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准备离开俭厅时,管帐的胡伯和管库房的丁吉星,两人神色惊慌,汗流浃背地冲了进来。
生性毛躁的吉星,整个人还迎面撞到庞总管的鼻梁,疼得他眼冒金星,要不是胡伯及时扶住,肯定是被撞得兜上好几个圈子。
「哎哟,你这……不长眼的东西,你……你是赶着去投胎啊……」庞总管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过一会才逐渐恢复神智。
「庞……庞总管,真是对不起,我也不是要故意撞你的,实在是事发突然,情况紧迫,要是不赶紧通报大公子,咱们进园可就要完蛋了。」他一时心急,不小心说了句不讨喜的话。
「呸呸呸,说那什么不吉利的话,在大公子面前,胆敢这样口无遮拦,你不要命了你。」庞总管怒斥吉星,还重重地在他头上打了一记大爆栗子。
「别吵了,有话就快说吧!」深邃的目光一沉,他倒是能不慌不乱,冷静自若。
胡伯先将帐册交到杜乘风手上,娓娓道说:「大公子,南方六省所有的中、小盘布商,通通在半个时辰前,同时撤掉所有的订单,还把上个月咱们送交的半成品全数退还,现在一大堆的布料堆在仓库外头,简直就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了。」
「是啊,大公子,那些上好的绫罗绸缎,我都仔细详加检查过了,花色、式样和裁剪方式,都完全符合他们条约上的规定,我出货时,都有经过严格品质控管,在货料上,根本不会出问题才对。」吉星平时虽有些脱线,但在工作岗位上,却是心细如针,很少有瑕疵品可以逃过他的眼睛。
「他们难道不晓得没照契约合理退货,无法全额退款吗?」杜乘风知道只要站得住脚,就不怕这些下游厂商联合胡搞。
「有啊,当初白纸黑字我还逐条念给他们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胡伯肯定的回报。
「这些人还说……有别家织染坊做出来的布料又便宜又好,我们开的是黑店,联合几家大规模的商家做垄断生意,要不是出了一家新的商号,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呢!」吉星将这些批发商满腹的牢骚,一字不漏地吐了出来。
「新的商号?」他目光一闪,针对这四个字暗暗盘算。
「就是啊,听说那家新开的丝绸庄叫……叫什么余进行,是开在贵州一带,一匹布的价钱才卖三两二,足足便宜了咱们有一半以上之多。」胡伯熟知市场行情,这根本就是在削价竞争,毫无利润可言。
「余进行……」就这字面上……似乎有矮化进园的意味,在「进」之前加个「余」字,莫非是……
「大公子,你是不是也在怀疑是苏州那姓陆的女人搞的鬼,光看在咱们进园的前头加个『余』字,我丁吉星就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是那个冷血没人性的女人……」
「是哪位冷血没人性的女人,惹得我们吉星弟弟生气呀?」娇滴滴的声音从他耳后根掠过,当场让吉星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这话接得真是顺,只是在这女子接完话后,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没人敢接下去说,当然就剩下眼珠子没长在脑后的丁吉星除外。
「那当然是苏州的陆元……」
头一转过来,那张利索的嘴,像是突然被塞了颗馒头,吉星笑得一脸牵强,嘴唇还像是被朝天椒辣到般颤抖不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陆元什么,你倒是接下去说啊?」元梅一张精明锐利的脸,将吉星的整个视线全部占满,不管他左闪右躲,都还是得老实面对。
「梅……梅姑娘,这……这不是我的本意,谣言全都是出自于那些……那些可恶的批发商,我现在就去替你讨回这个公道。」脚底一抹,想来个金蝉脱壳,可惜如来佛的手掌心摊得大开,哪有那么容易脱逃得了。
「慢着,先替我将这匾额挂上去。」
两名男丁从大门口处,扛进一块大匾额,匾额上的字苍劲有力,金漆点点,整块区额是用实心铁梨木制成,一看便知所费不赀。
「花无常红?」吉星逐字念了下来,还狐疑地仰起头看了元梅。
「匾额挂上后,没事的人全都给我离开,我有事要跟你们家公子好好聊聊。」语气清淡柔和,手中一把蜀绣扇,摇晃起来更见风情。
这宽宽大大的匾额,在杜乘风丝毫没有阻拦的情况下,就这样被悬挂在俭厅的厅堂处,吉星等三人看得是极为怪异,不消说,也猜得出这梅姑娘是存心来贬损大公子的,但身为下人,他们自是不好说些什么。
看着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离去的背影,陆元悔知道,这苗王宗千鹤替她办的事情,已经开始奏效了。
「杜公子,要是有妨碍到你们谈论正事,还请多多见谅,妾身今天不过是心血来潮,想送杜公子一块匾额罢了」元梅福身请安,接着便寻了张椅子,悠闲地交腿而坐。
打从她进门起,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他知道,她的到来与这回下游盘商,毫无预警的退货肯定有关,他甚至还敢大胆断言,这次事件,八九不离十,绝对跟她脱离不了干系。
这梅儿天性一向谨慎,唯独在看到他灰头上脸、挫败连连时,才会不小心露出沾沾自喜的破绽。
他显少看她来到进园时,那神情还能这般轻松自在,清风朗朗地拂过她桃红般的小脸蛋,仿佛像个刚出蓬门的少女,那样的清丽脱俗。
自从三年前,在余园发生那件令她刻骨铭心的丢脸事后,大约过了半年,她才敢踏出苏州,又过了半年,才因生意的关系,鼓起勇气前来杭州,直到半年多前,为了几位弟弟妹妹的终身大事,两人才又开始互动了起来,要说起自尊心,没人比陆元梅还要来得强了。
能看到她开心地坐在进园里,悠闲地眺望池里的荷花,这让他颇感欣慰,要是这次的退货事件,能够让她心里头舒坦些,不要再那样耿耿于怀,他就算损失些银两,那又何妨呢?
「杜公子,你在想什么,不喜欢我送你的这块匾额吗?」见他望她望得出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送我这块『花无常红』的匾额,说真的,我想要不惊讶也很难。」嘴上说是惊讶,可那张永远都带着洞悉人性的笑脸,却看不到一丝惊讶存在。
「不过就是一块励志的区额,你用不着把它想得太过复杂,有所谓是『居安思危』,凡事能早些做好防备,也才不会到时候真要发生了什么事而措手不及吧!」她一脸焦虑,还不忘装出一张同舟共济的表情。
她骨子里可乐得很,知道杜乘风的心里头,现在一定像是被大水冲散的蚁群,不吓坏也会急坏。
不过他倒是坐得四平八稳,背直腰挺,那张俊美的五官,并没有因为进园的损失,而扭曲变形,由内而外所散发的自在与从容,跟以往相差无几,这点,看在元梅眼中,反倒是快沉不住气了。
「托你的福,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让我解决不了的事,梅儿,你的口气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样懂得关心我了!」他反将她一军,暧昧的眼神像团薄雾,紧紧地包围着她。
「关心你……呵呵,我当然很关心你了,我就是听说进园一下子失去南方六省的生意,才赶紧前来关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严不严重?有查出是谁搞的鬼吗?要是有需要资金上的援助,你只要说一声,我一定全力以赴,力挺到底。」元梅一下子长吁短叹,一下子捶胸顿足,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比唱戏的还要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