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借她的暖房打石雕,绝不跨进玻璃画室一步。
她所得到的报应是暖房的奇花异卉一天比一天少,那是自然的事,我生她的气就不替她浇水。
花不浇水,总不会愈长愈茂盛。
小李看不过去,趁我离开时,把所有植物来个大撤退。植物撤退后,我工作的空间扩大了,心灵却更空虚。
这不能怪我。有的人一生可以爱许多回,我却只能爱一次。
小李冒充恋爱顾问,要我看开一点,如果我没爱上谁,也会这么劝告世人。
"少管我的闲事。"我对他吼,他报以傻笑。
"我不管你,谁管你。"
这天,我不到天黑就收工,实在是心情太差。裴俊荣自从被收押后,到现在一直没有下文,社会上还不断有舆论呼吁,要政府开放大陆投资,免得善良商人误蹈法网。佳雯看准了有人替她帮腔,抓着缝隙到处转。我相信她如果从政一定大有前途,窝在黑社会里不见天日,太委屈了。
"我就知道你不希望老爸被放出来。 "佳雯中午时来指责我的不是,"有那么多人在替爸爸出力,你倒好,躲在一边凉快。"
"你有完没有完?"我叫这个冒牌女关公快离开我的视线,再不走我对她做出什么事不愉快的事来,别说我未曾事前警告她。
"有本事揍我一顿好了。"她笑眯眯地说。
我能动手把她分成两半,还容她没事便到面前来撒野吗?
"我来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是裴家人,有功夫瞧瞧爸爸去。"
"看守所不是禁见吗?"
"你是他儿子呀!又没去申请,怎么知道不准你去。"她只要一开口就是教训。
"你怎么不去?"我问。
她恶狠狠看我一眼:"你知道我没去?"
"你去了?"
"我能去还来求你?"她是古龙的小说迷。一句话要分成好几次讲。
"你为什么不能去?"
"蔡叔说条子最近很注意我,最好少曝光。"
"蔡叔呢?"
"他先回厦门去了。有人向调查局密报,所以他避避风头。"
倒霉的家伙!我心里想,蔡叔一辈子不赞成裴俊荣干这种买卖,但光反对没有用,他是裴家的老人,凡事还得靠他拿主意。
"你去还是不去?我等你回话!"佳雯以为我发呆是故意逃避她的问题,发火了!
"你去叫律师申请接见呀!请准了我就去。"我也对她吼,老是那副吃定我的神气,太讨厌了。
收工后,我坐在草地上看晚霞。阳明山上就是风景好,尤其是傍晚的景色格外绮丽。小李傍着我坐下,看起来是亲热,其实是监视。
"你走远点行不行?"我赶他,"我心烦得很。"
他没奈何走开了,我继续发怔,直到一缕箫声传进耳际,是秦无双,只有她能吹这首《千声佛》,吹得俗虑荡尽,烟火气全无。
我站起身,循声过去,果真是她。她坐在高高的石阶上,赤着双脚,专心地吹着箫。风拂动着她的长发和衣裳,一飘一飘的,披着漫天火烧似的晚霞,更像画中人。
我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愿给她看见,站在树林后,偷偷地听。天就这样渐渐地黑了,她还在那里吹,直到月亮升起来,月光洒在草坪上,那凄凄的音符穿梭其上,竟有几分鬼气。
太美的东西,到了极致就免不了这样。
"少爷,吃饭了!"小李猛不防的走过来叫我。
对他而言,不准吃饭是最大的惩罚。
他那么粗的嗓门谁听到都会败兴,秦无双果真听见了,收起箫,匆匆走了。
"都是你。"我皱眉,"你学得斯文一点会害到谁?"
小李回答得可妙:"少爷!您心里不乐,出去乐乐就好,闷在心里可划不来。"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性苦闷的色狼吗?
"男女之间还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小李说,"再怎么不一样,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他用了不雅的形容词。
我受到他的鼓励,鼓足了勇气去找秦无双。
她正在吃晚餐,一个人会在偌大的餐室里,冷冷清清的。见到我来,神情冷漠地照样吃她的饭。我就不相信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正因为她都记得,才不好意思。她头顶上那盏美丽的捷克水晶大吊灯,笼罩着她全部的阴影。
"我可以坐下来吗?"我尽量客气的问。
她点点头,管家走了过来,问:"少爷,要不要在这里用饭?"
秦无双突然站起身。
不管她怎么欺我,骗我,甚至拿枪要杀我,我都未真正跟她生过气,但这回她可是太过分了。
我也站了起来,正要发火,这才发现她哭了。
我拦住她,见她梨花带雨,心不由得也软下来:"你哭什么?"
"让我走。"她哭得更厉害。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放。"我干脆抱住她。也许小李说得对,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本来站在一边的管家,工人,一下子全跑光光了。
秦无双尽量不出声,但眼泪还是成串地挂了下来。那么美的一张脸,就是哭起来也好看。
我静静地看着她,好半天,她止住泪,才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她那口气叹得我心如刀割,万念俱灰,不由得就放开了她。
她匆匆地上楼去了,"碰"地一声关上门。我还是心有不甘,追了过去,一脚踢开门。她回过身,满脸惊悸地望着我。
"为什么躲我?"我大声地问。
她不肯回答。 我走过去,粗鲁地抬起她那小小的下巴:"说呀!我那么惹你讨厌吗?"
她咬住唇,硬是不开口。
"你告诉我, 我惹你厌恶。"我咬牙切齿地说,"我被你耍够了,总该知道一句真话吧。"
她别过脸,眼睛死死盯着白色的地毯。
"说呀!"
"你明知道不是的!"她的脸涨红了,但一下子又褪去,剩下原先的雪白。
"不是什么?"
"你说的那些--"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我逼问。
她还是不答。我的血直往上冲,我想我是昏了头,因为我从来不主张暴力的,但我劈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她一个踉跄跌在床上。
她抚着脸,木然地坐着,几近透明的薄蕾丝睡衣还是暴露了她的秘密。她的胸口激动地起伏着,身体也如落叶般瑟瑟抖动。
我僵硬地站立着,我打了她,是我不对,便也是她先不对我才动手。
而更令我难过的是我毁坏了我一直珍爱的东西,我一直认为那是绝对与众不同的,但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爱本来是没有对与错,而我竟会认为她不对,这大概也是我的错吧。
"我不爱你,你走吧!"她细声细语地说。
我只觉得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我抓住她,发现自己也在抖。以前我讥笑那些不潇洒、看不开的人,轮到自己身上,才知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是假的,而可怜自己竟也跳不出这些空幻的梦影里,是个不中用的人。
"我不爱你。"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扳过她的肩,但是她垂下眼睑,不让我看她的眼神
"你说谎。"我用跟她一样低的声音说。然后把她后在脸上的手拿开,看着我做的好事:她雪白粉嫩的脸颊整个肿了起来,鲜明的指印浮凸着,是最朋力的控诉。
"你骗我应该有个原因。"我的唇贴上那冰冷又灼热的地方。
她回答我的是眼泪,滑过了我的颊,当我微微侧过脸时,泪滴在我唇上,我慢慢地慢慢地吻去她所有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