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与童氏航业并无轇輵。小字跟着说,李盷夫妇业已分手。
我像是偷窥到什么人裸体一般,心剧跳起来,不可抑止,匆匆合上画报,放回茶
几上,装作镇静。
李盷对我说:「一切办妥,她们明早可来取门钥匙,我们去喝杯咖啡如何?」
我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纷乱,刚在此际,忽然有人叫我:「毓骏,你果然在这
里。」
我转头,是菊新,怎么都挤到银行来了?
我停下来。「菊新。」
她过来扶住我,百忙中瞪李盷一眼。「你怎么满街跑,看样子身体不大好呢。」
我深呼吸一下,强笑道:「没事没事,你怎么找上来的?」
李盷忽然说:「血犬嗅到银行特有气息,岂有不追上来的?」
我一呆,他们俩一向不知,但料不到会正式开火。
只听得菊新还火。「谁是人谁是鬼,毓骏分得清。」
银行职员都围着待看好戏。
我连忙说:「来,喝咖啡去。」
头一阵昏眩,险些跌个倒栽葱,接着呕吐起来。
只得放弃咖啡而去医务所。
闻到那股特殊的消毒药水味道,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一句「殷医生在吗?」就在
口头。
菊新尚喋喋不休指摘李盷,李盷受不了,只得告辞。
菊新问我:「他终于离了婚,你知道吗?他把她榨干之后,终于一脚踢开她,现
在可以对你献殷勤了。」
「嘘,菊新,我头晕。」
「我知道你不爱听。」
我叹口气。「我都快倒下来了。」
医生给了药,嘱我休息两日,我依依不舍,真想叫菊新离去,搬进病房安静数日。
菊新说:「我搬过来服侍你。」
「不用,真的不用。」
「毓骏,你是否刻意疏远我?」她凄厉的问我。
「好,叫你囡囡一起来,反正够地方住。」我闭上眼睛。
车程像是有一百公里长,终于回到家里。
李盷离了婚,他没有告诉我,也是怕我多心。怪不得有时间多出来,但为何不用
在裘瑟芬身上?
菊新有一切答案。
她喃喃的在我耳边灌注她的心得:「以前在童氏处所得利润,可在女朋友身上蚀
一点出去,现在他还能做蚀本生意,当然全副精力用来应付你。」
真的这么丑陋?
「他经济情况大大的不妥--」
我忽然问:「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够钱用?其实一个人并不需要花太多的钱,看我
就知道了,住在公家的精神病院里,两年也没用过一毛钱,里边并没有人因此看不起
我,都对我很好。」特别是殷医生。
菊新骇笑。「毓骏,别提里边好不好?」
「为什么?」
「太可怕了,都是疯子--不,我不是说,唉,怎么搞的?」
我笑了。
「毓骏,不要说这种话,出来就是痊愈了。」
谁有病,谁没有病,至今都很难搞清楚,我没有说出口,免得她害怕。
「头还晕吗?」
「如坠入无底深渊。」
「睡吧,睡醒就好。」
菊新也疯了,丈夫女儿丢开不理,倒在此照顾我。
她说:「我已经找到店面,在……」
我没有听清楚,药力发作。
但还是作了梦。殷医生着我出院,我嚷着不肯走,汗流满额硬是叫他把信还给
我。「我不走了我不走了,至多调我到别处去,你叫我走到什么地方去?我不知道怎
么生活。」叫得声嘶力竭。
自噩梦中跳起来,黑暗中喘息,理智又再恢复。是我自己要走的,求仁得仁,怎
么又反悔起来,可见是个噩梦。
「毓骏,醒了?」
这一剎那,感激菊新留下来陪我。
「来,喝口热水。」
我就她手喝口水。
「也许该结婚,有个人照顾。」我说。
菊新像是听到最好笑的事一般,嘿嘿连声。
我扭亮床头灯。「怎么了?」
「天真的毓骏,告诉你,夜半我只要略咳数声,我那一位便到书房去睡,并且把
两道门关得紧紧的,怕我吵醒他。」
「有这种事?」
「哼,反过来,他的闹钟从来不响,我即使卧病,早上也得特地起来唤醒他。」
「让他迟到好了。」我不相信有此奇事。
「小姐,我已在负担一半开销,迟到开除,岂非要顶住整个家?我是为自己。」
我不语。
「所以结个鬼婚。」
我笑。「你太钻牛角尖了。」
「待我做妥这档生意,便好脱苦海。」
很久之前,我们也习惯促膝谈到深夜,不过那时谈的,都是些天下间最愉快的事。
「希望生意成功,你的胸襟开阔,便不介意这些琐事,并视之为乐趣。」
「妳,妳答允支持我?」菊新惊喜。
「当然,菊新,为你,什么都可以。」
过了两日,银行与我联络,他们派专人看过菊新的市场调查报告,认为计划可行。
菊新倒不是胡闹的。
李盷不以为然。
「毓骏,没有人右道你手头有多少闲钱,但逢人上来开口,你便大笔挥霍,不像
样子。」
「这不过是投资。」
「风险太大。」
「你应当比谁都知道,没有风险,不称投资。」
「你对菊新太慷慨。」
「她是我唯一的女友。」
「说得太暧昧,人家会误会的。」
「她需要鼓励。」
「怎么不见你鼓励我?」
「你需要吗?」
「可见你是真的痊愈了,」他说。「用这么讥讽的语气同我说话。」
「你担心过我不痊愈?」
他语塞。
「不过是精神崩溃而已--」
「好好好,你爱对菊新如何,我管不着。」
我不经意地问:「裘小姐呢,许久不听你提起她。」
「我们已分手。」
「」啊,这么说来,李盷身边竟没有女人了。
他一怔。「自然,你也已风闻我离婚的消息。」
「为什么与妻子分手?」
「为政治,她不想连累我。」
「好妻子。」
「毫无疑问,一生支持我。」
「现在她人呢?」
「已赴长岛隐居。」
「裘瑟芬又是怎么回事?」
「像她那样聪明的女孩,自然另觅明主去了。」
「我不相信。」总有点感情吧?
「毓骏,这两年社会风气又变了不少,不是你可以想象。」
「市面上也不一样,菊新带我到处到,许多地方不认得,大厦像自地壳冒出,一
夜之间落成,一枝枝似竹笋。」
几乎连走路都从头学走,街上的人都小跑步。走路略慢,便遭人不耐烦的挤往一
旁。
上车略为犹疑,菊新便伸手来推。
多么粗暴的节奏。
听他们说话,像发电报,似有密码,甲方把话讲一半,乙方已经明白,实时作出
好几种反应,又引起连锁对白,我只有发呆的份儿。
难怪菊新笑说:毓骏,你只要开支票便可。
「菊新的野心很大。」李盷总不原谅她。
「她婚姻正在低潮,事业可予她安慰。」
「她?昨夜才见她与男伴扭股糖般钻进日式夜总会。」
「啊,」我反而替她高兴。「不是丈夫?」
「是洋人,阿胡髭。」
我拍手。「那我们的专利权毫无问题了,那大胡髭是意大利童装权威。」
「我的天!」
「李盷,真是疯狂世界是不是?」
「你陪她疯?」
我向李盷眨眨眼。「别忘了我才是真疯,是她陪我,非我陪她。」
「不要拿这个来开玩笑好不好?我受不了。」
看着他懊恼的样子,禁不住大笑起来,呵哈呵哈,肠子都打结。
笑出眼泪来,呵,我不再爱李盷了,只有勘破这个魔障,才能笑得如此舒畅,终
于痊愈了。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太低估自身的抵抗力,原来就是这么健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