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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那么不通情理,他的话我也能接受,但是他竟指著我的鼻子喊我‘老贼’!什么东西!他西洋墨水喝多了,就可以罔顾中国道统啦!”

  “他只是暗示我们可以下台一鞠躬了!子语原壤:‘幼时不知悌,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又有云:‘老者;尊也。’喊你老贼还是尊敬你呢!”老太太又是一句安抚。“更何况他先敬称你‘何爷爷’,你摆了副臭架子不理人,他换了句‘何董事’,你还是闷不作声,一声中气十足的‘何老贼!’倒是一竿立影见功效。”

  “郭璧霞!你怎么老是帮他说话?”

  “我是就事论事,而且他也没惹过我啊!大概他还记得在我身上撒过尿,毁了我最称头的一件旗袍吧!”



  “你最好是以那泡尿去跟他解释‘杯酒释兵权’的典故,不然我们一定会被他活活气死。等一下复会后,不知道又要想什么词儿来损人了!”

  电梯门一开,七、八个董事便鱼贯踏进电梯;电梯门一关,罗敷和邹月美才忍俊不住、噗哧大笑出来。

  “我先回去了,若总经理签过公文的话,请你再给我一通电话。”罗敷说完话,便朝楼梯口走去。

  她才刚离开,李介磊及李富凯爷孙俩就从会议厅跨出,两人又在激烈的争辩。

  “瑞士那边的业务叫王克霖顶著,你甭回去了!”

  “这是什么话儿?我各部门的关节都还没为他一一打通,这么仓卒行事会毁了他,好不容易把他栽培起来,我不能依你个人喜好就功亏一篑。再过一个半月后,我一定得回苏黎士。”他坚毅的口吻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三言两语便推翻李介磊的要求。



  “这边的事业怎么办?我也八十一了,管起人来一点意思也没有,老早就想退休。你一迳的劝说那些董事回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年终等分红,开会时讲得头头是道,教我听了不动心也难。你倒是赶快生个娃儿,让我也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啊!”

  “你虐待我还不够吗?现在又打起我儿子的主意。你这金算盘打得还真是精。”李富凯嘲弄道。

  “你非得再三提醒我那件事吗?想逼得我愧疚?”

  “岂敢?我倒要谢谢您哩!没有您的鼎力相助,我在学校所受的童子军训练也是无处施展。人家十一岁时是玩弹弓、捉泥鳅、打弹珠;我十一岁时却得驮著一袋重达五公斤的包袱,独自搭机绕过半个地球,到您的‘阿房宫’去觐见您,还真怕我忘了根,两个月密集式的国文填鸭,强迫我背诗、念诵古文。没犯错还会被‘东宫太子’捶得死去活来,人家做了荒唐事倒一迳推到我头上,您那些‘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右一个耳光、左一记巴掌,打得我乐此不疲。十个寒暑的磨链让我成长茁壮不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练就出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什么勾心斗角的诀窍我都学会了,回欧洲运用起来倒也伸缩自如、游刃有余。为此我叩头感激爷爷您都来不及,岂敢逼得您愧疚?”

  “你还是没原谅我。”老人的眼神倏转黯然,叹了口气。

  “你我之间根本谈不上恨和原谅!我只不过是记取教训而已,若今日你我之间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时,我不会单单发个牢骚就了事。难道就只准你可以唠叨?”

  “那就少在我催你结婚的时候,搬出这么多废话!”

  “我只是不愿意再看著自己的骨肉步上我的后尘。”

  “那么罗小姐的事──”

  “我解释过了!她太年轻,做事莽莽撞撞,又不懂得权衡轻重,光靠办事能力强是行不通的,你把她调上来,只会逼得她递出辞呈。”他不耐烦的打断老人的话,心知他这回又要从中撮合,但他自有考量,若罗敷真能适应林副总的行事方式,他不会剥夺她晋升的机会。

  然而李介磊心里想的和表面上说的,却完全是两码子事。以他孙子强硬派的个性,真要磨链一名员工时,还会怕逼得人辞职?分明是舍不得见那丫头吃苦受气。

  “对不起……”郑月美目视他们走近,趁著空档插话进去。“总经理,人事室送来两份签呈,您是否可以过目一下?”她已渐渐摸透总经理的脾气,只要她工作认真、态度积极、有话直说,绝对可以赢得上司的认同。

  李富凯蹙眉盯著郑小姐手中的文件,身子晃了一下,好久才说:“你先将签呈搁在我桌上,等我开完会再亲自拿下去给安先生,顺便跟他讨论一些细节。”

  ※※※

  李富凯独坐餐厅一隅,一口仰尽苦涩的龙舌兰,回忆一周来自我折磨的情景。为了避开罗敷,他刻意调整上班时闲,减少跟她面对面的机率。每天下午五点整,他会站在办公室的玻璃墙前,俯瞰那纤细的人影踏著曼妙的步履,跃下广场的阶梯,直目送她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后,才依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星期一。

  她穿了一件可衬托出她细嫩肌肤的鹅黄洋装,头发自然散落于背脊,教他不禁忆起沉醉在她发香的滋味。

  星期二。

  她较平常晚了半小时才步出大楼,穿了一件短袖衬衫及长裤,疾步走进对街的一家面包店,不消一分钟,就见她啃著面包朝车站走去。

  星期三。

  靛蓝的弩苍因霸道乌云的掠夺强占而霎转阴暗,原应直落的雨被不解情的风吹得乱了绪。狂乱的雨点不大也不小、不遽也不慢,但却失去了方向与定性。即使人撑了大伞,还是会被淋得一身湿透。她以一只大包包顶在头上抵挡雨势,跨过积水成滩的广场,小跑步的冲下了阶梯,躲进了对街的骑楼。因为骑楼上尽是一片黑压压的头颅,挤满避雨的人潮,于是她便在雷达眼上消失了!他只冀望她别感冒才好!

  星期四。

  她步出大楼,才走了几步,就停驻广场前良久,她抬起右手肘,自口袋里掏了样东西,忽地肩头便是一耸。一会儿,经过他努力的观察与推敲,才恍然悟出她正打著喷嚏,而且还一连耸了三次肩。唉!她还是感冒了!

  星期五。

  她换了件牛仔裤同一群女孩走出大楼,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没循著回家的路线走,反而跟著那批女孩朝反方向离开。不知她康复了没?若没有的话,还带病跑出去玩,似乎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简直是不知轻重!

  大概是思及周末一连两天没机会见到她,所以他的心情就急速逆转,变得异常浮躁,直到今天早上开会时,情绪都还不太稳定,得罪了不少人。偶然之间,一听人提及人事室,罗敷的容颜又钻进他脑里,教他根本忘了这一周来避著她的理由。

  ※※※

  五点五十分!

  罗敷马不停蹄地伏在办公桌前,这周来有一半的时间全花在发呆作白日梦上,若再不把正经事办好,她有愧于心。

  “小姐,你这里有没有治疗心痛的狗皮膏药啊?”

  罗敷讶异地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后,嘴一抿答道:“我没有狗皮膏药,倒是有铁槌和十字钉。你将十字钉瞄准心痛患部,再拿起铁槌重槌钉子三下,便可止痛──哈──啾!”

  他忍著笑,趴在她的隔间板上低头看著她办公。“你感冒了?”他递过自己的手帕给她。

  “不用你提醒,我自己清楚得很。”她鼻头一酸,泪水忍不住夺眶,拒绝他的好意,最后不顾雅观与否,便将笔一摔,抽了张纸巾,用力擤起鼻涕。“你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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