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武门怎么走?”这条路她没走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里就是易武门。”易寒没注意到她惊诧的神情,丢了一袋银两,迳自跨上坐骑,“一路上小心,我会叫杨忌送你们出城。”
“喂,等等!”那厮居然就这样走了。
文君环顾四下,这偌大的园林像个黑人荒野,怎么会是易武门?
十八年来常居斗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哪会了解易家旗下,几乎占了半个苏州城的宅宇、田地和大小不计其数的店铺。
若非“它”的势力大得惊人,朝廷也毋需派一名将军前来镇压了。
沿着古雅的曲桥步上碧幽的溪流,她一路走过蜿蜒林径,来到花木扶疏的园子里。
“小姐。”小婕似乎已等候多时,染着血渍和脏污的衣裳已经换过。“你没事吧?”
“还好,只是两腿走得快断掉。”碍着杨忌的面,她不好意思尽情数落易寒,只概略地骂了他两句。
“易大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待办,才会撇下你不管。”小婕善解人意地为易寒辩解。
“大哥?你这么快就胳臂往外弯啦?”责备小婕的同时,她连杨忌也不放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是杨大哥说,我可以这么称呼他们的嘛!”小捷觉得好无辜,“再怎么样,人家易大哥总是救了你的命……”
“他几时救了我的命?睁大眼睛看清楚,”她愤恨地指着犹包着布巾的前额,“这就是他的‘杰作’!”
“赫!怎么会?”素闻易寒仗义行侠、扶弱济贫,他怎么会对她家小姐动粗,“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住口!”不用问,小婕十成十是被收买了。文君一脸怒火没处发,伤口又憋得隐隐作痛。“你很喜欢这里是不是?好,你留下,我自己到河南找志昊表哥。”
“小姐,去不得。”小婕欲言又止地瞟了一眼杨忌,“杨大哥,可容我和小姐说几句体己话?”
“喔,没问题。”杨忌立即退至廊下,踅向前厅。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文君已视她为叛徒,老大不高兴地甩开她的手。
“我们不用到河南去了,去了也没用。”小婕未语泪先垂,“日前周姊姊带我返回卞家村,才知道老爷他……已葬身火窟……”
“胡说!易寒告诉我,他根本没找到爹爹的尸体。”
“我和周姊姊已将他埋在惆怅林内,他当然找不到。”小婕接续道:“表少爷闻讯后,立即启程赶回河南,临行前将这个交给我,要我转告你,婚约……取消了!”
“你见着他了?”文君激动地抓着小婕的手臂。
“是的。”小婕把当年卞老爹送予封志昊当信物的玉佩递还给文君。“在他返回河南的前一天。”
“那……他还有没有说什么?你没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我……”不可能的,她的志昊表哥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毁婚,不要她了。
“没……没有啊!”小婕不愿让她知道,封志昊连她爹的尸体都不肯收葬,胆小怕事的躲在客栈里迟迟没有露面。像这样的男人如何托付终身?她又何必告诉他文君的下落?“他只说……他祝福你。”
手中的玉佩当地一声跌向地面,应声碎成无数片。文君痛苦地抚住前额,倾斜的身子再也直不起来。她翕动着唇,眼眶里干涩得流不出丁点泪水,只觉胸口窒闷得匀不过气来。
“你想哭就尽情哭吧!”小婕扶着她,主仆二人相拥低泣。
“带我到我爹的坟上。”
“小婕不敢,田弘遇处心积虑想捉你回去邀功,此去惆怅林得经过市集和数条大街,太危险了。”
“难道我不该到我爹的坟上烧香祭拜?”文君肝肠寸断,真想随她父亲离开这烦人的世间。
“去自然要去,只是……你能不能等易大哥回来,再请他陪你走一趟?”
提起易寒她就怒火中烧,与其求他,她宁愿独自冒险。
☆ ☆ ☆
这一日天低,云垂,风大。
文君提着牲礼素果,还抄了一篇“往生咒”,趁小婕和易寒没注意时,一个人偷跑到惆怅林,为她爹焚香超渡。
她自小母亲就过世,全赖爹爹一个人含辛茹苦……
什么声音?文君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不止,引颈往草丛张望——朦胧阴影下,冒出一颗头颅!
“阿爹?”好厉害的往生咒,才念一遍就……
“嘘!”卞老爹仓皇将她拉到大树后,瞧瞧左右没人窥视,才压扁着嗓子道:“你不该一个人跑出来的。”
“您都死了,我怎么能不来看你?”文君牵着她爹的手,又摸摸他的脸,咦!温温的耶。
“我没死,那是易掌门使的障眼法,可怜阿平死得好惨,脸都给烧得焦黑,小婕凭他身上戴着一件我的玉饰,才认定他就是我。”家道一夕生变,卞老爹头发都急白了,人也更加憔悴。
“糊涂虫!”害她白白哭得死去活来。
“她不糊涂,怎么骗得过田弘遇?”卞老爹叹了口气,道:“那个大魔头扬言非捉你入宫不可,你现在很危险,不能到处乱跑的。”
“他谁不捉?只要是女人哪个没有危险?”文君紧握住她爹的手,问:“事到如今我们怎么办?到河南投靠志昊表哥吗?”她对她的初恋情人仍念念不忘,一心一意想挽回这段姻缘。
“不要提他,提起他我就有气。”卞老爹口气一转,变得十分愤怒。“爹打算即日前往厦门,投靠你大伯。”
“好吧!您去哪我就跟着去哪。”看来她和志昊表哥的婚事是没救了,文君难掩失落,神色倍极哀伤。
“你不能去。”
“为什么?”她惶急地抓住她爹的臂膀。“连您也不要我啦?”
“不哭,乖乖听爹解释。”卞老爹怜疼地拍着她的肩,“这一路上不仅有田弘遇,尚有周奎和曹化淳,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惊险重重。爹已老迈,根本保护不了你,易掌门已答应过爹,只要你愿意,无论多久都欢迎你住在易武门。孩子,爹很抱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放眼整个江南,有哪个地方能比易武门安全?”
“不要、 不要, 我要跟您一起去!”文君声泪俱下,拼命摇撼着她爹的手。“那个易寒比起田弘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胡说!”在卞老爹眼里,易寒比知府大人还值得尊敬呢!“你若再胡闹就太不懂事了。”
“阿爹!”文君双手死也不肯放,害怕一松手她爹马上就跑掉了。
“回易武门去,除非你想拖累阿爹跟着你涉险。”他苍老布满皱纹的面孔写满关爱和不舍。
“可是——”
“没有可是。阿爹保证这波风浪平静后就回来接你。”卞老爹绽开难得的笑容。“回去吧!不必担心我,易掌门会派人将我平安送达厦门。”
“他和咱们非亲非故,为什么对您这么好?”说不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易掌门侠风广被,苏州人谁不知道?你在易武门这段时间要安分守己,千万别惹他不高兴,懂吗?”
“唔。”文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今后您一个人要好好保重身体,偶尔派人捎封信给我。如果……如果志昊表哥回心转意……”
“死了这条心吧!”卞老爹见时候不早,担心田弘遇那票走狗又出来为非作歹,急着催促文君回易武门,“阿爹会再跟你联络的,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