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这些话会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也不会说了呢。”
我立刻声明,我只是暂时担任传真机的工作。
“无聊死了!”她大声在午夜街头狂啸,张牙舞爪的像个疯妇,我只好加快车速,赶紧开到另一个迪斯可舞厅的地下停车场。
没想到一进去就碰到了熟人。
“秉同!秉同!”背后一个声音喊我,灯光很黯,我转头看了好半天才瞧清楚是季文莉。她是安兰生前的好朋友之一,是个单身女郎,新年去美国时,还在我们那儿小住,整整一个礼拜里,只听见她跟安兰叽叽喳喳、笑闹不休。
季文莉为我介绍她的男伴,是东海的教授,人非常斯文。
“我们听说这是台北最大的夜总会,来见识一下!”文莉解释。
我只好为他们介绍碧随,她甜甜一笑,文雅大方,像个小公主,方才拉到肩下的大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规规矩矩拉上来。
文莉打量她时,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诧异,大概是在想戴秉同此人才鳏居不久,就立刻露出狐狸尾巴,与未成年的小女孩泡。
季文莉并没有提议去她桌上坐,只跟我要了地址电话。
他们走后,碧随问:“那老女人是?”
“是老友。”
她笑了。“难怪你一点青春气都没有,净认识这些仓底货。”
我们跳舞时,她非常地贴近我,我怕人家看了笑话,使出各种技巧和她保持距离,但这也是得花力气的,到了最后,我实在感到疲乏了,也只有任她去了。
我对她的服务到清晨为止,鸡一叫,魔咒立刻失效,说也奇怪,脱离迪斯可舞厅,我的精神马上抖擞起来。
碧随一个晚上都开心,这时才突然闹起别扭,一语不发,直到回家脸上还挂着一层寒霜。
我没空替她做心理分析,把车在车库停好。巴不得插翅飞去。
刘嫂却巴巴地跑出来,要我吃早餐。
“人家才不会来,我们家有大虫咬他,毒针刺他。”碧随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很难听。
她无论说什么刻薄话,都无损于她的标致,蹦跳了一夜,两眼还是熠熠有神,皮肤光润细滑,像上好的瓷器。
我是打定主意不再陪她吃这顿早餐、她怒气冲冲进去了,刘嫂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进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看见桂家的后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围墙钻了出来。那么窈窕,那么轻盈,像小鹿般沿着草地奔跑。
是月随,我心中一动,很想过去叫她.又怕她受惊,只远远地站着,一直等她奔过了湖后面的小坡,才喘过气来。
对这个少女,我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感情,也许我是疯子,竟然无法遏止地看到她。
我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时,非常地鄙视,她不过是个孩子,不该有非非之想。
回到卧室时,我拉上了窗帘,明明知道她就在湖中游泳,却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决定不窥看任何人,然后躺上床,不到五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完全不晓得几点钟,起初疑心是夜晚,拉开窗帘时,天还大亮着,我才一阵心安。
意外地,楼梯附近并没有惯例的奇异响动,但那寂静更使我不安,而且一阵诡怪的第六感,突然使我汗毛直竖,当我走过甬道时,果然有个白色影子出现,不过那不是幽灵,是月随,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泳衣还在滴水。
“月随!”我怕吓着她,轻唤了她一声,她仍然一动也不动,我走下楼梯,忍不住还是回头,她也正望着我,大大的眼睛像玻璃一样,完全没有表情。
我饥肠辘辘,没有功夫管她,到了厨房做三明治吃,她毫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门口,我吓了一跳,差点被花生酱三明治噎死。
我问月随要不要喝咖啡,她不吭声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我,看得很专心,像是极力在思索什么,又似乎想不出来。
“你饥不饥?”我把盘子推向她,那是最后一份三明治,待会儿如果送菜货车不来,明天包准要挨饥。
她不回答,仍旧盯着我看,我突然起了疑心,这一点也不像月随,她那么害羞,怎么敢闯进我屋里,还看我吃东西?
我明白过来时,她终于忍不住,爆出了笑声。
“碧随你这个坏东西!”我骂。“干嘛装神弄鬼的。”
“你好笨,居然看不出来。”她抓起了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吃着,我敢打赌,如果不是为了贪吃,她一定还会继续装下去。
“有毛病!”我骂她。
“我证明了一件事,你果然喜欢月随,见到我就大呼小叫,只对她温柔。”她往后一仰,脚跷上了餐桌。
“拿下来。”我不准她放肆。
“只会对我叫!”她把吃剩的三明治丢过来,我闪开了,花生酱、面包屑糊了一地,“我警告你,再对我这么粗暴,我就要生气了。”
她叉着腰驾人的模样像个小泼妇,非常的不可爱,等我真生气了。她又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地跑了,让我打不到也骂不着。
我叹口气,扫了地,决定到镇上去采购食物,老等送菜车来也不是办法。
走到村口。那个山地警卫正要交班,邀我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骑得飞快,10多分钟我就站在大街上了。
这10多分钟的腾云驾雾是我有生以来最恐怖的印象之一,难怪常有人称机车骑士是“肉包铁”,真是一点也不错。
下地之后、我做了一个最明智的决定,立刻走到那间自行车专卖店,买了一辆男用跑车。
“你终于改变主意了?”老板笑嘻嘻地看在邻居的份上,打了九折,还赠送了一个车篮。
我在台湾念中学时,骑了整整6年车,任何可以耍英雄的单车特技都难不倒我,但毕竟迄今已逾20年,当我骑上车时,立刻发现力不从心,骑得歪歪扭扭,差点儿摔进大排水沟里。
“别紧张,习惯就好!”老板在后头高叫,算是打气。
买了牛奶、起士、吐司和香肠之后,我载着满满一篮东西,穿过了大街,人稠车挤,非常地受到考验,好不容易通过了,全身都湿透,简直是汗水如流。
剩下的路就好多了,往郊区的四线人道上空荡荡地,一辆车也没有,我尽可以放心大胆。
回到山村小筑,我气喘如牛,跟中学时代的意气风发完全不能相比。
但晚风一阵阵吹来,竟也有着一份难以形容的适意。
可是这种适意并没有让我享受太久,当我打开二门时,空然看见一个奇诡的景象——竟有一个人站在楼梯上,我不相信地揉揉眼睛,他却在我的注视里一步步地走下来。
他的年龄不小,大概有70多岁,完全如同我那夜梦中所见。起初我以为碧随又在捣蛋,但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即使是再高明的化装,她也没法子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七老八十的男性。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下来,站在离我不远处跟我对望了一会儿,用接杖敲了敲地板,又一下子消失了,那姿态非常悠闲,像穿进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中。
那是一个鬼魂?我恐怖地想、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也不能明白;但,他挑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向我显示着他的存在,总该是有他的意义吧I
我从未相信过世上有鬼,但他令我迷惑,我站在那儿发呆,屋外有人对我大鸣喇叭也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