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德修原本笑意满面,等着她靠近,忽然间面色急速沈凝成一片肃杀,身形瞬间拔地而起,向树上飞窜。
“啊……”突来的变化,让谌霜浓一惊,掩着唇怔怔地站在溪畔,抬头看去,只见到在光影交错的树梢之间,几抹极不清楚的黑影在刺眼的夕阳中快速穿移。
“‘战鬼’,纳命来!”凶狠的喊叫声回荡在整片林子里。
战鬼?
对方是针对峻德修而来的刺客?
她不由自主地为峻德修的安危担忧起来。
对方杀意腾腾,人数不明,而峻德修只有一个人,他所有的手下全都在林子外头。
树梢间几声剧烈的撞折后,整个林子倏然归于平静,连虫鸟都没了声息。
“修王?”她害怕地轻唤,不敢动弹,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口跃出来。
为什么没声音了?
就在惊疑不定间,怪异的红光从眼角一闪,一低头,竟看见脚边原本清澈的溪水,开始从上游飘来几束诡异的粉红色水流没多久,淡淡的粉红,逐渐转浓为一大片的红水──血?
“啊!”恐怖的认知有如打雷般迅速窜入谌霜浓的脑中,低头愣了片刻,立即惊叫出声。
她脸色发白地奔离岸边,拎起裙襬,赤着脚,埋头往原路跑去,不料却猛然撞进一具温暖却带着血腥味的胸膛,惹来她另一声骇然尖叫。
“啊──唔──”下一瞬,她的唇被一只大掌紧紧捂住。
“别叫了,是我。”头顶上熟悉的嗓音安抚了霜浓。
“修、修王……”一抬头,她扑向峻德修紧紧抱住,泣不成声地躲在他怀里发抖,没看见他的双眼正浮着诡奇的异光,也没注意到他的双手极为僵硬地搭在她的后背──杀人的快感原本聚在脑中仍挥散不开,但在她的泪沾湿他胸口的那一瞬,竟有如一阵清凉雨,瞬间熄灭了他眼中残余的血红杀意。
“我没事,不要哭了!”理智回到脑中,他的身躯也缓缓放松下来,双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后背,开始轻轻拍着。
“我看到河里……有血……”她惊恐地说不下去。她头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被杀死了。
“以为我死了吗?‘战鬼’可没那么容易死。”他轻笑。
“修王!”一群带着军械的士兵从林中冲出,见到峻德修后,明白方才发生刺杀事件,所有人全跪了下来。“属下来迟,保护不力,请修王降罪!”
“我没事,先回营地守着,加强巡逻。”峻德修挥手要他们退下。
“是!”士兵们迅速地退回林外。
“你受伤了?”她低头瞧见他的衣袍上沾着大片殷红,忍不住惊呼。
“不小心沾上的。”他无所谓地瞄了一下。
“我瞧对方似乎来了不少人,我以为……”她余悸犹存地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裳──“以为我死了,所以想逃跑?”
“不……我只是想跑回扎营地搬救兵──”她茫然地摇头。
他为什么会认为她想逃跑?她从一开始便是自愿的跟了他,不是吗?
“为什么想搬救兵?你不认为天下少了‘战鬼’,就少了战祸?”他眯眼低头看向怀中渐渐平静的佳人。
谌霜浓对他的话微微皱眉,不赞同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反驳。“天下的战争,不会因为少了你一个人而减少。只要人心的贪念、欲望不减,战争就永无休止之日。”
她的睿语,让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奇特的光芒。
“这句话是谁跟你说的?”他问。
“小时候教我读书的老先生。”
他沈默地看着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与话题完全不相干的话。
“我待会儿叫人来把这儿清一清,再让你来洗净身子。”
“不用了。”她摇头拒绝。
有人死在水里,她是如何也不敢再下水去。
“那走吧!回城后,再让你好好的清洗身子。”
“谢谢。”谌霜浓为峻德修的体贴所感动,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清浅笑意──峻德修看着她的迷人笑颜,一股令人感到安定的微妙情绪丝丝缕缕地揉进胸口。
他忍不住眯起眼,有些迷惘。
当初看上她的,是她飘忽难控的迷离气质。可现在怎么竟觉得她似乎又不是他初时以为的模样?
“走吧!”他放开她迳自转身。
“唉呀!”微小的轻呼响起。
“怎么了?”他回头,看见她痛得弯腰抚脚。
“我的脚……”好痛。她是什么时候踩伤的?
峻德修拧着眉,在她身边蹲跪下来,将她拉坐到他腿上后,伸出大掌握住她的小脚检视,才发觉到她细嫩的脚底伤痕累累……“你……别这样……”她羞赧地想缩回光裸的小脚,他的大掌反而握得更紧。
“不要动。你的脚底被溪边的锐石割伤了,别再碰到泥土,免得伤口感染!”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抱起她,举步向溪边走去──“不要……溪水……”她在他怀中微微挣扭,惊恐地望着仍旧泛红的水面。
“真难伺候!”虽然嘴上微怒薄叱,但他还是抱着她施展轻功,脚下轻点水中大石往河段上游溯行。
“啊──”跃上半空的一瞬间,惧高的谌霜浓惊叫了一声,怕得不敢睁眼,小脸埋进带着铁锈血味的胸膛,双手牢牢地攀着结实的肩臂,生怕从他怀里跌下去。
她忍不住暗暗哀叹,白天时被拎在高得令人恐惧的马背上奔驰,已经坐得她快吐了,没想到入夜了,她还要跟着他像鸟儿一样在树上、在溪间之中恐怖地飞腾?
她有预感,跟了这男人,往后必然要辛苦了。
※※※
夜静,月白。
了无睡意的霜浓,眼睛张得大大的,看着晕白的月光沿着帐顶缝隙,朦朦胧胧地筛落到帐内,耳中听着草丛里的虫鸣,远处还隐约听得见守营士兵谨慎巡逻的脚步声。
除了身边那一股强大的存在感让她无法成眠外,从小到大,第一次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枕露披霜夜宿在野地的新奇经验,让她心里怦怦然地,怎么也静不下来。
霜浓原以为今夜一定会被他夺去清白之身,所以在他开口要她上床就寝时,她僵硬而紧张地蜷进床铺内侧,等待避免不了的命运。
她在这厢怕得发抖,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和衣倒卧在她身边,淡淡地叫她早点休息后,便闭上眼睛睡觉。
漆黑的帐内,她紧张地屏息以待,却不见他有一丝动静,耳旁只听到他平稳而均匀的呼息,仿佛真的已经沈沈睡去。直到确定他是真的不打算碰她,她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在这个乱世里,女人完全没有地位,存在的价值,通常是男性世界结盟或斗争下的附加利益。
她的几个姊姊,全是为了谌城的利益,被身为一城之主的爹,藉着联姻的手段,或贡或嫁的送了出去。
这一次,只不过是轮到她牺牲,成了谌城战败后向修王求和的贡品。这种遭遇,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于是她接受了命运,也很明白自己随时都会成为修王的人。
成为献贡的女人,得到一、两晚的宠幸后,不是被遗弃在冷宫深墙之内,就是让拥有者因利益的考量,将之转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峻德修不急着碰她的行为,让她迷糊了──他不动她的原因是什么?不会是要将她转赠给他人吧?
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也明白自己并非什么绝色美女!当初峻德修谁都不挑,竟看上不起眼的她,已经教人万分惊异,若有人说修王是要利用她的美色献给他人,她恐怕会第一个先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