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地头,佳雯派我做一件新鲜事,打电话到派出所,密报今晚有船来。
"你发疯了?"
"我们可以打电话的人都打过了,你是生口音,警方怀疑不到你头上。"佳雯轻松地说。
"万一被查出来是我打的,被抓去怎么办?"
"警府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抓你?"佳雯翘着二郎腿在擦枪。
"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不是暴露自己吗?"
"你如果脑筋不够, 一不定期要好好学习。"她老大老实地教训人,"这一招叫做'金蝉脱壳',懂不懂?"
我不耻下问:"怎么个脱壳法?"
她在纸上画给我看: "喏!我们一般在A地点下货,可是密报的地方在B处,这样警方忙着到B地去抓人,我们不正可以声东击西了吗?"
"你们老是谎报,警察不怀疑?"
"当然不是谎报。 在那里也按时派船去下货,但下的都是不值钱的粗货。条子到了,船员丢下货就跑,怎吃得了亏。"
我真是佩服她,凭我是绝对想不出来这种点子。
"你老是口口声声说不能杀生,走私黑枪和毒品比杀生还可怕。"我苦口婆心劝她。
"谁做黑枪毒品? "她瞪大了眼睛,非常地纯洁无辜,"我们私运的是大陆酒与当归,都是滋补品。"
她还真当我是呆子,早在她尚未出世前,我就知道裴俊荣搞的是什么玩艺儿,用得着她这时才来诓我?
私枭并非个个横眉怒目,在裴家的工作室阵容里,有大半是妇女,她们才是真正的明星。一路上遍布在各重要地点插旗,或骑机车可脚踏车,由分局门口到沿海路线,可以说没一丁点漏失,监视线的周全达到百分之百的效果。
裴佳雯是个女性,所以最懂得利用女性的长处,消除了原先的死角。我真怀疑,如果裴俊荣失去了她,大概一个人也玩不起来。
夜很黑,黑得像墨,海水也是。我一向讨厌海,问佳雯,如果能不去就免了。
"那怎么可以! "佳雯鼓起眼珠子告诉我,"我们买的是单程机票,回程走的是水路。"
去她的,缺机票钱现在才告诉我。
"你没头号我呀?"她可推得一干二净。
船在七美下掉一半货后,再驶向桃园观音,那里才是目的地。
一听到还要坐那么久的船,我吓得胃里的苦水都要呕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佳雯告诉我少想歪点子,她现在是我的大老板,性命安危全操在她手里,弄得她有点不高兴,我是自讨苦吃,还是少惹她为好。
货是用卡车装的,我用表计算,载足一车货边卸带装,只需要十多分钟,效率之高令人惊叹,而且整个过程中,大多配合得相当好,全是鼓足了劲在干。
我们登上大船,开向台湾时,我不断向上天祈求,我的人生才开始,船最好别翻,也别给缉私艇逮到。可是我的祷辞也并不很长,因为我窨不太合适航海,体内的平衡器官一致地出卖我,一连吃了三颗止晕药都没用。
若是被裴俊荣看见,他会奇怪,他一辈子搞船,怎么有我这种子弟?
"还没搞定?"佳雯下舱时,看我仍有得忙,非常奇怪地问。
我吐完了爬上床,躺下之后才好过些。
"你这样如果真打起仗来还得了?"她跟过来。
这大可不用她替我操心,若要打仗,我的兵种应该是步兵,再怎么也不会到海上来受罪。
"咦!我记得你跟秦无双说你是海军陆战队。"佳雯嘲讽我。
我如果自称会驾驶战斗机,难道她也相信?
到观音后,我被摇晃得只剩下半条命。
事实证明我不适宜继承祖业,任何大梁都应该由能干的人去承担。
"如果能在死前再看秦无双一面,作鬼也可以笑了!"我半呻吟地交待佳雯,但并未引起她的罪恶感。
"你休想!"她的答复百分之一百证明她是个铁石心肠。
回到佳园,我试着打电话给秦无双。如果我无法见到她,那么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可是家里的线路全被锁住了, 不论我拨什么号码,一律会传来佳雯的声音:"你找谁?"
我也假惺惺地跟她说:"打错了!"
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自杀。
如果我的肉身受到种种不公平的束缚,那么,至少我的灵魂应当是自由的。
可是我连自杀的自由都没有。小李不分日夜地跟着我,忠心到我为秦无双受尽了相思之苦时,他也会跟着我皱眉头!那副德性像是头痛牙痛外加上脚气病复发。
我后来自己无意中看到镜子,才发现他正是我的最佳写照。
"你最好安分一点, "佳雯警告我,"爸爸下礼拜回来,我可不希望他看见你这副倒楣德性。"
她不但要我走向人生光明面,还迫我深更半夜去八斗子海边跳胡拉舞。
我怎么可能去欢迎裴俊荣?我与他誓不两立已有十七个年头,幼年的我就恨他,现在不可能比小孩子还不如。他是个毒贩子,任何有点血性的人都应以他为耻。
他是社会的毒瘤,应该有人把他关起来,免得继续危害社会。
这天她又来烦我,我点起一根烟,狠狠地吸着,如查我不找点事做,难保不和她吵起来。
"又抽烟? "她的眉毛耸了起来,那有个名称,叫作巫婆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怎么会是坏习惯?香烟上明明写着"长寿",还画着个拄着拐棍儿的寿星老呢!如果我能离开黑社会,隐居到深山里,一定可以活到这么老。
"抽抽抽! 还抽!"她跳过来,一把抢走我嘴上的烟,丢进烟缸里,"你尊重别人一点好不好?这么多人吸你二手烟,好不好意思?"
我只不过抽根烟又不是抽吗啡。她领着头卖吗啡,还自以为是无辜又纯洁的小白天鹅哩?
我惹不起她, 躲开总成吧!没想到这也让她不高兴了,"你板着脸给谁看?谁欠了你的?"
她这姿势刚好有一比,叫做圆规。
"别在嘴里窝嘀咕,有本事说来听听!"她是更生气了。
我只好告诉她,"这种两手插在髀间,张着两脚的样子很像画图仪器。"
"你胡说些什么?"她的小脸发紫。
这不胡说。这可是我国大文豪鲁迅先生大作上写着的,虽然有人说他是共产党的代言人,不过我想这个比喻大概不会有什么政治上的意义,借用一下还不致于被当做同路人。
"圆规,就是画图的那种。"我比给她看。"如查要画圆圈圈,一定用得着。"
她用苹果扔我,还扔得真准,我得仔细地接住,否则会给砸破头。
"你现在主给我去换衣服,我们一个钟头后出发。"她现在更像个后娘了,让人望而却步。
"去哪里?"我装傻。
她不理我,一甩手走了。
我以为这会儿天下太平了, 但小李不饶我,一个劲的催:"少爷换衣服了!少爷换衣服了!"
我不肯换,他就动手。
还有这种事,太令人不敢相信。
"小李,快出去,不然我要生气了。"
他看看我,想了想,又扑了过来。
我只好穿上一套崭新的西装,这是佳雯的杰作,她找人来给我做了一橱柜衣服,想把我打扮成娘娘腔。
"少爷,很帅呀!"小李没口子称赞。
我被绑到了八斗子海滨。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半夜三更被架到此处,居然连最基本的风景都没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