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蓦然,一个错音揪起,终止了清冷的旋律,并狠狠地划破喧嚣的雨声。
食指紧紧地扣住一根银弦,愈收愈紧,愈收愈用力,不久,终于逼断了银弦。银弦先是进弹到半空,然后像是反扑似地快速回头划过紧扣的食指。
「滴答!滴答!」
血,染红了冰冷的银弦,缓缓地从弦端和指端淌下,一滴、两滴、三滴……渗进弦下的木头里,成了一朵暗红的花,静寂就此蔓延……
然而——
「啊啊啊啊啊——」雨声里,蓦然爆出一串骇人的嘶吼悲鸣。
亭阁里,琴被推翻,椅被移位,连挂在柱间的竹帘都被扯下,白云终于再也忍不住心里、血里汹涌翻搅的漫天痛楚,他蜷曲着身子放声叫喊,彷佛只有这样才能排解那难熬的疼痛。
可这样还是不够!一阵阵锐利的刺痛还是不断从心里冒出,一股股欲冻僵的寒冷还是持续地在血液里奔窜,他的心就像被一块巨大且尖锐的冰山所碰撞,他的血液就像是流窜在一大片冰河里。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碎裂,血液在冻结,身体温度正疾速冷却!
冷!除了冷还是冷!就连发颤都无法再动,四肢僵硬发麻,张嘴,收缩的喉间却只能发出短浅的低鸣。
一声接着一声,想要解放体内溢满的疼痛,然而却怎样也抵不过心里、血里疾速攀升累积的痛楚,那痛楚一下子将他推进黑暗里,却又在下一瞬将他狠狠拉回残忍的痛苦里,在昏厥与清醒间,白云感到自己几乎魂飞魄散。
蜷曲着身体,缩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她咬着牙在漫天痛楚的袭击下挣扎着呼吸。
不能死,不能死,绝不能死!好不容易恢复了一切的记忆,好不容易终于找到活着的理由,说什么也不能死!
挣扎着睁开眼,亭阁外,雨依然绵绵,模糊了一片阗黑,也模糊了白云的视线。
模糊中,一张有一点严肃但更多沉稳的俊脸出现眼前,上头有一对严肃但带着温柔笑意的黑眸,这对眼,她朝思暮想了十年,如今她终于找到了。
「大少爷……」想勾起一抹笑,一阵剧烈的疼痛蓦然又击上心头,轻易就击碎笑容,气若游丝地,雨里传来一阵哽咽的低喃:「不能死……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不要……死啊!」像是用尽所有力气,瘦弱的身躯紧紧地蜷曲着,褐眸终于无力地合上。
亭外,春雨依旧,而亭内,一串串晶莹的泪也悄悄落下……
* * *
先是一道银白闪光划过黑夜,然后是一记轰然的巨大雷响,这样的春雷应属自然,即使突来的第一声春雷有可能惊扰了睡眠,但翻个身还是可以入睡,可当第一道闪电划破黑空时,向樽日却无由地睁开眼。
听着远方天际传来的雷响,向樽日莫名感到自己的心湖也被震动。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怎样也无法成眠。索性下了床披上外袍,也不点灯,在一片黑暗间,无声地走到紧闭的窗台前。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冷银的闪光刹那照亮一切,缓缓推开窗户,寒冷突然像一张透明的网迎面扑来,一个颤抖,心里的不安骚动得愈加厉害。
在一片漆黑中,没有虫唧,没有风声,耳边纯粹只响着没有间停的雨声,但却还是觉得仿佛听到什么。
像是从远方传来,也像是从耳边突然出现,有一种痛苦难当的低鸣不停地传进耳里,绝望地呼唤着他。
是谁?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冷银的光芒冷不防地闪进眼里,快速地划破黑眸里的沉静。然后一阵雷鸣又从远方传来,耳边又响起那近乎绝望痛苦的低鸣。
侧耳聆听一会儿,向樽日揍地眸光一转,望向静坛苑的方向。
白云!
没有迟疑,向樽日的身影当下消失在寒冷灌穿的窗前。
* * *
静坛苑里——
断弦的琴、凌乱的桌椅、残破的竹帘和面色惨白、眼角淌泪的蜷曲人影,当向樽日踏进亭阁里,这怵目惊心的一幕刹那刺进眼里。
「白云!」在闪电还来不及消失前,向樽日一个剑步快速向前,将蜷曲在地上、几乎没有意识的白云抱进怀里,然而就在那一刻,掌间、怀里感受到的寒冷立刻让向樽日面色一惊。
快速伸出手覆在白云的鼻问,冷冷的气息和着寒冷的体温,像是根本感受不到!
没有丝毫犹豫,向樽日立刻抱起白云飞跃进不远处的檀楼里。
拿出两条厚被,紧紧裹住冰冷的身体,生起床榻下的炉火,点亮桌上蜡烛,很快地,室内开始温暖起来,回头看了眼床榻上紧闭眼睑的人儿,向樽日双拳一握,立刻奔到门外。
「来人!快来人哪!」声若宏钟的大喊盖过雨声,惊醒苑外沉睡中的每一个人。
奴仆鱼贯地快速涌进静坛苑里,而黄总管是最先抵达的人。
「爷……爷,发生了什么——」黄总管面色紧张地推开檀楼的门扉,然而询问的话语却凝结在床榻上那张面无血色的面容上。「啊!白公——」
「快去请胡大夫过来!」
「是!小的立刻去办!」不敢迟疑,才要踏进门槛的脚立刻缩回,转身就朝后头接近的人喊道:「快去将胡大夫请来,速度要快!」
「是!」
「热水,你去烧一桶热水!快!」前一个奴仆才正要转身,向樽日就突然出现在黄总管的身边,捉住随后而至的婢女命令道。
「爷,白公子怎么会……会这样?」待向樽日回了房,没再吩咐要事后,黄总管才敢开口询问状况。
没有回答,向樽日反倒是语中带怒的问:「为何今日静坛苑里没有人伺候?」他没有忽略人都是从苑外涌进的。
虽被向樽日明显的怒气吓得心惊,但黄总管还是强自镇定的回答:「那是因为白公子说今日一整天要练琴,不要人打扰,所以吩咐小的把苑里的奴仆全部遣走,还特地交代不准任何人踏进静坛苑。」
「练琴?」
「是,公子是这么说的。」黄总管把头压得低低地。
他想起那张被推歪且断了弦的琴,以他的琴艺还需要练吗?他在隐瞒什么?
黑眸低垂,凝视着身旁面色依旧惨白的人儿,忍不住心中不断高张的慌张,向樽日又伸手探了下白云的鼻息,直到确定他还呼吸着,才敢收回手。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门外蓦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唤声。
「快快快!快把大夫请进来。」黄总管快速地开了门。
「侯爷。」胡大夫就要行礼,却被向樽日制止。
「免礼,直接诊脉,快!」向来沉稳的低沉嗓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着急,听得胡大夫也不敢有任何踌躇,立刻向前诊脉。
手才触到白云的腕间,胡大夫立刻愀然变色,一直静候在一旁的向樽日见状,不禁担心地开口:「如何?」
「乱,全都乱了……」
「什么意思?」
「侯爷是否还记得我说过这位公子体内有毒?」手里依旧诊着脉,胡大夫的眼睛却观察着白云的脸色。
「我记得。」
观察一会儿,胡大夫才抬头回答:「公子是毒发了。」
「怎么会?他会武功,理应可用内功自行——」
「这次不行,因为除了梵天红,白公子的体内……其实还有另一种毒哪!当初……是我误诊了!」胡大夫一脸羞愧。
「怎么可能?那是哪一种毒?」向樽日大骇。
「不晓得,没见过,请……请侯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