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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页

 

  她的每封长信好像都有一个主题,像是意有所指要暗示他什么。尤其是《相鼠》这篇诗给他的打击最大,原来他在罗敷心中的形象已到了这般可憎的地步,看来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要他这个亲夫“胡不遄死”──何不速速死去!

  ※※※

  十二月。

  “惠芬!麻烦你尽快通知克霖上来一趟。”



  李富凯急躁慌张的声调教惠芬猛抬头,只见他下颔紧绷,手拍著一封蓝色信纸,双掌撑在桌缘上,严峻的轮廓与线条是这三个月来末曾流露的表情。

  三分钟内,克霖、惠芬及他三人已靠在偌大的办公桌前,研究著他甫接收的诗文。只有诗,连称谓语、正文署名都省了,最教他痛心的是,她连一句心话都不肯吐了。他不耐烦的点上了这一季以来第一支雪茄,抽了起来。

  克霖大声地将诗念出: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克霖顿了一下,迟疑地低喃:“咦!奇怪,这首《绸缪》明明是有三个段落,怎么独缺一段?”



  “是啊!第一段是做妻子的对丈夫所吐露的情话,第二段是夫妇两人间互诉衷情。这里独缺第三段,看来应该不是漏抄的结果,可能是要人去揣摩吧?”惠芬才说完话,克霖和她半天不语,只是抬起狐疑的眼瞄向李富凯。

  而他则是郁闷地将诗经注解往桌上一掷,大手顺了一下头发,然后双手交叠颚下,才说:“第三段是‘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克霖将注释译本拿过来翻看,随口道:“这好啊!是丈夫称赞妻子又美又娇的一段,有什么不好的?怎么你反而一副落落寡欢的脸色呢?”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意思!”他重重地捻熄烟头,蓦然起身。他心底一直都有忐忑不安的感觉,以罗敷古灵精怪的个性看来,绝不是单单地要他称赞她美,一定还有弦外之音,“不!再查查这个‘粲’字,除了美以外,还有没有别的解释。”

  “我下去拿字典上来。”克霖说著奔向门去。

  李富凯忧心忡忡地盯著罗敷的字,来回思索玩味,忍不住就拿起话筒打了电话:“请转参石重机人事罗小姐。”他耐心的听著音乐,当音乐倏地停止,罗敷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时,他急忙应道:“小敷!”

  线上另一端的人闷不作声,隔了三秒,便是“喀”一声切了电话线。

  他呆愣原地,茫然不知所措了。过了十秒,恢复锁定后,便请惠芬再帮他接上线,结果当惠芬将话筒传给他,才说了一个字,又是“喀”的一声断了线。他慢慢地将听筒放回原位,力持镇定地拿起书笺。

  这一季来,他已将诗文背得滚瓜烂熟,彷佛被人用刀刻在心坎里似的。这回一瞧再瞧后,心境完全不同,当真见山不是山了。

  很明显地,原来第一首《雄雉》的本意,虽是妻子藉诗来传递自己对丈夫的爱意,及殷殷切切的牵挂,现在他倒认为是罗敷在暗损他缺德,甚至是一双骄傲的公鸡。

  第二首《蒋仲子》警告他勿拈花惹草,而对于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第三首《卢令》是由狗来影射狗主的品行高洁。当初他读起来就有一点摸不著头绪,因为罗敷竟藉著一只家犬(卢)的美来反映他的憨厚德行。他根本就没养过狗,可见那些她大大褒奖的美德令誉都是嘲讽。

  而罗敷更是毫不隐瞒地籍《相鼠》这首请来表达她对暴君总经理的鄙视。所以,面对现实后,他确定每首诗的用意都是在指桑骂槐。

  她知道了!

  天老爷!她知道了!而且一定早在他出国前就发现了。他被爱冲昏头,竟昏昏然没察觉出罗敷的改变,及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不加思索地拎起外套及公事包,掏出两串钥匙递给惠芬,“惠芬,我得赶回台湾一趟,我房子的钥匙先交给你保管,克霖若是要保时捷,叫他自己拿钥匙,随他开到哪里都无所谓。”

  “frank,你不等克霖上来吗?”惠芬对著正奔向大门的李富凯问著。

  “不了,我大概知道我老婆的意思了。”

  “你老婆!?”惠芬不禁瞪大眼,喊了出来。

  李富凯连头都没回,就消失了。

  这时克霖正抱著一本辞典,踱著大步走进来,四下搜寻法兰克的身影。“我查出来了!咦,他人呢?”

  “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回台湾。他说他大概知道他老婆的意思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对了,你查出‘粲者’的意思了吗?”

  克霖闻声,举手扶正了金边眼镜,给了惠芬一个耐人寻味的一瞥。“你已经把重点说出来了!而且还连中三元;所谓粲者,一解美妇,二解新妇,三解女三为粲,这‘女三’就是古代一妻二妾的第二妾,若是在二十世纪,就是明媒正娶的第三任老婆。看样子,他这回是棋逢敌手了。”克霖乐歪了。

  “是吗?”惠芬终于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狡黠地反驳克霖说:“我看哪!他是被粲者狠狠地将了一军。”

  ※※※

  铃──铃────罗敷皱起眉,瞪著电话不语,直到它响了十声,才拿起话筒,“人事室,您好。”这两天她一听到电话铃响,全身就会一个劲儿的不舒服。

  “你敢再挂我电话!”他恫吓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罗敷的耳膜里,教她不得不用手指塞紧耳朵,将听筒拿离十公分远。

  “好!”罗敷使著性子,心想他人远在瑞士,天高皇帝远,又能奈她如何?乐得不理睬他的威胁,便将听筒直接放在桌面上,继续办公,过了一分钟才又拿起话筒。

  当然,对方也已收线了,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声在她耳边大作。

  不到两秒,电话又响了,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内线电话,一捞起话筒,劈头就说:“你这个舌灿莲花的大暴君,下地狱去!”

  对方沉默不语,停顿好久才嗫嚅地说:“是罗小姐吗?我是郑秘书。”

  天啊!罗敷轻轻掌嘴后才捂住口,连声赔罪,“对不起!郑小姐,这几日来一直有人打电话来骚扰,我以为──”

  “没关系。以前我也接过那种电话,我能理解那种恨不得把恶作剧的人渣揪出来的无力感。”郑秘书好心地给罗敷台阶下。“董事长说他买了一匹西装料,要请你帮他邮寄,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上来拿?”

  “好,我即刻上去。”这三个月来,她和富凯的爷爷已经培养出一种亲情关系。

  第一个月,她也是狠狠地整了爷爷一顿,把值钱的古玩偷偷地藏起来,再骗他说清理时不小心被她粗心的砸坏了。

  弄到最后,他对稀宝已变得麻木不仁后,罗敷才又将古玩一个个的搬回原位。

  提及老爷爷的晚餐,一定要满桌的大鱼大肉,他才肯高兴的入坐,但一入坐后,每样菜又只稍咬一口后就放下筷子,说饱了。由于他拒绝吃隔日菜,简单三、四口人又无法在一餐内消化光那么多饭菜,于是,吃不完的三分之二菜肴只得全数倒入垃圾筒里;因为连文明猪都已日趋先进,不吃这些人类的剩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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