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值一个路易,”他对我解释道,“红色的一百法郎,黄色的五百,绿色的一千。嗬!您知道,这里的赌注可大了。反正,您会看到的。”
“我出一万坐庄,”茨温利派的厨子说。
“我出一万二,”哥萨克公选首领说。
①法国的一位不出名的画家。
“一万三,”西蒂阿说。她坐在伯爵的一条膝上,湿润的唇上含着微笑,精心地把她的筹码摆成一摞一摞的。
“一万四,”我说。
“一万五,”罗其达,那个修剪指甲的黑老太婆,声音刺耳地说。
“一万七,”哥萨克公选首领宣布道。
“两万,”厨子当机立断。
他敲了敲桌子,挑战似地望着我们。
“两万,我出两万坐在了。”
哥萨克公选首领不高兴地挥挥手。
“该死的库库!真拿这个畜生没办法。您看吧,准有一场激战,中尉。”
库库端坐在桌子的一端。他洗牌的熟练让我吃惊。
“我说过了,就象在阿娜·戴里翁①那里一样,”哥萨克公选首领自豪地小声对我说。
“先生们,出牌呀,”黑人嚷道,“出牌呀,先生们。”
“等一等,畜生,”比埃罗斯基说,“你看杯子都空了。这儿,卡康博。”
杯子立刻被那个快活的按摩师斟满了。
“切牌,”库库对他在首的那个美丽的图阿雷格女人西蒂阿说。
年轻女人象个迷信的人一样。用左手切牌。不过得说明,她的右手端着酒杯,正往嘴里送呢。我看见她的黝黑的纤胸鼓胀起来。
①巴黎的一家著名赌场。
“我给了,”库库说。
我们是这样坐的:左边,哥萨克公选首领,阿吉达,他以最放肆的贵族派头搂着她,卡康博,一个图阿雷格女人,两个蒙面的黑人,一本正经地看着牌。右边,西蒂阿,我,老指甲修剪师罗其达,理发师巴鲁夫,一个女人,两个白衣图阿雷格人,严肃而专注,正与左边的两个相对称。
“我要,”哥萨克公选首领对我说。
库库抽牌。给了哥萨克公选首领一个4,自己拿了个5。
“8,”比埃罗斯基说。
“6,”漂亮的西蒂阿说。
“7,”库库打牌。“一个赌盘可以偿付另一个,”他又冷冷地补充说。
“我下双倍赌注,”哥萨克公选首领说。
卡康博和阿吉达随了他。我们这一边,人们比较保守。尤其是指甲修剪师,她每次只下二十法郎。
“我要求赌盘相等,”库库说,不动声色。
“这个怪物真让人受不了,”伯爵低声抱怨道,“好了。满意了吗?”
车库打出一张9来。
“天哪!”比埃罗斯基叫道,“我的是8……”
我有两张王,我设表现出我的恶劣心绪。罗其达从我手中把牌拿去。
我看了看我右首的西蒂阿。她的浓密的黑发覆盖住肩头。她确实很美,略有醉意,象这古怪的一群一样。她也望着我,但是偷偷地,象一头胆怯的野兽。
“啊!”我想,“她大概害怕。我的头上写着:禁猎地。”
我碰了碰她的脚。她恐惧地缩了回去。
“谁要牌?”库库问道。
“我不要,”哥萨克公选首领说。
“我有了,”西蒂阿说。
厨子抽出一张4来。
“9,”他说。
“那牌本来是我的,”伯爵骂道,“5,我有5。啊!我要是过去没有向拿破仑第三皇帝陛下发誓永不再抽5点该多好!有时候真难受,真难受……而这个黑鬼一赢就走。”
果然,库库搂去了四分之三的筹码,庄严地站起来,向众人致意。
“明天见,先生们。”
“你们都滚吧,”基托米尔的哥萨克公选首领吼道,“您跟我待一会儿,德·圣—亚威先生。”
当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他又喝了一杯烧酒。灰色的烟气遮住了棚顶。
“几点了?”我问。
“十二点半。可您不能就这样把我扔下,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我心情沉重,沉重啊。”
他热泪横流。他的衣服的燕尾拖在沙发上,活象两个苹果绿色的鞘翅。
“阿吉达很美,是不是,”他一直在哭,“唉,她让我想起了美丽的德·特鲁艾尔伯爵夫人,她的头发稍微浅一点儿,您知道,她叫梅塞德斯,有一天,在比阿里兹①,她在处女峰前洗澡,一丝不挂,这时,俾斯麦亲王正在桥上。您没想起来吗?梅塞德斯·德·特鲁艾尔?”
我耸了耸肩。
“真的,我忘了,您太年轻了。两岁,三岁。一个孩子。是的,一个孩子。啊!我的孩子,在那个时代生活过,沦落到跟野蛮人在一块儿坐庄发牌……我得跟您讲讲……”
我站起来,推开他。
“留下吧!留下吧!”他哀求道,“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要我讲什么我就讲什么,我讲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我讲那些我从未对别人讲过的事情。留下吧,我需要在一个真正的朋友的怀抱里倾吐衷肠。我再说一遍,我什么都跟你说。我信任你。你是法国人,绅土。我知道你不会告诉她。”
“我不会告诉她。告诉谁?”
“告……”
他的声音噎住了。我觉得他的声音由于害怕而抖了一下。
“告诉谁?”
“告……告诉她,告诉昂蒂内阿,”他喃喃地说。
我又坐下了。
①法国西南部城市,濒临大西洋,著名疗养地。
第十三章
基托米尔的哥萨克公选首领的故事
这时,卡西米尔伯爵的醉意中出现了某种庄重严肃的东西。
他沉思了片刻,开始讲起来,很遗憾,我不能把那叙述的古色古香完全传达出来。
“当昂蒂内阿的花园里的新麝香葡萄开始转红之时,我就六十八岁了。亲爱的孩子,吃青苗是一桩令人难过的事情。生活并非不断的重复。我1860年出入杜伊勒里宫,而今日沦落到这步田地,这是何等的辛酸!
“战争前(我记得维克多·努瓦尔①还在)不久的一个晚上,几个可爱的女人,姑隐其名吧(她们的儿子的名字,我在《高卢报》的社交新闻栏中还时有所见),向我表示,想见识见识真正的交际花。我领她们去参加“大茅屋”②的一次舞会。那儿尽是艺徒、妓女和大学生。舞池里,有几对在跳康康舞,跳得震天价响。我们注意到一个人,他身材矮小,皮肤棕色,穿了一件破旧的礼服,方格裤子上肯定没有系背带。
①法国记者们(1848—1870)。此处当指普法战争之前。
②一娱乐场所。
“他斜视,一把肮脏的胡子,头发黏得象黑色的水果香糖。他的击脚跳真是荒唐透顶。那几位女士打听得他叫莱奥那·甘必大①。
“当时我一枪就可以结果这个卑鄙的律师,永远地保证我的幸福和我的寄居国的幸福,每念及此,我就感到莫大的不幸,因为,亲爱的朋友,虽然我不是生为法国人,可我是心向往之啊。
“我1829年生于华沙,父亲系波兰人,母亲系俄罗斯人,更确切地说,是沃伦③人。我的基托米尔的哥萨克公选首领的称号就得之于她。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访问巴黎时,应我的令人敬畏的主人、皇帝拿破仑第三之请,恢复了我的封号。
“出于政治的原因,我们不能细谈,否则要谈到不幸的波兰的整个历史,我的父亲比埃罗斯基伯爵于1830年离开华沙,定居伦敦。我母亲一死,他就开始挥霍他那笔巨大的财产,他对我说是因为悲伤。他死的时候,正值普里查德事件②爆发,他只留给我一千英镑的年金,外加两、三种赌输后下双倍赌注的赌法,后来我知道那是毫不奏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