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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这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含混不清的低音;在拱顶下响起的时候,一股无法抵挡的激动心情,有如狂飙,在他心中涌起。他实在受不住了,便用双手支住额头。现在他挪开两只手,抬起头来,心中暗想:“就是她!”室外狂风暴雨大作,教堂中却一片宁静。这丰富多彩的声音继续展开她全部的娇媚,就象一剂油膏涂在情人灼热的心上。这声音在空气中撒满鲜花,人们希望多多呼吸这种生气,好把这怀着爱情的心灵通过祷文的词句散发出来的芳香全部带走。

  市长走到他的客人面前,只见他在教士举起圣体饼、这位修女唱经时,泪如雨下。他把客人带回家中。一位法国军人竟然如此虔城,使市长惊异不置。他邀请了修道院听忏悔的神甫来进晚餐,并将这个消息告知将军。将军听了喜出望外。

  晚餐时,法国人对神甫态度亲切,极为敬重,这更进一步加深了西班牙人对他的好感,认为他十分虔诚。他郑重其事地询问修女的数目,修道院收入的计细情形,以及修道院的珍藏。将军彬彬有礼地与老教士谈论这些事情,显出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后来他便打听修女生话的情形,是否可以出来?是否能和她们见面?

  “大人,”可尊敬的教士说道,“规章非常严格。一位女子进入圣布律诺修道院,必须得到圣父(指罗马教皇)的批准;这里的规章也同样严格。一个男子,除非他是教士,并且由大主教派遣到这所修道院中担任职务,否则不可以进入“赤脚穿云鞋”的加尔默罗会修道院。任何修女不能出门。不过,女住持(泰蕾丝院长)以前经常离开她的居室。只有巡视神甫或修道院院长经过大主教同意,才能准许一个修女与外人见面,主要是在修女患病情况下。我们是教派的始创者,所以总有一位院长。修道院中有几个外国修女,其中有一位法国女子,泰蕾丝修女,就是在小教堂中领唱的那位。”



  “啊!”将军故作惊讶地答道,“对波旁王朝的军事胜利,她一定很高兴吧?”

  “我将弥撒的宗旨告诉了她们,她们总是爱打听个究竟的。”

  “泰蕾丝修女可能在法国有什么股份,说不定她有什么事情要告知国内,要询问一些消息?”

  “我想不会的。她如果想打听什么事情,早就来找我了。”

  “作为一国同胞,”将军说道,“我渴望能见到她……如果可能,如果修道院院长同意,如果……”

  “在木栅边,即使有尊敬的院长在场,任何人恐怕都是不能会见的。不过,为了照顾信奉天主教的王位和神圣宗教的解放者,尽管院长铁面无私,规定也可以暂时放一放,”听忏悔的神甫眨眨眼道,“我替您去说说。”



  “泰蕾丝修女有多大岁数?”情人问道,他不敢询问神甫这位修女相貌如何。

  “看不出她的年纪,”老实人实实在在地说,倒使将军浑身一颤。

  第二天上午,午休之前,听忏悔的神前来到,告诉法国人说,泰蕾丝修女和院长同意晚祷前在接待室的木栅门处接待他。午休时,为了消磨时间,将军冒着暑热,到码头上去散步。午休后,教士又来接他,带他进入修道院。教士将他领到沿着墓地伸展的一道长廊下。这里,几口泉水、数株绿树和重重拱门,散发出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与这处所的静院十分相宜。他们走到长廊尽头,教士请他的伙伴进入一间大厅。一道遮着棕色帷幕的木栅将大厅一分为二。到了可称之为公用的这部分,听忏悔的神甫就走了,只留下将军。

  这里,靠墙放有一张木头长凳;几张也是木制的椅子,靠木栅门放着。天花板由青橡树木料制成,突起的小梁,无任何修饰。供修女使用的部分有两扇窗,整个大厅的光线就从这两扇窗户射进来。微弱的光线投在棕色的木器上,反光很差。高大的黑色基督像,泰蕾丝女圣徒肖像和一幅圣母画,装饰着接待室灰色的墙壁,微光勉强将它们映照出来。

  将军的感情尽管非常激动,到了这里,也涂上了忧郁的色彩。在这家庭般的平静中,他也平静下来了。凉爽的天花板下,一种伟大的感觉,犹如坟墓一般,攫住了他的心。这难道不就是永恒的寂静、深深的平静、他自己对于无限的意念么?然后,宗教的宁静和对修道院的定见(这种定见渗透在空气中,在半明半暗中,在一切之中;由于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明确勾画出来,在想象之中就更加扩大了。),“在主的怀抱中得到安宁”,这个伟大的字眼,在这里会强行进入最不笃信宗教的心灵之中。

  男子修道院创立的不多。在这方面似乎男人要逊色一些:男子天生就是要行动,就是要完成劳动的一生。他如果出家修道,则是为了逃避这种生活。然而在女子寺院中,是多么生机勃勃,柔弱的情感是多么动人心弦!一个男子可以被干百种情感推进修道院,他投身过去,犹如跳下悬崖绝壁。而女子进入修道院,只有一种情感:她在这里不会改变其本性,她委身于天主。你可以对修道士说:为什么你不抗争呢?而一位女子隐居遁世,难道不总是一种崇高的斗争形式么?

  总之,将军感到这寂静无声的接待室和这所隐没在大海之中的修道院,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爱情很少会达到庄重的程度。然而,在天主的怀中仍然忠于爱情,这难道不是很庄重的事么?从十九世纪的社会风气来说,这岂不胜过一位男子有权期望的一切么?这一情景的无限崇高伟大气氛可能影响将军的灵魂,他也正好达到了可以忘却政治、荣誉、西班牙、巴黎上流社会的程度,并可以上升到这伟大结局的高度。再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悲剧色彩呢?两位情人在大海中,在花岗岩的山岩上单独相会,但是一念之差、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却将他们分开。此情此景,饱含着多少情感啊!请看这男子的内心独白:“我能在这颗心中战胜天主么?”

  轻轻的响动使他全身为之一颤,棕色的帷幕拉开了。一片光明之中,他看见一位女子立在那里。可是折在头上的修女巾拉下来了,将她的面庞遮住。根据修道院的规定,她穿着道袍。这种道袍的颜色现在已经家喻户晓(人称加尔默罗色,即浅棕色)。将军未能瞥见修女赤裸的双脚。如果他见了,定会感到她消瘦得多么可怕。虽有粗布道袍道道褶痕遮掩,这位女子的形体再也显露不出来,他仍然可以揣度到,泪水、祈祷、激情、孤寂的生活已经使她憔悴不堪了。

  一个女人冷冰冰的手,估计是院长的手,还拉着帷幕。将军先端详了一下这次谈话的必要见证人,然后他与一位近百岁的老年修女乌黑而深邃的目光相遇了。这女子苍白的面孔布满皱纹,明亮而充满青春活力的目光与大量的皱纹极不相称。

  “公爵夫人,”他用非常激动的声音向低垂着头的修女问道,“陪伴您的人懂法语吗?”

  “这里没有什么公爵夫人,”修女答道,“在您面前的是泰蕾丝修女。您称之为陪伴我的人,是我的院长,我信仰天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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