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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吗?像他这般的存在,即便死了,对父皇来说,不也是另一种解脱?
水声停止了,接着响起的是连串杂沓的足音。啸风的双眉微微一蹙,有些疑惑今日来人怎会如此众多?
瀛台的大门“呀”地一声缓缓被推开,随着渐敞的大门,屋外灿亮的阳光顿时泄进屋内,驱散了一室幽暗。
啸风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光,不由得眯着眼,望向入口处那道背光而立的身影。
是谁?他疑惑着,不知世上还有谁胆敢触犯他父皇的禁令,竟擅闯禁地来见他。但这样的疑惑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啸风。”皇帝低沉的开口。
啸风倚靠后墙的背脊瞬间一直,像是被雷击惊惶地跳了起身。
“你来做什么?”他终于容不下他,准备要除去他了吗?
他尖锐的质问,以及戒备的神情,在在令皇帝摇头叹息。
时间过得真快。距那个风雪漫天的断魂日也已经一年有余了。
从那之后,世界仿佛整个变了一般。花儿不再鲜丽、鸟儿不再鸣放,连他仰头望见那琉璃似的璀璨阳光时,心也像是又被割裂一般,滴滴的血在流。
可没想到,一年来唯一没变的,却是这个他一直忽略的儿子。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防备心重的孩子的呢?皇帝定定地瞧着他那明白写着憎恶的眼神,心头百感交集。
夹杂着歉疚和补偿,他超乎寻常地溺爱着珣阳,竟忽略了啸风,而他的一错再错,却终于逼得啸风犯下了一年前那出兵谋害皇兄的疯狂大过。
但当所有事实都摊敞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再也不能沉溺在过往的悲痛中了。他必须弥补啸风,带啸风离开那错误的仇恨迷雾之中。这是他尽一个身为人父的责任……虽然他已荒废得太久了。
“啸风。”他又喊了他一声,语气中充满的情感,让啸风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皇帝走近了他几步,而啸风直觉地后退。皇帝眉一蹙,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嘴一张,却又勉强忍住。
啸风见他的表情,心中顿时怒意勃发。为什么父皇每次见他,就这般一脸不豫,见珣阳时,却总是满心欢喜?
他就真那么比不上珣阳吗?
他真想这么问问父皇,但天生的傲骨却让他冷冷地撇过脸庞,不肯流露丝毫脆弱。
“你要说什么就说,别这样吞吞吐吐!”他冷声怒斥。“别忘了我早就洗好脖子,随时等你来砍!”
他从来也未想过苟且偷生,是父皇自己手软,虽然留他活到了今日,但也别想他会因此而对他感激涕零。
“啸风,朕不会砍你脑袋的。”皇帝低声开口。
“哦?”啸风像是不信地高笑。“那陛下今日大驾光临又是为了什么?别说是来与儿臣叙亲话情,我可不信!”他们之间又岂有亲情可言?!
皇帝也有尊严在,虽说今日目的本是为了弥补啸风而来,但被啸风这般当面讥刺,他身为皇帝的颜面又怎挂得住?
于是本想说的几句柔情抚慰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了,皇帝不禁沉下脸来,硬邦邦地道:“是,朕今日的确不是来找你叙情的。”本来也许是,但……
“那你又来做什么?”啸风从鼻间冷哼。死也不肯承认听到皇帝答覆的那一瞬间,心底泛起了那丝丝的痛楚。
“朕是来放你出去的。”
“什么?!”这下啸风难掩震惊,瞪大了眼望向皇帝。
“朕是来接你出去的。”望着他惊愕的神色,皇帝的面容却不禁放柔了许多。
他还在计较些什么呢?啸风再桀骜不驯,终归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难道他活到这把年岁了,还要跟个孩子计较吗?
更何况……皇帝的眼神中去不掉那隐微的黯然。何况……他现在也只剩下啸风了。
“你为什么要放我出去?”啸风大惊之后反而疑心乍起。“你认为我已反省够了吗?哼,我告诉你,你简直是作梦!我要为母后报仇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立刻声明,要皇帝死了要他放弃复仇的这条心。
“你要向谁报仇?珣阳吗?”
“当然!”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那你更是不必白费心力。”皇帝叹了口气,“珣阳早死了。”
“什么?”啸风闻言,顿时僵在当场。他震愕地望着皇帝笼罩哀伤的愁容,这才发现他所言非假。“珣阳……死了?”他愣愣地重复。
皇帝点点头。“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年前的那日,珣阳抱着袭月,消失在那样狂暴的风雪之中,从此杳无音讯。但没人敢存有希望,也或许是那心底最深的怜悯──总觉得,若唯有死亡能让那两人相守,何忍再去打搅?
一阵晕眩顿时袭上脑门,啸风不禁撇过了头,神智茫然地走向窗边。
珣阳死了……珣阳死了……这句话在他胸中不停回绕。啸风无法分辨此刻心底狂烈涌起的空虚酸楚是由何而生,他手指不禁抓上窗格,竟已紧得泛白发颤。
“他……他怎么可以死呢?他害死了母后,我还没向他报仇呢!他……怎么就可以先死了呢?!”他摇头低嚷。
珣阳怎么可以死呢?他应该要一直活着,一直让他有憎恨的目标的呀!他怎么可以死呢?!
啸风不停反覆地想,却愈想愈激动、愈想愈昏沉,最后他突然一拳轰毁精美的雕花木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蓦然愤恨地大吼了起来。“珣阳这个卑鄙的家伙,他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以为逃到黄泉就能躲掉我的复仇吗?他这个懦夫,懦夫!”
他气得跳脚,巨大的愤怒让他像是发狂一般地拳打脚踢,把屋内能见的摆设踢的踢、摔的摔,不过一时半刻,精美的瀛台楼阁已成疮痍一片。
皇帝望着他不讲道理的愤怒,不由得也火了起来。
“你够了没有?!珣阳哪里对不起你?连死了也得被你这般糟蹋?!”无论如何,皇帝永远无法忍受有人诋毁他的珣阳!
“他当然对不起我!谁教他要害死母后?!”啸风根本不需考虑地回吼。
一年来,若不是把珣阳的存在高挂心头,日日想着总有一天他要出去找珣阳报仇,他如何能抵御那无边孤寂的侵袭,度过这在瀛台的每一天?!
可如今珣阳却死了!他却死了!
珣阳总是这样!嘴上说得比什么都好听,眼中的暖意却全是虚假!当他全心信任他时,他害死了母后;而当他拿全心来恨他时,他却又再一次地背弃了他!
他可以一个人这样轻松地死去,可是他呢?少了赖以生存的目标,他如今又该拿什么当生活的中心?他又该如何面对往后漫长的孤寂岁月?!
所以他才讨厌珣阳!最讨厌珣阳了!
啸风无法控制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他惨白着脸、颤抖双唇,想继续吼出他对珣阳的恨意,可是眼泪却超乎意料地直涌而上。
“可恶!可恶!”他低咒着想抹去那阻碍他视线的水雾。他为何要流泪?珣阳死了不是正合他的心意,还省了他动手的工夫,他又干嘛要流泪?!
啸风心慌意乱的无措举动全落入皇帝的眼中,皇帝不由得深深一叹。啸风性情如此似他,他又如何不明白啸风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