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炽满腔热血,只可惜在苏旻淞面前全化作一相情愿。他隔着火炉红光望着正自说自唱兴起的李炽,深邃的眼光却愈来愈黯淡。
他持续保持沉默,直到李炽口干舌燥到发现异状时,已不知是多久以后。
“呃……旻淞?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李炽吞了口口水,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迟钝得搞不清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旻淞抿着唇望了李炽好久,久到李炽心里都有点怕怕了,他才启齿。
“我有听你说话,但我只得到一个给论。”
“什么结论?”李炽紧张地洗耳恭听。
“我知道,你也始终是什么都不能理解的。”苏旻淞轻拂衣袖站起身来,转身进房,再也不搭理他。
“旻淞!”看他离开,李炽着急地跟着站起来。可当他想跟进房中时,厚重的木门却已当着他的鼻子被摔上,幸好他反应得快,住脚动作灵活,不然他高挺俊帅的鼻梁此时都要变成一片坦荡荡的平地了。
“什么嘛!这么没有礼貌,不知道当人面摔门很危险的吗?”
李炽对着被锁上的门板嘟囔不已,但他素来心胸豁达,很快就忘了自己的事,又想起苏旻淞负气离去的那句话。
“奇怪……”李炽苦恼地对着月光湖面猛搔头。“我又有哪里说错话,得罪他了吗?”
苏旻淞连外衣都没换,便心烦意乱地躺在柔软的锦绣垫被之上。
湘儿很美,的确,她是真美。只要闭上眼睛,她那张能教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娇艳笑颜仿佛又清晰地浮现眼前。
他仿佛失了神,在宫人的指点下,远远瞥见自己未婚妻的那一刻。
秋风萧瑟,卷起片片黄叶散落天际,但因为有她,所以连季节都不一样了。当她甜甜地回眸绽开一笑时,世间的萧索都像融化消解了一般,再也抵挡不住那灿烂春光的渗透,将世界晕染成无限美好喜悦的融融春色。
他也忍不住跟着泛出微笑,一颗心因为她的笑也开始渗入丝丝的甜蜜。
若能得妻如此,人生夫复何求?有一瞬间,他真如此想的。
但也就限在那一瞬间。
因为在下一刻,他就发现,迎向那抹笑的人不是他。
俊美的少年出现在她的视野,她笑得更加开心了,晶莹的水眸中也闪起了无数旖旎的光彩。
少年的表情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显得柔软而依恋,他张开双臂,而她自动自发地投入,银铃般的笑声在同时清脆动人地响起。
那对相依相偎的人影在宫中精美的庭台水榭看来多么地美丽而和谐,就像是天成的图画,仿佛任谁都不该去打扰这对年轻的恋人一般。
初初悸动的心不由得冷却冻结,他停止了脚步,无法再向前迈进一步。
他是奉了父母之命,准备进宫向圣上禀报希望能尽早进行苏萧两家的婚事。他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若不是为了等待萧家小姐成年完婚,他的婚事势必不会拖到此时。他个人倒是无所谓,但看在苏家两老的眼中却是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到萧家小姐终于及笄,父母便迫不及待要他进宫向圣上请求成婚。
他不由得庆幸,还好在面见皇上之前想到先来看看萧湘,否则他不就成了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了吗?
不,他绝不愿做这样的事的!
回到家中坐在书房里,他想了好久,只有一个声音在心中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强烈。
退婚吧!对,就退婚吧!
管他违背圣上的懿旨,招致的降罪会有多严重,可是不要破坏人家的姻缘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啸风和萧湘两情相悦,他又何必自招怨恨地当那从中阻碍的碍事者呢?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一再地想,每次思考都益发认为自己的确应该这么做。
但是,屡次话到了唇间,他竟然还是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不由得问自己。
苏旻淞躺在床上,终究耐不住心烦地翻身而起。他睁开眼,那满室沉默的黑便迎面而来,占据他的视线,驱散了那闭上眼睛就不停在他脑海盘绕的倩美笑颜。
他唇边不禁泛上无奈的落寞微笑,嘲笑着自己竟然也会这么不干不脆地放不开吗?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格迎进一室月光。月下的璇中湖依旧闪闪映着邻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告诉自己:君子该有成人之美。苏旻淞,千万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变成那种连自己都看不起的小人哪!
不在乎心头丝丝的隐痛,他握紧了拳头,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
没错,他是该这么做的。等回京之后,就向皇上提吧。
就等回京之后……
当苏旻淞隔天一早推开房门时,湖光山庄的总管甘泉已经恭立在门前等候许久了。
“少爷。”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整理着衣襟,漫不经心地问。
“洛城昨夜发生大火,李大人今天一早就赶回去了。他有留书给你。”甘泉说着便将薄薄的纸笺呈上。
“大火?没事吧?”苏旻淞纠结俊眉将纸笺接过来,但当白纸上那短短的几个墨字落入眼帘之时,他不禁无奈地微笑。
旻淞,我先走了。饭多吃一点,心事就别想太多了!
唉,果然不能对李炽期望太高!想来这就是他关怀人的极限了。他苦笑着摇摇头,甘泉又捧了一封书简到他面前。
“少爷,还有一封信,是夫人给您的。”
苏旻淞面色顿时一沉。是娘写来的?
他迟迟未接过,甘泉忍不住催促:“少爷?”
苏旻淞隐隐啧了一声后才接过。其实接不接有什么差别,他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了。无非都是一些催他回京、赶紧成婚的琐碎事项。
“少爷,夫人很担心您呢。”甘泉苦口婆心地劝道。
“她不是担心我,恐怕是担心苏家的后嗣无著吧。”苏旻淞没好气地说,厌烦地将看过的信简交回甘泉手上。
“少爷,您别这么说,夫人当然关心您,您可是她的独子啊。”
苏旻淞嗤声一笑。“是啊,只怪她当初没再多生几个,否则今日也不必落得如此操烦了。”
“少爷……”甘泉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虽然他是个下人,但三天两头看夫人的家书马不停蹄地往璇州送,不仅可怜那些信使的劳累,也体恤着为人母的慈心。唉,少爷怎会这么说呢?有父母疼爱还不珍惜,岂不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吗?
甘泉灰白的浓眉整整打了好几个结,苏旻淞本来不想理会,但有个人在身边愁眉苦脸实在让人心烦。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叹气松口。
“唉,我知道了。”实在没办法,谁教他偏偏身为独子呢。“你也别再为这事烦恼了,我会回去的。”
“真的?”甘泉整张脸都亮起来。“什么时候?”
“急什么?这么想赶我走?”苏旻淞作态瞪了他一眼。
“不不不,少爷误会了,甘泉怎么敢呢?”甘泉立刻慌张地摇手否认,那仓皇的模样实在滑稽。
“是啊,谅你也不敢。”苏旻淞竭力忍俊,淡淡嗤哼。
他一扬眸,清晨的璇中湖又在四周雪景中闪闪发光,就像他心中那双粲然动人的绝艳水眸。一想起她,他的心情又不禁低落。
“我会回去的……”他轻轻叹息,捂着仍然沉甸的胸口。“只是……或许我还是需要一些释怀的时间吧。”
甘泉一脸迷糊,像是不太懂得的样子,不过他也不想再多作解释便是。随意披上一件斗篷后,向甘泉交代了几句,他便独自一人出门散心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