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茱莉。”
她一把按住信函,拨入抽屉中。“你从不敲门吗?”
他把公事皮包挟在腋下,动手脱去手套。“你不必跟我隐瞒你的情书,亲爱的,”
他那种熟捻的口吻,即使经过六年之久也总是教她恼火。“不过,这倒很讽刺,你不认为吗?”
他用手揩试书架,然后检查手指上是否有灰尘。
他戴了一顶灰色的时髦假发,鬓角设计了三个鸽馨,颈背上整齐系着马尾巴。他脸上一向不擦粉,那是浪费,因为杜比生就一副毫无暇疵的白皮肤。他的衣着素来高雅,色调保守。今天他穿着深蓝色丝绒长裤和手工外套。多亏了茱莉,他在巴斯生意兴隆。
他皱着眉,径自拿起她的一只铅笔。
“你的礼貌跟脚生冻疮的轿夫不相上下。”
“真是伶牙俐齿,茱莉,不过这话并不稀奇,大家都这么说。啊,今天早上在十字浴室,你外婆还在夸奖你的聪明,告诉大家你是多么忙碌。可怜吶,她不得不请个护理员——一个陌生人,照她的话说——扶着她站在水中。”
可怜的文娜。的确。茱莉感激她外婆协助她的用心。不过最近文娜的努力总是遭到反弹。她想到为了雷克爵爷的信函造成的那幕插曲。只等确定再度标到经营邮局的特许权,打发雷克爵爷上路,茱莉向自己允诺,一定要花较多时间陪伴文娜。在那之前,茱莉可以雇一名伴护陪外婆去浴室。但首先茱莉得对付她的敌人。“谢谢你的这次报告,杜比。”
他握拳将手套揉成一团。“你无礼依旧。”
暗自恭贺自己,她将新的时刻表推向他。“我想这才是你来的目的。”
“你不必谢我替你省了一趟路,我刚才到附近办事。”他不等别人邀请,径自坐在门边的牧师椅上,扭头打量墙壁。“你该装窗帘,漆上油漆。这房间实在太光秃秃了。”
连年纪最小的邮童也能舒适自在地坐在这办公室,不必怕会弄坏任何东西或弄脏任何家具。何况,她买不起金线绒布窗帘或铺着陶丽座垫的厚重沙发。她瞪着他。“这是办公室的地方,不是俱乐部或休闲场所。我就喜欢这房间的样子。”
“随你,趁你现在还能主事。”
他的嘲讽激恼了她。“我需要尽快取得印好的时刻表。”
“这些年来,你真的改变了不少哦,茱莉?以前是舞会上的美女,现在是满口公事,公事,公事。”
“没错,我有工作要做。你请便吧。”
他故作没有听到说;“可是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来这里的原因。”
“如果是谈我经营邮局之事,我不想听。如果是关于我的过去,我更不想听。”
“我认为,”他挪揄地说。“你跟雷克爵爷结了婚,就没有时间经营邮务,庇护街头小混混了——如果你那满是污点的过去并未让他不敢娶你。”
弱者,她心想。他绝不会承认多年前她所遭遇之事他也要负一份责任。她保持微笑道:“我认为,你该注意你自己的事——时刻表。”她递给他。
他一把扯去纸张,审视每一张。
隐忍着恼怒,她说:“你可以带走它。”
他张口要回答,却又停住了。他聚精会神看其中一张时刻表。“从伦敦到布伦佛的时间你写错了,太慢了。”他看看下一张,又一张。“看!亨斯罗到柯林溪这一段也错了。”
茱莉微笑,因为杜比以为邮件仍用马匹寄送。马车虽然较慢,服务将有所改善。她考虑后,决定不告诉他这项新的服务。“时刻表没有错,杜比,不过谢谢你的关心。我在做一些改变。”
“比如什么?”他咧嘴露出过度自信的笑容。“用乌龟送信,不用马了?”
自从六年前他来到巴斯,他不只一次让她吃大亏。她可以原谅他过去的不正当言行;以前他是不顾一切,狗急跳墙,但现在他要她的工作。这一件事她不能饶恕他。“你只管印时刻表,我得工作了。”
“可是它错了。”他喋喋不休。
“你不必操心。”
“我当然会操心,”他从容地说。“等我当上邮政局长后。”
就算他竞标特许权时出的价码比她高,使用马车的改进措施也能确保她标得特许权。
孩子们将会有个家,受教育,前途有展望。她将不愁生计,活得自尊自重。应该够满足了。
“我从未忘记你野心勃勃,杜比。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
他演技精湛地转为笑脸。“事实上,倒是有的。”他从公文包取出几张纸。“雷克爵爷要我们印这份帖子,我想你或许希望看一看。”他把纸张放在桌上,推给她。“非常周到,你不认为吗?”
那张印刷精美的纸上,写的是一份她与雷克爵爷结婚的正式喜帖。她勒住舌头阻止自己说出会后悔的话,不让杜比利用它来攻击她。“可惜这帖子浪费了。你的刻印工依然技术精湛。”
他得意地笑着说:“雷克爵爷还替你订制了新的文具纸张,安茱莉女士。满好听的,是不是?”
她看看那张纸,瞥见她简写的名字安放在山形图案下方。够了。她的脾气爆发了。
她把信笺样本摔下桌,落在杜比跟前。“出去,带着它和你的臆测滚出去。”
他像个遗落金块的守财奴似的蹲下去捡帖子。厌恶的茱莉走到窗前眺望大街。她听到他在地板上摸索,然后手脚笨拙地撞倒了垃圾桶。
“我立刻弄干净。”纸张发出息簌声。
庭院中,昆彼拎着一桶水走向鸡圈,他伸出一臂保持平衡。杜比难道不走了?
她听到他的足声移向房门。门开了。
“我会照你写的时间印时刻表,”他迸声道。“一星期左右就交货。”
门砰地关上。听到他的足声渐渐远去,茱莉跌坐在窗前座位上。她必须终止这项婚事闹剧。她一直耐心、体谅。可是没用。现在她要择善固执,果断处置了。
雷克在克利夫兰公爵的书房中来回踱步。大房子空荡荡的感觉逼向他。长久生活在“忠诚号”上的嘈杂和水手直率脾气中,都市虚伪的礼节令他烦躁不宁。他在此地待得愈久,危险就愈大,因为最后他会泄漏秘密。想到众人得知他的秘密后必然出现的闲言阐语,他畏缩了。
巴斯城只带给他一项快乐:安茱莉。想到将再度见到她,他情绪激动,心怦怦跳。
原本他计划娶她,让她生个子嗣,然后自顾自己的事,不再理会她。如今他想追求她、疼惜她,带她到世界各地。这种爱是几时发生的?一向闪避长期牵扯的地,居然希望天天见到她,夜夜爱她。
钟响十响。他庄重严肃又准时的邮政局长小姐最好快些来取他的信件,他心想。天,自从简肯斯船长失去了一只耳朵,掀起英国和西班牙一场大战迄今,他未曾写过这么多的信。雷克自己也发动了个人战争,如果茱莉不亲自来看他,他将采取攻击行动。
黑色幽默感席卷而至。她对他最近的午夜探视作何感想?对那幅画又作何感想?她若知道他差点脱光衣服爬上她的床,她必会花容失色。想到她修长玉腿圈着他的腰。丰满的胴体温驯地迎接他,他期待得浑身一颤。
然而,纵使欲浪蠢动,他的良心却阻遏了肉欲的狂流,强迫她是错的,勾引她是不道德的。但雷克必须得到她,而且理由与他个人的冲动以及她父亲自私的奇想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