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要放我一个礼拜假,还要送我垦丁旅游吗?”
“那也不能趁这个时候,后天陈董事长的女秘书要来拿订的红宝石……”
亏他还记得那么多事!啰啰嗦嗦的一大串,讲得话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早做好了!”我不高兴地说话。我又未卖身为奴,就算是建金字塔的奴工,也可以休息一下吧!
“你最好早点回来,百成公司少不了你。”
对对对!我是美丽的西施,如果吴王夭差一天看不到我,就会相思成病。
他如此之春风得意,应该陪巫美花小姐四处游逛,少管姑奶奶的闲事。
安顿好了陈诚,我开始烧茶打果汁,这些都是酒鬼不可缺少的恩物。
我从未想到过会为一个男人做这种事情。
实在可笑。
但我居然高高兴兴地做,过了一会儿,我还发现我在哼歌。
我一定是疯了。
但我的心情好得出奇。
半个钟头后,我把煎蛋、吐司、果汁、茶放进了托盘,送到陈诚醉汉房中。
他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我等他醒。
他一直睡到吐司变凉,煎蛋的油凝结在盘子边缘。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
从来没跟任何人接近过,但我放心大胆地坐着看这个痴情美男子。
十个黄百成也比不过他,我不知道为什么巫美花不要他。
也许,各人的缘分不同。
巫美花不以世俗的眼光挑选男友,倒是颇有见识。
电铃响了,我去开,是巫美花。她看见我很吃惊:“越红,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问得好!
我还想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呢?”
但此刻不是玩你问我答的时候,我一把将她拉了进来,难怪一早黄百成就在电话里向我咆哮,原来白雪公主来探七矮人了。
“陈诚喝了酒,你快去看他。”我说。
巫美花急匆匆地去了,想必陈某也是她从前的心上人,而此时我只为他可怜。
可怜他遭人抛弃,还需以酒解闷。
从前我听说有这样的活宝,必定不屑加鄙夷,但对陈诚房东,我竟无法不给予同情。
他只不过提供一间柴房供我使用,我越红也非没见过世面,竟然如此之势利眼。
巫美花闯进陈某的闺房时,我回到自己柴房。长吁短叹既已无益,不如去上班。既可消遣又可赚钱。
才换好衣服,巫美花就来敲我房门,眼睛红红的,我忽然想起了鳄鱼,它们总在吃人的时候流泪。
我一向喜欢鳄鱼,也对巫美花颇有好感。
“我还有事,得走了,拜托你照顾他。”她咬着嘴唇,像是挺为难。
“他需要你。”我看看她,平心静气地说。
“我——”她的眼眶又是一红。
有的人天生命好,福气大。两个男人为她寻死觅活,她还哭呢!
“你最好留在这里陪他,”我心拙口笨,“他伤心极了,弄不好会出人命。”
“我知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她低下头。
是啊是啊!爱情如水向东流,一去不回头。既是覆水难收,再留下来又有何用。我是个局外人,却还不如她想得通。
“好吧!我照应他。”我只有慷慨应允。
“百成那边——”巫美花迟疑地。
我的嘴巴看起来真的那么阔吗?
我向她保证,如果胆敢吐露半个字,就触电雷殛而亡。
尽管这种事不易碰到,她也礼貌性地表示感激。
巫大小姐走了,我叹了一口气。她好歹算起来也是个艺术家,怎么谈起恋爱来如此之缺乏艺术?
陈诚仍熟睡如死猪,紧抱着的枕头也松了。我获得一个结论——一个人若只想独处时,他不需要任何人。
我关上卧房门,难得的假期,应当好好利用。
但令我诧异的是,陈诚房东是一尘不染的人,此刻除了他自己外,房间内外可是干净整齐。根本不必要我多耗力气。
他是怎么办到的?我看清洁女工也会含羞愧死。陈诚没回来时,我天天在电脑旁边留话给她;她可能是个文盲,看都不看一眼。
我后来就改了这个滥习惯,她若是会打电脑,何必来辛苦做女工?
既然不必打扫房间,我也不必强求自己做个什么有用的人。我打开客厅的矮柜,里面有成千上百的录像带,我抓了一卷,又泡了杯茶,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我不是有意忘掉某人在受苦受难,他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录像带是部北欧片子——狗脸的岁月,主角是个小鬼,顽皮极了,也知道伤心,但顽皮归顽皮,伤心归伤心,像两片兜在一起的分裂物。
小孩是天底下最矛盾的物事。
男人也是。
他们做出某些事,也后悔某些事,但还是要做。
我既没有小孩,也没有男人。
我是我。
值得庆贺。
我又去煮咖啡,在里头滴了两滴白兰地。这是安海伦最喜欢的喝法。
正想着她,电话就来了。
“你怎么不去上班?”她质问。
“我不舒服。”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一同居住的人生病。
明明只是同一屋檐下住,也会听成“同居”。
“我来看你。”
我连连推辞,告诉她不敢当。
“我有话跟你说。”她这才炸了起来。
我教她在电话里说。
“电话中说不清。”她暗示目前有人可能在窃听电话。
“那就别说。”
她恨极我的态度:“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嘉露出事了。”她大叫,意图震聋我的耳膜。
出事?
我立刻赶往医院。
嘉露正在急救。她的子宫大量出血,密医不小心,帮她堕胎时,连子宫一起刮破了。
她只有十五岁。
我全身发冷,眼泪扑簌而下。
嘉露不是海伦的妹妹,所以她能花五分钟,好整以暇地告诉我。
但嘉露被送到医院急救时,死也不肯讲家里的电话,只要院方通知安老医生。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但安医生登时赶去,他通知了海伦,海伦找到了我。
“我打电话给你继父和母亲。”海伦比我早一步到医院,双目红肿,我错怪她了。
“我继父?”我张大嘴。天哪:孙国玺会杀掉嘉露。
“他不在,你母亲也不在,秘书说他们去香港了。”海伦哽咽。
这就是父母。当你需要他们时,他们神出鬼没,永远不在场。
我教海伦别哭,嘉露还没那么糟,她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爸爸说她希望很微小,那个密医把她刮了一个大洞。”
“安医生呢?”
“在里面,手术同意书也是他签的,你们不会介意吧?”
“那当然。”如果嘉露侥幸有救,还得谢谢他肯热心助人。他可以不签这个字,也可以不来的。
“现在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嘉露的主治大夫是我父亲的老友,他会保密。”
我相信他会的,只要嘉露不死,应该不至于消息外泄。
我听见自己呜咽地说:“她还小,为什么受这种罪?”
海伦轻轻拍着我。那年,我央求她帮忙时,她也这样拍着我。
我的命比嘉露强,至少,她没有海伦这样的朋友。如果出了怎样的过错,只得由自己背负。
这还不可怜吗?
我哭过了,去打电话。问秘书可有跟香港连络的方法。她忙忙去试,教我十分钟后打来。她不知道我有什么急事,但孙国玺的事谁也不敢马虎。
“怎么样?”海伦一等我放下话筒就问。
“再联络。”
“你还要打给谁?”她见我又拨号码。
“公司。”
“你不是不去上班吗?”她关怀过度,已经超过限度了。我板起面孔,她只有乖乖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