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权人委任的律师趋前说道:“怪手、工人和水电技师都已经到场,法官下令就可以拆房子。”
莫吟霏还没回答,债务人中一名彪形大汉挥舞着碗大的拳头。“谁敢拆房子,我就跟他拼了!”
律师立刻躲到莫吟霏背后避难。债务人对法院存有几分惧意,对律师哪有什么客气的?躲到法官身后才能保住性命。
连家瑜忽然惊叫道:“有人抱瓦斯桶出来了!”
一名老婆婆抱着瓦斯桶走出来,脸上横七竖八都是泪痕:“你们要拆房子,害我没有地方住,我不想活了!”
危机一触即发,杜天衡二话不说挡在莫吟霏身前。
派出所警员团团围了上来,形成一片人墙,保护法官是首要之务,房子拆不拆还在其次。
“有话好好说,大家不要冲动。”
债务人家属虽然自恃人多,一时之间倒也不敢造次,警察腰际的手枪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吓阻力。
他们不敢动法官,就把怒气出在律师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候人家祖宗,其中当然也包括莫吟霏前阵子学会的经典骂词。
莫吟霏心下虽慌,仍然硬着头皮从重重人墙中穿出来。
躲不是办法,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她是法官,必须指挥现场,总不能学律师当缩头乌龟。
“土地已经被债权人拍定,房子迟早要拆的,这次不执行,下次还是要执行,我今天一定要拆房子。”
债务人之妻眼见硬的行不通,改弦易辙祭出苦肉计,眼泪鼻涕一起出笼,企图博取法官的同情。
“我公公中风、婆婆重病,请法官改期再执行。”
“法官千万不要被骗了!那个抱瓦斯桶的老太婆就是债务人的母亲,债务人的父亲已经过世,她哪来的公公?”
律师从公事包抽出事先申请的户籍誊本,递给莫吟霏。
户籍誊本上债务人父亲姓名后面注记“已殁”两字,死人还能中风,那还真是见鬼了。既然有力气抱瓦斯桶,老婆婆的病情似乎也不严重。
莫吟霏一咬牙,这个案子拖了一年没结案,再不处理,上级长官关爱的眼神旋踵而至,今天非执行不可。
“你们不要再找借口了,今天一定要拆房子。”把土地还给债权人。
债务人之妻哀求道:“法官,再宽限一段时日好不好?我们还没找到房子,你叫我们一家十几口住哪里呢?”
莫吟霏还没开口,律师就抢着发言反对:“已经给你们很久的时间了,从拍定到现在足足一年,你们死赖着不搬,给你们再多时间你们也找不到房子!本案的债权人早就把土地价金缴库,土地却一直拿不到,这样子谁敢跟法院买不动产?谁有时间跟你们穷耗!”
律师嚷得脸红脖子粗。他也有老婆儿子要养啊!客户拿不到土地,不肯把委任费用的额款付清,没钱怎么给宝宝买奶粉?
杜天衡眉头微皱,这律师有够白目,他的话虽然有理,债权人的确等很久了,但他看不出来债务人就快抓狂了吗?局面已经很糟糕,他还惟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很想死无全尸吗?
“你们律师没一个好东西!”
果不其然,债务人被他激得像吞了炸药,挽起袖子杀将过来,恨不得将律师的脖子拧断,骨头拆了喂狗。
律师一溜烟缩回法官背后,很没品地拿莫吟霏当挡箭牌。
债务人不敢对法官施暴,却不肯放过可恶的律师,群起叫嚣:
“滚出来,缩在女人背后算什么男人?”
我不是男人,我是男子汉!
律师无言地反唇相稽,厚着脸皮继续乌龟不出头,谅他们吞了豹子胆也不敢对法官乱拳相向。
“躲在女人后面会衰你知不知道?滚出来!”
律师不上当,滚出来才真的衰到家。被打很好玩吗?
莫吟霏脸色一沉。
“谁敢动手,我就叫警察铐起来押走。你们不是说没地方住吗?看守所让你们住免钱的。”莫吟霏随即转头吩咐警员道:“你们保护电力公司和自来水公司的技师进屋执行断水断电,再让怪手开挖,今天就把房子拆掉。”
此令一出,债务人群情激愤,火气飙到最高点,男子立刻跑去阻挠怪手推进,和警员发生激烈拉扯;妇女挤在大门口,不让技师进入屋内断水断电,小孩子跑来跑去,乱成一团。
终于可以拿到尾款了,律师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他大打手势叫工人和技师快去办事,自己则躲在法官背后苟且偷生。
莫吟霏将连家瑜拉到身后,宝宝的安危高于一切,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准妈妈少一根头发。
杜天衡和高绍文守在她们身边寸步不离,律师缩在法官背后享用连带保护,算盘打得可精了。
眼见怪手已经开到门口,债务人家属知道大势已去,房子被拆定了,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在警员好说歹说地劝服下,债务人的母亲放下瓦斯桶,哭着冲进屋内。
莫吟霏大大松了口气,连家瑜则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当真引爆瓦斯,那可不是说笑的事!
不过,她们高兴得太早了。
根本没病、身子骨还很硬朗的老婆婆很快又出现,手中提着臭气冲天的水桶,朝莫吟霏直冲而来。
“你拆我的房子,我要你好看!”
这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警员来不及阻止,莫吟霏也来不及闪躲,连家瑜连叫都叫不出口……
一桶粪水迎面泼来,就在间不容发的瞬时,杜天衡张臂抱住莫吟霏,臭得可以死人的粪水全泼在他背上。
莫吟霏被安全地锁在他胸膛中上晕发无伤。
无事之时,人人都能轻易把爱挂在嘴边,有事之日,就像今天这种状况,才能测出情感真正的份量。
小手抓住他的衬衫,莫吟霏全身都在颤抖。
他竟然为了她……被泼了一身臭粪!
内心最最柔软的部份被他绵密的情意戳了一刀,敏感的心胀满了泪,沉得几乎提不起来,却又如此快乐。
杜天衡用没被污染的双手将她轻轻推开,淋到一滴沿着头发滴下来的粪水,全身就会臭得连狗都不闻。
女孩子爱干净,他是男生,忍一忍就过去了。
莫吟霏望了杜天衡一眼,目光中深情无限,越过他看到闯祸的老婆婆时,又变得比冰块更冷,冻得人直打哆嗦。
老婆婆被莫吟霏的眼光震住了,连一根小指头也不敢动。
女法官娇娇小小的,讲话轻声又细语,怎么现在却释放一种恐怖的气势,像要把人吃了似的……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莫吟霏没有咆哮震怒,没有破口大骂,甚至还微微露出笑容。
笑容很美,美得让人从脚丫子冷到天灵盖……
莫吟霏拿起手上户籍誊本,轻瞥一眼,和蔼地问道:“老婆婆,你叫黄施厌对不对?”果然讨人厌。
老婆婆楞楞地点点头。
莫吟霏对警员道:“债务人家属黄施厌妨碍法院依法执行职务,依刑法第一百三十五条规定得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铐起来押回地检署。”
债务人家属哗然,又是一阵推挤拉扯。
“谁敢闹,一起带回去!”莫吟霏毫无所惧,昂然道:“我就站在这里,你们敢泼粪就试试看!”
在场众人被她凌厉逼人的气势震慑住,就算想泄恨也没子弹了,粪水只准备一桶,用完就没有了。
杜天衡含笑不语,他的霏霏愈来愈有架式了。
莫吟霏吩咐律师道:“本次执行程序结束。房子拆完记得拍照呈报法院,让书记官归档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