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打击他们的自尊,正如玛格丽特打击他一样。
他知道,当他强迫他们来参加他的婚礼,而命他们向新的公爵夫人行礼致敬,他们有多憎恨他,这倒使他称心快意了——一个孤儿院的小杂种,一个罪恶中出生的女孩,她要取代柯德农女儿的地位。
他的思绪一想到妲罗,公爵自忖,她一定在椅上等著他。
这次他可不会在新婚之夜受到屈辱和拒斥!他一定要确立一个公爵的继承人,而更重要的事,一个马克雷氏族的领袖。
他坚决的从窗口转身走向他的卧房。
他的侍仆在等著他,他一语未说就帮著公爵御下他的盛装。
当那人从他左腿御下短剑时,公爵才想到玛格丽特,要是新婚之夜他坚持强求他的权利,她会不会用这种武器自杀或杀他?
自从英国人禁用匕首以后,苏格兰人就采用短剑。
三十五年以来,政府一直明令规定穿花格呢、苏格兰短裙,佩肩带都是违法的。凡是高地人的服饰都在禁止之列。
甚至连笛子都被禁了,因为坎伯兰公爵说他有第一手的证据,指出笛子是“战争的武器”。
但是那种名叫“史金度”的短剑,由于体积小,可以放在口袋里或塞在长统袜的上端,而得以保存下来,当苏格兰高地人恢复穿他们花格呢的服装时,“史金度”就成为服饰的一部份。
公爵私底下想,除了费瑞克先生,他自己,和柯德农家人,没有人会知道,玛格丽特用那尖形的短剑刺杀了自己。
由于她是冠著他的姓氏的女人,他每次拿起“史金度”就难免会想起她。
一想起她心里就火,他的神色阴郁,仆人忧心的望著他说:“晚安,大人。”
“晚安!”
他那种声音倒使这句简单的话听起来像诅咒而不是祝福。
司衣仆从匆忙走出去,关上门,擦擦额角的汗,才走下回廊。
公爵在他卧房中间站了片刻,这间屋子是他的祖先们寝睡与长眠的处所,他们曾在这里筹划对抗英国人的战役,筹划攻打柯德农氏族,这个房间不仅有恨,也有过欢笑和爱。
公爵想著,似乎那些已死的祖先们告诉他,不管有多困难,他的这一支脉,和他的民族必须延续下去,必须有个族长来统治它。
他紧绷著脸,眼中仍合著黑光,嘴巴紧闭成一道坚毅的线,他打开通往公爵夫人卧室的门。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室内阴暗,腊烛没亮著。
他想,他一定追怀往事太久了,妲罗旅行了这么多天一定累了,因此等不及他来就睡著了。
他走到床前,从壁炉发出的微光里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床是空的,没人睡过。
然后他一转身,发现妲罗躺在壁炉前的羊皮毯子上睡著了。
他走到房间那边,低头看她,看到她浓密的长睫毛在白皙皮肤相称之下显得更黑,她的头发脱掉了帽子,是火焰般的红色。
她头发很短,大约不到两英寸长吧,但是卷曲如乱云一般,在火光的照映下,好像是她的头上有一圈金黄的光晕。
她斜斜躺著,她的脸向著炉火,好似在寻求炉火的温暖,一只手张开在身旁,手掌朝上。
她穿著一件粗粗的白洋布睡衣,那该是孤儿院的制服之一。睡衣一直扣到领口,紧腰身,穿在柔嫩的皮肤上一定很刺人,他想。
他可以看见睡衣底下探出的一双小脚,她躺著的姿态和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娇弱可怜。
他看出她睡前曾经很害怕,因为她的嘴角很委曲的下垂著。
公爵站在那儿看著她,由于她看来那么年轻、那么无助,他眼中愤怒和坚决的神色不见了。
他转身回床,拉下天鹅绒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没有动。
火焰的光在她的卷发上跳舞,使那些卷发看起来像是活生生的。
公爵嘴角带著一抹冷笑,离开房间,关上两卧房间的一道门。
妲罗走进氏族长厅,发现公爵站在窗口,手里拿著一封信。
她站在那儿静静地看著他,不想打断他的专心,而且她知道必须请示他才能做什么。
他们一起吃过午饭,令她感到轻松的是,费瑞克先生,还有另一位来商量修缮城堡事情的人也在场。
他们一味谈著拆建、粉刷、换瓦之类的事,没注意到妲罗。
午餐以前公爵就来到氏族长厅,冷淡的对她打了个招呼。她想他大概讨厌她在那儿,可是她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没事可做,觉得又尴尬,又迷惘。在孤儿院的时候总是有好多孩子缠著她不放,贝洛菲太太又把她支使得团团转的。
城堡里好安静,太空旷、太大,因此妲罗觉得每分钟她都变得愈来愈小,她真怕小得会消失掉。
早餐的时候有件事情著实吓坏了她。她八点钟的时候到餐室,却发现只有费瑞克先生在。
妲罗很高兴可以和费瑞克先生单独相处了,虽然因为有仆人在场,他们不能很亲密的谈话。
但是听到他的声音,知道她在城堡里至少有一个朋友,就已经够值得安慰的了。
他们都吃完了,费瑞克先生看著手表,好像有个约会,这时窗外传来喧闹声和一阵骚动。
费瑞克先生走向一扇窗户,妲罗跟在后面。
他们看见公爵在下面,显然刚去溜马回来,还坐在马背上,在他前面站著一个肮脏、衣服破烂的妇人。
她正用尖叫的声音对著他狂吼,一边挥舞著瘦骨如柴的双臂,她满头白发围著满布皱纹的脸在风中飞扬。
“那人是谁?”妲罗问。
“那是葛兰妮·比哈,“费瑞克先生答。“五十年以前她本该以巫婆的罪名被烧死的!”
“巫婆!”妲罗惊叫。
那老妇人用苏格兰话和盖尔语混合著说话。妲罗听见她说“马拉奇”这个辞好几次。
““马拉奇”一定是诅咒的意思了?我在你的书中读到过。”
费瑞克先生莞尔一笑。
“我想,葛兰妮一定是刚听说玛格丽特公爵夫人去世。她是在提醒公爵,说一年以前她就曾警告他,如果他娶一个马克雷氏族以外的人,他们氏族的咀咒就会落到他和他妻子身上。”
“咀咒。”妲罗低语。
“不要担心那个,”费瑞克先生笑道。“每个有名望的苏格兰家族都有一个咀咒和鬼魂!我会借你一本关于这些事的书。”
“可是公爵夫人是……死了,那么这个民族一定是咀咒了她了。”
“那全是无稽之谈!”费瑞克先生尖锐的说。“咀咒只不过是把恶意加以渲染而说出来罢了。葛兰妮是想加强对柯德农族的憎恶。这可容易得很!”
“我……我不是马克雷氏族的人!”
“妲罗!”费瑞克先生说,“以你的聪明智慧,不应该让一个神经兮兮的痴妇人来干扰你的呀!”
他眼中闪著光看著她继续说:“葛兰妮所给你的每一个咀咒,我将给你费瑞克氏族的祝福来对抗它,我向你保证,那是很有效的!”
妲罗努力装出一个微笑。
“公爵实在不应该让这样一个满口咒语的人来打扰他!”费瑞克先生说。
他说话的时候正看著窗外,妲罗也看到公爵在哈哈大笑,然后把一个银币抛向空中扔给那妇人。
她很巧妙的接个正著,然后转身走开了,可是妲罗看到她仍然在摇头摆脑,口中念念有词。
当他们吃完了午饭,那位客人说,他得上屋顶去看看,于是公爵命费瑞克先生陪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