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沙慕尘的乐迷,还有一些好奇的人。”
我放下电话,老华侨正好奇地看着我,那研究的眼光令我不自在。
“恕我冒昧,看起来你有麻烦?”他居然直言不讳,一点也不在意我们才第三次见面,而前两次除了讨论公事外,一句话也没多说。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是为了那位音乐家?”他又问。
我今早出门必是走错了方向,否则怎会遇到这么多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我听过他的演奏,东京、纽约、巴黎……?”他闭起了眼睛陶醉地说,“啊!那真是天籁之音,他是天生的音乐家。”
“我相信任何一位音乐家听到了你这样的称赞,一定很高兴。”我勉强回答。
“他会吗?”他看看我,表情十分幽默。
我耸了耸肩。是的,他会吗?慕尘似乎是那种凡事都能看得很淡的人,既不会大喜,也不会大悲,惟一惹人讨厌的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老是问我要不要嫁给他。
他或许是一时高兴。
但依照我心目中牢不可破的伦理观,嫂嫂跟小叔子有瓜葛,便是乱伦。
车子下了南京东路的交流道,我要求下车。
“我送你回公司,贵公司是在仁爱路,是吗?”他说。
“我在这里叫车,很方便的。”
“一个女孩子在街上乱跑,怎么会方便?”他教训我。
“我不是女孩子,是成人。”我啼笑皆非。我已经30岁,是大机构的主管人物。
“你很年轻。”他固执地说。
“请问年轻的定义是什么?是年纪?还是态度?或者有其他的解释?”
“都是。”他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张开,“甚至也是一种感觉。”
“很抱歉我给了你这种感觉。”
“是吗?”他看着我,炯炯有神。
我发现,在某些方面他跟张飞龙很相像,他们天生有着成功者的霸气,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会成功。
“梁董事长——”
“我姓梁,不过名字不是董事长,梁光宇。”他拿出一张名片,“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或是客气一点,喊我梁先生。”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特别用意,但令我高兴的是仁爱路巳经到了。
我拿着他的名片下车。他微笑着跟我道再见。不知道为何,这个年逾花甲,华发丛生的老人,竟然让我觉得在他的微笑后面,藏着秘密。
“江小姐——”当我走进公司大厦,一个人从大盆景后面窜了出来,后面跟着另一个手持摄影机的男子。
又来了!
都是慕尘惹的祸,我忿怒地想。警卫适时地出现,帮我赶走了这两名不速之客。
我走进电梯,电梯直线上升,我的心却直往下降——秦阿姨生病,慕尘的紧追不舍,工作的繁重,好奇人士的骚扰……
我真怕我会在这些可怕的压力下突然崩溃。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田蜜看到我时,高兴地叫。很快地我就知道她为何如此雀跃,因为电话又开始响了。
“说我不在。”
她费尽唇舌才把那个自称是某大学音乐系的研究生打发掉。
讲完了电话,她的双手用力一摊然后叉在腰上,瞪着眼睛看我。
“去告诉总机,有任何人打电话进来,都说此人巳经离职。”
“万一是重要电话呢?”
“来接洽公事的人,必定会再找你。”
这样过滤之后,真是清静不少。
但是慕尘又来烦我。
“我要跟你谈谈。”他在电话中喘气,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阿姨怎么了?”我大惊。
“她很好,我要谈的是你。”
半个钟头后,他来到了公司。
“为什么要我从后门进来?”他对我的安排颇不满意。
“因为你太有名了,有名得令我不安。”我面无表情的回答。
“你一直往后面看,看什么?”
“看有没有人跟着你。”我确定没人跟踪后,把慕尘拉进了电梯。
“你老这么杯弓蛇影?”他笑了。
“只限于跟名人在一起。”我回敬一句。
“咦?这是送货梯吗?”慕尘望了望四周,“我们坐错电梯了?”他说着就要去按钮。
“没有错。”我阻止他。
“你不想在普通电梯跟你的乐迷见面吧!这电梯是本公司在不载货时,欢迎名人专用。”
“你真会说笑。”他居然开心地笑起来,好像我真有那么可笑。
我请他在顶楼用餐。
“真没想到大城市里还有这种世外桃源。”他似乎对餐厅的露天花园很满意。
“我姓梁,江枫的同事,幸会。”我们才一坐下,梁光宇就从隔壁桌子站了起来,陪着他的是公司的董事长和李常董,以及李常董的夫人。”
“梁先生,幸会。”慕尘和他握手。
“我是你的乐迷,前年一整年,我追踪你到世界各地,每一场演奏会我都到场。”梁光宇说。
“你听了这么多赞美会高兴吗?”我问慕尘。
“你想我不会吗?”慕尘笑了笑。
我看着梁光宇,他做了个会心的微笑。
“不过我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你只有前年追踪我的演奏?”慕尘说。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时,我得声明一点,最初热爱你音乐的是我的妻子,她一生操劳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到我们有了能力,可以按照自己意思过日子时,我就带着她去听你的音乐。”
“梁夫人也一道来了?”慕尘似乎对这一位年老的爱乐者发生兴趣。
“她如果能来台湾,又在此地见到你,一定很高兴。”梁光宇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惜她已经过世了。”
“我很遗憾。”慕尘向他伸出手。
“谢谢你。”梁光宇紧紧地和他相握,年老而充满智慧的脸上,有种我永远无法忘记的表情,那惟有相爱至深的人才会有的表情,“谢谢你在她走向终点时,给了她快乐。”
他并没有继续打扰我们,又回到座位上去。
“你们公司很有趣。”慕尘浏览着菜单,幸好侍者不懂音乐,否则我又是一阵麻烦。
“怎么说?”
“那位梁老伯居然可以带着太太到国外跑一年,再安然无事地回来上班,是特别假?你也可以吗?明年我旅行演奏时,我们一起。”
“他不是休特别假,问题是他很特别,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是你的同事?”
“我可不敢高攀,你听过东地机构吧?他便是东地的主持人。”我把梁光宇的来头说给他听。
“东地机构?是一个跨国企业?”
“对。”
“他来台湾做什么?”
“他投资了一个高尔夫球场,事实上那块地是他买下的,钱也是他出的,但由于一些法令的限制,他必须有本地合伙人。敝公司就是他在台湾的合作对象。”
“他特地为这件事来的?”。菜上来了,他尝了一口。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你对别人的事这么感兴趣。”
“在你的印象中,我很冷漠吗?”
“我们还是陌生人。”
“随你怎么说。”他无可奈何,“那位梁先生让我有很特别的印象,我对特别的人都感到兴趣。”
“他的钱很多,这便是不同。”
“江枫,你还没有那么俗气吧!”他笑了起来,清朗得像个大男孩。
“好吧!我听过一个传言,梁先生到台湾来最主要的目的不是高尔夫球场,而是来找他的孩子。”
“孩子?”
“那是他妻子临终的遗愿。”
“找到了吗?”慕尘的眼神很温柔。
“他们失散了太多年……你可听说过大海里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