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他竟起了不舍的依依情。唉。
他在朝露阁外请见。
小醇,边插上一朵大白花于圆髻中,一边缓缓咧开大嘴,“少夫人往风波阁去了啦!”
“那不是我……咳,是玉爷的起居房!”
“对啊。”肥手肥腿的小醇没啥心机的坦实相告,“老先生你不知道我家少夫人好爱爷儿,她时时去风波阁东摸摸西碰碰,说是每一件物品上都有爷儿的手温。”
玉惊破闻言心沉了沉。他造了孽,由她承担。
“少夫人半夜里也常常上那儿去哩。嫁人真不好,守了寡就这般凄凉。不过白夫人她们可快活哩,人家兴高采烈的过着富贵奶奶的日子。”
玉惊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风波阁的,他头一回尝着恍惚的味儿。
一抹素白纤影像是幽魂似的哀哀一叹。
他也跟着叹了一叹。
“谁?”净菟一凛。
他无言的躲至一旁。
她咬紧下唇,唇口上甚至涌现血丝,“是不是相公你呢?你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他不得不现身。
净菟的眸光瞬即黯淡,“原来是元先生你……”
他不忍她失望,差一些就要向她表明他的身份。
他是她的相公,有愧于心、未尽夫责的坏相公。
然他强行忍住了。“少夫人请回朝露阁吧,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顺变。”这似乎是诅咒他自己呵,什么鬼节哀的!
“待在这儿,我才好过……”夫妻不过几日光景,惊破却永远的离她而去。
只留给她无止境的情思爱念,还有那只美丽的糖果木盒。
玉惊破的眼眶湿了,直到第一滴泪水淌出他才惶惶惊觉。
他走了开,将一室寂静留给她一人。她仿佛遗忘他的倏忽离去,只是目光茫茫的悼念她以为的亡魂。
风波阁外有一株槐树,他站立于槐树之下陪伴她的孤单。他只能这样了。
荒谬的一切应该尽早结束。
他将以满腔的悔和情弥补——
玉旋抱着小黑犬发抖,他被黄菊.手中的利刃吓坏了。
她像是拨妇骂街,“这次我肯定要宰了它!”
“不、要……”呜!
小畜生把白夫人的榻褥尿湿已经该宰,它居然还敢用爪子抓伤她的脸颊!”白香乃是她的情人啊。
那死去的玉堂风流成性,她和白香皆无儿女承欢膝下,如果她们不是对食的爱侣,这嚼而无味的深宅岁月老早逼疯她们了。
她晃着尖细的利刃。
净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大厅。元先生出门去了,幸好另一个小丫环奔来告诉她。
她喘着气儿,“别!由我担待,我保它……”
黄菊扬起刺耳的笑,“又是你这自以为是王母的低贱女人,我记得你说过承担对吧,也好,就由你受罪。不过你受得了吗?可甭让下人说嘴,我好歹是玉旋的婶婆,可不欺负人啊。”
“是我自己要受的……”若是小黑犬惨遭不测,玉旋一定更加封闭自己。何况小黑犬也是一条生命呀,她不能置之不理。
黄菊冷下脸来,肆虐的笑意在她眼角眉梢浮动。
“那么……就让你好好的受吧。”小贱胚可玩不过她。
一刻钟之后。
黄菊手持一把剪刀,她命令净菟跪下,使力抓起她的一撮发丝。
净菟瞪圆双眸,她因为赶着过来救小黑犬所以只扎系好一条辫子,另一边的发丝则是散乱的垂放予右肩上。
黄菊啧啧出声,“哎唷!可惜了这挺滑顺的乌亮发丝。听说你长年饥饿,居然能有这美丽的发丝,不过就快没有啦……”
咋咛一声,发丝被剪断,散落一地。
净菟吁出一口气,她并不重视表相,发丝断了再养长即可,何况她是孀寡少妇,美丽与否已无所谓。
黄菊见她一点儿也不伤怀,她恼了,用力刮去几个巴掌。
玉旋呼叫,他震惊的看着净菟的脸上红肿一片。
她这些罪全是为他而受……为什么要!他只是一个妾室所生的拖油瓶呀。
净菟朝他勉力一笑,“别慌。”如果几个巴掌可以让她出出气,她觉得值得。
黄菊丢下剪刀,她气白了脸,“贱胚就是贱胚!连皮都比一般人粗厚,哼。”
踏出门槛,她羞恼极的命令,“给我跪着吧!鸡啼了才准你起身!还有,晚饭不准你用食。”
“谢谢婶娘。”拳打脚踢她自小就尝尽了,不说流浪的六年困苦,孤苑的十年生活她也得受……
因为几个嬷嬷们,总是拿孤儿们渲泄闷气!
玉旋一直待着,净菟要他带小黑犬回房去休息,他却只是直愣愣的瞪着她。
“怎么……”是不是她的脸肿得难看,他吓呆了?
“对不住。”是他害惨了她……
“别往心儿里搁!这些只是小处罚,不算什么。”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曲膝下跪。
净菟忙喊,“别跪!”
见他孩子气的哭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她慌张的只能连声喊着,“乖!你乖哦!别哭,也别跪。”
“让我陪你跪!”他也雇了。
“膝盖会受伤的……”
“不要紧。”
“不行!”她大声凶他,她不能让他也跪上几个时辰呀。
玉旋因着她这一声似怒非怒的嚷呼而暖了心,这是他第一次被大人这样……算是吼骂!可他感受到的是她如母如姐的善意爱惜。
他怯怯的轻问: “我可以喊你一声……娘吗?”小黑犬跳下他胸怀。
“你愿意叫我娘?!同镜花和水月一样……”
“可不可?”他怕拒绝,他怕她厌弃他这总是冷臭着脸的小孩。
净菟急忙的点点头,她觉得眼眶热热的,“当然可以!你是我的小孩,同她们一样!”
“真……的?”仍是不安。
她微笑,像个温柔的活菩萨。
玉旋先是轻轻的唤声娘,然后他又大喊着,“娘!娘!你是我的娘!我有了娘了哇!”
他扑进净菟怀里,把脸儿深深的埋人,哭叫出他最渴望的呼唤。
娘——
这是多么平凡,却又多么幸福的呼唤呢。
半夜时分,玉旋依依不舍的离开大厅。小黑犬自行跑进他的房阁里呼呼大睡,他却像个小大人般的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挨到鸡啼,他立刻奔向来时路。
然后他呆掉了。
镜花居然扯着黄菊的衣袖大叫大吼,水月则是钻到她裙下啃咬她的腿肉儿。
“反了反了!”黄菊挥动双手,她又痛又恼。
“你们这两个杂种女!吃我们玉家的饭,竟还敢对我这主儿……”臭乞女!力气居然如此惊人。
玉旋见这浑仗,他忙问着一旁的仆人,“我娘呢?”
“啊?”不是早早死了?
“鹿净菟呀!爹爹的妻。”
“哦是少夫人哦!她被黄夫人掐、呃,掐了一身伤,可能因为体力老早不支,所以昏倒被送回房。两位小小姐恰巧看见,所以她们就发疯似的狂缠黄夫人。”
玉旋咬咬牙,他冲上去抓住黄菊便是一阵乱咬乱打。
黄菊吃了痛,却摆脱不掉三个小鬼,因为他们像山里的野兽般张牙舞爪。
“玉、玉旋你这小贱种!竟敢对我动手,我可是你的婶婆。”
“你欺负我的娘!”说完,张口使力再咬。
镜花嚷嚷,“是我的娘!你这孤僻儿甭想跟我抢娘!”
在黄菊裙下钻动的水月探出头来,“姐!我咬得牙痛。”
“住手!住口!”黄菊尖叫,而一旁的奴仆居然全逃光,没有一个肯为她这主儿出头。
玉旋喊声,“我们一起停!也一起逃!”
下一瞬间三个小孩同时停止咳打,然后同时拔腿狂奔出大厅。
狼狈的黄菊瘫倒跌下,她恨意满满,“一定是鹿净菟教唆他们造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