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的。”她打开大门,跨入门内。她扭头说:“你无法强迫我,家父也无法逼我结婚。他以前试过了。”
雷克身后的马匹哼声吐气,蓝毕梧华丽的马车车轮轧过碎石路。局促不安使他屏住气息。“以前试过?”
她的蓝眼睛柔和下来。“你并不是第一个,雷克爵爷。家父曾经派遣其它男人前来巴斯城娶我,而且是许多位。”
凛冽的风在装饰着巨宅正面的廊柱间穿梭啸吟。她是否也是当着一群观众之前面对那些男人?这个标致的美人儿经常忍受她父亲的羞辱?
她必然觉察到他怜悯的思绪。她丰满的双唇抿紧了,纤长的玉手紧抓木几。
“他替你订过多少次亲?”
她直视他的自大令他趾高气昂的母亲都会羡慕,但在她尊贵的态度下,他瞥见了一个易受伤害的年轻女人。
“六次。”她的声音微颤,但姿态未变。
敬意涌升。
“别洋洋得意,雷克爵爷。”
“为什么不,茱莉?”雷克微笑了。“七是我的幸运数字。”
第二章
经众人同意决定,所有团体皆应规避传播谎言及丑闻之人。
──蓝毕梧,巴斯城规
一夜无眠疲倦不堪,又厌愤齐雷克的高傲无礼,茱莉停在她外婆的厢房门外。他怎敢以为她会像急于找个贵族丈夫的野心平民女子,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怀抱?答案显而易见。他敢,因为她父亲造成的事实。
她抓住门把,再度犹疑了。
马场上一只公鸡在啼叫。依旧幽暗的街道上,一名轿夫喊着:“轿子,轿子,上轿付费。”熟悉的声音有如一只友谊之手伸向她。茱莉不顾一切地抓着它。
她将允许齐雷克陪她一同去魏家俱乐部和参加几项燕会,他的自尊将可因此而获得挽回。她会让他明白他将白费力气,无功而返。他会离开巴斯城,日子将继续如常。
她打开门走进去,亲情和安全感立刻向她袭来。
背靠着一叠枕头,脚前蜷缩着一只睡眼惺松的小猎犬,洛克堡公爵未亡人罗文娜斜靠在一堆地图和书籍中间。一头垂肩头发,原本如秋天之火的红艳如今闪动着一缕缕银丝。虽然被一匹脾气暴躁的猎马摔下马背以致一腿残跛,她依然以格斗者的勇气面对每一天。
茱莉的心为亲情满溢,她渴盼倾诉她父亲最近的种种不义之举造成的新创,但她脑中一个怔忡不安的声音叫她不可操之过急。
女仆黎丝跪在壁炉前。
“你还没把火生起来,黎丝?”外婆问。
女仆站起身。她长着雀斑的双颊泛着红赧。“对不起,夫人。火苗慢得像牛步,不过现在已经烧着了。”
茱莉对女仆微微一笑。这名女仆在巴斯城的仆从阶层中是出名的长舌妇。
女仆低头行礼,走出房间。
茱莉慢慢走向大床。“光太暗了,你该多点一盏灯。”
外婆头也未抬,灵活的手腕一甩将地图扔到一边。地图落在地上立刻卷回筒状。“而且也该多享受五分钟的宁静,没有年轻人在我耳旁呱噪。”虽然严厉,但声调却不带怨责。
文娜双指一弹,指上的宝石在灯光下闪耀。小猎犬立刻跳下床,取回地图。
茱莉咯咯轻笑。“我就爱呱噪。”
文娜清澈的蓝眸闪动着自信。“打赌五镑,呱噪对你无益。”
强忍气恼,茱莉说:“同意。现在你只欠我四千九百九十五英镑。”
文娜一怔。“伦敦的邮件迟到了?”
茱莉并未掩饰她的担懮。“是的,大概得怪这恶劣的气候。不过,你还是输了五千镑。”
文娜把床铺清理出一块空位,伸出双臂。“当然得怪气候。这么冷的天,强盗也不可能钻出温暖的窝。道格大概在亨斯罗逗留了一夜,他今天就会回来的。”
茱莉投入文娜安抚的怀抱。近十年来这是她每天一早的例行公事。熟悉的玫瑰香飘入她鼻翼。“你睡得好吗?”
“怎么不好?我做人问心无愧,又活得好好的。你呢?”
强忍愧疚,茱莉说:“好得很。”
“告诉我庆生会的情形。”
茱莉漫不经心地摸着小猎犬。她亟想冲口说出痛心的实情,然而却无法启齿。“很热闹、盛大,跟往年一样,不过天气和……呢……其它一些事,打消了我们原订步行至皇后广场,将纪念碑正式献给王子的计划。”
“其它一些事?弗瑞怎么了?生气了?”
茱莉暗自发誓务必更谨慎措辞,她说:“王子没有怎么样,真的,而且他也不介意没有见到纪念碑。”
“他当然不会介意,已经有十几块那种纪念碑献给他了。你放心,在他离去之前必会对它大加赞许一番,而且他大概会送毕梧另一个俗丽的鼻烟盒。”她皱皱鼻子。“坏习惯。”
“这话你常告诉他。也许有一天他会听你的话,戒掉吸烟的习惯。”
“男人不会听女人的话,孩子。好了,告诉我昨晚有哪些人在场。余夫人守规矩吗?”
“大半时间还不错。一直到她喝光了白兰地,指责毕梧是个妓女贩子。”
文娜瞠目结舌。“真的。毕梧怎么说?”
“他替自己辩护啊,当然,用的是外交辞令。”茱莉回想起昨晚最后的一段愉快时光,不由得笑了。“他说,男人嫖一个妓女不算是妓女贩子,就像男人有一块乳酪也不算是乳酪贩子。”
笑声在房中回荡。“聪明的家伙,”外婆笑斥道。“我们的毕梧最会运用文字的巧妙。起来,我要坐到梳妆台前。你可以一面给我编辫子,一面告诉我其余的经过。”
文娜将她未跛的那条腿跨了床沿,出事以来的五年岁月使她磨练出敏捷的动作。茱莉伸手扶她的跛足。但是文娜拍开她的手腕。“把那只溺爱的手拿开,”她厉声斥喝。“我自己办得到,谢谢。”
茱莉心头盈满了温情,然而她知道还是不争辩较好。
两手各抓住一根拐杖,文娜慢慢站起身。她的个子几乎与茱莉一般高。老妇站稳了身子,然后辛苦地慢慢越过房间。一坐下,她立刻把梳子交给茱莉。“今天不要梳什么花样,我急着去洗温泉。”
“我看,等我们到了那儿你就会改变心意。”话一出口,茱莉立刻后悔,因为城内的话题必然围着她和雷克的事打转。
“你有事瞒着我。什么事?”
茱莉专心替她梳头发。“父亲又有花样了。”
“他这次又做了什么?”文娜嗤鼻道。“难道威胁你若不立刻赴克拉斯嫁给他最新选中的丈夫,他就要向巴斯城宣战?”
茱莉伸手拿起一束绿色缎带,那颜色令人清晰想起齐雷克的眼睛。她心绪大乱,扔下缎带。“今天别系这些缎带。”
“孩子,你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茱莉放下梳子,将头发逐一均分成小撮。“他又替我订亲了。”
“那个无赖!”文娜迸声道。“到现在还学不到教训。我以你死去的外公发誓,我——”
“别动。”茱莉对外婆和她自己的心说。
“如果你父亲选丈夫的眼光跟他在海萨俱乐部诈赌的本事一样高明,你早在十六岁,跟我同龄,就出嫁了。”她扭过身子,四目相对。“你不会嫁给一个白痴殖民地人,或穷光蛋领主的,那些人又蠢又狗急跳墙,才会落入你父亲的陷阱。这个家伙又是谁?”
虽然外婆绝不会故意刺伤茱莉,但是文娜暗示只有狗急跳墙的男人才会娶她,令她感到受辱。她知道必须淡化情况。“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必须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