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不是我在邀功,夫人这个月来,长了好几磅的肉,变得更有女人韵味了。你看我们夫人是不是更美了?”
这时,他会从报纸上缘伸出脖子,从头到尾地扫视我,有时更夸张地绕着我转一圈,斜着头道:“贾太太,你在饭裹加了饲料了吗?果真灵的话,把偏方卖给我吧!这样我的羊群也会长得又肥又壮。”
之后他会无辜一笑地回敬我的怒视,然后继续埋进报堆中。
我也发现我的胸围愈来愈丰满了,原有的内衣穿起来紧得令我窒息。但我依旧苗条,并没有因为食欲佳而走样,偶尔我瞥见嘉伯似有若无地盯着我的上围研究,但又掩饰得不着痕迹,不是告诉我衣领沾了果酱,就是口袋上渍着奶油。
他的移肤手术慢慢在进展着,开过刀的脸颊,此刻被纱布厚厚的裹住,出门时头顶着软呢帽子遮阳,这使他看起来滑稽得像个二十世纪的科学怪人。
但随着纱布的减少,我发现再也没有人会说他是科学怪人了,他就像从蛹中化生出来的凤蝶,充满了帝王般的威仪。所有来洽公的人无不恭贺他的重生,并赞叹医师神奇的医术,他亦是得意洋洋,不再沉愠着脸。
倒是我,不太能接受他复原的事实,甚至不安。
高文及关琳也来慰问我们。全身上下充溢着统帅威仪的高文见到我,很自然地拥着我,在我两颊吻了一下,然后双手握住好友的手大喊。
“天可怜见!你这幸运的家伙变得更帅了。你的右脸比左脸又帅上了几分了。这可真庥烦呢!”高文抱着胸,一只手支着下颚打趣道。
“别损我了!老兄,我可是饱受折磨呢!”他拍拍老友的肩头,回头对关琳:“高太太!借你先生用几分钟。”
“借吧!弄坏了可要赔哦!”她俏皮地挥动着手,装作已受够了高文的样子。
两个大男人遂笑着冲进了书房。
“我说婚姻对你绝对有好处,你丰腴多了!”关琳打量着我的短发与俏丽的装扮。
“厨娘把我调理得好,我足足重了五磅。”
“五磅!我真羡慕,看来长对地方了。”她恶作剧地比比我的上围,意有所指地贼笑着。
“正经点!你都快升格做妈妈了,还口不择言,小心坏了胎教。”我看着腹部已肿得像大气球的关琳,提醒她慎言。“我准备了好多点心塞你嘴巴!”
关琳毫不客气的动手开始吃着。
食欲大概是会传染的,看到她一副满足的模样也令我食指大动,但我终究没碰蛋糕、只顾?喝茶。
“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五月就要生了吧!”我递过手巾询问。
“医生告诉我还不差,这两个月我心情较不稳定,一下子会哭哭啼啼,下一秒又嘻嘻哈哈地看着书,高文被我搞得啼笑皆非,臃肿与踽行今我沮丧。我并不是真心想吃东西,但腹里的娃娃就是有办法激起我的食欲。”她懊恼地看着已咬了一口的蛋糕,决定将它放回盘内。
“谈谈你吧!老公突然开窍,决定整容回复原貌。你一定是做了许多努力才说动他。”
我根本没做什么。
“你也知道,他的个性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套用詹森的词儿。
“要就一次成功,半调子的事,他宁可维持原状。”
“这倒是实情,高文劝他不下十次,一直就没能说服他,还是你这万灵丹有效。”
我低头藉着喝茶来逃避问题。这世上,我可能是唯一希望他没接受整容手术的人,我的动机是自私的,但却情有可原,因为,我不想完全地失去他。
第七章
人家说结了婚的男人是耳背、聋的最好!那女人呢?当然是盲目、视而不见的好。
也有人说过一个男人应该比他的妻子高、老、重、丑,并且声音粗糙。警语般的话说来容易,力行起来却是万般艰辛。
嘉伯的确是比我高、比我老、比我重,声音也的确比我粗,但最令我遗憾的,便是他竟没有比我丑!
我既然无法扮演一个睁只眼闭只眼的妻子,又无神通可将自己的丈大变成一只癞蛤蟆,那么吃苦受罪的必然就是我自己了。那阵子我常常纳闷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动机才娶我?本来还以为他还是爱我的,但他说此事与爱情无关,那么就是为了恨了!但爱恨在一线之间,没有爱。又那来的恨。若说是为了欲,迟至今日,他未曾主动对我示爱过,连最基本单纯的亲吻都竭力避免,只是冷淡的保持距离,不愿接近我。
我就像一根柱子被人钉在地上,再被人用线拉出一个半径,而嘉伯则是系着那根绳子绕着圆周转,只有可能往外倾,且永远不愿松掉绳子。
话说回来,若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的话,为何又对我忤逆他的行径,产生那么激烈的反应?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重重的包袱,丢掉了嫌可惜,留着放在身边又觉得碍眼。
“夫人!”詹森在我身后呼唤,打断了我的沉思。
对于这样的情节与对话,我已习以为常,所以没有转过头,只是静坐在沙发上,以肘撑着头,不动声色的让泪自动下滑,然后克制自己的激动问:“什么事?”
“嗯!是嘉伯少爷,他刚挂了电话说他有要事缠身,无法在晚餐而回来,请你先用晚餐。”对于这样的理由,我已是熟稔地可以倒背如流了。
“我知道了!”我轻声应道,然后气若游丝的告诉詹森:“我不饿,请贾太太今天休息一天吧!”我的声音冷漠得出奇。
詹森难得没有再做任何建言,只是应了一句“是!”便退回厨房,然后留下我一人静坐沙发中。
已经第三天了!他有多少“要事”可以整整缠住他三天?头两个月他还勉强在家吃早餐,晚上也一定准时回家,甚至还将办公室挪回家。现在呢?家对他而言无异于夜宿的旅馆,而他可以无视于我的存在,直当我是个隐形人。
当人人赞美我的转变时,他却不动声色的坐在一端摆出冷嘲热讽的嘴脸。他那种不苟同的嘴脸是很容易抹杀一个人的自信心的。偏偏我的自信心与我的骄傲是呈反比,它们永远达成平衡。
这时我才了解光是用“心”去爱一个人是绝对不够的,婚姻褢若缺乏沟通,无异是两个哑巴在谈情说爱。
三年前嘉伯口口声声说爱我时,我还疑神疑鬼怀疑他有二心。现在呢?只冀望他不嫌弃我的陪伴就不错了,更遑论去奢求他开金口。
我从沙发中直起身,绫绫的步上楼,在自己的寝室前停伫片刻。灵光一闪,便向右侧的房间挪去,来到嘉伯的门前,心中交战了好几回。心一横,才推门进入他的寝室。
除了那阴错阳差的一次,这是我第一次有充裕的时间在嘉伯的房里逗留。我以手指轻弹每一件家俱。画过墙缘来到法式躺椅边,轻盈地坐了下去,试了试老旧的弹簧,然后轻松地靠向椅背,想像他人也坐在一旁的情形。我将手往椅臂一放,无意间打掉了一本书。我好奇地弯身抬起了书,瞄了一下书名,是威廉.渥玆华斯的诗集。翻了几页后便盖起书放回原位,但地上有一张浅蓝色的信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应是从书裹掉出来的。我不假思索地捡起来,摊开信纸,潦草但有劲的笔迹遂映入眼帘,是嘉伯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