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妳快趴着别动,听话。」
见颜竟因挣动而细喘连连,他使力迫使她贴向自己的颈肩。此刻他固然心疼她 的荏弱,却又不得不对她的倔气感到无奈。
许久,她终于顺从地软下了身。
「妳的伤我看过了,箭上有麻药,所以伤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疼痛,可惜我对 这种麻药并不了解,不知道它会不会又对妳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总之在让大夫看 过之前,妳别再乱动好吗?」他命令她。
沉默片刻,颜童无力一哂。「可是……我就是大夫。」
「妳?!」他意外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是哪里?」不想他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伤上,颜童忽地岔开话题。
「……是山里的洞穴。」他望住她无神的眼。「为了不让马贼发现,我们得在 这里待到天色暗下再伺机离开,回到镇上,我会马上替妳找大夫……」
「马贼?」
「煞血闇门的余党,妳见过的,我和他们旧帐未消,所以连累了妳。」提起伤了她的一伙人,他的怒气不由得又起。
她能感受他情绪的波动,于是她摇头。「这……不是少爷的错……大伙呢?」 从她清醒后,就没再听见其它人的声音。
「我让他们先赶到沂凤县求援,县衙的官兵或许已经上路了,妳不必替他们担 心。」
「没事就好。」闻言,她大为安心。「唔……」突然间,她才松下的眉头又急速聚拢,连闭上的眼皮也禁不住轻颤。
「怎么了?伤口疼吗?」他跟着急躁起来,人掌又移上她的背。
一会儿,颜童放松了下来,她虚弱道:「不……不痛,是心悸。」
箭镞上的毒,正缓缓在她体内扩散,下一刻会引发什么症状,裴颖风完全无法得知,他仅能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但是……」
「但是什么?还有哪里不舒服?」她的一点小反应,就能撩起他大大的不安。
颜童闷声不答,只是执意将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移到她和裴颖风之间。她挪了 下手心,接着她全然怔住。
「这……我……我的衣服?!倘若掌心的触觉正确,现下的他和她肯定是:「 未着寸缕」!
「妳的衣服全湿了。」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在哪里?」霎时,她窘红了脸,开始推拒他的胸膛。
「妳别挣扎,穿著湿衣服只会让伤势加重,别拿了。」他扣住她的双臂。
「不……不行!」一股强烈的道德感在她心里发酵。
「别动了,伤口会裂开的。」
转眼,颜童猛力一堆,便跌至裴颖风身侧。
失去衣物的掩蔽,洞里沁人的空气立即扑袭而来,颜童固然已冷得发颤,仍不 停探出手去。
她跌跌停停,然而指尖所及处,除了坚硬的岩地,就只有软湿的污泥。
「别拿了,听见没?」裴颖风想阻止她,却引来她的激动。
「别看我!别过来!」她反常低嚷。
她可以想象,现下的自己在他眼里一定不堪至极,于是她又更心慌地扑向前去 。
「童?」
瞬时,裴颖风不由得怔住,看着颜童不寻常的举动,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笼罩上他心头。
他看着她明明能拿到衣服,却偏偏视若无睹地愈爬愈远,那感觉很诡异,就好 像她……「瞎」了一样?!
「在……哪里?」她跌倒又再爬起,若地已磨得她皮破血流。
许久,裴颖风猛然清醒,他突地喊道:「别再过去了,那里是岩壁!」他在她 撞上石壁之前,将她挡了下来。
岩壁?颜童的脸上是一片茫然。她掩住胸,跌坐了下来,但一会儿她又别过脸 朝反方向爬去,彷佛后头有人在唤她般……
「妳的眼睛……告诉我妳的眼睛怎么了?」
裴颖风已不忍再看下去,他捉住她,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结果竟是令他 心寒的。她就连眼脸上沾了沙泥,也没想眨去。
「妳的眼睛怎么了?告诉我。」瞧她的样子,她明显就晓得自己看不见了,却 没告诉他!
因为心急如焚,他的语气也就不自觉加重了些。颜童因他严厉的口气而瑟缩。
「快告诉我!」他又吼。
「我……」
一时哑了口,颜童心头一紧,豆大的泪便断了线地落下。
她……是看不见了!
视线早在她仍浮沉于水中时就已由明转暗,纵使之后他救醒了她,她睁眼时瞧 见的,也只是不透一丝光线的黑暗。
她恐惧,因为她的眼睛此刻连一点烧灼或刺痛感都没有!以她行医多年的经验 ,她甚至不能为那被河水冲刷也不觉刺激、被泪水湮漫亦不觉温润的麻木感作解答 。
她……瞎了吗?
一波波吞没了理智的惧怕,迫使她选择闷不吭声,而一层层剥除了信心的无措 ,又更在裴颖风敏锐的察觉下,逼得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怯懦的她害怕地掉下泪来。
「我……没关系,没关系……」她别开了头。
裴颖风心拧了,他忍不住将她强揽进怀里。
「别怕!这一定是箭上药物发作的结果,是暂时性的,等药性过了就好。」他 安慰她,但惶然的程度却不下于她。
因为人说药皇聂骁「无毒不能制,无毒不能解。」寒琮箭上的毒肯定出于他手 ,所以没有他的解药,痊愈的机会根本无从预料。
「有我在……回镇上我就请大夫,一定很快就能恢复的。」
***
入夜后,裴颖风顺利将颜童带回了朝阳镇,可是她的眼伤却一如料想中的,并 末因麻药的消退而复原。
「情况如何?」
床边,裴颖风对着一名满头花白的老叟问道。俯卧在床上的颜童脸色明显又较昨天差了许多。
「呃……小娘子背上的箭伤虽深,但只要按时换药,应该没……没事。」
裴颖风紧迫逼人的目光瞅得老叟浑身不自在,他挪挪一把瘦骨,继续手边换药的工作。
「我问的是眼伤。情况如何?」他满布血丝的眼睛看来相当吓人。
颜童中箭三天以来,他一直不眠不休看顾着她。虽然镇内因有剿匪官兵进驻, 所以他毋须提防寒琰一伙人偷袭,但颜童的眼伤还是令他心力交瘁。
「眼……眼伤,我看看。」老叟煞有其事地翻开颜童的眼脸。片刻,他狐疑说 了:「这伤……看来像中毒。」
「中毒!」老人的诊断大异于三天来请过的脓包大夫们,裴颖风不禁讶然。「你看出什么了?」
「我……我也只是推测而已,还是甭……甭说了。」老人突然面有难色,只是一个劲儿地支吾其词。
见状,裴颖风斥遁:「什么叫做甭说了!今天让你来是叫你医病,可不是叫你 来搅局。」
前三个脓包都只是翻了翻眼皮就嚷着没法子,今天这个该不会又是来凑一脚的!
「我……」老人被吼,着实委屈了好半晌,才小小声回答:「我是没法子确定 她失明的真正原因……小娘子的眼睛没有外伤,但眼角却积瘀,所以除了中毒,我 实在也想不出有其它可能了,而且……」
老人忽然皱起疏眉,裴颖风也不急着催他。
一会儿,老人喃道:「而且按理来说,眼角的积瘀若和箭伤有关,那么她背上 的伤口也应该会有相同症状才对……可是却没有。」这可是他从医数十年见过最诡 异的伤!
「欸!没办法……」想了很久,最后老人还是摇头。他顺手端起药钵走向桌前 ,径自收拾起药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