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此寄了一张自己的作品过去,希望杂志社能为她转交给这幅画的作者。
那时期,舒飞母亲的精神已不很稳定,常在酒后拥抱着她哭泣:「我到底对妳做了 什么?为什么不让妳留在方家?妳实在不必出来和我一起受苦的」。舒飞听母亲提过几次方 家,原以为「方」就是她父亲的姓氏,但是在母亲清醒时,却又矢口否认,只说等地长大了,便会明白该知道的一切。
袭用母亲的姓氏,舒飞并不在意,杨舒飞怎么说都是个漂亮的名字,在中文学校里,老师们都说她的名字颇富诗意;念美国学校时,Sophie Young叫起来也颇响亮;等进了伊莉莎白女校,她才知道Sophie在希腊文里,代表了智能。
舒飞是在进女校那年,得知自己的智商高达一百七十,她的老师为此还特别把她叫 进办公室嘉勉地说:「妳真是得天独厚呢!相信妳将来必能有所作为。」
得天独厚?舒飞相信自己在课业上表现的平平成绩,一定令老师们都失望透顶,她 既不是百年一闻的数学天才,更不是难得一见的计算机奇才,她的高智商只给她带来艺 术家的天赋和敏感。同时,她和母亲颠沛流离的生活,更证明了她绝对不是得天独厚。 在她的同学们都可以无忧无虑的读书或玩乐时,她却必须要做一大堆的家事,因为母亲 几乎是完全不会理家,从她学会简单的加减算数开始,即接管了家里的经济大权。
除了绘画与语言,舒飞不曾从母亲身上学习到其它事物,从小她就是靠观察和模仿 来建立自己的风格她从报章杂志上学会流行及室内装潢,从广播电视中欣赏歌剧和古典 音乐,从食谱里学会烹调,从书报上学习洋裁,更自数不尽的博物馆与画廊中学会评鉴 艺术品的能力。她的聪慧敏锐,使她像一块海绵般迅速地吸收各种知识,并把它们融合 为一体,于是在言谈举止间便流露出她独特的风格。
进入天主教教会办的伊莉莎白女校就读,是舒飞自认人生最灰黯的一个时期。这个 位在美国北部的一流寄宿学校,森严的规矩简直就似一个女子修道院,那儿没有轻松的 音乐,只有提醒作息时问的沉重钟声,连回到自己的寝室也禁止吹口哨或哼两句。校内 的一切都是暮气沉沉,白衬衫、蓝褶裙的单调制服,表情刻板的教职员,和灰色系校舍 一般沈稳冷静的同学,她找不出可以倾诉的对象,也没人愿与肤色不同的她接近。在气 候酷寒的冬夜,冷风一丝丝由古老的木窗缝中灌进,她常以为自己已化为冷冰冰的雪人 ,没有温度,更没有思想。
要不是她的作品终于赢得一项国际间青少年美展的首奖,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 么样子。这份殊荣,使她在学校一夕成名,各地同好的道贺信件也如雪花般纷至,在成 堆的来信中,她发现那封末尾署名「卓凡」的信:舒飞:恭禧妳得到了早该拥有的菜根 ,从年前妳寄给我的作品中,就充份显示出妳的旷世才华,很高兴妳还如此年轻,年轻 到未来的日子仍无限宽广、美好,不像我已走入人生定型阶段,充其量只能做个业余画家。我很荣幸能拥有妳的画作,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受邀欣赏妳的个展。
亲爱的「小朋友」,我可以这样称呼妳吗?妳一定无法想象我有多么羡慕妳的「青 春」,好好掌握住这份资产,千万不要像我日日为俗务所绊,不但延误了回信给妳,更 粉碎了当一个世界级画家的美梦。
对不起!忘了妳还年轻,无法领会我内心的怅然,如此表白,主要是为自己迟迟覆 信做个解释。妳会接受吗?
由于卓凡留下了他的信箱号码,舒飞便欣然借着写信来练习她的英文写作能力; 舍监查阅过信件无害,也就未阻止他们通信。
渐渐的,与卓凡写信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份,她告诉他自己想要名扬世界的 雄心大志、对母亲精神日益恍憾的恐惧,以及她迫不急待想长大的心底秘密……。而卓 凡也悄然透露了他在家族事业中的受限,和他对独立的渴望。他们在信上互相勉励。
在舒飞成长的那些年,卓凡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好友。他们从未谋面,反而更 能毫无芥蒂的彼此文心。他没看到她黄毛丫头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她是黄皮肤的中国 人:正如她不知道他真正的年龄,也没问过他是黑人亦或白人。倒是借着世界的语言和 没有国籍之限的艺术,他们畅所欲言的互吐心事,彼此都极力维护这份美好的关系,从 不想也不欲探知对方的形貌究竟如何。
卓凡的出现,像曙光般给舒飞的生活带来希望,他还告诉她在纽约那个大都会里有 许多名师,能指引她走上国际画坛。不过舒飞去信请教后,发现自己眼前根本不可能负 担得起那昂贵的学费,从那之后,她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先努力赚钱。
既然已通过面试,也拿到制服了,舒飞决心要保有这份工作,努力赚钱--这是她计 画中的第一步。
她拿出纸笔坐卧床上,靠着床头与膝上画板便写起信来:亲爱的老朋友:我不再是 学生了,初入社会的我,已投身观光事业中,工作性质十分单纯,待遇还算理想,最重 要的是我能有多余的空闲时间,不断地看书和作画。相信我,即使不在学校,我一样会 很勤学的。
很抱歉未能接受你要我继续升学的建议,因为我不愿意再浪费四年的光阴。你可知 道,能去想去的地方﹑能做想做的事,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这些年来,我一直向往能如 童年般的云游各国写生,然而,遗憾的是,母亲已无法与我同往。多么盼里她能早日康 复,但她的心室似乎已被由来已久的沉重包袱压垮,谁是那个系铃人?我始终解不开这 个谜团,这也关系着我的身世,请为我祈祷吧!
我换了新地址,以后的信请寄到我的邮箱。
终于恢复自由的舒飞
卓凡的回函来得极快,舒飞在信寄出后的第三天,便收到了回 音。尽管满心期待,她仍决定先把份内的工作完成,再仔仔细细地看信。
「是男朋友的来信?妳不想马上看吗?」莎芙是舒飞的室友,看见她把信原封不动 的放进围裙口袋里,不免十分讶异。
舒飞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走开,莎芙又问:「那么是妳的家人了了」
见舒飞又是一阵摇头,她的好奇心十分受挫,即改变话题:「晚上我要去购物中心 ,妳要不要一起去?」
「我还没领到薪水呢!」舒飞找理由婉拒。
「我可以先借妳。」莎芙依然十分热心。
「谢谢妳!改天好了,我今天有好多事要做呢!」舒飞歉然地望着她失望的面容, 也有心结交这个爱尔兰女孩,但因光阴宝贵,逛街购物实是太杀时间了!
才两天,她已摸清了这里每个房间的设备,她还去过厨房,看到美国、法国和义大 利的厨师用三种语言混合交谈,也听说了酒吧的师傅能调出百余种不同口味的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