近,甚至就在自家的石板底下,但雅美人怕见死人,更怕死人回来找麻烦,他们总在月黑风高时,把死人背出去,有时包上布悄悄掩埋,但他们认为最保险的办法是从悬崖推下去,简单的仪式后,送葬的人便要立刻回头跑回村内,一边跑还要一边向后头高声叫骂,丢石头,免得死人的灵魂跟着活人回家。”



  秦大佑在叙说这些时,花花公子的气质完全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知识份子的知性,脸上的神情,眼中的光彩都令人着迷,我们简直被他迷住了,听得津津有味。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前来讨香烟的老人打断了我们。

  “tabako,dabako!”他不断用日本话对我们乞讨。

  我的口袋是一定有烟的,我自己很少抽,多半是为了跟工人联络感情,我刚把一包YSL掏出来,一个路过的雅美青年立即制止我,他先是用我们一点也听不懂的雅美话骂老人,把老人骂走了;又训了我们一顿。

  “你们这些平地人全是一样。”他鄙夷地摇着那个剪成了锅盖发型的头说:“你们带来了烟,带来了酒,把我们的人教坏,再骂我们是乞丐。”

  克丽丝汀的脸整个涨红了,要跳起来跟他吵,但我和秦大佑合力制止了她,让那名忿怒的青年忿怒的离去。

  “阿青,有什么不对?”她叫,大概刚吃了龙虾,叫声也特别有气力。

  “依我们的社会伦理来看,你给他香烟,当然不跟所谓的道德抵触,但在物质条件不平等的异文化中,这种施舍的行为有伤他们的自尊心,等于是纵容及帮助犯罪。”秦大佑解释。

  “我真不明白。”她嘟哝着。

  “要了解异文化不是容易的事,但人性的尊严是共同的,多尊重别人,比较不会有误会和摩擦。”

  “你这么说教,应该去当牧师。”克丽丝汀说不过他,开始撒赖,但娇憨之处,的确扣人心弦,我承认我一点也学不来。

  秦大佑微笑着,他看起来跟在台北时完全不一样,连那笑容都跟兰屿的大海一样澄净、明澈。

  也许,我初见他时不是在台北,而是在兰屿,一切都会不同……我很可能会接受他。

  但,只因为地点的改变,就全都改变了吗?

  “喂!你呆呆地在想什么?”克丽丝汀推我。

  “我在想,大家都吃饱了,该走了。”我站起身,离开那个叫“海老人”的小店。

  克丽丝汀来兰屿前,曾熟读游览指南,想做个称职的向导,却不料,那些英文资料是在关公门前要大刀,秦大佑只稍稍订正了她几个谬说,她就泄了气。

  我们正预备去参观传统的雅美人生活,突然,整个村落都像热水沸腾般发出可怕的叫声。

  本来走在前头的克丽丝汀立刻逃了回来,宛如小鸟般的逃进秦大佑的怀里。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那家伙暴动般的尖叫连我也吃惊。

  “他们是不是要出草?”克丽丝汀怯生生地问。

  “不是,是部落里面有喜事。”秦大佑很镇定的观察了一会儿说:“这个村子有新船要下水,他们大叫大嚷就像我们汉人的鞭炮一样,可以赶走恶灵,逃避邪恶,又可以象征团结与丰收。”

  “真的吗?”克丽丝汀又兴致勃勃起来。“我可不可以拍些照片?”

  “最好不要。雅美人固然好客,但你拍照一定要事先要求人家的同意,否则就麻烦了”。

  “他们会同意吗?”

  “有时候会有附加条件,跟你要钱要香烟,你是给还是不给?”

  “那我何必带相机出来?去艺品店买风景卡就好了。”

  “那也不错啊!”我安慰她:“有专家都帮你拍好了、洗好了,你到兰屿来,只负责玩就成了!”

  克丽丝汀被我说得笑了起来,把照像机收回袋子里,秦大佑教我们戴上太阳眼镜和帽子,到海边去看下水典礼。

  “我知道,这种船叫独木舟。”到了海边,雅美男人正在举行祭典,克丽丝汀兴奋的指着红白黑相间,雕刻得十分精美的大船说。

  “又是一个游览指南下的牺牲者。”秦大佑笑。

  “我说错了什么?”克丽丝汀不服气。

  “正确的名称是到木舟。”

  “为什么不是独木舟?”

  “你看看这艘船,它有十一个位置,一人独划的才是独木舟。”

  克丽丝汀吐吐舌头,这些小动作别人做起来显得轻浮,她却显得可爱,不仅是因为她有张漂亮的脸,我想,那是她有灵魂的缘故。

  “你又在想什么?”克丽丝汀问。“你的心是跟我们出来玩,还是仍留在台北?”

  “我在想灵魂的问题。”我说。

  “你的灵魂有什么问题?”

  “灵魂有问题还算是好的,我相信有很多人是没有灵魂的。”

  “怎么说?”连秦大佑都回过头来。

  “我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是母亲去逝时,那天来了不少人,多半是她的朋友、同事,公祭时,他们也哭得很伤心,但没多久,他们就开始谈天,说笑,完全忘了刚才他们前面还有一副棺材。”

  “你就因此认定他们是没有灵魂的人?你为什么不说他们是没有思想的人?”克丽丝汀反诘。

  “没有灵魂比没有思想更可怕。”秦大佑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们回到正题,来谈谈船好吗?”

  没人反对,因为灵魂问题应该秉烛夜谈,而不是在大太阳光底下发牢骚。

  秦大佑说起他的本行来像个电脑,一丝不苟,更显得可爱,他告诉我们,雅美刳木舟由廿一块木材组合而成,如何用最原始的目测与木钉去完成.一艘滴水不漏的船只,是艺术,也是学问。

  “有的人以为他们是野蛮人,你想,野蛮人会有这么大的学问吗?”

  我跟克丽丝汀频频点头。

  晚餐后,月亮升起来,我们到广场前去欣赏著名的发舞。我曾在介绍兰屿的片子上看过这种舞蹈,但身历其境,才体会到发舞的壮观。所有来参与舞蹈的女子一字排开,抖开了长可及腰的发,随着乐曲的拍节甩动着长发,一上一下煞是好看。

  我们看得入迷,她们也跳得入迷,节奏动人,甚至教人跟着节奏一起轻轻摇摆。

  “你看——”我正预备跟克丽丝汀说话,一回头,才发现他们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我独自回到房间休息。

  窗外有美丽的月光,,我在月光下入眠。

  对我而言,假期到此全部结束。

  克丽丝汀到了半夜才摸黑回来。我没有张开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的快乐。她恋爱了,不断地唱着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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