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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裴文。文章的文。"

  "怪斯文的。"他面无表情的,想必是不高兴。我原先那个名字是他取的,算了笔划又排了八卦,大吉大利,我自作主张就给作废了,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蔡叔,请喝茶。"我把梅子刚才泡的茶双手呈上,不敢问他有何贵干,他不是裴家最有权威的人物,但一言九鼎,非常有分量,都六十的人了还壮得象座山。

  "俺长话短说。"他不喝茶也不抽烟,"少爷,老爷希望你回去。"



  "你也希望我回去?"我失望地问。在我的心目中,蔡叔一直是个巨人,是正义的化身,裴家只有他敢反对裴俊荣走私毒品赚黑心钱,裴俊荣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蔡叔是爷爷留下的人,他年轻时救过爷爷的命,是忠仆。但他有分寸,从不会乱来。

  "俺没有意见。"

  "你变了,蔡叔。"我的失望更深,"我还以为你会劝父亲。"

  "蔡叔老了,不管事了。"他叹了口气,"裴家应该由年轻人当家。"

  他真的是老了。

  "我如果不答应呢?"



  "俺不知道。"他仍是那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不知道?"

  "你都三十多了,俺还能把你怎么样?"他的表情无可奈何。

  是啊!我早已成年,为什么还跟幼年时一样的惧怕他?我从不在乎任何人,但通常我顽皮得再厉害,只要蔡叔对我说一句:"少爷,够了!"我一定立刻乖乖的跟他走。这个光头巨人,对我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俺把话带到,俺走了。"他站了起来。

  就这么便宜我?我不敢相信。

  "蔡叔!"我追上去。

  "小心点,你爹要绑你回去。"他突然咧嘴一笑。我意会时,他蒲葵叶大的手掌已经扫了过来。我一个连环翻身,才逃过去。

  "生疏了!"他抱着臂膀站在那儿叹气。

  我是艺术家,又不是拍功夫片,要那么棒干嘛。

  "你自己荒疏懒惰,学术不精,怪不得别人!"这个老人又是一笑,笑得我头皮发麻。他的手自背后一抽,一个黄呼呼的东西就迎头飞了过来。我的妈呀,这是他少年时期在东北追随我当游击队长爷爷时成名的功夫,叫"金钟罩"。道具说起来笑死人,只需麻袋一只,但当年不知道有多少日本鬼子莫名其妙的被连头带脑的一兜,以后就再用不着吃饭呼吸这些麻烦事了。

  我就地一滚,可是那个麻袋像长了眼睛似的,我正以为躲过了,头才一担起来,就撞了进去。跟十多年前一样,老招了,而这老招一样管用。

  蔡叔轻轻松松的把麻袋口收紧了,也不管我在里头拳打脚踢得有多难过,往肩膀上一丢,就把我这么个七十公斤的大男人给提走了。

  走到码头边,水声中一艘划浆船靠岸了,一个女的轻轻咳了一声,蔡叔也咳了一声,女的才问:"得手了?"

  "划过来!"蔡叔把我丢到船上,摔得五痨七伤,我痛得大叫。

  "别吵!"原来划船的是裴佳雯。我就知道,她哪来那么漂亮的手术,既会偷又会骗的,原来是蔡叔的真传,瞧她那一手敲杆术像女弹子王,这下我真服了气。

  划到了岸边,蔡叔才再在那辆货柜车中把我解了绑。

  "蔡叔,你怎么使诈呢?"我怨道。

  "你不听俺的,俺有什么办法呢?"

  他还真有理,我只能怪自己技术太烂。

  我也不必问他们要带我去那里,反正都一样,最终目的地一定是厦门。

  太妙了!我不用办护照买机票就可以出去,但这未免太违反我做井底之蛙的意愿。我怎么可以出去呢,那会破坏我的完美记录,毕竟我以后还要做人。

  "我们来谈个要件! "我对蔡叔说,"我去见爸爸,要我怎样都可以,就是别把我偷运出去。"

  "闭嘴!"裴佳雯狠狠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活该!"

  原来她还在记恨我白天嘲笑她富士苹果的事。这怎么能怪我,只不过列举事实而已。

  "给你哥哥倒杯水来。"蔡叔瞅着我笑,眼神很温和。我逃走十七年,他终于把我逮回家了,但,那是我的家吗?我已经没有家了。

  "拿去!"裴佳雯倒了杯水来,凶巴巴地递给我。瞧瞧,她哪里是我妹妹,应该是我祖宗。

  我喝下水,又不是喝下仙丹,痛的地方还是照样的痛,但再也不敢乱叫,免得触怒小祖宗,还不知道她要用什么法子整我。

  货柜车厢里密不透风,等到停下时,有人用力拉开门,立刻一股咸咸的海风窜了进来。我呻吟了一声,这下再也逃不了,去厦门是去定了。

  我心中忽然涌起了某种恐惧。我不是怕去厦门,但这一去,我恐怕就要陷身于我痛恨的罪恶之中,万劫不复。

  裴氏家族在台湾害人,去了厦门也一样害人,我大概再也躲不过去了。

  我站在一块岩石上看黑色的海。蔡叔给我一根烟,我深深地吸着,没想到滋味这么好,但他再给我第二根时,我拒绝了。

  "你像你妈!"他在暗中静静地说。

  我妈是个倒楣鬼,我也一样。

  "恨不恨蔡叔?"

  我摇摇头,我自小敬他、爱他,超过父亲,他是我的偶像。

  "蔡叔!"远处裴佳雯小声叫:"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这是个大好机会,我该转身就走,可是才没走两步,一只冰冷的小手就捉住了我:

  "哪里去?"

  "管得着?"

  "你这么凶,我怎么帮你?"她冷冷地说。

  帮我?得了吧!

  "不相信?"

  "拿证据来。"

  她果真塞给我一根车钥匙。

  我诧异地转头看她, 她薄薄的唇上有一丝顽皮的笑:"我是害你的!小心点别上当。"

  "告诉我路线。"

  她告诉我,车子藏在下头,没有人看守,但我得机灵,得算准时间,既不能早,也不能晚。太早船没有来,大家有的是时间去抓我,太晚的话,我只有乖乖去厦门吃早饭。

  "骗我的话,我回头找你算帐。"

  "你没有机会。 "她摇头,"别以为我唬你。这次命令是爸爸下的,他说不论是死是活,都要把你带来。"

  "为什么?"我打个冷战。

  "政府急着抓他,他怕有人会利用你来威胁他。"

  原来如此。"谢谢你告诉我。"

  我诚心诚意谢她,她居然对我冷嘲热讽:"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都不会想,笨!"

  我是笨,才站在那里挨她的骂,可是在我的感觉中,她不过是嘴巴坏些,遇到紧要关头,她还是会出手帮我。

  就像这一次。

  "你小心一点,也许我是编你的。"她冷酷地说。

  "也许我喜欢被骗,不是吗?"

  "你很快就可以知道了。"她是个变化多端的角色,但我最喜欢的是那次在那间乡村俱乐部见到的女郎,聪明优雅,是难能可贵的淑女。

  我小时候一直希望有个妹妹,当然希望是淑女。

  "船来了。"她突然转过头,天那么黑,海水几乎是墨绿色的,但她像猫一般的灵敏。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说,"我会晕船。"

  她的脸拉得长长的只是 眼睛在笑。

  "船来了!"她向其它的党羽指挥着,背部掩护我。我逃向岩壁,眼看就要成功了,只要跳进驾驶座,把车子开走便是,但大出意料的是车内伸出一只蒲葵叶子般巨大的手掌,从衣领揪住我把我提了起来。

  "才来呀!"他消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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