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静深深看着他。他的话、他的出现犹如朝阳初升,照得她满身阳光灿烂,连同她黑色的生命也一同照亮!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会为她风里来、雨里去?还有谁肯对她说这番话,愿意成为她的亲人?
此时,手术室的灯光突然熄灭。
门一打开,倪静和康子翔立即冲上前。
第一个出来的是章宇。
“我妈妈她怎么样?”
章宇充满歉意地看着倪静,低声说:“我很抱歉,倪静,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是她的病发作得太突然,又是第二次,本来身体状况就极差,现在脑部神经及全身器官都受到了很大损害,所以……”
倪静晃了一晃,被身边的康子翔牢牢扶住。
“我给她打了一针,抓紧最后的时间,跟她说几句话吧!她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应该可以和你对话……正好藉此机会,把过去好好了结。”
倪静下意识地抓住康子翔的手,凭借着对方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一步步走入病房。
病床上躺着一位瘦骨嶙峋的妇人,全身都插满了各种管子,还戴着氧气面罩,发出微微的嘶响声。
一旁摆放着心电图,一道绿线正在萤幕上微弱地跳动。
倪静缓缓接近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正一声声剧烈跳动着。
“嘶……嘶……”
混浊而艰难的吐气声传来,妇人已然看到倪静,向来没有焦距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
她认出她来了!精神失常很久的母亲,竟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回光返照,清醒过来。
母亲艰难地欲抬起颤抖的手,张大嘴巴,像是想说些什么。
倪静死死盯着眼前的这双手,只觉全身冰冷,呼吸困难。
就是这双手将自己哺育成人,带给自己快乐与温柔,但演变到最后,也是将自己推入死亡深渊的始作俑者……
母亲伸出手想碰她,但却全身僵硬,连一根小手指都无法抬起。
“倪静,振作起来,这个时候不要发呆!”
突然,耳边响起坚定宏亮的声音,一直陪在旁边的康子翔跨出一步,同时抓住倪静和她母亲的手,将她们连在一起。
三人的手掌顿时叠在一起。
自从十二岁那年后,倪静就再也没有这样接触过自己的母亲。
刹那间,所有的记忆像海浪般席卷而来,胸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扑腾,快要压抑不住……
“阿、阿静……对、对……对不……”
母亲像抓住一根浮木般紧紧抓住她的手,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每挣扎出一个字就喘上半天,像是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
“起……”
好不容易吐出最后一个字,头一歪,相握的手掌顿时失去力道,只有她的唇角仍挂着一丝欣慰的笑容,似乎正为最终说完想说的话而感到满足。
心电图上,绿色的曲线已经变成一条平直的线。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除了供氧器还在发出微微的抽气声。
“倪静?”康子翔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实在太平静了,亲眼目睹亲人死亡,竟然平静得没有掉一滴泪,平静得相当不正常!
此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涌入几位护士,纷纷着手善后工作……将病人的手指扳开。
一根根拨去她身上的点滴管,解开氧气面罩,然后,将各种抢救仪器移至原位。
人群在她面前忙忙碌碌,来来去去。
视线不断被打扰,倪静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眼前母亲停止呼吸后的脸,那是一张比纸还要白的脸。
生命脆弱如纸……与其病入膏肓如一具行尸走肉,不如快点解脱。死亡对母亲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倪静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默默地看着……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她是那么年轻美丽,但此刻看上去却像一座冰雕。
全身都被冻住,感觉整个人一直往下沉,沉到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了……
“不要再看了!”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也挡去了病床上的人,挡去了死神的阴影和恐惧。
视线被突然阻挡,倪静顿时受了惊吓,茫茫然抬起头,就像一朵在夜风中绽放的花儿,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
“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看这些已经过去的东西,看着我!记住,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
康子翔紧紧抓住她的双臂,勒得她生疼。然后,他毅然决然半拖半拉地环住她,将她带离眼前的一切。
倪静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迈开步伐,只觉得全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明明根本动弹不得,就像陷在泥沼中一寸寸下沉,几乎要被黑暗吞噬,但是那股力量却硬生生地将她从死穴中一把拉了出来!
康子翔,他原来这么了解她吗?
对方强而有力的手掌是如此炙热,握住自己的掌心几乎要燃烧起来,源源不绝的能量不断从他手中输进她体内的四肢百骸……
被他牵引着,倪静恍恍惚惚,仿佛是在一片绚丽的火海中,穿行而过。耀眼的流芒在空中四处飞掠,就像胸中压抑已久的痛楚与激情,在此刻一并爆发开来。
痴痴看着一脸坚毅的男子的脸庞,倪静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全身的光芒太过耀眼,她不得不用手遮挡,才能勉强看清方向……
然而就在踏出门口的瞬间,她突觉全身一软,所有的力量消失殆尽。像天鹅绒一样轻柔的黑暗,将她轻轻覆盖。
“倪静!倪静!”
是谁在耳边那么急切第呼喊她的名字?嘘,不要吵,让她好好睡一下,她已经太累、太累!
“她怎么样?”
看到章宇取下听诊器,康子翔焦急地询问。
一旁的医院病床上,倪静正闭目躺着,眉心微蹙,脸色苍白。
“没什么大碍,她只是太累了,同时也受了不小的刺激,我已经给她打了一针,让她在这里睡一觉,等她醒了,你就可以把她带回去。”章宇抚慰地拍拍康子翔的肩膀。
“到底怎么回事?”倪静的母亲、她的过去、所有的一切……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全部答案。
“的确是该告诉你了。”章宇点点头,走到窗前。
天色已然大亮,经过一夜狂风暴雨的洗礼,空气格外清新,窗外的梧桐叶显得娇翠欲滴,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是的,雨过,总会有晴天。
“其实倪静的家庭,也就是我舅舅一家,在我舅舅成为红极一时的操盘手之前,还是非常幸福的。”章宇回过头来。“倪静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父亲曾经是金泰有名的王牌操盘手?”
“她曾经提过,他父亲因操作不当而欠下钜款,不得不自杀谢罪。”
“但是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有关她母亲的事。”
“没有。”康子翔摇头。
“事情要从舅舅成功后说起。那时他在金泰作交易,几乎笔笔净赚,名声一时无人能出其右。不知是不是应了男人有钱就变坏的道理,他开始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场所四处挥霍,甚至还迷上了其中一个女人,想跟倪静的母亲离婚,当时闹得轰轰烈烈。但舅妈是个烈性子,死都不答应离婚,舅舅没办法,只好一边拖着、一边和他的情妇公开同居,把家当成旅馆,一星期难得回来几次。舅妈受不了,将气全部出在倪静身上,打骂、虐待她就成了家常便饭,那时倪静还不满十岁。”
什么?!康子翔握紧了拳头。
“过了几年发财的日子,到一九八九年时,全球经济衰退,期货狂跌,舅父当时一意孤行,没有及时清仓反而持单不放,结果越亏越多,债台高筑。债主每天上门催讨,他走投无路,只好从金泰大厦顶楼跳下,自杀以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