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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的事提来做什么,”区先生说:“大不了是感情上受过一些创伤,我不信你械劫过银行,或是替金三角做过货贩,提来做甚。”

  “我想找个人告解一下。”

  区先生笑了,“开头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精明,最近一两次相处,发觉不是那么回事,你还有很天真的一面。”

  “只有在熟悉可靠的朋友面前才可放心露出真面目。”



  他愉快地说:“谢谢你。”

  我们在一间私人会所喝两杯才打道回府。

  月亮极好,照无眠,坐在露台上,套句陈腔滥调,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涌现,思潮起伏。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怀念过去,以后不必也不需再回忆这一切不愉快的事。

  “妈妈。”

  咪咪在我身后。



  “还不睡?”

  我连忙说:“一起回房去。”

  “今晚送你回来的,可是你男朋友?”

  “还没到那个阶段。”

  “外型好极了,中年男人的魅力具震荡感。”

  “你倒是看得仔细。”

  “当然要格外留神。”

  “什么时候了?”

  “清早四时。”

  “不如不睡,这一躺下去,恐怕起不了身。”

  “告假?”

  “不行,八点正开会。”

  “我还以为办公时间是九时到五时。”

  “时势不一样了,”我感叹,“经济不景气,公司不再聘新人,两个人做三个人的事,或是索性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老板认为很应份,所以大家都早到迟退。”

  咪咪吐吐舌头,“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叫我醒定做人。”

  我笑出来。

  七点半到写字楼,精神亢奋,并不觉特别疲倦,嘿,同事已有三四个人在看报纸喝咖啡,昨夜象是没有回家睡觉似的。

  我喃喃说,莫非都服食了安非他命。

  秘书小姐替我做一杯滚热的红茶,两个茶包,保证赶走瞌睡虫。

  她把报章上的专栏读出来,“顾小姐,你听听这个,躁狂症是一种影响情绪的精神病,与抑郁症相反,病人日常情绪十分高涨,想收敛一点也办不到。”

  我转过头来,咦,这是说谁呢,好不熟悉。

  她读下去,“——病人日常生活显得充满活力,很旱起床,搞到深夜才上床,喜欢夸张地表现自我,平常说话总是滔滔不绝,而且速度十分快,但内容支离破碎,不能集中在一个主题上……”

  我眼睛一亮,老板,我们的老板,她很明显患了这样的症候,叫什么?躁狂症。

  “——他们的情绪十分高涨,很多时为别人带来欢乐气氛,由于不能自制,他们的玩笑不是每个人可接受,他们对前途充满幻想,随着病情加深,病人失去判断能力,幻想变得夸张而不实际。”

  秘书小姐向我眨眨眼。

  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也想到。

  我越来越喜欢她,如此伶俐剔透,她不会长居人下。

  我问:“怎么医治呢?”

  “不知道。”

  “会不会致命?”

  她还来不及回答,我们已听到患者的声音,先是抱怨车挤,复是天气不好,再就是伙计不力。

  最后她问:“谁的花,顾玉梨,啥人送顾玉梨花?”

  声音如闻噩耗。

  什么花令她这么反感?我们这里女职员大不乏人收花,尤其是她自己。

  我连忙探出头去看。

  呵,难怪,太夸张了,花束直径怕有一米,全部白色,香气扑鼻,栀子、夜来香、百合、铃菊、姜兰、蝴蝶兰、茉莉、满天星、康乃馨、玫瑰、全部都配在一起。

  我心花也跟着怒放,因此被开除也是值得的,扬了眉吐了气才死,夫复何求。

  “是谁?”秘书问。

  我微笑。

  跑到窗口去看着天空。

  她已经回去了吧,三个顾玉梨已经走掉一个,她留给我宝贵的人生哲学,永志难忘。

  老板推门进来,“你认识区慕宗?”

  我点点头。

  “你怎么会认识他?”

  “朋友介绍。”

  “他是一个十分得体的男人,不多见了。”

  我当然知道。

  “也许我们对男人要求太高,想想他们也真可怜,一点错不得,否则就让女人看不起。上周末也坐船,一个个中年男士都穿着时髦的便装,颜色鲜艳,拎着手袋,配着他们的斜肩,雪白皮子,小肚腩,象什么?象上朝的师奶。”

  我一口茶含不住,直喷出来。

  “玉梨,好自为之。”她出去了。

  “谢谢。”

  瞧,做人老板,没有三两道板斧,还真罩不住。

  秘书问:“她怎么查出来的?”

  “神通广大。”

  “顾小姐,你再也不用郁郁不乐。”

  小女孩把事情看得多么简单。

  我同她说:“我想查一个叫郑传书的人,你帮我找私家侦探也好,查电话薄黄页也好,务必把他揪出来。”

  她即时记录在案。

  我想见他,把事情弄清楚,将精力省下来,做别的正经事。

  十多二十年没见面,不知他近况如何,见他一半为自己,也是为少年顾玉梨,我总得有一手资料知会她,才可以令她信任我。

  下午,区慕宗来接我下班。

  他问我:“花束还合意吗?”

  我却说:“不要再送花来,与我的身份不合,叫我难做人,你是图一时之快,我却被人视作偷到油吃的小老鼠,又好比小掘金娘子找到户头。”

  他笑着摇头叹气。

  “我已经苦了这么久,熬出头来,不在乎归宿,倒是求想享受,正式地、理智地、愉快地,谈一次恋爱。”

  “这倒又不是怕人见笑了。”

  我心想,笑死他们,祝他们呛死。

  “你已搬回去同咪咪住?”

  “最不喜欢人家打听我的消息。”

  “我还算是‘人家’,他点点头,”“咪咪对我还比你亲密一点。”

  “你同咪咪说过话?”

  “今早。”

  他真有点能耐。

  “她说什么?”

  “我答应这是我们的秘密。”

  “太信任男人,她是要吃亏的。”

  他取出一支平扁盒子,“请笑纳。”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我说:“请收回去,我用不着这样的东西。”

  他很诧异:“是你亲自挑选的。”

  我暗怪老牌顾玉梨太贪,“先放在你处。”

  “好,女人有改变主意三千次的权利。”

  “我到家了。”

  “稍后接你晚饭?”

  “我想休息。”

  区慕宗凝视我,“你使我心醉喜悦销魂着魔,你的妩媚诱惑我。”

  我笑出来,“真好听,谢谢你。”

  心想,男人到了那种年纪还有资格说傻里傻气的话,这就是两性至大的区别。

  深深叹口气。

  浸在浴缸里闭上眼睛,要设法寻找少年顾玉梨,应该不太困难,我知道她会到什么地方去,除去在百老汇跳舞,还有一间叫鸦片窟的酒巴。

  真可怖,竟会在那种地方出入寻求麻醉。

  年轻人行径真的匪夷所思。

  幸亏咪咪健康得多,不是没有异性朋友,但一切都在阳光下进行,免得我挂虑得头发白。

  电话响,我在浴室接听。

  “顾小姐。”是秘书的声音。

  “你还没下班?”

  “我在查你交代的那件事。”

  第四章

  要命,“有消息吗?”得重重赏她。

  “你要找的郑传书,公司里就有一位。”

  “啊!”

  “我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熟,先到人事部去看一看,免得找遍天下,却忘了看自家脚底下。”

  “干得好。”

  “郑传书今年四十岁,加入本公司有一年,他自张董王工程公司转过来。”

  我呆住,年龄背景全对,没想到是同事,咫尺天涯。

  “他是前公司裁员不得已出来的,起薪点比较低。”

  “他是否毕业自马利兰大学?”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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