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含情捂着心口,隐含希望地问道:“那拙火禅功可以化解你体内的寒毒吗?”
可惜,棠绝欢的回答却完全粉碎了她的希望--
“你听过饮鸩止渴吗?我体内的毒是先天之症,根附于骨血之中,驱不出化不掉,世上纵有仙丹妙药、再世华伦,也解不了我体内寒毒!勉强用真力压制毒性,只是让剧毒侵害更深。”棠绝欢低幽的嗓音轻荡在竹屋之中,宛如鬼魅轻喃。“瞧见我眉间血痕了吗?这表示毒入眉心,魔毒即将入脑,我已无多少时日可活了。”
宛如晴天霹震,震得慕容含情魂魄尽失,她神智凄茫飘忽地望着棠绝欢,整个人宛如痴了、傻了。
她方才听见了什么?他已无多少时日可活了?
棠绝欢望着她迷惘无助的娇颜,冰瞳中闪过了一抹飘忽的痛楚火焰--是该让她走了,趁她尚未泥足深陷之前……不管他和豫王府有多少恩怨,他曾向自己立警--绝不折毁这朵倾世红莲!
“我体内的毒性积缠年深日久,已经侵损百脉、五脏俱伤。如今只要一逢新月之夜子时,毒性发作,我便会功力尽失。”他伸手轻抚她清灵绝丽的脸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我给你一个逃走的机会--今天下晚子时一到,我体内的毒性便会再度发作,那时的我宛如废人。如果你可以驾驭得了‘赤火’,它便会带你离开山谷,这一个夜里,你能逃多远便逃多远。因为天一亮,我体内的毒性消褪,我便会去追你回来。毕竟你是我报仇的最佳棋子,我不会轻易让你回到楚逸安身边!”
慕容含情莲眸涣散,眼中盈满清泪,迷蒙地望着他。“报仇……”她迷惘凄喃,椎心的痛唤不回走丢的三魂七魄……他活不久了?他就要从这个世间消失,而她再也看不到他、摸不着他了?
凄凉破碎的一颗心呵,如何再拾掇拼凑起原来的完整?她好痛,而谁来救她逃离这种心痛?
他活不久?活不久了!
“是的。报仇!”棠绝欢空洞虚无的暗眸里燃起一股决绝的烈焰,一种毁灭般的狂野,却又显得异常凄凉迷魅。“我要杀豫王爷,毁豫王府!我要让豫王府的人,全都不得善终!”
第五章
拼却沉醉,一晌凝情终不悔。
月光迷离,淡淡洒在连飞鸟都难以落足的高崖绝岭之上。
一个身穿赭红袈裟的僧侣独坐山洞之中,手结莲华印合目跌坐,神色祥穆而庄严。
如落叶般轻轻无声的足音迅捷地逼近了洞口,那红衣僧人蓦然睁开眼来,空明澄清的双眸望着那条掠上石梁、扑向山洞的青色身影。
“子时已至,绝欢,你来得迟了!”
棠绝欢踉跄倒向洞内,痛苦地捂住心口,喘息道:“寒毒攻心……我,我镇不住……”连拙火禅功也逼不回这股逆流心脉的冰毒……”
那朗秀飘逸、宛如玉雕宝佛的红衣僧人微垂双眸,左右两指含为三角之形,结成火印,口中微念火焰咒。片刻之间,他手上映出五色虹火,温润的火焰映亮了黑夜。
红衣僧人出手如风,将手中那抹如火焰般的虹光封入棠绝欢心口,并连点他丹田附近七处大穴。棠绝欢只觉心脉回暖,那股几要将他冻僵的寒毒终于退回丹田之中。
“我用拙火禅功护住你的心脉,保住你心口暖气。并点住你丹田附近七处大穴,好将你体内真气凝聚在丹田,以免剧毒随着你真气运走全身,”红衣僧人眉秀神慈,眼神宁谧祥和,连声音都如清风,柔和轻拂人心。“可这种做法,也只能止你一时之痛,反而让你体内寒毒深植丹田,对脏腑侵损更深。”
他望着棠绝欢苍白如雪的俊魅容颜及眉间那缕越发鲜红诡艳的血痕,叹息道:“你寒毒已入眉心,只怕即将魔毒入脑,活不过百日之命了。”
棠绝欢心中一阵凄凉,低低道:“我知道。我母亲毒发将近千夜之时,眉心间的血痕,就如我现在一般红……倘若她不是先死在千杖交笞之下,也定然会魔毒入脑,五脏俱蚀而死。”
“世间万物,难免一死。死亡不过是跳脱轮回,解脱涅盘罢了。”红衣僧人微微一笑,眸中尽是怜悯众生的大慈悲。“不过我教你的拙火禅功起码可以保住你数年之命,按理说不该这么快毒入眉心,以致命不过百日!方才我点你穴道之时,发现你五脉俱乱,心绪不定……你,动情念了?”
棠绝欢一震,想起慕容含情,心中涌上一股又酸又甜、又甘又涩的感受。
“你体内寒毒是先天之症,由母体带来,根附于血脉之中,只要一动情欲之念,加速血脉运行,寒毒就会更快的运走全身。如今剧毒突然侵入眉心,定是在这数日之中你动了情念,以致抑不住血中寒毒,才会让血毒窜上脑门。”红衣僧人眼含哀悯,微带惆怅地道:“生死大关,全由情劫而起;勘不破情关,就难悟生死--我原想警告你,要小心避过那带有‘情’字的女子。可如今瞧来,这场重重的情劫,只怕你是躲不开也避不过了……你原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全毁在了这‘情’字上面。”
棠绝欢凄迷一笑,带有“情”字的女子--慕容含情呵,她是他此生最美最甜蜜的魔劫,他从不后悔和她相遇……只可惜他们第一次相逢,就注定恨晚;她即将嫁为他人妇,而他也只有百日可活了。
“情之为物,本就教人可生可死,教人舍弃一切,甘心无悔!”棠绝欢眼中闪烁光芒,熠熠无悔地瞧着红衣僧人。“您贵为西铬皇爷,却为了情而舍弃皇位,远走天涯。这‘情’之一字,佛爷该比我感受更深,更刻骨铭心才是。”
红衣僧人望向天际,清澈如止的眼波中闪过一抹深谧悠远的柔光。“我一出世便被奉为转世活佛,三岁习经、五岁修禅。十五岁行坐床大典,登上西铬皇位;人们尊我为佛,我也以为自己是佛,以为自己只有佛心……”
他微微叹了口气,黯然道:“可佛心也有情--是情,让我了悟自己原来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我连自己都渡化不了,又何以渡化众生?”
棠绝欢微微一笑道:“若非皇佛爷为了寻找流落民间的恋人,放弃皇位,流浪天涯,也不会遇上绝欢,救了绝欢性命。”
“诸事自有天定。我识得你十五年,却解不了你体内之毒,想来是你命该如此。”红衣僧人温言道。“昨夜我观星象,有火陨于南方,也许我要寻找的人在南方。近日内我便会离开东杞往南方去,你只剩百日之命,恐怕今生我再无相见之日了。”
棠绝欢心中惆怅,眼眶不自禁微微红了。他十岁时寒毒发作,性命垂危之际,幸亏遇上了弃位出走、云游天涯的西铬皇佛爷,不但救了他的性命,还教他拙火禅功压制体内剧毒。虽然这十五年来西铬皇佛爷行踪不定,两人相处机会不多,但在他心中,实是已把西铬皇佛爷视为极亲极近的人,此时想到两人即将离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不禁悲从中来,一时难以自抑。
“人生聚散离合,早有定数,不需为此难过。”红衣僧人眼中云淡风清,然而淡泊之中却隐含关怀。“临行之前,我有句话要劝你--仇恨,是腐蚀人心的剧毒。比你体内的千月夺魂醉还要可怕。你已不过百日之命,需得放下复仇的执念,心灵才得以自在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