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响起了一声长长的轻叹,伴着凄凄的月,寒透了雷恩的心,而她依然不转过身来。
「今晚的月色好美喔!」她笑了,笑容却失去了平时的热度与活力,那样的笑令他不寒而傈。
「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
消磨这夜晚的深幽。
尽管我心深爱依旧,
尽管月光粲烂依旧……」
她轻吟着这首诗,却不失抑扬顿挫,—个字、一个字地像串符音似地,落在他的心版上。
「你还记得这首诗吗?」她不待他的反应,自顾地说下去:「你当然忘了,或者你根本就不记得了。这首诗是拜伦写的,也是我最爱的诗。那一夜的月光很美,我们踏着月色漫步在福隆的海滩上,我唱歌、念诗给你听,一向少根筋的你,从来也不觉得拜伦的诗有什么物色,只会一迳地说着我一向不觉得好笑的黄色笑话来逗我。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她视线落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一个他怎么努力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她的声音里好像带着魔咒,他掉入了回忆的世界里,眼前世界越来越模糊,在迷离之中,他看见了他俩一起漫游的身影,是的,月色就如她所形容的那么美。
「不,我记得。」他坚定地说着,不只是说给秦婉听,好像也在说给自己听。当他说他记得时,不是在哄秦婉,而是他真的想起了一切,包括海浪拍打的声音,包括他牵起她的手时,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那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他感到越来越糊涂了,为什么柯雷恩的身体里,却藏着柯宇轩的记忆呢?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她的笑容霎时冻住了,「只可惜是假的。」
她冷酷的神情,看在他眼里,有说不出的心疼。
「镜中花、水中月,虽然美丽,但从来不真实。」一丝凄苦破坏了她伪装的平静,「告诉我,月亮到哪儿去了?云飞到哪去了?」
「这一切都是假的,月非月,花非花,连庭前的草坪都是假的,你呢?你是不是你?柯——宇——轩?」
她全然崩溃了,身体也仿佛受不了精神上的冲击,摇摇晃晃地站不稳,雷恩见状,一个箭步地冲上前想扶住她。
「不要碰我!」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你说啊!你是不是柯宇轩?」想到连日来,她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此亲密,她就觉得自己肮脏不已。
他一接触到她视他如蛇蝎的眼神,心里一阵激荡。
输了,他彻底地输了!他终于赢不了一个鬼魂。甚至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败下阵来。这辈子,他从来没败得这么惨过。
他体内的胆汁不断地释出,胃里一阵翻搅,作呕的感觉沿着食道不断上升。他冲出房内,往浴室奔去,掏心挖肺地呕着,想让体内的感情也随之一点一滴地挖去。他将胃里有东西全吐了出来,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喉咙里一阵苦涩,原来胆汁的滋味比传说中还来得若。当他筋疲力尽时,感情也逐渐死去.
秦婉几乎是在他一转身冲出去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她怎能如此冷血地对待他?不管他是谁,她都没有资格这样对待他。连日来与他相处的情景一一浮现在脑海里,他的温柔、他的呵护都不可能是伪装的,一个人的眼睛说不了谎。他眼里的真情,她怎忍心怀疑?听见他在浴室干呕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击痛了她的心,天呀!她觉得自己好坏,不论这个陌生人是谁,他对她的感情只可能比柯宇轩多,不会比他少的。
浴室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声的撞击声和玻璃碎裂声,一股不祥的寒意猛地爬上了她的背脊。立即地,她应声夺门而出。
眼前凌乱的景象,差点令她昏厥过去。木门上破了一个大洞,木屑还散在一旁;镜子上的玻璃早就不见了,化做一地的碎片;固定在墙上的衣架也被拆成两半,而他的拳头还兀自地流着血。他始终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见他背部的肌肉紧绷着,展露出显而易见的怒气。她靠近他,一心只想平抚他的怒气。
就在她的小手才搭上他的背时,他却有如触电般似地,跳离了好几步,他转过身来,狂吼着:「别碰我!」
他脸上疯狂暴烈的神情,着实吓着了她,令她往后跌了好几步。
她脸上惊慌的神情带给他野蛮的快感。他知道他伤害她了,但在伤害她的同时,他也伤害了自己,他不在乎,他愚蠢的心还未死透,他要借着伤害她来摧毁他自己。
「滚出去,听到没!」
秦婉咬着下唇,告诉自己她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她鼓起勇气,往前跨出一步,但他马上如老鹰抓小鸡般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我叫你滚出去,听到没!我不是那个该死的柯宇轩,从来就不是!」
他滴血的拳头,还用力地挥舞着。「没错!我是假的,这个房子里的东西也都是假的,我替你捣毁它们,你高兴了吗?」
她的脸色因为不断的摇晃而越来越惨白,嘴唇也失去血色,他终于停了手。「出去吧!我会给你解释的,去书房等我。」他垂下头,像只斗败的公鸡,对自己粗鲁的举动感到羞愧不已。
◇ □ ◇
秦婉含着泪,一一为他挑出手上的木头屑和玻璃碎片,看着他被害得乱七八糟的手,心里一阵不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汩汩而下。
雷恩坐在躺椅上,任她在手上挑挑捡捡的。他的头侧转一边,望着书房间的角落,就是不正眼瞧她。
「你还要和我赌气多久?」她委委屈屈地问。
他还是一迳地保持沉默。
她气极了,她都已经先低头了,他还要她怎么样呢?跪下来求他吗?想都别想,她把她的怒气都发泄在他那只受伤的拳头上,上药和绑绷带时,都加了不少的力道。
「天!你干什么?谋财害命啊!」他痛得大叫起来,又为自己的居心不良感到有些抱憾。他不想告诉秦婉,其实这些小伤口只要交给「赛神仙」就能快速处理好的,他只是私心地想享受一下她短暂的服务,这下可遭到报应了。
她则终于为赢得他的注意力而感到满意。
「你不是说,有些话要告诉我的吗?」她战战兢兢地问。
「没错,但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你怎么发现的?你不听我的命令跑出去了吗?」他跋扈地问。
「命令?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命令我!两条腿长在本姑娘身上,我爱到哪儿就到哪儿!何况,哪有人像你这样霸道,整天把我关在房子里,我不闷死才怪!」她本来想好好与他讲理的,但没想到他的口气这么强硬,害她忍不住蛮横起来。
「该死!算我用错字眼,好吗?但我不让你出去有很重要的理由。告诉我,你在外头待了多久?有没有被别人看见?」他跪在她面前,关心地问。
「我不能确定,大概有五分钟之久吧!你知道,我太吃惊了嘛!至于别人有没有注意到我,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倒是注意到有好几只像怪兽的东西大模大样地在散步!」她开心地笑了出来。
亏她还笑得出来,雷恩不禁在心里骂着,真是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五分钟吗?完了,你这种长相,别想躲过别人的注意了。」他绝望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