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相似有啥稀奇,快快做饭。”
“我问她姓名,她说她叫顾玉梨,太太,你不是也叫顾玉梨?”
“你懂什么,中文不知有几许同音字。”
女佣略为释然,但眼神犹如受惊的小动物,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明晚七点钟。
我斟一杯酒,跌坐在安乐椅中。
她主动约我来了。
试问又怎么会平静下来,见完年轻的自己,又见年老的自己。
忍不住挂电话给丽华,想与她倾诉几句,她却歉意地说,家中还有亲戚在吃晚饭,我连忙识趣地挂上电话。
朋友不是每分钟都可以接触到,人人都有工作亲人,时间不够分配,就得排座次。
好不容易等到咪咪回来,她手中提着球拍子,一头汗。
“过来过来。”我拍着椅垫。
她连人带汗的过来挤在我身边,我深深嗅她濡湿的头发,庆幸她并不象我,外型与心情都似她乐观的父亲。
“我与爸爸打球,他一个人,女友离他而去。”
“啊,为什么?”
“最近他周转不灵,三部车卖掉两部,没心情。”
“他有的是办法,一个筋斗又回复旧观。”
咪咪说:“他说如今机会又不那么多。”
“我仍然看好他,他是一流生意人,”想想又忍不住补一句“九流丈夫。”
“但是,当初怎么嫁给他呢。”
“你当心我将来也问你这个问题。”
“起码要隔二十年我才结婚。”咪咪说。
“怎么对婚姻有恐惧?”
“没有时间,要做的事情太多,婚姻生活耗时失事。”她说得头头是道,“我看你这些年来双手没停过,吓死人,还是独身省事。”
“是吗?”我感动起来,“你知道我忙?”
“我也知道你苦。”
咪咪把面孔挤过来,脸皮贴着我脸皮,似要把生命力注入我体内。
真感激上主赐给我这个女儿。
“那你就伴着母亲一辈子吧。”我自私地说。
“那好。”
说都是这么说,我并不是怀疑小女儿的诚意,但再过数年,昏头昏脑不幸地恋爱起来,什么人都不再重要,老妈还不是对牢电视机喝威士忌过来她余生。
是夜当然没睡好,第二天醒来,身体不知少什么,不归位,巴不得放十年假,但也逼着自己起来梳洗回到写字楼。
女秘书抱着影印的文件出来,笑道:“没有那几部司乐机不知怎么办。”
我说:“用手抄。”
“也可用复写纸。”她说。
我的心一动。
“一百年前的人看到简单的影印机都会吓死。”她说。
我凝神。
“现在我们每架机器每月印万多张。”
我没有说什么,心中疑团似见曙光。
第三章
女秘书笑着说下去,“科学进步,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都可以实现,照相机留声机都妙不可言,还有,传真机可以把数千公里外的图片在十五秒内传到地球另一半,昨夜我母亲才说,洗衣机比神仙还好,大堆脏衣服塞进去,耽一会儿,雪白洁净的取出来,不是魔法是什么。”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在一边听得发呆。
她把文件整理好,递上来,“看,比真本还漂亮。”
我接过文件。
她说:“迟早人都可以影印复制,公司放一个,家中放一个,真的那一个躲到一角不问世事,哈哈哈。”
我不由自主接上去问:“但那些副本不可能做到有年龄分别吧?”
女秘书侧头想了一想:“咱们公司有一付电脑,印起图则来,可以随时作出修订,出来的副本,跟正本不一定一模一样。”
我坐下来:“我的天。”
“它的记忆系统可以储三十年前的旧图片文件,一按钮,马上把它印出来,丝毫不差,还是彩色的。”
我着了魔似的,是是是,我知道有这样一部机器。
“真伟大。”
“嗳,象神话故事中的法宝。”她说。
我看着她,“你真聪明。”
“我,”她腼碘起来,“我不过胡扯而已。”
“老板今日脾气好吗?”
“面如土色。”
开完会,我匆匆走到科技部门。
技术员迎上来。“顾小姐找什么资料?”
“我的过去。”
“嗯?”
“我过去十年在本公司的资料。”
“那最容易不过,”他微笑,以为我另有高就。“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我将来的资料呢?”
技术员一怔,有点紧张,“顾小姐也知道这件事?”
我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
他松一口气,“当然,顾小姐是本公司高级职员,是的,公司打算根据各人过去表现,预测他未来成绩,在考虑升级时用。”
“预测?”
他笑,“预测一个在未来十年中的成就,比预测天气容易得多了。”
我震惊地站在那儿。
“不过该部门资料只供总经理过目,顾小姐,我们的前途,可以说受电脑控制了。”
隐隐约约,我似明白了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
“顾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如梦初醒,“没有了,谢谢。”
我回到自己办公室去。
女秘书问:“会议顺利吗?”
“老板直骂人。”
“要不要胃药?”
咦,怎么这次免疫,不能置信,往日开完大会出来,总是头痛脚痛,今天,心里有别的事,注意力不集中,不受刺激。
我问秘书:“公司里最高级的科学家是谁?”
“维修工程师。”
“不,他是实践派,有没有谁想象力比较丰富?”
“唏,算了吧,他们都忙着读马经,哪儿有空。”
“一个也没有?”
“有的话,我早去追求他。”
我微笑,说得有理。
直到下班,我都心神不宁,因此没有伏案工作,看到日落满天红霞的美景。
秘书说:“下班一条龙,我游泳去。
“年轻真好。”我顺口说。
她回过头来,“海滩上并没有牌子注明二十五岁以下才准游泳。”
我一怔。
“你们几位女士把所有精力都灌注在工作上,”她说下去:“完全没有调剂,我认为不值得如此牺牲,不过一份职业而已,你们一走,即刻有人上来顶替,公司不会垮掉的。何必送命地做呢。”
我呆着聆听。
“对不起顾小姐,我只是个小秘书,我的想法是百分之百胸无大志的。”
我抓起手袋,“你说得很对。”
“不怪我吧,顾小姐?”
我拧拧她脸颊。
我们离开公司时是六点半,灯火通明,根本没有下班的意思,这整个城市有点走火入魔,习惯赶命,还动辄嫌他乡正常速度节奏缓慢。
我不管了,我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到家,神情紧张,即刻神经兮兮地淋浴休息,用两只湿水茶包敷在双目上,不想那一位玉梨看到我,发觉我比她老。
一边吩咐咪咪,“那套咖啡与黑的麻布裙,叫佣人熨一熨。”
“那套衣裳已有两季历史。”
“只穿过三次。”
“可怜的妈妈,实在很省。”
“你懂什么,最笨的是比赛时装,老来只余一橱旧衣,除非有个大户无限量支持,否则整洁大方便可。”
“嗯。”
“这人有点苗头吧。”
咪咪误会了。
她以为我这陈年旧货终于有人问津。
“是一位小姐。”
“妈妈你真糊涂,女人同女人,于事无补。”
咪咪的口气是妖精,也好,没有人会占得到她的便宜,不用替他担忧。
但愿我十九岁时有她这般智慧。
我说:“我约了人家是谈正经事。”
“生意?”
“把我那双唯一的高跟鞋取出来。”
本想吃点面才去,但是胃部不合作,象是塞住一大团棉花,我们这种人是无论如何胖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