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晚上,我放任自己享受着家庭的感觉,白天,小姑姑和姑爹都有工作要做,我不想打扰到他们,便自己随意四处走走逛逛。
西雅图是个美丽的城市,虽然是美国的大都市之一,却没有像台北一般扰攘匆促,反而有一股悠闲宁和的意态。
而和台北一样之处,是这里受了气团的影响,气候不定,四季有雨。
冬季的西雅图是雪的世界,街道上正飘着雪,一片片飞扬四散的雪花,把西雅图交织成了美丽的童话世界。
我穿着一身厚重衣物,走在街道上,不由得想起了石维彦。
在台湾,唯一知道我来西雅图的只有石维彦。在临去之前,我主动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什么时候回来?”
“辅导课之前吧!”我答。
从我在他面前放纵情绪的那天开始,石维彦似乎成了我少数亲近的人,有时下了课,他会过来接我四处走走,我们都不是善于交际的人,通常彼此间没有太多的交谈,可是相处下来,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或无趣。
想来也是荒谬,在那之前,我们几乎就像仇人,起码我对他的态度是这样的,人生果然真的是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他却看着我说:“自一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仇人看。”
“不过,你也没有把我当朋友看啊!”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你。”他道,表情里有着难解的复杂。
我疑惑的皱起眉,觉得他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他又闪过了那天我看到的吞吐神情,似乎有什么话想讲,可是到头来,仍是欲言又止。
“没什么。”他像上一次一般转开了话题。
到底有什么事让他这么欲说难言?我的心里有些不安,他的身上似乎背满了秘密,可是,他既然不说,我也不问,我等着他有足够的勇气告诉我。然而,自始至终,他却没有开口。
在我飞来美国的那天,他送我到机场,临别之时,他忽然叫住了我,我转过身,还没站定,他突然抱住了我,抱得好紧;我听到他似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语的道:“我不会让人伤害到你的,即使那个人是我。”
我听得一头雾水,可是,他没有给我问他的机会,松开手,把我推向入口,微笑地道:“等你回国时见。”
他这举动让我的不安更加扩大,我的心好似摆了颗石头,沉甸甸的悬在半空,落不了地。
我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是什么,似乎是比朋友还要亲近些,却卡在一个暧昧的关口,而我也无意去深究。
经过一处学校时,我不经意抬起了头,一群小学生正由校门口涌了出来,朝我这边奔走,边走边嬉闹成一团,完全没看路,后头一个看起来像老师的年轻女孩正追了过来,扬声斥喝着。我被几个孩子碰撞了几下,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些孩子虽然年幼,但撞人的力道却不轻,那几下碰撞差点让我站不住脚。
校门口又有一批小学生奔了出来,也正要穿越马路,我下意识的顺着他们奔跑的方向一看,马上感到不对劲,因为一名老妇人正柱着拐杖由马路的另一头踽踽走来,我不假思索的冲了过去,但那老妇人已被横冲直撞的小学生们撞出了行人穿越道,我急忙伸手一抓,总算是抓住了那老妇人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同方向正行使中的车辆。
这一下避得好险,只差不到一秒,那老妇人便会被车子撞到,那看起来像是老师的女人忙走了过来,连声道歉的问:“没事吧?没有受伤吧?”肇事的小朋友则吓呆了。
我极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转向那老妇人,低声问:“还好吧?”
那老妇人拍了拍胸口,定定神才道:“我没事。”用的却是国语。
我并不感到惊讶,在这里,华裔的移民不少,刚才我早就看出她是东方人,可是在西雅图,东方人很可能是日本人、韩国人、香港人,或是大陆人,我无法确定,所以才用英文问话。
我尚未回答,那老妇人看了我一眼道:“你听得懂我讲的吗?”
我这才点了点头,也以国语道:“听得懂。”
那老妇人马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神情说:“太好了,来西雅图这一趟,走到哪里都遇不见台湾人,害我要问个路都不方便;不是说这里有很多台湾移民吗?来了这几天,也不见个人影,不知躲哪儿去了。”她咕哝着。
我听着不禁有些想笑,到底移民人口是少数民族,况且,华人有华人的活动圈,哪是那么好遇见的。
号志灯已变了,我忙把那老妇人扶到马路的一旁,那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女老师也尴尬的跟了过来,手足无措的站在旁边,这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肯定是听不懂中文的,所以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只有紧张的再问:“你们还好吧?”
那老妇人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不想理她,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对着我问道:“你也是这里的华裔移民?”
我点了点头。小姑姑因为天资优异而被美国当局网罗,早就持有绿卡,我的监护人是小姑姑,因她的关系,我也是美国公民。
“美国真的这么好吗?一堆人争着移民到这里来?”老妇人跟着问,这是移民者与非移民者之间最常争议的问题,我本来不想回答,但她的神情十分有威严,给人一种不能不答的气势。
于是,我耸了耸肩,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说呢?”
老妇人横了我一眼道:“这我可答不来,我又不是移民,我只是来这里看我的孙女儿的。”
我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直到刚才,我还以为她是新来的移民者呢!
“我这把老骨头了,可不想在这时候折腾自己,我所熟悉的都在台湾,跑到这里来,想说话,可是,要找谁呢?要不是我那个孙女儿不肯回去看我,我还真不想跑这躺呢!光坐飞机就累死我了。”
我听着,心里也有些感慨,她所说的,大抵就是移民中的老人所不能适应的吧!因为不知该接什么,我只有沉默。
“嘿!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话呢!”老妇人并没有忘了,继续追问。“美国真的比较好吗?比台湾还有吸引力?”
“见仁见智吧!”我无奈的答着。
“如果是你,你会想回台湾吗?还是继续留在美国?”老妇人追问不舍。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我本不想答,可是那老妇人的眼神却紧追不舍的盯着我,坚持着非得到答案不可,我侧头想了想,答:“我不知道,一半一半吧!我不打算在美国扎根,但是,美国有我最亲的人,我必定会常回来看看。”
老妇人听了,似乎颇为满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愿我那个孙女也能和你有同样的想法。”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的询问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孙女。
老妇人点了点头,没再询问别的问题,微笑道:“你是这两年才移民的吧?听你的国语倒还挺标准的。”
我笑笑,没有作答。
对谈告一段落,老妇人才把注意力放到那尴尬的年轻女教师身上。
她对那女老师挥了挥手,道:“你可以走了。”她用的是中文,话说完以后,她才意会到言语不通,转向我道:“要她走吧!让她以后要多注意,不要放学生到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