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叫阿方得了。"
老周拉我坐下。马上有香喷喷的咖啡招待,由周小姐纤手捧出。
什么叫皇帝享受,请来看看。
老周把女搂着,坐在沙发,那小女孩便静静听着我们说话。
她还穿着校服,我注意到那个金线盘出来的校徽便发呆,她与安琪同一间学校。
老周当下说:"这个女儿呢,真是周家至宝,
她叫周棋。
"一定很聪明。
"可是功课不大用心,是不是,小棋?
她仍然笑而不答,姿态不像小女孩。
饭菜一下子做出来,周太太招呼我人座。
我吃了很多,因为怜惜自己的缘故,能够吃的时候使多吃点。
饭后老周与我谈天说地,话题在掌相风水上转。"你知道写字楼东厢那间天窗房叫真不由你不信,堪舆师来看过,说大凶,结果三个人坐
过,都因车祸人院,不送命也有得烦的,现在只能搁影印机。"
老周是公司老臣子,什么都见惯见熟。
这么多年来他也没飞黄腾达,但他乐天知命。
"我看得很开。'"他说,"一切都是注定的,什么叫作够?不再追求便调之够,
否则做亿万富翁也是不够。
我点点头。
"我知你最近这段日子万念俱灰,"他说,"年轻人要振作,说不定大好家庭在等着你呢。"
我又坐一会儿,起身告辞。
老周送我到门口,又想起要送我一罐家制豆瓣酱,转身去拿。
他女儿小棋忽然开口,"你家有一只猎,是不是?"
我一怔,看着她粉红色的面孔,'你怎么知道?"
她微笑,"我喜欢猫。"
一时不以为意,"是的,猫是非常可爱的动物。"
"要是它闹肚子,冰箱下格有一瓶药,喂它喝一匙羹"
我没听懂,"猫会肚子痛?"
"会的"。
老周与周太太把袋子递给我,我也不客气,打道回府。
吃得太饱,胃气痛,一夜辗转反侧。
出奇的是,猫儿亦满屋游走,一非常不安。
天没亮便起床,看见它缩一角,样子痛苦,抬头向我求助,哼哼卿卿。
心一动,拉开冰箱,在下检找,翻出一只瓶子。
小棋怎么知道?
脑后一阵凉飓飓,是巧合吧,整件事不可能。
瓶上有张小小标贴,是安玻的字:一每次一小格,猫不适时服。
我的手在晨爆中颤抖起来。
连忙抱起猫儿,喂它服药。
心中疑团大似铅块。
天渐渐亮,猫渐安宁,在床上睡熟。自安琪去后,人猫皆先从前风采。
梳洗更衣返公司。
老周比我早到。"
一见我便说:"这是东方先生地址,替你约了下星期五黄昏"
我接过字条收好。
"老周,"我想起来,"小棋平时爱做些什么。有特别嗜好无?"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怎么,打算十年计划?老实说,你肯等的话,我求之不得。"
我涨红了脸,"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老婆欢迎你常来呢,说似你这般男子,不可多得。"
他一直赞赏我。
"每周未来散散心如何?'"
我没有机会再探听小女孩的事。跟着那个礼拜,工作忙得疯掉,有些人越忙越镇静,又有些人越忙越烦躁,我是前者,可惜上司是后者。
不过也好,越乱时间过得越快,熟悉新日历的时候,已是三月份开始。
多么容易又一年,多么容易又一生。
从前过年,忙着与安淇找节目,都无暇想人生哲理。
两人相拥站露台上,听到船只汽笛齐鸣,便开了香按亲吻对方视新年快乐。
现在都不大敢出露台。
也有人劝我搬家,但是我怕搬走之后,安淇不认得路。
猫儿已习惯我的双腿,我也习惯它暖乎乎的身体,我们俩都不想搬走。到东方先生那里去之前,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当然我不会以貌取人,只静静坐下。
他看着手上时辰:、-"丙戌、丁酉、壬寅、庚戌…… 这不是你的八字。"
"是我妻子。"
他推算一番,吟哦着,约有十分钟之久,我耐心等候。
忽然他说:"你们夫妻,缘分已尽,早已分开".
我一颗心跃动,这是惟一算得准的一位相土。
我逼切地看着他,手心冒汗。
他继续推算,用一只小算盘轻轻地打,只见他运指如飞,算盘子上上落落。
然后他诧异地抬起头,"周先生,你开在下玩笑,周太太已经不在了。"
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如泄气皮球,瘫在沙发里。
过了良久,喝一口他为客人预备的浓茶,我说:"是,她已经去世。"东方先生不响。
我继而问:"然则一切都是算得出来的了?既然可以推算,证明一切都是注定的,
这么说来,一个人的一生全部记录在簿子中,我们干什还要努力挣扎?"
他轻轻叹口气。
"先生,能否告诉我?'
他摇摇头。
"先生,可否告诉我,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你以为我是神仙?"他笑了。
"有人称你为半仙。"
"我替你看看如何?"
我的手心已布满汗,紧紧握着,把自己的数字给他推算。
"你会再组织家庭,"他说,"后妻比前妻更能帮你。"
我苦涩的想,没有人会比安淇对我更好。
但东方先生说:"后妻会更爱护你。"
我静静听着。
"你的事业不会有大成就,但生活可以过得很舒适,做普通人,往往是最幸福的。"
"告诉我,先生,怎么可以与我妻子接触?"
东方先生抬起头来,怪异的凝视我,双眸中似有七色宝光流露。
"告诉我。"我有种感觉他一定有话想说。
"你便是一个有特殊异能的人。"
"你说什么,先生?"
"你会接触到她。"
"啊!"
"我不能再多说了,推算记录稍后会寄给你。"
我大为震惊,"可是先生,我一直未有见她入梦。
东方先生温和地说:"我只知道你有能力,但其中奥秘如何,不明所以,恐怕要灵媒才会懂得。"
他站起来送客。
我只得离开。落得楼来,冷风一吹,机灵灵打个冷颤,赶紧拉拉衣襟。
冬季西装还不知在哪里呢,尚未取出来。
往年都是安琪为我备下的。她老笑我一件衬衫可以一直穿下去,直到她替我取换。
回到家中,我抱起猫,扫它的背脊。
哺哺问它:"知道吧,我是个有异能的人,安淇会不会通过你同我会话?'
它眨眨眼,咪鸣咪鸣。
我喂它晚餐,女佣每期炒一次新鲜鱼松给它。
我自己吃罐头汤。
这一年来,食而不知其味,若不是怕倒下来,早就绝食。
早早晚晚开着电视机,制造一点声响,同时让 猫儿跳到电视机上,蹲着取暖。
我还会再结婚?谁要我。
说真的,我也不会要任何人。
再去从头开始约会异性,请她们跳舞喝茶逛街,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就一辈子冷清静寂的过好了,不稀罕外头吵杂繁华。
半夜在安乐椅上坐着,突闻叹息之声。"
但安琪从不叹息,安琪从不气馁,即使有灵进入我屋,这也不会是安琪。
我叹口气,上床睡觉。
第二天。老周看到我,摇摇头,"气色坏透了
我苦笑。
"不能老这样烦闷啊,放大假出去逛逛如何?"
到什么地方去,同谁去,想都没想过。
"尊夫人生前与你莫非真是神仙眷属?"
我不作答。
他也不加以追问。
"拙荆问起你,请你到舍下喝下午茶。"
我不感兴趣,但想到可爱的小周棋,心中又一动。