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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页

 

  我的情绪难以平复,赶紧低头用餐,等那阵激动过去。

  我不是不想坦白告诉祖英彦,小小孩是我跟他的亲生骨肉,但我相信他不会谅解我愚蠢的行为,这冒失的举动,会太过刺激他。

  小小孩也没有任何心理的准备,他心里唯一爱的,当然是方东美,那是他的妈咪。

  我决定过些时候再说。



  方东美的死亡成了悬案,祖英彦不同意解剖,而且选好日子安葬。

  修婉兰特地从美国回来参加葬礼,为了方便,就住在般若居,这回她没什么可避讳的了,一来就找我。

  “为什么你会牵涉在里头?”她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跟祖英彦的关系不寻常,你们——”修婉兰不好意思的顿住了。

  她不是第一个做如此猜测的,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叹气,多日来的委屈一下于决了堤。



  当她问道:“祖庆龄——是——”

  “是我的孩子。”我豪不犹豫的承认了。

  婉兰早有准备,但仍然十分吃惊。

  “真没想到——”好久好久,她才说:“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到般若居来当家教?”

  我点头。

  “为什么你不告诉祖英彦?”她问:“他是孩子真正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

  我怎么告诉他呢?往昔的爱与恨,这瞬间排山倒海而来。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学会好好为自己打算?”婉兰急得都有些生气了。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是她的律师,劝我有空时快快去见他,会见律师固然是请教如何保障自己的利益,免得将来吃亏。

  但到了今天这地步,我还怕吃什么亏?

  当天下午,婉兰又来找我,告诉我,律师说了,要生父追认孩子的期限是七年,否则便会失去权利。

  婉兰见我不开口,便又问,若是我不愿自己去告诉祖英彦,可不可以由她来讲。

  我拒绝了,这件事我做得如此糟糕,再由外人嘴里传进祖英彦耳朵,这辈子都别想让他原谅我。更何况我还牵涉到伪造文书。

  “如果你一辈子都不说呢?”婉兰非常了解我的个性。

  “那么祖英彦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凄凉地笑。

  婉兰叹气。

  “当年——你也是这样对我爹地的吗?”她问。

  提到了修泽明,我不禁低下头。

  那是意外,修泽明早已跟我约好,毕业后就要娶我,倘若没有意外,也就不会这么多事了。

  婉兰本来就泫然欲泣,这时候再也忍不住的哭了。

  这么伤心的事,哭的,竟是她,不是我。也许她是为修泽明,也许是为自己。

  女人过了卅岁,外表看起来坚强,其实内心特别的脆弱,而且不是那么容易真为外人伤心的。

  大殓时,婉兰亲自为方东美穿衣,不准葬仪社的人插手。

  我的立场十分尴尬,但我对方东美本人并没有任何成见,由于方东美没有别的女性亲属,婉兰征得我同意后,还是请我帮忙。

  她不喜欢王美娟。

  “鬼鬼祟祟地!”这是她对王美娟的评语。

  其实,她看不起王美娟只是个管家,不配来碰方东美尊贵的遗体。

  我一直到现在才明白,虽然婉兰仍跟我记忆中一样善良、温柔,但她的优越感、势利眼却一直是我不知道的。

  ※※※

  方东美的遗体经过冷冻,今天才开始解冻,皮肤上不断有水珠渗出,一刚敷上粉就化了,只好不断用软纸拭干,再重新上妆。

  婉兰却做得又仔细又好,将方东美死亡的面孔化得栩栩如生,紧闭着的眼帘像是在睡觉。

  我看了一阵心酸,五年前,为了她,我和自己的孩子生离,现在,她去世了,我的问题却仍无法解决,一切也无法还原到从前。

  然而,我从未因此去恨过她。

  而一个如她这般美丽,有亿万家财的尊贵淑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钱,真的不能使人长生不死,更不能替她申冤。

  凶手是谁呢?

  与她有最直接关系的,又能得到最大好处的人。

  不!祖英彦不是这种人,他在婚前明知方东美有服用禁药的习惯,仍然愿意牺牲一生,与她结婚,怎么可能去谋杀她?

  然而——人,是会变的。

  任何人都会改变,包括我、婉兰,以及我们所认识的每个人……可是,祖英彦会变得这么厉害吗?

  我咬着唇,咬到渗出血丝,我对他并未失去信心。

  出殡时,律师带来遗嘱,方东美婚前便立下了遗嘱,以后,一直没有更改过。

  这一点,连祖英彦都不知道。

  宣读时,方氏一族整个划上句点,方氏的一切都成了历史。

  出殡的场面备极哀荣,来致哀的除了一波波团体,还有许多在电视上常见的脸孔,包括部长级以上的贵宾。

  各媒体以极大的篇幅报导这个传奇公主的一生。

  小小孩披麻戴孝,可爱的面孔一脸肃穆,拈香走在最前面,祖英彦牵起他的手,他仰头看他父亲。

  有记者捕捉到这样的画面,登在次日报纸的首页。

  小小孩受到这样的瞩目是应该的,因为他继承了方家所有的财产。

  方东美婚前的遗嘱中,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未来的孩子。

  这是方家的传统。

  她那时便已知自己不孕,为什么还要留给孩子?

  也许,她认为比留给祖英彦好。

  或者——

  她早已知道我怀孕,那时就想要我的孩子,想出了移花接木之计。

  ※※※

  婉兰在方东美葬礼的第二天离开台湾,我们在她房中由深夜谈到了天明。

  回房时,我见到一个人影立在我的窗口,不禁大感疑惑,我问:“谁?”

  那人转身就走,身形出奇的快,不似人的步伐,而且——轻飘飘地……在蒙蒙亮的晨光中,特别的可怖……

  鬼!我掩住了嘴才不至于叫出声。

  这个奇怪的,幽灵似的人物并不是我个人的幻觉,般若居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然后,开始闹鬼了。有人绘声绘影的说,半夜有女鬼站在窗口看他,还有人说睡觉时有人在脖子边向他吹气。

  有佣人开始辞职了。

  其实般若居自方东美逝世后就人心惶惶,闹鬼的传闻只是更明显得让人觉得恐怖,佣人不愿意待下去也是应该的。

  可笑的是王美娟以异样的眼神瞧我,仿佛我是那个装神弄鬼的罪魁。

  她不仅监听我的电话,还常监视我的行动,行为明显到别人都看不过去。

  保母有天跟我说:“大家都觉得王美娟太过分了,应该——最好由你当女主人。”

  这天晚天,我简直无法成眠,方东美的案子未破,下人们这样乱传,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我坐在床上睡不着,有人敲门,是王美娟的助理阿芬。

  “我看你还亮着灯。”阿芬笑嘻嘻地说,她手上有个托盘,盛着一大壶牛奶,还热腾腾地,倒给我一杯,味道虽然很香,但太甜了,我只喝了一口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这阵子我老做恶梦,这晚全身冒冷汗的醒过来,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突然间嗅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是烟味。

  起火了,我从床上跳下来,这回不是有人在声东击西,而是真正失火了。

  我用力敲保母的门,然后冲进小小孩房里,他睡得很沉,这么大的声音都没弄醒他。

  抱起他就跑,就这么一眨眼功夫火已经把大门封住了,而且窗户居然钉死了,我再看看祖庆龄,他并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不醒。

  我心中大骇,这是故意的,有人要置小小孩于死地,但,我不能就这么让人杀死我的孩子……我放下小孩,打开水笼头,浸湿了被单把小小孩从头到尾裹了起来,火愈烧愈烈,我已经来不及再为自己做什么准备,匆匆拿了一条浴中沾湿了裹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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