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颤抖的人心……
在这各种各样的香气中,在这潮湿的黑夜中,谁能抵抗住这样的拥抱!我感到我只是一个被丢弃的人了。这是我的声音吗?这低语者的声音:
“你愿意我干的事,你要求我干的事,我会干的,我会干的。”
我的官感变得更敏锐,更丰富了。我的头向后仰着,靠在一个神经质的、温暖的小小的膝盖上。云样的香气在旋转。突然,我觉得顶棚上的金灯晃动起来,象是巨大的香炉。这是我的声音吗?这声音在梦中重复着:
“你要我干的事情,我会干的。”
我看见昂蒂内阿的脸几乎贴着我的脸,在那巨大的眸子里,一道奇特的光闪过去了。
稍微远一些。我看见了希拉姆王的光芒四射的眸子。在它旁边,有一个凯鲁安式的小桌子,漆成蓝色和金色。桌子上,我看见了昂蒂内阿唤人的铃。我看见了她刚才敲过的锤子,一把长乌木柄、带有很重的银头的锤子……小凯恩中尉用来打死人的锤子。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十七章
岩上处女
我醒的时候是在我的房间里。太阳已经升上天顶,房间里又亮又热,让人受不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是被扯下扔在房中间的窗帘。这时,夜里的事情开始模模糊糊地浮上我的脑际。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很难受。我的智力衰退了。我的记忆力好象被堵塞了。“我和猎豹出去了。这是肯定的。我食指上的红印证明了我曾用力拉住它的带子,我的膝盖上还沾着灰尘。的确,我曾沿墙爬过一阵。在白衣图阿雷格人玩骰子的大厅里,在希拉姆王扑过去的时候。后来呢?啊,对了,莫朗日和昂蒂内阿……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应该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想不起来的什么事情。
我感到浑身不适。我本来想回忆起来,但是,我觉得我害怕回忆起来;我还从来也没有体验到比这更痛苦的矛盾。
“从这里到昂蒂内阿的房间有很长一段路。他们把我送回来的时候,我一定是睡得死死地,因为他们最后还是把我送了回来,好让我什么也觉察不到!”
“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吧,”我自言自语道,“这里热死了,我要发疯了。”
我要见人,随便什么人。我机械地朝图书室走去。
我发现勒麦日先生欣喜若狂。教授正在撕开一个缝得很仔细的大包裹,包皮是棕色的。
“您来得正好,亲爱的先生,”他看见我进去,喊道,“杂志刚到。”
他心急火燎地忙着。现在,从包裹的一侧哗地流出一些书来,蓝色的、绿色的、黄色的、橙红色的。
“啊,啊,还好,还好,”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还不太晚,这是10月15日的。要是表扬这个好样的阿莫尔的话,我投他一票。”
他的愉快也传给了我。
“这是的黎波里的那位可敬的土耳其商人,他同意给我们订阅两个大陆的所有有趣的杂志。他经过拉达麦斯送出去,送到哪儿他并不太关心。这是法国杂志。”
勒麦日先生兴奋地浏览着目录。
“国内政治:弗朗西·夏尔姆、阿那托尔·勒鲁瓦—博里约、多松维尔诺先生关于沙皇巴黎之行的文章、瞧,达弗奈尔先生关于中世纪的工资的一篇文章。现在是诗了,青年诗人费尔南·格莱克、爱德蒙·哈罗古尔的诗。啊!亨利·德·卡斯特里先生关于伊斯兰的书的一篇概述。这可能更有意思……亲爱的先生,别客气啊,什么东西对您合适,您就拿吧。”
快乐使人变得可爱了,而勒麦日先生的确是快乐得发狂了。
从窗户吹进来一点儿微风。我走近栏杆,俯在上面,开始翻一本《两世界杂志》。
我并不读,只是翻到,两眼时而看着爬满了黑色的小字的纸,时而看着落日下泛着淡红色、发出干裂声的多石的盆地。
突然,我的注意力开始集中了。一种奇特的对应在文章与风景之间建立起来了。
“在我们头上,空中的天只剩下几抹轻痕,宛如烧尽的木柴留下的些许白灰。太阳照红了山的峰巅,使其庄严的轮廓线凸进碧空。一种巨大的忧郁和温柔从上面倾泻进荒僻的盆地,仿佛一种神奇的浆液倾入深深的杯爵①……”
我狂热地翻过几页,似乎我的思想开始清晰了。
在我身后,勒麦日先生正在专心阅读一本杂志,嘴里嘟嘟囔囔,越读越生气。
我继续读我的。
①贝加百列·邓南遮《岩上处女》,载1896年10月15日《而世界杂志》,第67页及其它一些地方。——原注
“在我们脚下,在一片耀眼的光亮中,处处展现出一派绝美的景象。一列山脉荒凉贫瘠,一直到最高的山顶都是纤毫毕露,一目了然,象一大堆宏伟的、没有定形的东西躺倒在地上,仿佛原始时代巨人们搏斗的见证。令人类惊怖。倾圮的塔……”
“无耻,纯粹是无耻,”教授不断地说着。
“……倾圮的塔,崩溃的城堡,倒坍的穹顶,断裂的圆柱,肢解的巨像,船首,怪物的臀部,巨人的骨架,这有凸起有凹陷的巨大的一堆,模拟出一切宏伟和悲壮的东西、远处的东西是这样清晰……”
“纯粹是无耻,”勒麦日先生一直在说,愤怒地用拳头捶着桌子。
“……远处的东西是这样清晰,我分得清每个东西的轮廓,好象维奥朗特以一种创造性的手势让我从窗口观看的那座山,在我的眼前无限地增大了……”
我浑身震颤着合上杂志。在我前面,我和昂蒂内阿第一次见面时她指给我看的那座白山,现在变成红色,巨大,陡峭,俯视着金褐色的花园。
“那是我的天涯,”她说。
这时,勒麦日先生的愤怒爆发了。
“这超过了无耻,这是卑鄙。”
我真想扼死他,让他闭上嘴。他抓住我的胳膊,让我作证。
“您读一读这个,先生,不用特别地内行,您就能看出,这篇关于罗马非洲的文章是毫无理智的奇谈怪论,是天大的无知。而且还有署名,您知道署的谁的名字吗?”
“别讨厌,”我粗暴地说。
“嘿,署的是加斯东·布瓦西埃。就是他,先生!加斯东·布瓦西埃,荣誉团二级勋章获得者,高等师范学校的讲师,法兰西学士院的终身秘书,文学和铭文学士院的院士,拒绝我的论文主题的人之一,是……可怜的大学,可怜的法兰西!”
我不再听他的了,又开始阅读。我的额上满是汗水。但我觉得我的脑袋仿佛是一个房间,窗户一扇扇打开了,回忆浮现出来,象鸽子拍着翅膀回到了鸽舍。
“……现在,她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一个残酷的景象使之充满了恐怖。
‘安托奈洛……’她结结巴巴地说。
好一会见,她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怀着不可名状的焦虑望着她,灵魂中忍受着痛苦,看着他那可爱的嘴唇紧咬着。她的眼中的景象传到了我的眼中,我又看见了安托奈洛的灰白而度削的面孔,他那迅速地跳动的眼皮,一阵焦虑突然传遍了他又高又瘦的身躯,他象一茎脆弱的芦苇一样颤抖起来。”
我不再多读了,把杂志扔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