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认为人比鬼可怕,觉得人的心比任何毒蛇猛兽都险恶,我却不以为然。你看,只要你真诚,连小动物都懂得感恩,何况是人呢!即使仍有那么多人作奸犯科,我仍愿意相信他也曾经是个可爱的个体,只是环境扭曲了他的可爱,若他愿意、若这个社会愿意,他会再变得可爱,甚至更可爱。”
听着他的话,芙蕖竟有些失神了。
对她来说,人,都是麻烦。越多人,越麻烦。连要看场电影,三个人以上就搞不定,所以她向来只会一个人上电影院。像她们家,三个女孩、一个老头加一个管家,光是电视看哪个频道都搞不定了,更甭提其他大大小小的争议。
而他,却斩钉截铁地说人很有意思,说人很可爱。为何他会对人如此的有信心?
因为他有一个最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疼爱关照、将他呵护得无微不至的父母,所以才会认为世上一切圆满、美好吧?
只有他们这“正常”家庭出身的人,才会如此大言不惭。
“你父母亲一定很疼爱你。”芙蕖带点酸酸的口气说着。去日本留学、开店,谁像他如此好命?
William耸耸肩。“或许吧,我不知道,从没见过他们,因为我是个孤儿。”他一派自在,仿佛在谈论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若是面前有一面镜子,佟芙蕖发誓她一定会拿起桌上的小碟子,比比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睁得和它一般大。
“眼睛别瞪那么大,你才刚动过手术,要小心点。”William好笑地看着芙蕖,体贴地提醒着。
“你……你刚才说……”芙蕖胸中有一股气,吐不出也吞不下,像棉花团似地塞得她心口好难受。“你刚才……说……”
“说什么,‘要小心点’?”他随意地翻着羊排。
芙蕖摇摇头。
“‘你才刚动过手术’?”拿枝筷子戳了戳。
还是摇摇头。
“‘眼睛别瞪那么大’?”嗯,差不多熟了。
依然摇摇头。
“喔,你说孤儿啊!”把羊排放进芙蕖的盘子里。
这下点头了。“我是不是听错了?”
“放心,你的耳朵很好,不像眼睛一样需要动手术。”他开个玩笑,随后又正色道:“没错,我是个孤儿。据说我爸妈的结合不受双方家长谅解,他们私奔离家生下我没多久就意外车祸身亡,爷爷、外公两方都不认我这个孙子,于是我就被送进孤儿院,一待就是十八年。”他翻了翻另一块羊排。
“我爸妈虽然早就离开我,但他们给了我一颗好脑袋,从小我的功课就不差,十八岁时,考上了国立大学,半工半读地以助学贷款完成学业。
“当完兵之后,动了出国学造型设计的念头,但是又为了经费伤透脑筋,那时,恰巧一个有名望的企业家捐赠一大笔钱给孤儿院,院长因为我过去的优良表现,又明白我对外面世界的渴望,特地拨了一部分的钱作为奖学金给我。金额虽不多,但是已经足够负担学费。
“于是,我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跑到京都去,三年下来,省吃俭用,加上拼了老命打工,不仅完成学业,还存了一小笔钱。回来台湾之后,用那笔钱,加上一些朋友出资,合伙开了现在的店。”把羊排挟进自己的盘子里。
“可是、可是……”芙蕖嗫嚅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么,但她就是无法把眼前的这个人和“孤儿”两个字联想在一起。
孤儿,不都是些没有安全感的可怜虫,很愤世嫉俗、很阴阳怪气……唉呀,她没有办法正确形容,她不知道这样的偏见是否太过,但总之,她刻板印象中的孤儿,不是他这副模样啊!他们多半不会这么的积极、开朗、勇往直前。
“你不相信?”从芙蕖的表情,William读出这样的讯息。“没那么严重吧!不过就是没有父母亲陪在身边罢了。有院长、修女陪伴也没差,其他的,和你没啥两样啊,甚至还比你幸福,你只有两个妹妹,我可是兄弟姊妹数都数不完呢!”接着他指了指芙蕖盘中的羊排。“唉,快吃啊,羊排冷了就难以下咽啦!”说完,自己也马上动手。
他津津有味的吃相使芙蕖不得不给面子地挟起羊排,一口一口慢慢咬着。
不过就是没有父母亲陪在身边罢了?
他怎能用“不过”两个字?
没有父母亲陪在身边就是很大的过错了!
他怎能、他怎能……如此怡然自得?
芙蕖机械式地咬着羊排,William无心的话,仿佛重重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好像在控诉着她对外公的不知感恩和挑三拣四。她无法分析自己现在的情绪,愧疚、愤怒、不解、尴尬,她对外公的态度是不是错了?
“嘿!小老弟,今天怎么有空来?”
一个粗粗的声音打断了芙蕖的自怨自艾,她抬起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如铁塔的男人来到他们桌前,壮硕的身子透着一股彪悍之气,红得发亮的脸庞上露出喜色。
这人应该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他口中的佐藤吧!啧,和岚心站在一起,简直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当然是过来向你揩揩油啊!”William一个大掌打上了佐藤的肩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佐藤,这家店的老板,也是我的好大哥;她是佟芙蕖,我的新朋友,大学副教授。”
“欢迎欢迎,有空多来‘京都’光顾,只要报上William的名字,一律打七折。”
佐藤热情地说着,就要上前和芙蕖握手,芙蕖却只以轻微的颔首作为回应。
他是日本人?太热络了吧!说是西班牙人还比较有说服力。
佐藤见芙蕖淡漠的反应,有点意外,但他毕竟也有些社会经验,立即不着痕迹地缩回手,故意打趣地问William。“老弟,你的新朋友好像挺安静的,和你很不像喔!”
“不像才有趣,朋友就是要这样,不是吗?你和岚心不也相差个十万八千里!"William不假思索地回了佐藤。
“喔,是啊,‘我和岚心’的确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佐藤眨眨眼,表情中有着和岚心刚才同样的暖昧。
这小子在暗示什么?他和岚心可是天作之合,否则他何必远渡重洋与岚心在台湾共结连理?William小弟这么比喻,莫非……他也动心了?
佐藤瞟了一眼迳自烤起肉来的芙蕖,算算认识William也将近一年,每回他来,后面都跟着一票狐群狗党,没有一次见他单独带哪个朋友光临,这位小姐是William第一个带来的“女”朋友,要真没什么,他头砍下来让他烤!
“大哥,有件事和你商量。”William不知是故作清纯,还是真的单蠢,立即转变话题,还不忘征求芙蕖同意。“我和佐藤有事,你介意我用日文说话吗?”
佟芙蕖挑挑眉,代表他一切随意,于是两个男人就叽哩呱啦地用日文聊起了一家日本公司的近况。
虽然芙蕖努力地使自己专注于网子上的肉片,鱼片、青椒、甜不辣等食材,但还是不时地将眼神偷偷往William身上瞥。
不谙日文的她看着他滔滔不绝地用流利的日文和佐藤对话,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嗓音环绕着她,奇妙地带给她莫名的安定感,又思及从见面之初至今,他对她所说的一字一句,不知不觉中,对他竟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那份情慷,让她不得不认同他,刚刚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