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咱们,是想再次劫走您吗?”侍莲摇头,自问自答地道:“若要劫走您,那夜在驿馆里就可以直接把您带走了,又何需这般大费局章?在路上有恺太子和千名禁卫军守护,他想象上次那样拦路劫人,简直是难如登天呢!”
“别再瞎猜了,他的心思本来就异于常人,无法揣测的。”慕容含情心灰意冷地道。棠绝欢始终是这般若即若离,难以捉摸;他总是前一刻才对她温存缠绵,下一刻却又翻脸无情。她的心已被他伤得支离破碎,难缝难补了。她好累,已经不想再抱着无谓的希望去揣测他的心思,他要做什么就全随他去吧!她只要躲着不听不看,就不会再对他痴心妄想,然后再被他伤得体无完肤,连尊严都一并丧尽。
“也许他是舍不下公主您,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才会一路傻傻的跟着咱们。”侍莲望着树林中那孤绝幽独的青衣身影,叹气道:“我还记得当初他杀人时那股不眨眼的冷酷与狠劲儿,可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迷惘无助的孩子般,看起来既孤独又寂寞。他这般执拗地跟着咱们,也许是因为不想失去您,却又不知该如何留往您,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来了。”
慕容含情心中一酸,卧在软榻之上,拉过绣纽棉被蒙往头,低嚷道:“别再说了,别再提他的事了。随他去生去死,我都不想再睬他了!”
“是啊,那种人是不值得睬他,反正他也活不久了。现在死心,总好过以后伤心。”侍莲喃喃道,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刺到了慕容含情的心里去。“唉,反正他是个被苍天错待的可怜人,连老天爷都不善待他,又何需我们尊贵的九公主赔上一生去和他纠缠不清,拼了命的对他好?就这么算了罢!”
慕容含情猛地掀开被,又惊又恐地指着侍莲,颤声道:“你故意拿这些话来呕我?你好大的胆子哪!”
侍莲自幼服侍她,知她温婉慈蔼,因此虽见她动怒,却也不怕,依然拿话撩拨着她的痛处。“公主,奴婢只是个小小的贴身宫女,哪敢呕您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只是奴婢想起公主曾经说过的话,觉得被公主骗了,心理有些不甘罢了。”
浓密的乌云,夹杂着狂风,倏忽而至,大雨渐渐沥沥落了下来。
慕容含情脸色青白,气息却又促又急地怒问:“本宫何时骗过你?你说清楚来!”
侍莲直视着她,低声道:“公主,您可还记得那日和恺太子争执,曾经说过情愿叛天叛地,宁负天下人,也要同棠绝欢在一起的话儿来吗?”
慕容含情心头一震,热泪迅速湿了眼睛。“我记得,可是他不要我!侍莲,你知道吗?他不要我啊!”
伏在绣被之上,委屈难抑的哀哀哭泣起来。
侍莲也红了眼眶,低低道:“不要您,便不会跟着来了啊--”她扶起慕容含情,用手绢拭着她的泪。“公主,您忘了他的身世吗?忘了他身罹剧毒,已不过百日之命了吗?忘了您自己是他异母兄弟的未婚妻吗?他是不想毁了您才不敢要您的啊!他心中有千千百百个结,如果您不帮着他解,还同他呕着气,就真会造成终身遗憾的死结了。”
侍莲的话如同醍酬灌顶,浇醒了慕容含情混沌的思绪。她捣着心口,好疼呵!已经碎了的心也会疼吗?也会这样痛彻肺腑吗?她流着泪,揪心道:“侍莲,我的心好痛啊!”
侍莲哽咽道:“公主,我知道他伤了您的心,可是他的心也铁定不好受的。您既然有为他叛天叛地的勇气,又为什么如此轻易便被他伤害放弃了?难道这份感情比不上您的尊严要紧吗?”
慕容含情摇头哽咽,一颗心却逐渐复活清明。“我早已为他抛下了尊严,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我只想知道他究竟爱不爱我?我有为他叛天叛地的勇气,可我需要他的心作后盾啊。”
“那就去见他,问清楚他的心!”侍莲找出一把湘竹伞,坚决说道。“他既然跟着来了,就表示他是舍不下您的。您应该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去问清楚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冷雨时而倾盆,时雨绵密地敲打着凤舆。慕容含情悲哀地摇头,“不成的,我去我他,皇兄和禁卫军就会发现他的行踪了。”
“您放心吧!太子爷去调度官船的事宜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今夜禁卫军是由夏将军指挥的。我已经要夏将军借故调开值夜的禁卫军,您可以安心去见棠绝欢。”
慕容含情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低嚷道:“你这鬼丫头早策划好一切了,是不是?”
侍莲嘟嚷道:“没法子啊,我舍不得看您如同稿木死灰一般嘛!明日就要渡河了,今夜再不设法让您去见心上人,只怕到了豫州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慕容含情含着泪水绽开了一朵笑容,脸上渐渐焕发出光彩,如复开的花般娇艳而夺目,“侍莲,你这般帮我,本宫如何谢你才好?”
侍莲看着她重绽的光彩,心中极是欢喜,哽咽道:“公主,您总算又活过来了,侍莲只要您开心,就什么也不求了。况且棠绝欢那恶人促成了我和夏将军的姻缘,我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
“到了今时今日,你还称他为恶人吗?”慕容含情笑着接过湘竹伞,掀开纱帘。果见值夜的禁卫军一个也不见人影。她走下凤舆,感激地回头望了侍莲一眼。
轻灵绝美的身影走入暗夜的风雨之中。在身上,丝毫没想到要去避雨。
为什么跟着她呢?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只知道她是他黑暗生命里唯一的光,他逐光而行,为了保有这一点光明,他愿付出一切代价。可他却只能寂寞的跟着她,绝望地等待着永不会出现的奇迹。
他自幼孤苦颠沛,生活殊无欢愉。而有慕容含情相伴的这段日子里,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宁静温谧的时光。就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求生的舰航,要他如何放手?既然不能放手,就只好一路跟着,跟到这条绝路的尽头……
滂沱大雨中,一个撑着湘竹伞的绣服美女缓步而来,翠带迎风飘扬,宛如清莲,款款向他走来。
他眨了眨眼,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在断弦绝琴那样的决裂之后,她竟还会来见自己吗?
湘竹伞撑到了他头上,为他挡去了风雨,轻轻柔柔的嗓音在他身前响起。“还记得新月之夜你毒发之时,我在山谷里迷了路,你我到我,撑伞为我挡去风雨吗?那夜龙凤环在咱俩手中解开,我在竹屋里曾对你说过--不管有多少风雨,我都会同你一起分担。”
棠绝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这浅蹙轻颦的娇美人儿,就怕一眨眼问她便消失无踪了。
是她,真是她呵!他心头一热,眼眶儿也热了--见到她,他才明白自己竟是这般爱她啊!她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骨血之中,不管他如何否认逃避,她总是如影随形的缠绕着他,殷殷呼唤着他早该孤寂死绝的心,为他带来光明与温暖……
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苍天明鉴呵,他早已不可救药、无法自拔的爱上这个知他懂他、怜他惜他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