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见她夜行打扮,小媚还以为主子又要去做梁上淑女的勾当,一张脸臭得像什么 似的,再看她竟连面具也不戴,差点当场发疯。还好温柔逃得快,才没让她炮轰到。没 费心和这丫头解释,她只是想出来透个气、散散心……说了人家也不会相信,何必多费 唇舌。
散心……呵,真不是她的作风啊!不得不承认,心里其实有点慌乱,搞不懂自己是 怎么了……怎么她坐在铜镜前,竟和兰灵一般,有了为谁妆扮的感叹?她是真的累了、 厌倦了吗?
那么……赚的钱也够多了,她该不该就此收手,来个激流勇退,就将花魁之名拱手 让于真正在乎那头衔的封凝香呢﹖正发呆时,眼角突然捕捉到一丝动静。温柔连忙转头 ,却见来人已稳稳立足于屋脊上,正朝她走来。月色下那人的五官依稀可辨--又是楼 砂。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温柔笑了,「原来杭州城的屋顶不比街道冷清。」
楼砂也低声笑了,刚才脸上那股冰冷气息瞬时不复见。在她身边坐下,他扬扬手中 的酒醰,仰头干了一口,专注地看着她,眼中有她所不熟悉的光芒闪动︰「那么,敬我 们,老是在奇怪的地方撞上。」
温柔偏头看他,心里的疑问渐渐得以肯定︰「那晚的黑衣人真的是你?」
看来,她是懂了他那句「夜来香」真正的含意。楼砂回视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既然会在这里相遇,那就彼此心照不宣吧。」
嗯,的确。差点忘了她没带面具,要是换了别人看见她这个红香院的头牌居然跑来 屋顶上看夜景,少不了会大惊小怪一番。
「什么时候发现是我?」抑不住好奇心,温柔不假思索地问他。
「你刚上船时,听你说话的口气就有几分像,再来乐声有魂,听你弹奏琵琶更觉得 相似。」楼砂优雅地嗤了一声,低笑,「敢像你这样随兴所致改动节拍的人不多,就像 敢像你这样语出惊人的也不多。」
唔……想起那天晚上为求脱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真恨不得 这屋顶突然破个洞让她掉下去。
「你这人有点混蛋……」温柔小声嘀咕。这家伙,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还有 ,那时他看上去冷冰冰怪吓人的,哪知道现在会变这么多。
嗯,回想起来,好象从在画舫上弹完一曲「春江花月夜」后,楼砂就对她客气许多 ,难道是认出她的缘故?看他样子挺放松,她随口问︰「那天晚上你到底是去王府干嘛 ?」
楼砂耸了耸肩:「告诉你也没关系,不过……」他偏头看着她,语气中似有调侃之 意,「看你那天一见人动手就往桌下钻的样子,这种麻烦事你确定你想知道?」
「嗯……的确不想,当我没问。」
不简单!短短时间就能把她的脾气捉摸得这么透彻。反正看他这坦然的样子也不像 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她何必自动往浑水里跳?再来,虽说小王爷关宇飞风度不错 ,他老子康成王爷的名声却不怎么样,听说专榨地方上的肥水为生。
楼砂又喝了一口酒,过了片刻,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心事想说出来吗﹖ 」
「啊﹖」温柔被问得一怔。她……有这么明显吗﹖楼砂看了她一眼,眼光里似有一 丝情绪闪过,快得她来不及捕捉。他耸耸肩:「你不像是那种会成天对月长吁短叹的人 。」
呵,他好敏锐的观察力。可是终究相识的时间太短,她的这些心事,要对老娘讲都 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乱,何况是对他……但是他的关心,她是真的觉得受用,也感激。
温柔甩了甩头,回他一笑,岔开话题戏谑道:「可是,今晚我偏偏想要花痴一下, 阁下可有兴趣陪小女子呜呼哀哉一番﹖」
楼砂耸了耸肩,不再追问她为何烦恼。从腰间解下玉箫,他淡淡笑道:「偶尔发发 神经,风花雪月一番又何妨﹖我陪你。」
啊,他要吹箫﹖听他谈吐间颇通乐理,她还真想领教一下他的箫声呢!只是……「 你不怕吵到人﹖」
楼砂玉箫指了指下面的点点灯火﹕「还没到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时候。再说,你以为 我会吹得多难听﹖」
温柔笑了,朝他一拱手:「如此,小女子便洗耳恭听阁下仙籁。」
「仙籁不敢当,如果你因而睡着,别跌下去就好。」
咦,楼砂居然开了个玩笑?温柔还在讶异间,楼砂一笑将玉箫凑在唇边,悠扬的乐 声随即响起。
啊,好一曲「玉峰观云录」!
乐声忽高忽低,飘忽蜿转又丝丝入扣,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可拼凑出一幅美丽的云 海奇观。堆栈绚烂,瞬间万化的云层引人入胜。若是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乐声里,心境自 然地就会明朗起来,海阔天空,还有什么事想不透呢﹖……楼砂挑这曲子,是想安慰她 吗?
温柔忍不住偷眼打量专心吹笛的楼砂……他是她见过的,最茅盾的一个人了﹗在画 舫上见到他的第一眼,俊美无俦的小王爷关宇飞抢去了大半的光彩,当时只觉得他是个 冷冰冰,有些阴沉的怪人。可是纵是如此,还是无法否认他的文才武艺均高人一等,不 得不佩服。
后来在回程上再次与他谈话,他谦冲有礼的态度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不过当时心里 猜测着那晚做贼遇到的是不是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哪有时间去多注意其它。
今天再见,他还是很难捉摸。不说话时人看上去冷冷的,有点孤高,有点狂,说话 时却是平和,优雅,甚至是幽默的。这样一个人,如何形容他好呢﹖……可是不论如何 ,她温柔都不会忘记,今晚有个人在屋顶上为她吹箫。
一曲眼看就要终了,突然「砰」地一声巨响,--「那只死鬼在上头发癫﹖」
箫声顿止。楼砂和温柔相顾讶然,齐齐往下看。只见阁楼窗户此时大开,一身穿艳 红绣金褥裙的胖大妇人探头向上张望,浓妆艳抹的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甚是骇人。中年 胖妇扬了扬拳头,破口大骂﹕「侬迭两只死鬼,我呢勿要困觉啦﹖」
嘻……温柔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有句话说﹕情愿和苏州人吵三天架,不和山东人 说一句话。苏杭一代口音嗲,这胖妇长得凶神恶煞,口中那骂人的话听起来却是吴侬软 语,实在是不协调到了极点。
「大婶啊,天色还早,当心睡多了会长肉哦!」温柔控制不住自己地开起玩笑。
「死鬼,我呢勿客气唠﹗」胖妇气极,弯下身子端起个木盆,「哗」地往上泼水。
「闪人了!」楼砂一把捉住温柔的手臂,轻轻巧巧地将她带到对面的屋顶上。后面 胖妇的叫骂愈加凶悍,温柔朝她挥挥手,乖乖地配合楼砂的脚步,一路高起高下,最后 落脚在西湖边的西子楼顶上。这白天热闹非凡的酒楼此刻早已打烊,周围又空旷,想来 不会再有人骂街。
重新坐下,温柔犹自窃笑。楼砂叹了口气:「看在我吹箫第一次被人泼洗脚水的份 上,想笑也请别当着我的面。」
「天才总是不被理解的。」温柔装出万分的同情和感慨。
楼砂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怎么,又有心情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