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里?”程牧磊粗声的问道,打死不愿承认她唇边那个冷淡无心的笑容让他难受。
“去厨房放捕鼠夹。”雪蔷淡淡回他一句,随即隐没在两片红帘后。
程牧磊瞪着她消失在门帘后的纤细身影,手上的捕鼠夹顿时仿佛沉重得让他握不住。
他残忍?是的!从如萍走后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待她的方式就只能用“残忍”这两个字来形容,而她就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总是默默的承受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
然而,现在的她不同了,她不忍耐、不再委屈,她用她的固执和倔强跟他相抗衡。
她以为这样就会使他不安、难受吗?
不,她错了!她不会使他难受,他对她的感觉始终只会有恨,一如他过去十八年来所坚持的。
握紧了手里那几副沉重得似乎提不动的捕鼠夹,程牧磊毅然转身,迈开大步往果园走去。
对待任何东西都不需要感情,那只会让他心伤!唯一明哲保身的方法便是让自己的心坚硬如石,不带感情。
因为石头没有心,绝不会伤心难过!
第六章
说不在乎,她却仍忍不住担心。
风大的夜晚,躺在房间里的雪蔷听见程牧磊开门出去的声音,知道他又上果园去巡视了。
他不该去的!今夜风这么大,天气还那么冷。
听着窗外萧萧的风声,忙了一天的雪蔷早该合眼休息了,然而,心底一股莫名的担忧却让她始终难以成眠。
辗转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放弃睡觉的念头,自温暖的被窝爬起,随手抓起一件羊毛外套,蹑着脚步下楼来到前廊。
程坤平夫妇依乡下人惯有的作息早睡了,大厅里灯光全暗,只留下廊前一盏小灯,等待晚归的程牧磊。
雪蔷站在廊前,远眺着远方,天边的冷星与明月衬着阒黑一片的林间,此情此景不见诗意,却反倒像是某种诡异的坏兆头。
山中夜晚寒意正浓,夜露沾湿了排列在廊前徐晓贞所种的兰花,细长的叶片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泽。
拉紧了肩上的羊毛外套,雪蔷轻搓着双手借以驱逐寒意,在一口口呵出的白色雾气中,她终于看到了阒黑林间有一个自远方黑暗中逐渐清晰的身影。
是程牧磊!她下意识就想转身逃回房间。
然而他那不自然的步伐却教她起疑,直到他的身影渐近,她清楚看到他纠结得死紧的眉头和死白的脸孔。
精确的职业直觉让她的目光本能往他脚下梭巡,当她的目光触及他脚上那怵目惊心的鲜血时,心脏倏然紧紧一抽。
“你的脚……被捕鼠夹夹到了!”
雪蔷倏地靠向他的身边,颤着手几乎不敢碰触那个卡在他脚上的骇人金属。
“我看到了。”程牧磊冷冷的语调像是讥讽她毫无价值的关心。
程牧磊的伤早已让她无心去计较他的敌意与冷漠,她转身就想去喊人来帮忙。
“我去叫二舅跟二舅妈来。”
“不准你去!”他粗声喊住了她,直到瞥见她脸庞惊惶又无措的神情,声调才勉强软了下来。“别去惊动他们。”
“可是……”她犹豫的看着他冷硬的脸孔,又看看大厅,终于点点头。“那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用不着,我擦点药就行了。”程牧磊说完,便就着微弱的灯光,眼眨也不眨的扳开了卡在脚上的捕鼠夹。
“牧磊!”她花容失色的惊叫一声,接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恶心感倏然自喉头冒起。
“如果你想将所有人都吵起来,就尽管叫好了。”始终面无表情的程牧磊因为她的反应而皱眉。
“我……”她怔然看着他,一时之间也愣住了。“那我先扶你回房间。”她不容他拒绝的径自搀住了他的手臂。
这蓦然的接触让程牧磊浑身倏然一僵,然而为怕与她争执会吵醒程坤平夫妇,他只得不情愿的配合她。
“你坐一下,我进房去拿药。”扶他来到他位于三楼的房间后,雪蔷便赶忙奔回房取出带来的药箱。
来到这医疗设备不足的山上,雪蔷早有准备的带了一个医药箱,里面有抗生素、外伤、感冒用药,甚至连破伤风、止痛针剂都一应俱全。
拿着药箱回到程牧磊的房间,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被捕鼠夹夹出的撕裂伤口一览无遗,比方才还要吓人。
雪蔷勉强镇定心绪,取出一小瓶止痛剂用针管抽出,先替他打了一针,她知道这种伤口所造成的疼痛会有多磨人。
“我早叫你别再放捕鼠夹了。”雪蔷见他伤得严重,不免心疼。
程牧磊闻言抬起头,却惊见她眼眶中泫然欲落的泪,“你放心,夹到的是我的脚不是野鼠。”他面无表情的反讽道。
这句话让雪蔷握着食盐水的手颤了一下,半晌,她才将食盐水倒在他的伤口上。
然而随着不停往下滴的血水,她的手竟然不听使唤的抖着,深怕他的血会随着食盐水流光。
“你真以为我在乎的只是野鼠吗?”她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掩饰心痛。
“什么意思?”程牧磊蓦然蹙起了剑眉,紧盯着她。
“不论是动物或者人都是条宝贵的生命,不该受到这种残酷的伤害。”除了这样她还能怎么说?坦然向他承认她的难过与心疼吗?
“所以我说你幼稚!”程牧磊又毫不留情的扯出冷笑。
“我是感情用事,但我还不至于傻到让自己受伤。”她抬头幽幽的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佯装无辜来保护自己这一点,你做得比任何事都还要成功。”他嘲讽的扯了下唇。
闻言,她忍住回嘴的冲动,她有绝对的专业伦理,去尊重、忍受病患病痛时的无理取闹与情绪化。
“忍耐点。”她熟练的边以棉花棒沾取优碘,涂抹他的伤口,边平静的叮嘱道。
虽然他说话很不中听,但是优碘一沾伤口,就会让人说不出话来的痛却也让她于心不忍。
即使脚掌上的伤口刺痛得厉害,程牧磊却一声不吭,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尝过比这伤口还要多上千倍的痛——就在他八岁那年!
然而雪蔷冰凉的小手,在他伤口旁红肿灼热的皮肤上轻柔移动着,竟让他感到莫名的舒服。
看着那双在他脚掌上来回移动的白皙小手,他惊讶的发现它竟微微的颤抖着。
一抹轻得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跃上了他的嘴角。
无论她的模样变得如何美丽动人,但是骨子里她依然还是那个胆怯的小雪蔷。
“你在害怕?”程牧磊对她颤个不停的手,比自己骇人的伤还感兴趣。
“我从来就不喜欢看到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她平静的说道。
“原来你是个胆小的护士。”出乎意料的,程牧磊竟然笑了。
他坐在床边,凝望着她专注的漂亮脸庞,竟不由自主想起她小时候扎着辫子的可爱模样,幼时的影像也一幕幕像跑马灯似的掠过脑中。
她从小就胆小、爱哭,每次跌倒了、找不到玩伴就只会哭,而且胆子小得就连一只小小的毛毛虫都能让她吓得放声大哭。
还记得有一次她用后山坡的金针花,编成了一个歪七扭八的花环,兴致勃勃的交到他手里。
“牧磊表哥,我长大后要跟你结婚,你现在先帮我戴上花环,这样你才不会忘记。”
他犹记得当时她那认真的神情,与稚气柔嫩的嗓音——
停!不准再想了!程牧磊痛苦的喝令自己。
他怎么能让自己又想起任何有关她的事情?他该要恨她的!她是破坏程家一切的元凶,他绝不能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