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什么糊涂。”母亲冷笑,“把乔琪的那个小鬼带来,给我看看。”
“海伦,这里没你的事了。”我冷静地说。一边是我母亲,一边是我妹妹,我如果不能好好处理,可能会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海伦立刻溜走,这也是她的专长。
“妈,坐,喝茶还是咖啡?”
“我什么都不喝,用不着你来指挥我。”母亲的脸这回气得发白。
“对!你是我妈,怎么好跟小辈一般见识。”
“好刁的嘴。”母亲仔细看我,“别以为孙国玺给你撑腰,我就治不了你。”
“那当然。再怎么说,我都是您生的,要打要骂都由得你。”
“说得那么便当,黑的、白的还不任你说?”母亲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简直是拿我没办法。
“那我怎么敢?妈,老实说,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是打跟骂都解决不了问题,对不对?”
“我又不是三岁,用不着你教我。”
“我知道您是明白人,所以要您坐下来,我们好好谈。”
“谈什么?”母亲怀疑地看着我。
“那得看您今天找我是什么事。”
“不行。”母亲发现我用话套住她,立刻挣脱,“你把那个小杂种立刻送走,我们再好好谈。”
“送到哪里去?”我问。她的情报太灵通,判断也完全正确,才能立即赶了来。但就算再快,一切也已铸成了。
“随便,你爱送到哪儿就送到哪儿。”
“您这是在善后,还是把事情愈弄愈大?”
“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三岁,吓唬我?”
“如果您只有三岁,铁定当选今年度最年轻的妈咪。”我笑了笑。
她想了一下,也笑出来:“胡说些什么!寻你老娘开心。”
“在我心目中,您永远青春永驻,年轻美丽。”
“胡言乱语。”母亲有些害羞,冲淡了不少原先僵硬的气氛。总之,你称赞任何一位女性美丽,就算她明知是拍马屁,心里还是高兴的。
“如果现在把小孩送走,会造成相当的困难和不便。”
“什么困难?”
“外头有不少人在找新闻。小露一旦出现,他们能炒得多大就炒多大,能说得多难听就多难听,这样不止是孙国玺一个人受害——”
“他罪有应得。”母亲恨恨地说。
“那您呢?他做的事本就不利于您,再无辜受累,岂不更倒楣?”
“我憋不下心头这口气。”
“若要出气,倒也简单。”
“怎么说?”母亲的兴趣来了,她的恩怨太分明,应该生活在武侠片中,才能如愿地快意恩仇。
“孙国玺犯的是通奸罪,依照本国法律,犯通奸的另一方可以到法院诉请离婚。乔琪的女儿便是现成的证据。您放心去打官司,一定赢。”
“离婚?”
“是啊!您不是要出气?”
“那——”她想了一下又说,“若是离婚成功,我可以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同律师研究,要求合理的赔偿及赡养费。”
“同孙国玺扯破脸,什么也别想得到。”她很现实,也够精明,立刻算出结果,“他会想尽办法让我什么也得不到。”
“即使他所花的代价比您能得到的还要多?”我问。
“对!”她一下子泄了气。
“还有别的出气办法——”
“闭嘴,你那些馊主意我一个也不要听。”
我笑了。母亲跟着越明的那几年是穷怕了,不过她没有因为贫穷而变得下流,只是变得更谨慎。
“那您回家去,好好地做您的孙夫人,受别人尊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笑话!”她一拍桌子,吴妈刚泡好的热茶被她拍得四溅,“闹出这种丑闻,还会有谁尊敬我?”
“您在耽心谁不尊敬您?”
“所有的人。”
“邻居?朋友?佣人?还是看报纸杂志的读者?”我替她描述得更具体些。
“当然没这么多,但我总有些亲近的人吧?”她讪讪地说。这次的事件已为她带来不小的烦恼。
“有人敢当面笑您?”
“他们会在背后笑。”
“那算什么英雄?背后道人长短,最是无耻的小人。”我笑着说。
“万一人家当面来笑呢?”母亲平常也够能干,现在一下子乱了方寸,简直像个十七岁的小女生。
“太简单了,敢上门来作怪的,不是有备而来,就是大二百五,干脆先他一步翻脸,别给他留面子,害得自己做不成人。”
母亲愣愣地坐在那儿听我说,好半天才长吁了一口气:“好吧!就听你的。”
“过好日子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妈,您要珍惜,吃点好吃的,喝点好喝的,玩点好玩的,把心思放开,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我送她到门口。
“小鬼,讲道理给我听?”
“不小了。”我说,“妈!抬起头看看,我都3O啦!”
她真的瞧了我半晌,叹了口气。我以为她必有褒贬,不料,什么也没说。
“我走了。”她到大门口,转过头,欲言又止。我想她还是想看小露。
我摇摇头:“不用看了,跟嘉露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似乎受到很大的震动。
那一瞬间,我也有震动。
我在想——孙国玺是个强人,他拥有的是强势遗传,这点可由嘉露和小露身上看出来,但为什么我没有得到这遗传呢?
我非常地像母亲。
“你妈回去了?”海伦跑出来。
“还不快去上班?”指着钟给她看,“八点钟了。”
“急什么?开车过去五分钟。”
“五分钟?你会飞?还是车子有翅膀?”
“好吧!十五分钟。我跟小露谈得来,晚点去不行吗?真可恶。”
“食国家俸禄,这么不敬业,怎么对得起纳税人?”
“又念经!”她捂起耳朵。
“有空的话,中午来吃饭。”
“心领了,今天要开会,有功夫吃便当就不错了。”她懒洋洋地走了。
“海伦,谢谢!”
“谢什么?好好照顾自己。”她摆摆手。“别让人为你耽心。”
小露抱住她的腿,不要她走,瘪着嘴要哭。
“海伦姊姊要去上班,你教大姊姊讲故事给你听,她最会讲故事了,能把黑的讲成白的!”海伦对我挤眼睛。
“大姊姊,讲故事,我要听黑的讲成白的故事。”小露立刻来缠我。海伦脱身而去,笑得什么似的。关上门后,还银铃似地在墙外响。
她当然笑。
笑我将讲黑的变成白的故事。
“讲嘛!讲嘛!”小露爬到我腿上,我已经沦落为耍猴的了。
吴妈来解决我的烦恼。
“要不要听吴妈讲猴子报恩的故事?”她踱了过来,如果不是腰上系着围裙,还真像个说书的。
小露她的猴子故事听得转不过头来,我趁机躺回床上,本来准备随便靠一靠,却不料一下子睡着了,而且睡得好沉。
“大姊姊!大姊姊!”小露揪我的耳朵,硬是把我给揪醒了。我昏昏沉沉地起来,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姊姊,陪我玩,”她把洋娃娃抱上床,“我们玩过家家。”
我从没玩过什么过家家。
“玩嘛!”她在地上铺了一撮碎纸,说:“我假装炒菜,你来我们家玩,娃娃是客人。”
她炒菜炒得不亦乐乎,我举起娃娃,一边接她递过来的碎纸,一边还要装作吃的样子。
“好不好吃?”她问。
“好吃!”我回答。
“娃娃喜不喜欢吃?”她抬起头,耽心地问,“会不会太咸?”
“我再尝一下,”我假装尝了一口,“不会,刚刚好。”
“娃娃乖乖,吃完了饭,再吃水果。”她又举了一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