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有在巷里嬉闹的顽童飞快地向慧枫的婶婶禀报了,婶婶倒还很沉得住气,出来欢迎贵客时,还稍微收拾了一下。
『这位是秦老师!』为了怕邻居误会,慧枫在介绍时特别提高了声音。
『请进来坐!』婶婶居然还颇得体的。
但才一跨进门槛,慧枫心里就後侮了,白楼是何等的雅致怡人,她却冒冒失失的让他看见她竟然住在这种破破烂烂,见不得人的地方。
『对不起,地方小,孩子多,见笑了。』婶婶把秦德言请到客厅。
『哪里!』秦德言淡淡的语气,不亢不卑。
『慧枫常常跟我们提起秦老师,这孩子还多蒙您照应。』
『她勤奋向学,照应她是应该的。』
『今天秦老师光临寒舍——』婶婶一向鲁钝的眼光突然精明了起来。
『说起来,慧枫也是我的入室弟子,她考完联考,我和犬子想在白楼为她好好庆祝。』坐在狭仄斗室中的秦德言,一点也不为所拘束,十分泰然自若。
『那可真不巧,我和她叔叔也特地为这事要庆祝呢!』说着,婶婶责备的看了慧枫一眼:『慧枫,你怎么这样糊涂,也不告诉秦老师一声。』
『我——』慧枫当场气得傻在那儿,不争气的眼泪几乎滚落,婶婶在说谎,为什么?阻止她去白楼对婶婶有什么好处?
『那真是不巧!』秦德言的口气还是淡淡的,好像这种小事根本不放在心上:『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勉强了。』
『实在不好意思!』婶婶目的已达,满睑堆着笑:『慧枫,你平常就够麻烦人了,现在又害秦老师空跑一赵。』
『别责怪慧枫了。』秦德言站了起来,那一身米白的西装,在这个闷热的夏天,别有一股庄重的意味:『小孩子成天忙着考试,也够苦的了。』
『那我就不留您了,地方小,实在太不方便,您多包涵。』
『不客气!』
『我送您!』婶婶抱起了放在摇篮里的小儿子,其它几个不是挤在窗口就是偷躲在门後头张望这个稀奇的来客呢!
『请留步!』秦德言很客气的,慧枫却是欲哭无泪,最令她羞耻的不仅是家中残破,还有婶婶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要她当面吞下去——可恶的贫穷!可恶的婶婶,她心里简直恨透了,但为了面子,她只有尽量装着不在乎的样子。
『慧枫,送秦老师!』
『家里忙,我认得出去的路!』他阻止慧枫,她只有眼巴巴的看着他潇洒、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气念中,他的那一份落拓的气质却深深印在她的心版上,永远也不会消失。
秦德言才一走,婶婶就成了另一个人,整个睑色都变了。慧枫没有理她,迳自要回小阁楼去,她想趴在床铺上,好好哭个痛快。反正一切都被可恶的、小器的、自私的婶婶搞砸了。
『慧枫!』婶婶叫住她。
她背对着婶婶,心里恨得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我是好意,有时候做长辈的也很难!』
慧枫掉了掉头,快步的奔向自己的阁楼。
再也没想到的,是叔叔晚上回家後,很支持婶婶的作法,饭後,叔叔把凉椅带到了屋檐下。
『我们不要欠人太多!』叔叔一边说一边架好凉椅。
『更何况我们也不了解那个秦老师。』叔叔继续说:『他免费教你画画,固然是好意,但其他的我们就不敢说了,你又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如果他起了什么歹意,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说过他不是那种人!』她几乎叫了起来。
『我只是说如果!』叔叔点起一根烟,似乎对她的态度并不满意。
『叔叔!』她弯下腰,勉强压下那份怒意,用最诚恳的声音说:『我长大了,请您相信我,我不是小孩子;相反的,我有脑筋,也懂得人情世故,我会观察、会思考,更会分析别人的动机;秦老师绝不是坏人。』
『不!你太年轻,有很多事情你不懂!』
『叔叔,你真的不了解我?』
『不是我不了解你,实在是外面的人太坏了。』叔叔叹了口气。
* * *
渡船划向白楼的时候,慧枫心里非常紧张。万一秦老师还记挂着那天的事,大发脾气或是给她吃闭门羹怎么办?
但老是逃避也不是办法,她今天上午下定决心,不论秦老师有没有生她的气,她都要来面对现实,躲避的滋味是很可怕的。比如孙馥芬,她为了逃避联考,就为自己织了一个美丽无比的梦,非但自己躲进梦里,还要拉着别人陪她一块作梦,一块说梦话。
当慧枫发现她的企图时,她不仅拒绝了慧枫的援手,反而以更快的速度逃进那个同样也是在作梦的方大可怀中。
慧枫几乎能够预见到馥芬的未来,她的一生因此遭毁,实在可惜可叹。慧枫全身一阵悚然,她希望自己在将来不要遇到这种问题,但她发誓,万一她有了麻烦,她一定要有足够的信心、勇气来解决。
船靠岸了,令慧枫讶异的是有个人自柳树後走了出来,那潇洒的身影,饱经世故的睑孔,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秦老师—』
秦德言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平常,他是个骄傲而孤独的人,可是此刻他看起来很不相同,似乎有着满腹心事。
她跟在他身侧向白楼走去,也许是出於好奇,她偷偷的研究着他睑上的表情。
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笑容,但不知怎么的,她总感觉到,在他脸上,似乎有种看不见的欣喜,正慢慢的滋生出来。而那种欣喜,也同样的感染到她。
就这样想着的时候,秦德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意思。她全身一震,从耳根子到脸颊,整个可怕的发起烫来。
到这个时候,她才不得不向自己承认——秦德言不是恰好路过,他是特地来等她。
快走近白楼,听到沈曼丹在屋里大声打招呼的声吾,她才勉强镇定下来:『喂!你上个礼拜怎么不来?』沈曼丹把头伸出了窗子。
『联考!』她应了一声。
『你到楼上来,我有话跟你说!』沈曼丹把头缩回去,「啪!」地一下关上了窗户。
『上去吧!』秦德言对她点了点头,当他那像正燃烧着什么似的眼睛接触到她时,那种可怕的、发烫的感觉又来了。
她恨自己胡思乱想,可是,她竟没办法阻止——
『我还以为你这个礼拜也不来了呢!』一进画室,沈曼丹正躺在那儿抽烟,翘着脚吐烟圈的样子,也许她自己觉得很浪漫很潇洒,但慧枫却一点也不喜欢。
『你找我有事?』
沈曼丹坐了起来,那双漂亮的,像宝石般发着光的眼睛中有种奇怪的表情:『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我跟你提过,你很合适当模特儿的事?』
『我不要!』她大吃一惊。
『看你吓成那个样子!』沈曼丹笑了:『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哦!』沈曼丹的样子愈来愈神秘,只见她站起身来,赤着脚走动着,那身又短又薄的晨褛,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泄露出她的好身材,那模样比她全裸时还要诱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慧枫的嘴层发乾,生硬的顶了回去。
『如果能做秦老师的模特儿,是你的福气。』沈曼丹眼睛中的狡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