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坦率是这样可爱,我刚才最大的担心涣然冰释了,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快乐。不过,我还是感到了一种卑劣的欲望,要对他表示一些保留,以便保持距离,不须受人求教就支配这个同伴。
“上尉,我非常感谢您的恭维。您愿意我们何时离开瓦格拉?”
他表示出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悉听尊便。明天,今晚。我耽搁了您。您大概早已准备就绪。”
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并未计划在下个星期之前出发。
“明天?可是……您的行李呢?”
他微微一笑。
“我以为带的东西越少越好呢。一些日用品,纸张,我的那头好骆驼用不了费劲就带得了。其余的,我听从您的建议,再看看瓦格拉有什么。”
我失败了。我无言以对。何况,这样自由的思想和行为巳经奇怪地迷住了我。
“嘿,”我和同事们一起喝冷饮的时候,他们说,“你那位上尉看样子好得很啊。”
“好得很。”
“你跟他肯定不会有麻烦的。你可要小心点,别让他把功劳都抢了去呀。”
“我们的工作不一样,”我含含糊糊地说。
我陷入沉思,一味地沉思,我发誓。我已经不怨恨莫朗日了。但是,我的沉默使他确信我对他怀着仇恨。而后来关于那件事疑心四起的时候,所有的人,你听清楚,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有罪,他肯定有罪。我们看见他们一块儿出发,我们可以肯定。”
有罪,我是有罪……但是,出于这样卑鄙的嫉妒之心……多么令人作呕!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逃了,逃,一直逃到那些再也碰不见思想着和推论着的人的地方去。
突然,莫朗日来了,挽着少校的胳膊。看来,少校对这次相识很高兴。
他大声地介绍说:
“莫朗日上尉,先生们。我向你们担保,这是一位老派的军官,喜欢热闹。他想明天走。我们应该为他举行个招待会,热烈得让他在两个小时之内改变主意。您看,上尉,您得跟我们待上八天啊。”
“我听凭德·圣—亚威中尉的调遣,”他答道,温和地微笑着。
闲谈开始了。碰杯声和笑声交织成一片。新来的人带着一种败坏不了的好情绪不断地给同事们讲故事,我听见他们笑得前仰后合。而我,我从未感到如此忧郁。
时候到了,大家进入餐厅。
“坐在我的右首,上尉,”少校叫着,越来越高兴,“我希望您继续给我们讲巴黎的新闻。您知道,在这儿,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了。”
“遵命,少校,”莫朗日说。
“请坐,先生们。”
在一片搬动椅子的快乐的喧闹声中,军官们就坐了。
我两眼一直没离开莫朗日,他一直站着。
“少校,先生们,请允许,”他说。
就坐之前,莫朗日上尉时刻都显得最为快活,而现在,他两眼微合,轻声背诵起Benedicite①。
①天主教的餐前祝福经,首句为“Benedicite”。
第四章
生菜的危害
在艾格—昂杜恩和布—杰玛见面的一刹那间,我似乎看到两个人都一震,随后又都压下了。我再说一遍,这只是一瞬间的印象。但是,这足以促使我决定,一当我和向导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稍微详细地询问一下我们的新伙伴的情况。
这一天的开始已经使我们相当疲乏了,我们决定到此为止,就在洞里过夜,等待洪水完全退去。
醒来以后,我正在地图上标出当天的路线,莫朗日靠近了我。我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拘谨。
“我们三天以后到达锡克—萨拉赫,”我对他说,“甚至可能后天晚上就到,只要我们的骆驼走得好。”
“我们可能在此之前就分手,”他说得很清楚。
“怎么回事?”
“是的,我稍稍改变了我的路线。我不想直接去提米萨奥了,我很高兴先去霍加尔高原内部看看。”
我皱了皱眉头:
“这个新主意是怎么回事?”
同时,我用眼睛找寻艾格—昂杜恩,昨天晚上和早些时候,我看见他和莫朗日谈话来着。他正平静地修鞋呢,涂有松香的线是布—杰玛给他的。他一直不抬头。
“是这样,”莫朗日解释说,越来越不自在了,“这个人说,类似的铭文在东霍加尔的好几个山洞甲都有。这些山洞离他回去的路上不远。他要经过提特。从提特到提米萨奥,中间经过锡来特,至多二百公里。这几乎是条传统的路线,比我们分手之后、我独自从锡克—萨拉赫到提米萨奥走的路程短一半。您看,这也是一点儿理由促使我……”
“一点几?太少了,”我反驳说,“您的主意是不是完全定了?”
“是的,”他回答说。
“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
“我想就在今天。艾格—昂杜恩打算进入霍加尔的那条路与这条路在距这里差不多十六公里的地方相交。因此,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向您提出。”
“请。”
“我的图阿雷格同伴丢了骆驼,您能否把驮东西的骆驼留给我一头。”
“驮着您的行李的骆驼和您骑的骆驼一样属于您,”我冷冷地回答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莫朗日不说话,显得局促不安。我正在看地图。在未经勘测的霍加尔地区,差不多到处、特别是南部,在设想的茶褐色群山之中,白点很多,简直是太多了。
我终于说活了:
“您向我保证看了这些不得了的山洞以后一定经提特和锡来特去提米萨奥吗?”
他望着我,不明白。
“为什么提这样一个问题?”
“因为,如果您向我作出保证,当然,我与您同行又不使您讨厌的话,我陪您一块儿去。我也多走不了二百公里。不过是不从西边去锡克—萨拉赫而从南边去罢了。”
莫朗日感动地望着我。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轻轻地说。
“亲爱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莫朗日,“亲爱的朋友,我有一种感觉,在沙漠里非常敏锐,这就是危险感。昨天早晨发生风暴的时候,我已给过您一个小小的例证了。您虽然精通岩石上的雕刻这门学问,但您并不很清楚霍加尔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在那儿会遇到什么。因此,我不愿意让您独自去冒险。”
“我有向导,”他带着可爱的天真说。
艾格—昂杜恩一直蹲着,缝他的鞋。
我朝他走过去。
“你听见了我刚才对上尉说的话吗?”
“听见了,”图阿雷格人平静地说。
“我陪他一块儿去。我们在提特与你分手,你要想办法让我们顺利到达。你建议领上尉去的地方在哪儿?”
“不是我向他建议,是他向我提出了要求,”图阿雷格人冷冷地说。“有铭文的山洞在往南走三天的地方,在山里。路开始时相当不好走,但随后就拐弯了,不用费劲就到提米萨奥了,有很好的井,塔伊托克的图阿雷格人去那些井饮骆取,他们很喜欢法国人。”
“你熟悉路吗?”
他耸耸肩膀。他的眼中有一丝轻蔑的笑意。
“我走了二十次了,”他说。
“好吧,前进。”
我们走了两个小时,我没有跟莫朗日说一句话。我明确地预感到我们的疯狂,我们正满不在乎地在撒哈拉最陌生、最危险的地区中冒险。二十年来,所有旨在破坏法国的进取的行动都出在这个可怕的霍加尔高原。而我竟欣然同意这次疯狂的莽举!我退不回来了。老是用这种恶劣情绪来破坏我的行动又有什么用处呢?再说,应该承认,我们的旅行所开始具有的这种新格调丝毫也不令我生厌。从这时起,我感到我们正走向某种闻所未闻的东西,走向一种可怕的奇遇。一个人经年累月地作沙漠的客人,是不会不受到惩罚的。迟早它要控制你,毁灭优秀的军官、胆小的官员,使其丧失责任感。在这些神秘的绝壁、幽暗的僻壤背后存在着什么?它们使最杰出的神秘追逐者束手无策……往前走,我跟你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