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璞听得不住点头,插话道:
「可是爱了以后,那隐约的罪恶感一定还会有的,除非表叔像爹爹一样没肝没肺——」
「少爷!」黑莽再度打断他的话,脸上有着警示。
唉,真是死脑筋,说一下又不会死!杜重璞不耐烦地瞪了黑莽一眼,转回头向玄机继续发表他的见解:
「可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略停顿下,满意的发现玄机更屏息专注,大声说道:「表叔他可是王爷啊!皇族之后,亲事可得由皇上决定,尤其像表叔这种深得皇上喜爱的,更别说了。」这个观念是由小就被灌输的。「所以呀,据我所猜,表叔一定是怕耽误了你,所以迟迟压制自己满腹的爱火,不敢表明太多,怕害了你,也伤了自己啊!」可是他们还是发展到最后关头了呀,说来说去还不是说了一堆废话。「……其实你和表叔之间是不该由常理来判断的。黑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就单看她为情所作所为就知晓了,六年来对她的认识全在昨天绿苑中给打散了,害得他暗地难过了好几个时辰;原来他对玄机的认知是这般肤浅。
原来,表叔和她相处时偶尔出现的沉思及若有似无的叹息,就是因为婚事身不由己,所以他一直有所迟疑,苦苦抑制爱意,他以为她不晓得,其实她早已发现,只是不挑明。他的隐藏,她岂会忽略?尤其她是这么一个敏感的人,对感情,她要的是全部。
她沉默了一会儿,嗫嚅的说:
「我想你误会了,我……我和表叔……还没有……行夫妻之实。」一个晚上,他只是不断吻她,在紧要关头他及时悬崖勒马,只说他不能这么做,接着抱着她入睡。「没想到你居然观察这么入微,了解我心中的疑问,还能揣测到表叔心里想的事。」
杜重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虽然大部分的话都是黑莽说的,不过被玄机称赞,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飘飘然。
「没有啦,只是辗转由姊姊那儿听来表叔的个性,再加以臆测的。」姊姊最喜欢腻在爹爹身边问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了。但自从表叔几个月前再度出现杜馆时,表叔就成了姊姊研究的对象,净缠着爹爹问,就连爹爹在教导他诗书理论时,仍锲而不舍地问,所以他只好、被迫顺便挑几个重点来记住喽。「听姊姊说,离经叛道如爹爹,婚事仍然是由先皇作主,所幸,先皇所指婚的是才貌双全的齐格格,也就是因我难产而亡的那苦命娘亲,但两人倒也甜甜蜜蜜过了好几年。那时南里的居民都在盛传,也只有我娘亲,才能拴得住爹爹那匹脱缰野马!娘亲去世了十几年,爹爹也没再娶的念头,不晓得是他对娘亲一往情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还是……」他摆摆头,挑眉。
「重璞!」鱼玄机惊讶的睁大眼转头看他眼底的戏谑。
他赶紧收住笑容,佯装正经,偷偷瞄了她一眼。
「我无意毁谤爹爹,你可别误会!」
她忍不住笑了,笑得毫无负担且轻松。
瞧她的笑,他也笑了。覆住她放在马缰上的小手,他一夹马肚,骏马嘶叫一声,扬起前蹄,飞快的奔驰在黄沙上,扬起了滚滚尘嚣。黑莽紧追在后。
风,在耳旁呼啸,日头由云层后端跃出,顿时光芒四射,金光点点地披散在天地万物上。
鱼玄机忽然间低喊一声:
「停!先停下!你们瞧那是什么?」
杜重璞和黑莽随她看去,湛蓝的海面上袭来一波波的白浪,一团绿色东西蜷伏在沙滩上。驱马上前察看,玄机想也没想就翻身下马,走近。
「小姐,小心点!」黑莽挡在她前头,谨慎的盯着。
「没关系。」她隔开他,轻步上前蹲下,拨开那绿布,赫然出现一颗黑色的头颅。她一震,更加仔细的弯下身子,瞧对方头发里沙粒纠葛其中,手置其旁,温柔的将绿布褪去,将对方的脸扳向自己
是女人!
她眼皮紧合,嘴唇微抿,两道眉紧紧靠拢着,止不住的颤抖。
鱼玄机赶紧脱下披风,盖到她身上。
「她是谁?没瞧过她,怎会昏倒在这儿呢?」杜重璞皱着眉,四周张望,不远处有艘楼船。「我想,先带她上路吧,咱们还得赶着回家,一路上若瞧见有什么大夫的,再给她瞧瞧。」虽然爹爹已经知道他们来昆名,但还是得赶回去,以免爹爹担心。
「也好。」
把女子交由黑莽乘载,大家快马加鞭地赶到城镇去,太阳逐渐自东移西,有女子拖垮了前进速度,再加上玄机身子犯恙,整个行程都给耽搁了。日落西山,重璞同黑莽商量,打算在附近找家客栈休憩,明日再起程,而那位不知名的姑娘也需要大夫来看看。
「对不起,竟然染了风寒,今个儿才无法赶路,回去瞧见了杜爷,定会挨顿骂的。」鱼玄机坐在椅凳子,看着重璞蹲在墙角熬药,被浓烟直呛到眼里蒙雾。方才黑莽已找来大夫给她和姑娘看过了,她受了风寒,姑娘则是饥寒交迫导致奄奄一息,待休养后便可回复活力。
「没……没关系!」杜重璞用力扇风,一边忙着以衣袖擦掉不断滚落的泪珠。「反正,有黑莽随行也不必担心太多。」反正爹爹都已经知道了。哎,为什么他得做这种卑下的工作呢?瞧黑莽轻轻松松地在一旁替姑娘暖手脚,愈想就愈不服气。他将竹扇扔在地上,不悦的叫:「我不熬了啦!人家好歹也是个小王爷,将来是要承袭爹爹的爵位的,你们竟然教我蹲在墙角熬药,实在太过分了!」抹黑的脸庞加上浓重鼻音,使他气势全失,也少了在家的那股娇贵气息,看起来直像小孩子在闹脾气,所以有人很不够意思的笑了。
鱼玄机以手巾掩饰笑意,因他投来的怨怼眼光。
「重璞,你就帮帮忙嘛,我和黑莽都忙着。」她手中捧着大夫调配好的药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无妨,因为他的目标不是玄机,而是……黑莽!于是他眼光迅速扫射过去,谁知黑莽居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调回视线,继续他的工作。
「喂!」他跳到黑莽面前,气呼呼指着他嚷:「你别以为你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可以置身事外了,换你去熬药!」从未有这么一刻,黑莽那淡漠的表情令他感觉那么痛恨,恨得他几乎想扑上去撕裂。
「少爷,这位姑娘身体十分孱弱,黑莽待会儿还要替她按按穴道,让她舒服点,您还是去熬药比较妥当。」连瞧他一眼都没有,话就自然而然的由一向口拙的黑莽嘴巴里滑出来,顺畅得教他不得不怀疑黑莽是不是事先便想好台词了。
他瞪直了眼。
「什么?!你居然命令本少爷去熬药!」他的高音贝叫到最后都分岔了。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他真的想扑上去狂殴黑莽一顿;要不是黑莽武功高强,要不是黑莽身系大刀,要不是黑莽窄袖中暗藏五把锋利短剑……他不会仍站在原地「冷静」以待。
「你……你是谁?」虚弱的口音自床上姑娘口中吐出,她随即紧张的以手支起身子,看向黑莽。
虽黑莽长得不似凶神恶煞状,可他一身古铜色肌肤,铜铃般的大眼睛、正方脸,又比一般人来得高大,怎么看都有一股强悍气势,莫怪姑娘会悚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