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不寻常的闷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懒洋洋的循声望去,正看见那个男人从墙上收回血肉模糊的右拳,一双炯炯目光噬人似的直盯着她瞧,似恼、似怒,又似哀伤。她看着他的眼,一时间调不开视线,就这样怔怔与他相对望,蓦然,心里起了一阵纷纷乱乱的思绪,是全然陌生的,可自己却下意识的排斥,连忙闭了闭眼,收敛心神,硬是将那些混乱的影像压下,张开眼又见了他的无言凝视,这回她抵挡不了,有一种揪心似的微疼感逐渐升起,充斥胸臆间……
为什么?
陆晴缓缓垂下了眸,旁若无人的细细思索起这莫名而来的情绪。眼前的医生似乎又对她说了什么,但她没心情去听了,就只是专注在自己的沉思之中。
不知何时,房中静了下来,等到自己再度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医生早就离去,而房里只剩下自己与那阴晴不定的男人──他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抱着头低埋在膝间,让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右手的指背上还带着血迹斑斑,看来那医生并未记得善尽自身的职责。
将视线调向窗外微亮的天光,陆晴望着那很类似焗烤炖饭的颜色,肚子很不争气的冒出一声「咕噜」。
饿了……
她摇了摇手,唤人。
喂。
他没理她,姿势未变,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偷偷睡着了。
呦呼?她敲了敲床柱发出声音。
不会是假装没听到吧?
真是坏心的人,她只不过是想叫他帮自己找些吃的过来罢了,干嘛这么不近人情?低头看看手脚上已经让人缚上绷带的伤口──这是方才自个儿趴趴走所带来的纪念品,她苦恼的皱眉,考虑着要不要为了填饱肚皮再一次将自己跌得一身伤?
反正摔了那么多次,差不多也摔出一点心得来了,小心一点应该不至于太糟糕。记得慢慢下床、慢慢走……她在心里暗暗想着,七手八脚的往床缘爬去;长长的裙襬绊在脚边,左脚才跨下床,右脚就被裙布缠住──
啊啊!出师不利。
祈天恩一抬头,就是这副差点吓掉自己三魂七魄的景象。
「妳在玩什么?搞自杀吗?!」
震雷般的咆哮声吼得陆晴一愣一愣的,傻傻的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及时被搂进一具结实的怀抱里,没摔疼任何一块肌肤。
见她发呆,被吓出满身冷汗的席天恩忍不住又吼:「妳没事下床做什么?」老天,这女人才一醒来就打算要吓死他吗?他都还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她全忘了他这回事,她却忙着摔死自己好教他心疼死!
我饿了。她一脸可怜兮兮地,还将一只手搁在肚子上增加演出效果。
「妳!」他瞪她,最后仍是屈服在那盈盈眸光里,一向是拒绝不了她任何要求的。「不准下床,知道吗?」将她重新抱上了床,他厉声警告着。
陆晴忙不迭地点头。
只要乖乖坐着就有东西吃,她自然是乐得服从。
☆ ☆ ☆
你是不是因为我忘了你的名字,所以故意弄来这恐怖的东西整我?
一碗煮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物摆在她面前,烂烂糊糊的外表实在引不起让人吃它的欲望。
不是故意要给他难看,但陆晴实在很怀疑他的用心为何。
「我不懂唇语,『看』不出妳在说什么。这是鸡蓉粥,趁热快吃。」他粗声粗气的说,手上的伤已经粗略的包扎过,只见他顺手倒了些许胡椒盐在碗里搅拌了几圈,然后舀了一大匙就往自己嘴里送去。
啊啊,就算看起来很难吃,她也没说不吃呀,他干嘛把它吃掉啊!陆晴攒着眉毛瞧他,都还来不及申诉抗议,就见他舀了一匙靠近自己唇边。
「才凌晨五点多,大家都还没醒,我只好用现有的材料煮了粥给妳,应该还不算太难吃。妳先吃点填填胃,等天亮再叫张妈煮给妳吃。」
原来这是他煮的。
虽然是一碗看不出是鸡蓉粥的鸡蓉粥,不过,看他从刚刚吃了到现在也没毒发身亡,她也就放心的含下眼前的食物。唔唔噫唔──只是外表丑了点,其实味道还不错嘛──她边囫囵吞着边暗忖。
让他细心喂食着,只要负责张开嘴吃东西的陆晴边吃边觑着眼前的男人,突然发现,若他不像一开始那样抓着她乱摇乱吼的话,其实也是很有魅力的,瞧他那刀凿般的脸形,性感的薄唇、直挺的鼻梁、深邃的瞳眸,还有那副只要不吼人就很迷人的嗓子──
哎呀!
她瞠目结舌,想起来了。
「不专心吃饭在看什么?」
祈天恩一开口就是冷意飕飕。不是故意要吓她,只是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新的晴儿」,不可否认,面对她的失忆,心中是对她有所怨言的,有种被抛弃的难受令他无所适从。
没有。她朝他轻轻摇头。
他就是那个在梦里一直与她说话的人呀!他就是那个一直要求她醒过来的人哪!
认出了他的身分,令陆晴忍不住绽出春花儿似的甜美笑容,卸下所有的防备就想主动亲近他。她好高兴,刚醒来就能遇到他。可他却不再同她说话了,待她才吃完,他便快手收了碗匙打算离去。
他怎么了?又在生什么气呢?陆晴可怜兮兮的抓着他的衣襬。刚刚让他抓着大吼大叫还不觉得怎么样,可现在想起他的身分之后,见他这样不搭理人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太舒服。
他以眼神询问她的举动。
望着他的一双墨眸里尽是不安。
「有事?」他试着扯出笑容对她,却不怎么成功。他还在调适自己的情绪,他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准备,准备去接受一个将他视作陌生人看待的晴儿……
柔若无骨的一双手臂环上了他的肩,搂向他的脖子,她拉低他高大的身躯,脸贴向他的耳朵,以相当细微又沙哑的气音勉强出声,「你不高兴我醒来吗?你不喜欢见到我吗?我认得你的声音,我只听得见你的声音。你总是跟我说话,念书给我听,然后一直要我醒来……我终于醒来看你了,你却不高兴吗?」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好像揪心的疼又出现了,细细微微的,却又让人忽视不了的疼。
他是不是后悔唤醒她?因为她的表现不好吗?因为她没有及时在第一时间之内认出他?
好不容易说完了一段话,她难受的咳了咳,那虚弱的模样令他好心疼。
「傻晴儿。」他终于倾身抱住她,紧紧、紧紧的将她拥在怀里,有股强烈的愧疚感自心底泛出。「是我的态度吓着妳了吗?我很抱歉,我怎么能自私得只想着自己,忘了妳才是那个最应该被安抚的人?我的晴儿,我很高兴妳终于醒来了,我盼了那么久、那么久妳才醒来,我怎么可能会不高兴?我是很高兴的,真的、真的,就算妳忘了一切,就算妳忘了我,也还是晴儿,别怕我,别气我,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伤害妳的人……」是自己强求了,就像华离去前所讲的,晴儿会醒来,是自己盼望多年的希冀;老天爷已是够善待他的了,不应该再要求更多;况且,忘了也好,那些过往,也许正是晴儿意欲丢弃的,才会忘掉。
「如果你其实是没那么讨厌我的,那是不是可以请你先放开我?」从祈天恩的胸前,微小的哑声又传出。这是她第二度被这个男人「正面」抱住,他很高大,肌肉结实,她不只是挣不开,整张小脸还被迫紧贴在他胸前──唔,有些呼吸困难。要不是听他说得真诚,真会让人怀疑他是有意要闷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