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热拉一到石宫,便检查了一遍她从小诊所带来的药品,伤员将被抬到这里来治疗。石宫是要塞里唯一的石头房??平时是领主和他的随从侍卫们居住??到了战时,便是这要塞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我看见你把药都带来了。”一直在踱来踱去的阿德琳达停下来,长久地注意着姬热拉。“很好,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就用得着它们,你放心好了,你……你是个好姑娘。”
她把那只饱经风霜的手在姬热拉胳膊上握了好一会儿,好象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刀子薄薄的嘴唇一直闭着,然后她皱了下眉,又踱着步走了。
姬热拉觉得自己轻轻地微笑了。阿德琳达并不是经常能放下她严厉的尊严。那瞬间的感情流露使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些柔和,这验证了这老妇人心中的紧张。她从未承认过姬热拉是自己的孙女,虽然从许多细微处??比如一个淡淡的微笑,或心不在焉地在别人胳膊上拍一下,以及那种带着搜寻的目光??她已经看出了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阿德琳达来回踱着步的时候,女人们大都挤在了壁炉的周围,或忙着来来回回地朝厨房里跑着。厨房里正发着面要做面包。几锅肉也正在火上热着。打仗的进修人们也得吃饭呀。其余的人恐惧地静静地坐着。或者,像女主人一样丧气地踱来踱去。年老的男人们带着渴望的眼光盯着闩上的大门,眼珠一动不动在回忆着从前的战斗、豪情的和血腥,那些他们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充满着渴望、恐惧及胜利喜悦的战斗岁月。孩子们有的在长凳或铺着草垫的地上做着游戏,有的在脏兮兮的草垫上摆城堡玩,有的已经睡着了。他们的母亲阿姨们和老爷爷们紧张的神情使他们比往日安生了许多,但他们搞不懂为什么今天的气氛不似往常??为什么马厩旁边牛棚里的牛没被赶到木栅外草地上去吃草,为什么铁匠铺里叮叮的铁器声不再响了。为什么阿尔汉领主没有像大多数日子里那样一早就呼着他的同伴们出去打野鹿和野猪,为什么他们的妈妈和阿姨们没有烧水洗衣服,修剪花园,到禽圈里收鸡蛋,或坐在织机旁织布。他们不明白战争已经随着清晨一起到来了,大人们也不想让他们明白。战斗胜利(或者失败)之后,将会有充足的时间教导他们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岗塔尔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但还不能算是长成的战士。阿德琳达就派他隔一会儿跑到木栅旁看看战斗的进程回来报告。半上午的时候岗塔尔报告说法兰克人射到城墙上来的弓箭很准,城上防守的撒克森战士已经有几个受伤了,伤兵紧跟着岗塔尔便进来了,一个人大腿上中了箭,另一个被背了进来,肩上不停地冒血。高恩特神父两手合在一起急切地向上帝哭告。整个早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小声祷告。
日头正午时,女人们准备把一碗一碗炖好的肉往木栅那边送去了,这时岗塔尔进来报告说一些比较灵巧的法兰克人已经爬过木栅的圆木,现在战斗已经在城墙里面进行了。其余的法兰克人正朝着西面较薄弱的木栅猛攻,随时有可能突破进来,“阿尔汉的战士们打得很勇敢。”他说,但声音却因恐惧而有些发抖。
女人们决定不去送饭了,阿德琳达下令把石宫的门紧紧闭上,只允许伤兵进来。但伤兵马上就到了,数目惊人,有一瘸一拐进来的,有爬进来的,有被抬进来的。罗萨就在其中。姬热拉当时正给一个骨折的战士贴膏药,眼睛的余光扫见了罗萨。她的心一沉。罗萨被一副担架抬过她的身旁,一只苍白的手垂在一边,手指上滴滴嗒嗒地滴血,别的部位她没看到。他被放在伤兵当中,姬热拉冲过去来到他的旁边。
“他的左肋被剑刺穿了。”把他抬进来的一个人说。“还有一剑砍在胳膊上。”那抬他的人情况并不比罗萨强多少,但姬热拉让他坐时他却不坐。“我只有几处小伤。”他说道:“照顾好罗萨,姬热拉姑娘,我们可不能让这几个法兰克人就把老领主的儿子击倒了。”
姬热拉从罗萨身上揭下被血湿透的上衣,肋骨上的剑伤很可怕。
“你能把他治好吗?小姐?”
“如果上帝仁慈的话。”姬热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虽然一看见罗萨的伤口她的胃里就往上翻滚。她看见那抬担架的人眼里有同情的光。阿顿所有的人都知道老爱尔坎加的儿子就是她的哥哥,尽管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如果你的魔法能够保护我们,现在该是用的时候了。”那个人还没等她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幸好姬热拉把罗萨的伤口洗净,缝上时他神志还不清醒。直到她给他的手臂和左肋都包上膏药,罗萨才醒过来。“伤口愈合时的感觉比受伤时还难受”,他笑着抱怨,“你能活着感觉到伤口愈合已经很幸运了,如果剑再往左刺一点,我们就得为你下葬,不是听你发牢骚了。”
“我们不久都要被埋葬的。那为首的法兰克将军是连我都听说过的。他叫鲁特加,打起仗来就像魔王,他手下的人都这样。”
“就是这个鲁特加伤了你吗?”
“是的。这个法兰克首领自己第一个冲进城墙的木栅,我持剑的臂力较不过他。”
“那我们要败了?”
“我们都在劫难逃。西边的木栅已经失守,敌人正一步一步往里推进。我看见阿尔汉自己也退守在马厩的墙外本命难保了。爱尔坎加临死时一胡涂,把我们都害死了。现在只有圣主基督的慈悲能救我们了。”
阿德琳达停住脚步,鄙夷的眼光盯住罗萨,像要刺穿他的心似的。“你拜错了神灵,我的孙子,你怎么能转向这个上帝求告,就是他要打击我们,他的武士们烧掉了我们的圣树爱尔敏索,他还派了军队来要置我们于死地?”她因为痛恨,声音都有些酸溜溜的。
“法兰克人用刀剑和烈火强迫人们改宗,谁不向他和他那些肥猪样的主教卑躬屈膝,这个上帝就把他打得粉碎,你现在还向这个上帝求告,求他从他自己加给你的灾难中解救你?”
罗萨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奶奶……”
“我们还是求我们古老的神灵解救我们吧,这古老的办法还是能救我们的。”她转眼盯着姬热拉,目光如刀,“我们有自己的法术。”
姬热拉觉得像冰面上吹来阴冷的风吹到她身上。比起石宫墙外肆虐的战斗,祖母的眼光更让她害怕得多。
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打破了阿德琳达的话引起的这一屋子令人窒息的沉默。
“把门闩拉掉,”阿德琳达嘶哑地喊道。然后她自己冲过去打开了门。阿尔汉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战士,血和汗混在一起往下滴着。
“我们今天打败了。”阿尔汉宣布,“我们必须撤。”
“你就把我们交给法兰克人发落吗?”一个女人哭号起来。
“法兰克人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弄脏他们的刀剑,女人。我的战士们必须活着出去,才能把我们自己的土地再夺回来。”
“你要继续战斗?”阿德琳达很振奋地说。
阿尔汉的眼光和阿德琳达对视了一下,姬热拉难受地想:谁也不会考虑,今天的失败已经使这些人付出了他们的家园和大量撒克森人的生命作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