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端详希亚的五官,会发现有股勃发的英气,丁鸿开颇不情愿地承认,那却让她该死的更加迷人。尤其当她唇角微扬,带着一抹笑瞅着他时,在那对似乎洞悉世情的眼睛注视下,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丁鸿开摇摇头,如果早半年认识希亚,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地放手追求,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当务之急是及早让她知难而退,回复他一个人清静过日子。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希亚认真且势在必得的表情,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隆隆的洗衣声嘎然停止,丁鸿开叹口气,抓起衣架认命地开始晾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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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亚忍着笑意,眼光跟着不情不愿地提着垃圾袋出门的丁鸿开,一直到他笨拙地关上大门,她才回头将浸在水桶里的拖把扭干,继续拖地。
那家伙还是冷冰冰的,不过到目前为止还算挺合作的,至少还没前几任复健师遇上的惨况。
想欺骗她的专业?别傻了,她看过太多肢体残障比他严重的人,那些人照样能活得自在开心,把房子弄得整齐干净,不像他一副别扭的德行。
他愈是堕落、愈是别扭、活得愈不快乐,就愈会有人想出手帮他;但是他却又固执地拒绝最直接的帮助──做复健。
希亚转个身再往回拖,他大概不知道他刚才在外头那一句“我不做复健”的话,喊得有多响彻云霄。
丁鸿开到底在怕什么?
他明明不适应右腿的残缺,却又矛盾地昭告全世界他“要”这份残缺。
希亚摇摇头,懒得再想了。也许和她当初假设的一样,丁鸿开是个怪物,不折不扣的大怪物,就这么简单。
拖完了地,她抬头环视干净清爽的室内,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成果;这才像个住的地方嘛!
看了腕表一眼,时间刚好差十分十点,等丁鸿开回来就可以开始复健了。希亚悠哉地坐在沙发看报纸,等丁鸿开回来。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希亚放下报纸,看看表、看看大门,没有任何动静。
他行动不方便,走路比较慢,再等一会儿吧。希亚告诉自己。
又十分钟过去了,希亚注视着大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大概在等电梯吧,希亚安慰自己。
接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扇门始终未曾打开。希亚恨恨地瞪着腕表,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此时她终于确定──丁鸿开放她鸽子了!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穿上球鞋出门。早知道那家伙不好搞,是她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希亚走出便利商店,在敦化南路的林荫大道上缓缓地走着,嘴里咬着一根冰棒。
既然他对做复健这么反感的话,或许先别和他谈复健,必须了解他真正的想法,才能破除他的心理障碍。
那么就先从朋友做起好了。
希亚将手上的冰棒棍往路旁的垃圾箱一丢,有了个方向,心里踏实多了。
抬手看了腕表一眼,也该是吃中饭的时间了,她脑子突然冒出了一个绝佳的午餐伴侣。
希亚毫不迟疑地冲向她看见的第一支公共电话。
“丁绍军丁总裁吗?我是艾希亚,不晓得您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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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绍军眯着眼睛打量这间以他的年纪来说,似乎显得太过前卫的餐厅,挑高的天花板少说有六、七米,上头交错着铁架和探照灯,没有隔间也没有包厢、卡座,一桌桌的客人隔着咫尺的距离谈笑、吃饭,长长的吧台靠在墙边,舞台上散放着几把电吉他和一整套爵士鼓。
希亚点完菜,遗走服务生,看见坐在对面的丁绍军还在东张西望,显然这里和他平常吃饭的地方大相迳庭。
“这间店布置得夸张了点,但是家常菜做得相当不错。”希亚说道。
“这里卖家常菜?不是汉堡、薯条什么的?”丁绍军有些讶异地问。
司机送他到这家餐厅时,他还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现在他听见这里装潢得如此前卫,卖的却是纯中式的东西,又是一阵惊讶。
希亚了然地笑了笑,“丁总裁,您多久没和三十岁以下的人打交道了?”
丁绍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别叫我丁总裁,好像我是来推销东西似的。年纪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爱叫我丁老还是老丁都行。”
“没问题,丁老。不过说老实话,您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老喔!”
“谢谢,艾小姐。”丁绍军挺喜欢这个有话直说的女娃儿,不像其他人总对他唯唯诺诺、必恭必敬,好像他会吃人似的。“我知道你昨天才刚到台湾,怎么样?阿开那儿住得还好吧?他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叫我希亚就可以了,丁老。”希亚接下服务生送过来的菜,一样一样往桌上摆,“恕我直言,他如果不惹麻烦,你们也不用大老远的把我请回来了,不是吗?”
“你说得对极了。”丁绍军做个手势请希亚先用,边吃边说:“他这回又做了什么,溜走还是说粗话?”
“这些都是小问题,在你们给我的资料上都有,我自己可以应付。”
“那么,说说你真正的问题所在吧。”
希亚夹了一个芙蓉虾球迟迟不下口,丁绍军知道她在想事情,于是悠哉地喝着海尼根──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年轻人的玩意──等着希亚思考完。
“把你知道所有关于阿开的事告诉我,丁老。”
丁绍军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从容地放下碗筷,拿起桌边的餐巾纸拭了拭嘴,缓缓开口说:“阿开他母亲死得早,他上头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哥哥,那时候也才不过十岁。我一个大男人带着这两个小萝卜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起。幸好阿钧和阿开从小就独立,没让我操什么心,尤其是阿开,他在家里话不多,但是要什么或不要什么,他都会说得清楚明白,什么事都自己作主。
“学舞也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时候他妈妈还在,见到才四、五岁大的宝贝儿子劈腿拉筋痛得哇畦叫,心疼死了,一下课便问阿开还要不要学,他还是笑咪咪的说要。”
丁绍军停下来喝口啤酒喘口气。希亚单手支着下巴,维持着专注聆听的姿势,耐心地等待他说下去。
“我的工作忙,能给儿子们的时间和精力少得可怜,所以我唯一能付出的,就是给他们完全的支持和信赖。而阿钧和阿开也都没有辜负我,顺顺当当地长大,没出过什么大楼子。
“阿开跟我说他要上艺术高中,学跳舞,结果他也就这么考上了。上了高中他说他想在家里弄个舞蹈室,和他哥哥两个兴匆匆地钉栏杆、挂镜子,没两个礼拜全弄好了,取名为‘阿开的舞蹈室’,现在还在阳明山家里呢。唉!一下子十几年就过去了。”丁绍军笑得宠溺,却难掩眉宇间那抹岁月匆匆的感慨。
“阿开读国中的时候,每回拿成绩单给我看,上头的数字总是比及格多一点,不好也不坏。没想到上了高中,分数也‘水涨船高’,科科均是九十几分,老师给的评语有什么‘天资过人’、‘天生舞者’的,让我吓了一大跳。”丁绍军口气虽然夸张,但那股对儿子打心底骄傲却是骗不了人的。
“嗯,我知道。”希亚跟着笑了起来,她记得丁鸿开在高中时候的传奇。
“几次舞展我都去看了,这小子跳得还真有模有样,结果那个MTC的米契尔就把我宝贝儿子给拐走啦!他这一去就是十年,一年也回来不到一次,电话倒是打得不少,三天两头向我报告他又做了什么,和他小时候一样,烦死了!”丁绍军的表情可是一点都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